顾岩顿时乐了,见尓谷先生又要施礼,赶忙扶起他道:“这有什么啊?先生万不敢多礼,您是传道授业的,我一粗人,这就过了,过了啊!赶紧起来,一会将名讳祖籍写来,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个!再小不过的事儿了,赶巧了,我那小子在知院管着一些琐碎,即是读书人,当年可经了官考?”
尓谷先生忙道:“有的,有的,当日都评了等,我是二等,廖兄是三等,冯兄当年是一等,先生赐了号的。”
顾岩拍拍腿道:“那就着了,定有底簿登录,转日我们京里家去,便与先生找找,举手就完事儿了,您看您,这大礼小礼的,可不敢这样!您是个有情谊的,我就看重这样的!”
尓谷先生顿时失笑,有些惭愧的又道:“不敢期满老公爷,却也…却也不是,虽有些旧日友谊要说,却也有私心,当年…小女与冯兄幼子定了亲…如今…”他有些急迫:“如今小女都二十二了…”
哎呦,这还真是大事儿,大家便有些同情,正劝着,屋外忽然传来悉悉索索抠门纸的声音,抬脸看去,却是一个小童,身子半掩半露,支着个大脑袋,这娃儿四五岁的年纪,周身带着一股子奶风,大眼珠子咕噜噜的,嘟着嘴儿,想是站在那里许久,无人搭理他,便有些着急,长者不唤他,他只能抠着纸门弄些响动。
“哎呦!哎呦!”顾山顿时笑了,从身体里往外迸发出一股神圣的慈爱,平时的市侩也没了,名利都化作浮云,身外物俱都退散,也不装了,也不端着了,整个的人都变得无比幼稚。
他站起来,跑着到门口一弯腰就把小娃娃抱起来,左右亲了几下狠的道:“哎呦!我的破瓦罐,你咋这么丑呢,这么傻呢,哎呦,哎呦!可算轮到我了,你祖母不在呢,轮到我了呢…哎呦,瘦了…”
絮叨间,他将小娃抱进屋,也不跪坐,盘着腿儿将他裹在怀窝,举着他的两只手道:“给先生见礼,给大太爷爷见礼,给七太爷爷见礼!”
小娃儿挣扎了几下,站起来,举着一对儿肥爪子,行着相当端正的礼仪,滚成一团的先拜了先生,又拜了大太爷爷,七太爷爷。这孩子长得漂亮精致,肌肤雪白,一身的精明伶俐。
顾岩看着稀罕便问:“你是谁家的丑孩子啊?”
小家伙一愣,他年纪小,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便回头去看自己太爷爷。
顾山抱过他道:“你们没见过他,前几日他肚子不舒坦,在家避人呢,这是茂道家里的孙儿,长的太丑,又笨,很是…不机灵…不敢有大名儿,叫个瓦罐儿。”
如今有讲究,不敢说太好,越好的金孙越不能夸赞,只能反着说,就如当年顾昭家里喊了他九年的盆子,要么盆哥儿。
这个顾昭却是习惯了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就如当年老爷子偏心顾昭一般,顾山就稀罕自己家这个破瓦罐,稀罕的不得了,因此这孩子一来,他就开始夸耀。
“凭你们俩在家里多如意,你们可见过这般歪的孩子,你看这旋儿,你们可见过这样的好耳垂儿?五个…”
他打开帕子给他们看看旋儿,又拿粗手给孩子拢住头发,这活计想是常干,很是熟练的样子。
一边整理,他一边对顾昭唠叨:“老七啊,不是二哥说你,人这一辈子,谁惦记你?上三界下三界不提了,嘿!咱们图什么,不就是图这块好肉!凭你郡公府金山银海,你家可有这个?”
他举起自己家瓦罐,一探脑袋在小家伙屁股下闻闻道:“真香啊!”
瓦挂咯咯的笑了起来,捂住小屁股躲。
顾山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只能看到自己家这团肉,他上下闻闻,一探手摸摸他后背,翻开看看衣服厚薄。
“你娘真狠,你才多大,明日不要来了,这天儿冷的。”
瓦罐依旧咯咯笑:“要来!定要来,家里没小孩儿了,都来了的,这里都是小孩儿!”
“你也好意思说小孩儿,你这小…傻孩子!”
顾昭轻笑:“我才多大,且没玩够呢,再者…我可受不得这个!”
顾岩一撇嘴儿:“嘿!那是你没有,有你就知道好处了,那不是一般儿的好…”
顾山点点头,一伸手将瓦罐脚上的白布袜子都脱了,也不管孩子今年多大了,只管在孩子脚上亲了好几口,每个脚趾头都咬了一下。咬完了,一抬头问顾昭:“这可是好东西,你要咬么?”
顾昭哭笑不得,一翻白眼:“你也不嫌磕碜!”
第一百四十一回
书院里,一对阿兄一唱一和的说着子孙后代的问题,顾昭嗯嗯啊啊的应着。
那团肉再好,顾昭是不想要的,也没本事要,他早就想开了,上辈子孤独一生,也不就那样,如今还有这么些呢,不敢说苦的,他什么都有了。
看着面前老大哥满嘴的训斥与劝解,他越想越不对,这事儿忒不对了,顾阿大与顾阿二忽然变成好兄弟了?从互相看不上,见面就抬杠,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不科学啊!
哪里来的如此和谐的异口同声风?这扑面而来的算计感…顾老二一句话,半掩半露,随意一引,顾老大就上去做盾牌炮灰的感觉,顾昭的心情就微妙了。
你俩这是要做啥呢?几个意思啊?这一对老眯缝眼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愧疚与算计与无奈与尴尬与讪讪的集合感觉,这是cos狐狸呢?别呀,咱家猴多,狐狸跟咱们不是一个科系,咱们可是亲兄弟,虽然是三个妈妈生的。
顾岩是知道顾昭相当聪明的,可是如今他傻了,再加上当年的誓言太震撼,又有些老年痴呆的前兆,加之他心里有愧,难免在顾昭,在侄儿顾茂丙面前都立不起杆来。
有了心魔的人,最爱的就是欺骗自己,出于微妙的补偿心理,他下意识的就忘记,有的人胆子大的翻天覆地都不畏惧,他跟顾老二这点道行?他就觉着…顾老二的主意,虽然是馊了点,那也不算错的。待明儿生米煮成熟饭,看顾老七还硬不硬,一个软软香香的抱过去,他不认也得认!
说的多好啊,长兄为父!对!爹不在了,他就是爹,只有爹才能如此费心费力的为晚辈着想呢!他能活几天,明儿到了那边,顾老七若是没个后!他爹能敲死他!
顾昭一脸纯真与信任,看着面前的这一对老兄弟翻花花肠子。
顾老二在那里拉线,顾老大开始细说子孙根,举例无数,生前死后举的各种福利,那一桩桩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哎,凭是谁,凭你对别人多好,没到最后,你敢说这人就是好的?还是亲爹亲妈亲孩子靠得住…
顾昭笑眯眯的,脸上一副受教的模样。
若是顾昭就生于斯长于斯,就是那个众人眼中的娇生惯养,家中最弱,任性不讲理,想怎么就怎么,靠着祖荫得到位置纨绔顾昭,说不定顾昭就软了,觉着压力好大。
可他偏偏不是,他内里的核心再不经世故,那也是两辈子,这是这么个意思啊?前儿还想走来着…忽然就狼狈为奸了。
絮絮叨叨半响,兄弟三人约好今晚在祖宅饮酒,捎带追忆祖宗,顾昭应了,大家皆大欢喜。于是,他们一起从书院出来,迎面的北疆的小冷风稀溜溜的吹着,顾茂丙正在外面“飘荡”呢。
以前上京,永国公后家的小郎君玩秋千技,那是一绝!据说他之后再没人敢玩秋千了。
那他是没看到顾家大饼子玩呢。
这书院门口本就有学生锻炼的石锁,石墩,秋千,高杆,秋千…
顾茂丙跟着一身书朽,功名利禄满嘴巴的茂道实在说不出什么共同语言来,于是,他坐了没一会,就上了秋千飘来荡去。
人家,那是上京大戏班儿名角的底子科班出身,家传的七十二路顾家枪打基,边城几年马场的鞍上功夫,以前后小郎玩的那一套,对顾茂丙来说,那都轻巧的很。
顾茂丙玩的正嗨呢,可怜顾茂道吓的一身冷汗,又怕耽误老父亲的“大事儿”,也不敢叫,他只唠叨了几句,探听了小叔叔家的一些事儿,没说几句呢,就眼见着顾茂丙就变成了猴子。
待长辈们出来,顾茂道都快哭出来了,一脸的被救赎的感觉。
他跑过去要告状,却不想他大伯却是一脸的兴高采烈,抚掌大叫:“嘿!瞧瞧,我就说呢!好小子啊!这小子!这玩意儿好,都多少年没见了,还是先帝那会子,坊市那边常有,如今也不多见了…这小子,这小子,还会玩这个!明儿回去给瓜官儿他们也整一个,叫他们叔叔好叫他们,对身子骨好…”
说着来至秋千不远处,满心喜欢的手臂一挥大叫:“好小子,给大伯来个三翻旋儿,晚上大爷叫给你炖牛肉汤喝!”他就喜欢活蹦乱跳的。
三翻旋儿算什么,顾茂丙用力一荡秋千,几下子,那秋千板子跟横杆子几乎就平了。
顾茂道吓得坐在了地上,张着大嘴冒凉气。
“看你没出息的样儿…”顾山有些羡慕,他想起来,小时候他们兄弟都爱这个,仿佛,顾老四玩这个玩的最好,可惜啊…老四…
老猴子在秋千下折腾,小猴子在天空翻腾,顾山心里微微叹息,就差个娘胎时运,凭什么旁人就能不费心,轻而易举的想怎么就怎么,一个祖先的基业,眼见着就是这样的东西继承了。
看这份没脸没皮的闹腾,人家不觉得子孙没饭吃,可怜他家大大小小一窝的崽子,那里有这般好运,送到嘴边还嫌弃不好。
顾老四死的好,他一死,给家里换了俩猴,自己呢?劳心劳力挣了一辈子,就给孩子在边城折腾了这么一点意思,还提心吊胆的,这股子难受刺眼就别提了。
他们是凭什么呢?
场子上,眼见着那秋千板子几乎荡到比杆子还高的时候,周围压抑不住的一声喊,廊下仆奴都惊叫出声,顾山冷眼往那边看了一眼,一回头,脸上又带了笑。
顾茂丙的身体离了板子,在空中打了四个旋儿,脚下轻易的就黏在回来的板子上,那身姿美健美俊俏的不像样子。
“好呀!”
真真是杂技也就这样了,顾昭吸吸鼻子,大力拍拍手。
顾茂丙折腾完,下了秋千,径直来到顾昭面前道:“七叔,才将高处看见一处热闹…”说着,他搂住小叔叔的肩膀道:“瞧瞧去?”
顾昭笑笑,回头对两位哥哥道:“阿兄,我们去街市看看,买些土产,回头京里给嫂嫂她们稀罕稀罕。”
顾山摇头笑道:“家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怪冷的,你只说来,叫他们办去就是。”
顾昭一歪脑袋:“那不一样!这好歹是小弟亲自挑的,值不值钱另说,好歹是些心意。”
说罢,也不管他哥哥们应不应,一副很是无赖的样子指指已经站起来,正拍灰顾茂道说:“小道士不许跟,没事儿之乎则也的忒烦人了…”
顾茂道怪无奈的,他才不想跟呢。
眼见着那叔侄搂着跟一对好兄弟一般去了,顾岩还挺高兴的对顾山道:“咱家,就他俩好,不过也就是出来了,回了上京,那里有大饼子的事儿,我家老四跟小七好的就差没穿一条裤子了。”
顾山笑笑一脸真诚的道:“人生一世维年少,一岁春光有几时,他们正是好时候了,那里像咱们小前,吃不饱穿不暖的,他们无牵无挂的,什么时候看着都长不大,明儿做爹了,便好了。”
顾岩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就是这个意思。做爹好啊!”
顾茂道正正衣冠,看着远去没心没肺的那一对,小半天方摆摆手,叫了两个随身的小厮指指远去的,那一对儿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
却说顾昭与顾茂丙带着人一溜烟的去了本地的白兰巷子,走得一会,顾茂丙看左右安静忽然道:“七叔,侄儿左思右想,有些不对啊!”
顾昭点点头笑道:“你大爷那里是个能藏奸的,早就看出来了。不就是子孙后代那点事儿么,凭他们说呗,咱们应着就好,一会找个地方多喝几杯,回头就说醉了,我那屋子他们谁也进不去,管他们怎么折腾呢,三五天也就走了,千招万招的,我不接着,怎么折腾那也没用!”
顾茂丙鼻子里哼哼了几下,也没言语,走得一会,迎面看到一处北疆特色的小酒楼,这会子刚过了饭点儿,看那地方有处二楼,推开窗子能看到来往半条街,因此便道:“咱那边说去,捎带尝尝北疆特色,也不枉白来这一次。”
顾昭道好。
且不说这北疆有几种特色,只说这叔侄一起上了小酒楼,要了雅间儿,顾茂丙便径直推开雅间的窗户,拿着一个黑瓷的小酒壶对着壶嘴儿喝热酒,喝了一会,胆子大了,心思开了,他才开始说些长辈的坏话,也不算是坏话,就是有些东西,他见不得。
“七叔,今儿小侄儿说些话,你听了可别怪我。”
顾昭点点头,拿着筷子正在抠羊头上的眼睛吃:“你说呗。”
“那侄儿可就明说了,错了您可别骂我。”
“说吧,我骂你作甚!”
顾茂丙挠挠脑袋:“七叔,我就觉着大伯二伯算计你呢!”
顾昭顿时乐了,取了刀子在羊头上削了脸肉到一边的盘子里,待放满便给顾茂丙端到窗台上与他吃。
“没事儿,在上京也常这样,你大伯二伯具是好心,也是担心以后我老了没个后,你是聪明孩子,有些事儿你看到了,心里也清楚,也别揭破了,随他们闹吧,我不接就是,总归…也是我对你大伯不起。”
顾茂丙看着顾昭,心里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小半天,他才艰难的说:“七叔…您能不能别把旁人看那么好,大伯那肯定就是这样,可二伯伯…”他靠在窗栏上想了好半天才说:“叔叔跟大伯是做大事儿的,那里知道私下的恶水烂腌臜事儿…”
说到这里,他看看外面的街道:“七叔,这是二伯伯经营了多少年的地盘了,咱们几个人,他们几个人,您甭说燕王殿下在这里呢,也甭说大伯在这里呢,虽是一家人,不是侄儿多心,他要算计,小侄儿与你加上大伯和一块那都不成的,二伯那人…”
顾昭手里的筷子也停了,看看顾茂丙:“你二伯如何了?”
顾茂丙双手抱着头苦笑道:“七叔,打咱们来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全家一起算计了,当家的啥模样,下面也啥模。
咱就说二伯家的祠堂吧,如今他家才几个人,盖的祠堂却是五代人都能堆的下的祠堂,您看那位台,您数数几层,您看看祭垫,列了多少行!
你看他家那条街,前街后街,左巷右条子,那些书院学舍,二伯跟旁人不同,他是走一步算的是十步的人,他盖祠堂想着是庇护五代十代百代,盖家里的屋子,那是前前后后算到玄玄孙的院子,那书院,亲戚左右五个手指那家没被拉进去?他是左拉右捆把能拉的都系在一条绳儿上,您只当他们是长兄为父呢,怕是我大伯是这般想的,二伯…小侄儿不敢说旁个,倒也能堆出几样结果,我只怕说了,叔叔您就真生气了。”
顾昭只觉着这孩子写戏文写多了,见他有些急迫,也就笑着说:“那些规矩向来我不是太注重,论年纪,你也知道咱俩差不多,你只管说,出了这门,我忘了就是。”
顾茂丙张张嘴,他少时受罪,虽然家里的教育受的不多,可到底是大家子弟,教养在那里呢!那些没发生,他能预想出来的事儿,真要说出来,那可忒恶心了,再者,给长辈说坏话,背后编排长辈,这孩子眼球子都憋红了,小半天儿,总算是说了一句:“叔,你跑吧,这事儿没办法解决…也没办法说。”
顾昭一愣:“怎么了,还有人要谋害我不成?”
第一百四十二回
许是人生经历太多,顾茂丙自小便对这世上种种颇有自己的见解,他从一边看着自己小叔叔这几天被算计,算的他颇为怅然。
小叔叔是没见过从前的嘴脸,何尝知道他见过什么,瞧瞧那些如受了乾坤秀气,有贤圣奇资,似玉品质的好人们,一个个的没皮没脸的打着孝敬的名声算计人,
可这就是家啊,他的家,小叔叔的家,姐姐的家,大伯伯的家,便是你有通天彻地的能够,又如何?
他看看小叔叔,心中有千般话,却只能化作一句:“如今这北疆的天是二叔的,地也是二叔的,小叔叔,日防夜防,未必能防得住自家人。”他苦笑了一下,虽是旁观者清,却也至多再劝一句:“昨儿,侄儿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那是长辈,侄儿不能说不好,就只能说,您任他们千般造化,只管走了干净,您说呢?”
顾昭站起来,呆立窗前,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弦乐,仔细听来,却是琵琶三弦之声,那套词便是这样的:
去岁神京春拂面,酒半醺,卧玉床金做屋瓦,高堂筝弦邀罗宾,呼玉女侍八珍,佳人轻挑玉带钩…
许久,顾昭笑了:“也罢了,便避一避吧!横竖,也就这一次,你伯伯还活着呢,由着他们,若是那天,老的都没了,我不找他们就好了,到了那会子…谁知道呢!”
顾茂丙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种种的沉重落下,周身轻松。
“侄儿陪您回去,我那点字事儿大家心照不宣,人家都是读书人,明儿您安生回去了,我也去自己的地方呆着去。”
顾昭点点头:“由你,你那里是大事儿…”
顾茂丙这几天手下的人没闲着,他自幼机敏,心思灵透,旁人练的是什么心肝,他又是什么心肝,一件事他能杜撰一本书出去,何论现在。
二婶娘这几天找的那几户他俱都查清楚了,那种女娘是给谁预备的,又是什么背景,都是婶娘族里的亲戚。明儿小叔叔去了,不用多,只管兄弟亲密,醉上几场,第二天起来,身边一准有个有理说不清的,转几年,家里就能悄悄帮小叔叔养个亲生骨肉出来。
就是小叔叔没醉到那边,过上几年,他哥哥硬是送去一个,赫赫扬扬的一宣讲,这个脸给是不给?
这种事儿他见的多了,到时候小叔叔认不认的,他都得认下!这里是两位兄长的慈爱之心,到时候,旁个不怕,就怕小叔叔心寒。
他自宗门长大,自然知道宗家的厉害,家里虽是分家了,如今大伯还在,转天大伯没了,二伯便是长兄如父,小叔叔自己作的那份名声也比自己好不到那里去,哎!
这世上千万种伤害,旁人怎么蹦跶,却也害不到你,最最害怕的便是那几种,父母,至亲,故友。
随你心上铸着铜墙铁壁,你跟他们亲,他们才能伤到你,正是因为亲了,一份伤害,回头也是十分心痛,多少年也忘不了,想起来就针扎一般的难受。
叔侄俩晃晃悠悠的出了这里,在白兰巷转悠了许久,置办下许多土产,这才回转住处。
这夜,老哥俩备下酒菜,埋下机关,人也预备齐整了,顾岩特特挑选了个屁股大好生养眉清目秀的,那边却派人来了,说是京中有旨,迁丁司下的事情,七爷来不及告别,连夜去了。
如此,老哥俩相互看看,一时间也不到该说什么好。
小半天,顾岩挠着头皮看看自己二弟,苦笑了一下:“他竟然跑了?”
顾山没说话,只是拿起碳夹子在炭盆上敲了敲,心底微微叹息了一下,他知道,顾昭这一走,本就微薄的情分便没的干干净净,他如今就是有千般解释,万张嘴,他也解释不清楚是为顾昭好。
即是聪明人就只当没这回事儿,谁也别认!
两个月后。
往上京的官道上不急不慢的来了一行车马,这行车马看马头,车架,具是一般客商所乘平头顶,倒是车马前后随行的壮汉一个个身材健硕,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
这行人急匆匆的来了,却在距离上京以外的十里长亭歇住了脚。
“眼见着到了,心里却没底了,回去该怎么跟嫂嫂交代?”顾昭捧着一碗药自己在那里叨叨,心里很是恓惶。
他就这样把老哥哥丢在北疆了,虽不怕几年后那边闹出个小侄儿,可是到底是过意不去。
打从北疆出来,这一路便是疾行,因心里憋了事情,一出北疆顾昭便开始满嘴起水泡,到了半路,竟忽然发起低烧,把随行都吓得够呛。
亏那路上遇到一个村落,村中有年老的妇人取了大葱的胡子合陈年老姜,熬了水,几碗下去,出了一身汗,这才退了烧。
这一路回来,大病没有,小病却一场接一场,不是眼睛发涩,就是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夜里也睡不安稳,回到上京门口,初春的天气,顾昭又染上了春日咳,整夜都无法安睡。
“小叔叔,先那里去?”顾茂丙在车外低声问。
顾昭一口气入了药后说:“先家去,嫂子那边先瞒着吧。”
“那…等夜了关了城门,再取牌子进吧。”
顾昭想想,点头说:“可。”
这一行车马靠着官道便安安静静的呆着等天黑,顾昭拢着毡毯,闭目养着神,他自己清楚,这一路他的毛病都从心底来的,说他胆小也好,畏惧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