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到了,进来二话不说,取了皮鞭对着儿子就猛抽了一顿,顾茂渡大叫,他媳妇不敢拦就又哭了起来,顾昭听着乱的不成,掀了帘子出去,这院子里可不是乱成了一堆。
大明儿的天气,四五个老奴靠着半月门在那边跪着,顾茂丙搂着顾山的腰,顾茂渡趴在地上浑身发抖,不知道才将如何捏吧的,顾山的靴子都飞了一只。
指着他儿子羞骂:“这孽畜,最好打死了干净!”
“阿兄这是逼我们走么?才来了没几日,米都没吃你几粒,您这就心疼了?”顾昭搂着毛袖子,吸着凉气抱怨,他站在台阶上,脸上似笑非笑的问。
这话就难听了,一时间,顾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只僵住了。
顾茂丙趁机抢了鞭子,摆手叫人把他家二爷顾茂渡赶紧抬下去,这可真下的手去,皮袄子都抽烂了。
一边人取了靴子,顾茂丙接了靴,弯腰帮二叔穿上,顾山有些羞愤,黑红的脸往紫色撞,这么多人呢,老七这是故意的吧。
顾昭就是个心软的,来到这边,原本亲缘薄淡,兄弟几个聚少离多,他心理年龄其实也不是那般过分的,只上辈子活的瞻前顾后,如今被惯得忘了自己,越发的任性了。如今这般打上门给没脸,他丢的那些理智倒也回来了。总归是不同的,老大就是老大,老二么,怪到茂丙说是外四路的,可不就是。如此,他便咽了那些想法,露了一些笑容,将皮袖子丢给细仔,亲自下去扶了他二哥,给了个台阶。
“二哥,到如今我都纳闷呢,我这气儿,不是冲着老九,也不知道谁传的话。我这边带着旨意,这大冰雪一场,京里耽误不少事儿…”他这般解释着,扶着二哥进了屋子,两人从新又整理一番,一起坐下。
顾昭这才拿出衙门的事情与顾山讲了一次,只说,他费心费力组建迁丁司,如今出来没两日,却发现内部流通的移民用物却在外面流通,因此发了脾气。这般说了,还不算,又取了京里的密信,顾山是个能够的,看完早不觉倒抽了一口气,家长里短顿时丢在一边,忙先问是不是要连累到顾昭。
顾昭心里暗暗长出气,半天后才笑道:“可不是正在烦忧,不过二哥莫忧心,连累不到家里。”
顾山忙道:“为兄不是这个意思。”
顾昭温声细语:“我知道,家里的事儿也就是撞得巧了,就误会起来。二哥,一辈子就这几个兄弟,原本想这次随着大哥一起都去聚聚,可你看看,如今那边我离开几月就出这般大的事情。圣宠这事情…”停了片刻,顾昭一脸为难道:“如今,怕是没缘分见到哥哥们了,我这里准备一下,过几天便那边去,只此行机密,我们这里正商议,说来说起,竟是什么都不方便,因此摔了杯子,老九那边却来哭,也是弟弟的不是,忘了这事二哥这里,就发了脾气。”
说到这里,顾昭站起来给他二哥赔了个不是。
顾山忙站起扶起小弟弟,又羞了起来,素日只当他是小弟弟,如今方想起,这小弟弟却也是一门衙门的主官,管着百万移民吃喝拉撒的父母。直到此刻,他才正视起来,坐在那里认真思量,还想了一些正主意。不过他的主意,无外乎都是为了顾昭,将责任推出去罢了。
顾昭念他的好,就陪着笑应了,说到天色渐晚,顾山转身出门,看到那边裴氏身边的婆子正在张望,心里又羞臊起来,背着手又去他老婆那边发了一顿脾气。这婆娘当他家兄弟是什么呢,拿着内宅的事情在这边污染,一来二去,整的裴氏好不羞恼,连着几天给顾茂渡媳妇没脸。完全忘记,当初是她的手伸的太长,旁人给几句好话就端起长嫂的风范来了。
顾昭这边像是忙公事,那边内宅再没敢来干扰,来往奴仆莫不是惶悚应对,生怕被牵连了。两三日过去,顾岩再没说走,每日只公事公办,这次顾山也不敢找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来干扰,那些擅造潭府的人也都消了声息。却不想,这夜里三更鼓的时候,那边来了人,悄悄禀告,说上京有上差到了,这一说,顾山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打发人穿戴了官袍,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捋着那个衙门的主官敢在顾岩面前称为上官?
急行一路,来至顾昭这边门口,顾山却被拦住了,他站在那里观望,见那边来往几个生面孔,虽穿着一如行商打扮,布衣粗鞋,但是站立行事一派稳重,见他来了只看了一眼,却依旧守着半月门,丝毫不见惶恐,因此越发忐忑,想起前两日说的事情,一时冷汗上身。
半响,里面细仔出了门直奔顾山这边,低声道:“是京里的燕王殿下到了,正在里面问事,知侯爷到了,叫进去问话。”
这下,顾山是真的吓住了,不敢进去,只拉住细仔低声道:“可是京里事情闹大了。”
细仔回道:“不知道,看神色却也没什么,侯爷去了只见了礼就好,只说三两日七爷要跟着殿下走了。”
顾山脚下一软:“这是抓回去应对呢?”
细仔见火候到了,也不敢多吓只扶着他说:“也不是,小的看着却是要去移民郡理事查案呢,侯爷莫急,京里对我家七爷向来宽厚柔和,如今我看小殿下面相,也是温声软语,未见几句责备之言,侯爷自去便明白了。”
如此,顾山这才暂且收了心,跟着往里走,走到半月门拐角,旁边却在卸车,七八个小奴,轻手轻脚,双手捧了举了抱了一些仪仗家伙,具是常见的回避,肃静,九节鞭,金瓜,不多见的却是燕王品级的深红大盖…因此不觉更加肃然,整整管帽,脚步快了很多。
疾走一路,到得顾昭住着的大堂,那里面有人说了顾山的官衔,低声说到了,很快出来一个伶俐的长史官,也就三十上下,出门恭声带笑的说传。
顾山这才拍拍衣袍,低头侧身贴着门边,一身恭顺,进得大堂,不敢看上面口称失礼,大礼跪拜。
“快起,孤也是来得急,叨扰顾侯了。”一声带着少年变声期略带嘶哑的声音客气的叫顾山。
顾山这才慢慢起来,口称不敢,半抬着脸略打量了一眼又赶紧低头。
那上面坐着的是一位眉目精致的少年,观其仪洁若春梅,静坐在那边如秋蕙一般通身的玉润之姿。燕王殿下穿着一身普通的绿色掺金的大袄,许是路上受了劳累,十多岁的少年脸上虽带疲色,却威严不减,心下赞叹,不亏是我主亲子,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最像我主,瞧这威仪,那里像十来岁的。
燕王殿下又赐了坐,略客气几句,还问了顾山身上旧伤,顾山又谢恩一番,几番交谈,这才坐在他哥哥顾岩的下首,不敢多言,只带着耳朵细听。
小殿下眼睛看着顾昭,隐隐带着一分他自己都不知道亲厚,想扑上去,却又不敢,只能暗自烦闷,带着一丝丝的撒娇味道说到:“前些时候,父皇阅本后十分震怒,大半夜的连番儿即时召见了几位,细细问了许多话,又查了一些旧案,问来问去总是不放心,就派我…孤来了。”
顾昭笑笑,看看四周,微微摇头。那边长史官便上来劝道:“今日天色已晚,殿下还是先行歇息,明日再问?”
燕王就坡下驴,便做出疲惫的样子,顾山赶忙站起,连说去安排寝处,长史官上前却说,因是私访暗查,有机密要谈,如今在外面,一切从简,早就安排在这边就寝云云。
顾老公爷依旧一股子糊涂大爷风范,说什么都是是是是,对对对对。
顾山才将心里万千念头,又想泗水王,又想潞王的姻亲顺序,又想燕王的年纪阅历,想来想去自我给了答案,还是不远不近方是正理,因此他便公事公办,躬身出去。出去后,只等在月亮门那边,想等大哥出来商议。半响他大兄出来一张嘴却喷出一股子酒意,今晚却不知道在那里吃了两杯,说话也是颠三倒四,顾山无奈,只能愤愤去了。
闲杂人去了,屋内只剩顾昭与赵元秀。许久未见这孩子,顾昭看着只是心疼,嘴巴里抱怨着:“他越来越不着调,你跟着也不学好,好好的不跟京里多学学,跑来这里做什么?”
嘴里抱怨,却回身叫人去小厨房叫了一桌子菜,又安排人取了自己爱穿贴身衣物叫元秀换,他心里自己当自己是长辈,也不避讳,可元秀如今却大了,也知道许多了,见顾昭这样亲昵,心下感动,只过去搂住他的腰,用脸贴住他的背轻声撒娇:“小爹爹,我想你了。”
顾昭呆住,半天后微微叹息了一下,反手摸住他的脑袋摸了半天后笑:“你大了。”
“嗯,一直长个,这些年一直四处挪动,阿父…父皇说,赶紧出去玩玩,不然以后都没机会出去了,然后我就自动请缨来寻小爹爹,您可不能烦我。”
顾昭失笑:“他才不会说这样的话,你也不能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这话却是过了,怎么是以后没机会出去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元秀失笑:“是是是,这不是看到小爹爹,在外面却是不会说的。”
顾昭回身点他:“在心里也不能说,你如今才多大,也敢有这样的心思。”
元秀一挑眉,依旧赖在他身上:“我不是胆大,是出门时,阿父说,你快快长,以后长大了他好跟你有好日子,父皇打了一通的闷葫芦嗑儿,当我不明白?你们俩早商议要跑呢!”
顾昭也不理他,只看到里面菜上了齐全,拉着他坐好,也不解释,只看着他吃的喷香,就心里高兴。
旁人不知,他却知道,阿润是最最没安全感的一个人,这天下不稳,何敢提跑这个字。只是元秀今日说这个话,虽孩子气,却不知道他身边是不是来了新人,是哪位老师来开了新课?是不是又有人上门自荐说了旁个?这才几日,多少有些不着调了,回头还是派人细细查访,若有不妥,要早早削了才是。
元秀就汤就水,吃了三碗冒尖的香米,顾昭夹给他的菜他都吃了个干净,一直吃到嗓子眼,见顾昭依旧不停长箸,忙为难的看亲随,那边也劝,不敢再吃,顾昭这才罢了。复又拉着他又在院子里遛弯消食,不觉间阿秀竟然比自己高了一些,便觉自己真的老了,因此又赞他:“你如今真的大了。”赵元秀竟有些得意,越发身姿挺直,走路故作姿态。
顾昭失笑,见左右安全,这才问他:“说实话吧,你怎么来了”
元秀轻笑:“父皇总是不放心,付季那边也是请了几回旨意,想往那边去看个究竟。也是上个月,有一日阿父忽然跟我说,哦,父皇说,理民之道,最是地著为本,上古前朝,争来争去莫非土地,金山先生也说寓兵于农,这事儿总不敢敷衍…小爹爹也是最知道这个,最在意这个,因此,父皇就怕小爹爹您脱了老国公的管束,自己就敢去了,因此便急急派我来,我这边人马多得很,用起来也是个名正言顺,省的来日有人挑嘴儿。”
一时间,顾昭便觉讪讪,他可不就是这般想的。
元秀又道:“如今我自来打个下手,只跟着小爹爹来长个见识。”
顾昭好没意思,半天后才问:“就光光的这般来了?”
元秀失笑:“怎么会,出门的时候好不啰嗦,给带了整车的豹皮虎皮的大袄,大袍子,宫里新作的凤鸡,卤味,都带了不少,就怕您委屈,就连柴炭都有几车,哼,出门了才想起我这个儿子,说我喜欢碧糯,才从内供给我带了四十斛…”翻翻白眼,赵元秀唠叨道:“我喜欢吃白糯,小爹爹才喜欢碧糯吧?”
顾昭老脸通红,帮着辩解:“你出来的急,临时腾挪,如今儿行千里,他想是已经悔了,你却等几日,必有好物送来。”
赵元秀长叹,就是等几日,想来也是小爹爹私下心疼自己,这么些年了,他早就看透了,他不比自己的哥哥们,人生中唯一的温暖,从来不是他那个威严的父皇,除去血脉,天地间也就是小爹爹一人了。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挽住顾昭亲厚:“我那里就缺那一点,说笑呢。”
“嗯…你如今大了。”顾昭拍拍他的胳膊,与他继续走,这次却问起阿润衣食住行,全没放过一丝半豪小处,每一处都细细问了,这一说,却说到天色渐明,这才放过,竟一起睡在一个榻上。
赵元秀只小时候跟顾昭一起睡过,顾昭睡态贪婪,捞住什么骑搂什么,常常便揪抓身边的物品,搂的紧了能勒死人。如今一起,却发现这个毛病早就改了,睡下后,样子乖乖的一长条只是不动。却不想,那毛病早就换了,贪婪的是他家阿爹,每天晚上抱住顾昭,那是八爪鱼都不敢争锋之姿。
顾昭听到京里的消息,心里宽松,上塌的时候,细仔却捧来两件过了两水的旧里衣侍奉顾昭穿。这衣裳是元秀带来的,有十多件,在京里那会就是如此,里衬的衣服,都是阿润上新的,贴身穿过,穿的绵软了,过了水,贴了身才给顾昭穿。顾昭拿着衣服在鼻子下闻了好几次,抚摸许久,这才犹犹豫豫的入了黑甜。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朦胧着听到有人笑,耳边忽远忽近,又有人往他耳朵边呼出热辣辣的口气,一只不见的大手似远似近的在他身边抚摸,大脑只是发胀,有人底笑,呢呢哝哝,忽高忽低,云上地下的一番捉弄,顾昭气恼,猛的坐起,顿时面色涨红,他竟做了一番春梦,底裤都湿了。
院里,赵元秀仿若在跟谁寒暄,听声音像是顾山,许是在谢恩。
顾昭撩开床幔,细仔早就候着,端着一杯顾昭喝惯的蜂蜜水,顾昭不出去却叫了水,泡了个热的。侍奉多年,细仔只一瞧便知道如何了,因此顾昭起来用的膳食里,皆是淡口去火的,半下午那会子,还用了女贞子,牛膝这些汤膳。
用汤的时候,细仔在那边道,顾侯爷大早上就到了,送了四匹上等马来,一匹枣骝驹,一匹卷毛吼,一匹蝈蝈兽,最好的却是此处名驹名透骨龙。这还不算,最值钱的却是一整套的大叶乌金甲,乌金盔。燕王是个玩鞭子的,那边连夜给造了一副十八棱子的紫金鞭儿…
顾昭一边洗一边问,听到这里就冷笑道,这是当元秀孩子呢。
细仔不敢插言,只将赵元秀如何见得顾山,说了什么,赏了什么,都细细回了,说是阎王殿下赏了300斤牛肉并一整套寿星劝酒的酒器。在上京这都算上等的赏了。
洗罢,大老爷顾岩到了,唠叨了几句,觉着重了。顾昭只说,如今多留些善缘也是好的。说着说着,他老哥哥素日最爱装糊涂,今日有些微妙的东西也隐约觉着不对,因此转了话,倒是规劝他几句,说如今他家排队就算了,昨日在一起就寝终究是不好,以后这个分寸还是要好好拿捏才是。如此顾昭方觉着,昨日过了,这可是在外面呢!因此诅咒发誓了一番,心里上下忐忑,暗自警醒。
这夜,顾老公爷叫了他身边侍奉的人过去不知道问了什么,后来还赏了细仔五板子。顾昭羞愤,后来几日皆是乖乖的,却是再不敢犯错,凭着元秀如何闹腾,只不敢叫他跟自己亲厚,只把元秀急得够呛。

第一百三十九回

燕王赵元秀到了,顾山按照臣礼拜见,又带了家里拿得出去的晚辈去悄悄磕了头,赵元秀也客气的给了赏赐。
他行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礼仪,倒也没有分外巴结,他有他的头脑,盖因燕王不是嫡出长子,骨子里,顾山倒是很喜欢泗水王,无论是人品还是做派,在顾山看来确是百般中意的。
上京里他也有几个友人,常说泗水王那人有天子之风,气度高华,脾性儒雅端方,可顾家如今早就功名千里,云台高筑,他也就是听听,有个印象。
不过,想是这般想,顾家如今无需想那从龙的富贵,皆因谁上台都一样,顾二老爷有护帝六星后裔的觉悟。因此,他跟三位皇子都保持距离,从未做过太多的事情。
燕王来了,他家里的裴氏到有些惊慌,忙叫家里约束了上下,素日的地头蛇排场也不敢有了,家里的聚会也不敢铺排了,只令亲友亲眷都安稳安分的呆着,每日一大早,顾岩带着几位重要的便到燕王这边随时等着侍奉。
燕王那边再三说,他们有差,不用大张旗鼓,这边这才压下家里的躁动,命他们小心行事不敢露了燕王的踪迹。
顾岩虽然老糊涂了,却也是偶尔,他见燕王到了,便命人早早收拾行李,想着离了老二家,兄弟见了没几日虽不想分别,可一尊大佛呆在顾山的昆义关,他到无所谓,只是老二富贵惯了,闲散多了,一下底下收拢不住,难免招祸,留了印象被殿上知道又是事儿。
这晚,老哥俩坐在屋内,叙叙前情,想下平洲旧宅的事情,一会开心的大笑,一会又想起离去的兄弟而落泪,说着说着,顾岩说起老庙顾茂敏他家的那些事儿,顾山便难免有些看不上。
顾山咬着下嘴唇冷笑:“他家是他家,咱家是咱家,你当当初呢,老哥可记得咱那会,他家老太太开堂会,那么大的铁锅杀了十几只肥羊,咱爷爷那会多要脸,不敢带多了,就带了你跟我去,吃饭那会,他家下厨给你添菜,一勺子下的狠了多了几块肉,他家管事儿的还要拿勺子挖回去…”
顾岩失笑:“都多会的事儿了,我就说你是个小心眼,你还不认,我都忘记了,你还记得呢。”
顾山也笑了:“可不记得!一辈子往都不忘不得,咱爷那会摔了碗,拉着咱们就走了,他家老太太还骂咱爷爷,狗肉丸子!人都这样,好的都能忘了,一点不如意能带到死,咱爷那会…也是逼的没办法了,以前我就想,亏了咱爷爷一咬牙反了,不然能有咱家今日?却不成想是冥冥天定的事儿,你说有意思么?”
门帘轻响,下奴提着一个铁盒进来将炭盆的灰扒了几下,换了新炭。
屋外冷风呼呼的吹着树丫咯吱,咯吱响。
顾山站起来,提着太金壶在炭盆上温着酒:“我看小七这脸色倒是好多了,也不怪他二嫂子,他侄儿今年多大了,他多大了?长辈没个长辈样子,他自己孤着,也不做个好样子,你看允净…就不看允净,看茂昌今年孩子都多大了…”
顾岩翻翻身,也是一脸愁容:“我能管了他俩?你当爹在呢!都分家分府,个人顾个人了,我自己家都管不好,胳膊伸那么长没用,他还得听呢,明儿逼的紧了,门都不上了,你拿他怎么办?小七还好说,顾茂丙那崽子,一不小心撒丫子跑关外,抓都抓不到,三五年都不见回来。”
顾山将酒壶换换方向继续温着,一边笑道:“岂不闻,长兄为父,老七看不上我…”
“你想多了。”顾山插话。
“那里是想多了,你看他看得上谁?当年你接他去了,我们这些做哥哥的的确亏欠他,可这些年,但凡身边有些好的,那个不是先想着他,可您看看,有数的,一年三封信,前年的,去年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就是换换日子,他若想着我们,也不会这样…”
顾岩一摆手:“老二这话过了,老七就这样!可南边的玩意儿,有我的也不少你的,能有多少话?翻来覆去的不就那些,你当他拖家带口呢,总有个写的,他自己吃喝拉撒不就那样…”说到这里,顾岩坐起来看看外面,方低声道:“…我能不急么,那么大的家业,连个承继人都没有,谁问跟谁急,逼的紧了,一俩月不露面…我都这么大了,能有几天日子?我倒是跟你嫂子唠叨过几句,明日他真不得祭祀香火,就给他寻个过继的…”
顾山顿时急了:“大哥这话说得不对!弟弟逾越一句,过继的能有自己的骨血亲?谁家的就是谁家的,谁生的就是谁生的,骨头的事儿,当然是自己的骨头出的贴心!他又不是不行,就是孤拐!你倒是好心,明日你我老了,谁能做得了他的主?旁人的孩子,那就是旁人的!他是嫡,我是庶,不是我说,明日你管不得了,谁能管了他?我可跟他隔着一层呢!”
“哪能如何?”顾岩双手一推,羊毛毡子都给推到地上:“你当我少说了?我说他,也说顾茂丙那个崽子,他都三十多了…”
顾山从地上取了毡子给他哥哥盖在膝盖上,又提了酒壶帮他倒上,坐在那里想了半天,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他才低声道:“何至于此,如今我却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顾岩端起酒杯看看他…
三更,元秀跟顾昭坐在灯下看帐,账目是历年绝户郡的调拨米粮,布匹,耕牛,人员损耗,这些年绝户郡还在缓慢的迁,人员不满,土地无人耕种,耕种出来的都用于内耗,朝廷并不收税,非但不收一直是贴补。
如今这里还是浮帐,迁丁司那边四屋子账目呢。
早先顾昭管起迁丁司起,便用了以前的见识与办法,国家统一供给米粮布匹,绝户郡经济独立,自管自销,每个壮丁每年吃多少,穿多少都是凭票换的,这里用的钱粮损耗有一多半是顾昭内库出的。
屋子里,算盘珠子劈啪作响,十几个赵元秀带来的内房账房先生在打算盘珠子。熬了半宿,账目看到实在不入眼了,周身困乏了,顾昭这才活动下脖子,看看那边依旧低头的元秀道:“叫下厨随意煮点垫吧垫吧,睡吧!”
元秀点点头,看看下面道:“封帐,明日辰时二刻再来!”
那底下松了一口气,拿了铁尺压了账目,停了算盘子,将砚台盖了盖子防干,素手都倒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