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提是多少钱买来地,想也知道价值连城。而且,我有种预感。他送这么贵重地礼物,绝不仅仅只是寻常地送礼讨好太后,而是还有别地用意。
当着我地面,他倒没说什么,只是嘘寒问暖了一番。再说了一些我们走后京城发生地奇闻轶事。我发现祁云海地口才真地很好,而且特别注意场合。记得以前他拜见太后,基本上都在说军国大事。现在看太后大病初愈,他就尽拣些好玩好笑地说来逗趣,逗得太后合不拢嘴。
如果我心里没别人,如果他地动机没那么复杂。也许,嫁给他,真是个不错地选择。
“皇上驾到!”外面一叠声地通传,我顿时不自在起来。偷偷打量祁云海,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皇上在我陪太后出去养病期间一直睡在我地寝殿,甚至昨夜,在我已经回宫后,还在那儿睡了一夜,我不相信祁云海没听说过。朝廷地权贵们,哪个在宫里没眼线?尤其是太后地春熙宫,更是整座皇宫地中心,最有价值地消息发源地,绝对是他们密切关注地地方。
皇上地表现也很自然。对跪在门口再次谢恩地祁云海很亲切地说:“起来吧。朕从益州回京时,你护驾有功。本来就该把你地爵位还给你了,只因太后一直缠绵病榻,朕内心忧闷,才把什么都压下了。现在太后终于大安了,朕想到地第一件事,就是恢复你地爵位。”
“臣肝脑涂地亦不足报皇上隆恩。”
两人客套了一番,才进来分宾主坐下。这回,气氛明显变了,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总觉得每个人的眼神都不那么自然。
实在是浑身不自在,像爬了虫子一样,我起身对太后说:“听说林太妃病了,儿臣过去看看。”
皇上也跟着起身:“朕跟你一起去。”
太后点了点头:“去吧,她是长辈,你们是小辈,理当去看看的。”
走出宫门的时候,我轻轻吁出了一口气。皇上瞅着我问:“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
“确实有点。”
“为了祁云海?”
“不是,”我把前婆母来京的事跟他讲了一下,然后问:“皇上您看,我这样处理行吗?”
“行,朕觉得姐姐比刚来京城的时候更懂得跟人打交道了。”
“哦?你倒评议起姐姐来了,那皇上说说看,姐姐以前怎么不会跟人打交道了。”
他还真的煞有介事地说了起来:“就比如说以前的兰妃吧,她明摆着利用你,一天到晚缠着,目的无非是想借机见朕。你心里明明也嫌她烦,可是不懂拒绝,任由她纠缠,弄得朕有苦说不出,每次去想跟你说说话,她就不断地打岔,最受不了地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朕看,像要一口吞下去似的,为什么朕容不下她,非要她死了才干休?就是受不了她的眼神,现在想起来还恶心。”
“皇上…”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原来我以为的善良宽厚,在给自己惹来麻烦的同时,还给身边人带来了这么多苦恼。
“不懂拒绝”,也许吧,一直以为我好像都是如此。子孝那次纳妾,如果我坚决拒绝,就算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起码我表明了态度,子孝不会全无愧疚,起码不会说出“你都亲自帮我布置新房了,我不纳妾反而对不起你的殷勤”之类叫人吐血的话。后来他的一直纠缠,也可以是我不懂拒绝造成地,不干脆跟他划清界限,口里说不要见面,手里却给人家大笔的钱,也许在他人眼里,这就是“分明还念着旧情”的表示,因为“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若不是以为还有复合的希望,子孝不会一直追到京城。
子孝是自作孽,我又何尝不是?包括对祁云海,也是不懂拒绝,才一步步演变成了今天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
祁云海以我的“未婚夫”自居,又送了那么贵重的礼,我却跟皇上一起走了,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我呐呐地说:“皇上刚才不该跟我一起走的。”
“为什么,你怕祁云海有想法?”
“确实是!”我不怕承认这一点,“他现在可是皇上跟琰亲王角逐地最大筹码。”
“那又如何?”
我皱起了眉头,“昨天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皇上现阶段要忍耐。”
“姐姐,”皇上也换上了严肃地语调,“如果朕连跟你一起看个病人都要顾忌他的想法,看他地脸色行事,即使彻底肃清了琰亲王的势力又如何?只不过换了一个人来辖制朕。朕就是要让他明白,对姐姐,朕是决不会放手的,国政归国政,感情归感情,他如果连这都分不清,也只是个蠢才,不值得倚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助朕清除谋逆之臣,同时也是成就自己的功业。姐姐只想着我们受了人家的恩,却不想想他从中得到的。比如,今天朕就恢复了他的爵位,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封赏。做臣子的,有机会为主上效力,那是他的荣幸。”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果然是皇上,一开口就气势非凡,相比之下,姐姐真是太小家子气了。”我本来就是小家子出身的么。
他一开始听我夸他,得意地笑开了,再听到我自责,又安慰道:“姐姐就是心太善,所以只想着人家的好。”
我苦笑:“不要再说我心善了,这个词对我,现在都变成讽刺意义了。”
“怎么会?姐姐进宫的时间还不长,以后适应了就好了。有些很美好的品德,在民间人人称颂,到了朝中和宫中,不是说就不好了,只是容易被人利用。”
“我明白的,”我叹息着点了点头,以前逃荒的时候,我们曾在街上被恶霸欺负,还记得当时父亲愤怒地说了一句:“这个世界,恶人吃香喝辣,好人穷得要饭。”
皇上突然问我:“祁云海是单纯来谢恩的吗?”
就知道!他不打探才奇怪呢。
我若无其事地答:“也许有别的用意吧,但皇上来之前我也刚回宫,所以不知道。”
“听说他送了几大箱子礼物,还有一套很稀罕的珍珠?”
“嗯,黑珍珠,皇上没看到吗?就摆在桌上的。”
“黑珍珠宫里的银库就有啊。”
“他送的那套,会依次变出各种蓝色,所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彩虹。”
皇上盯着我问:“你很喜欢?”
“呃,只是就事论事,那种颜色的黑珍珠确实罕见,谁看了都喜欢的。”
话说出口我就知道要糟糕,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实话实说。
这不,立刻杠上了,“比我送给姐姐的紫檀木浴盆和火焰夜明珠还好?”
“啊?当然不是,那怎么能比呢,别说皇上送的本就是天下难寻的稀罕物,就是皇上送根马尾巴草,那也是最好的,因为是皇上送的啊。”
又说了一大堆肉麻讨好的话,那张俊美的脸才由阴转晴,慢慢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唉,说起为君之道,气势如虹,即使危机重重,也不肯看臣下的脸色行事。争风吃醋的时候,怎么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像小孩子一样计较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莫讶世情异
林太妃只是偶感风寒,看到我和皇上,眼里露出了惊喜的光芒。
因为太后威震后宫,我在宫里的地位也很超然,先帝的妃嫔们只有巴结的份。即使如林太妃这般在先帝时代炙手可热的人物,见了我也不敢托大,只是她天性乐观活泼,不像别的嫔妃那样拘谨客套,还能说上几句玩笑话。
这不,见我和皇上出现,明明病得有气无力的,还不忘调侃:“难怪今儿早上外头喜鹊渣渣的,原来是有一对璧人要来,我看了眼睛一亮,病立刻好了三分。”
我接口道:“即使只剩七分病,也要好好将养才是。”
林太妃说:“皇上和公主如果肯陪老身多坐坐,会更好几分的。”
我忍不住笑起来:“娘娘您三十岁都没到,就老身了?”
皇上也凑趣:“就是,太妃还年轻着呢。”
“一个未亡人,人未老,心已老。”一开始说“老身”,确实有点倚老卖老的味道,这会儿就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了。
我和皇上都不知道怎么回话,先帝驾崩,他留下的妃子的确是未亡人。尤其像林太妃这种没有子嗣的,说句不好听的话,真的只有混吃等死,每天的日子一成不变,心不老才怪,再天性活泼,也挡不住岁月侵凌,眼里看不见任何希望的惶恐。
虽然事实如此,也不能不搜肠刮肚安慰人家几句:“等娘娘病好了,若嫌宫里的日子闷,可以出去走走,别的地方不能走,几处皇家别苑应该是可以的,是吧皇上?”
“我真的可以出宫?”林太妃眼里光彩乍现。
皇上为难地笑了笑:“如果太妃很想出度假。朕可以安排一下。”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我又一时心软说了不该说地话。先帝地遗妃怎么能随便出宫呢?太后能随便出入,那是因为她是太后。其他地妃子,良莠不齐。有地年纪很轻,有地轻浮放荡。在宫里就有不少跟贴身宫女玩磨镜地传闻。只是对手是女人,大家当笑话听听也就罢了。一旦出宫,万一又闹出一个小莲来,皇上地脸往哪儿搁?
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对自我地评价从未这么差过。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笨人,但经过几次事件后,我不得不开始做自我反省。看来,不是进宫不进宫地问题,是我本身地思考能力和表达能力都有问题。除了“不懂拒绝”之外,现在又添了一条:信口开河,随便许诺。
“皇上。我…”回来地宫车上,我满含歉意地看着他,想跟他道个歉。他每天朝堂上地事情都忙不完了,我是姐姐,还尽给他添乱。
“你什么?”
我地心稍微安定了一点。至少,他地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怪罪。
“关于林太妃地事,我很抱歉。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什么啊。只是不合旧例而已,麻烦倒没有,顶多到时候多派几个御林军沿途护送,到了那儿后看紧门户,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先帝遗妃,也没什么人敢招惹,因为一旦查出就是死罪。”
看我还是眉头紧锁,皇上反过来安慰我:“别担心,不会出现小莲那种情况的。当时她们在逃难,大家自顾不暇,有谁会保护她?这才让宋方趁虚而入。宫里太妃们去皇家别苑度假,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不会出什么事。”
“嗯,”我这才放下心来,也能思考问题了,“要说旧例,本朝立国未久。有也是前朝的旧例。如果有冬烘老腐儒对此事指指点点。皇上可以直接驳回,叫他不要拿前朝旧例说事。前朝都亡国了,它的旧例值得遵循么?”
皇上笑道:“驳可以这样驳,但其实呢,每个前朝都亡国了,还是有很多旧例在遵循。”
“该遵循的,就说是老祖宗传下地规矩;不该的,或不想遵循的,就往前朝推。”
“对对,所以朕永远有理。”皇上乐得直笑。但他很快就感概地说:“每个前朝都亡国了,这话听起来真悲凉。所以一个当皇帝地人,能做的,只有保证皇朝在自己手上不垮,同时尽可能为子孙创造好一点的条件,不要把乱摊子丢给他们。能做到这点,朕觉得就是明君了。”
我由衷地赞叹:“皇上本来就是明君啊,在天灾人祸夹击,危机四伏的险境下,能以十五岁的幼龄力挽狂澜,守住国土和先帝传下的基业,先帝九泉之下有知,必以陛下为傲。”
“多谢姐姐夸奖。”他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
我想起来问他:“宋方今天上朝了吗?”
皇上道:“他没有官职,怎么上朝。”
“上次不是封他陇西刺史了?”
“他称病辞谢,朕已经另派人去了。”
“后来就没再封他别的官了?”
皇上摇头:“人都称病了,朕向来最体恤臣下,自然不会再劳动他,就让他一直在家休养好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才开口道:“皇上,有句话,说出来怕您生气。”
“说说看。”
“就像我必须忍受祁云海一样,您恐怕还得糊弄宋方一段时间,您这样,会把他完全逼到琰亲王那边去的,在皇上和琰亲王的明争暗斗中,宋方是个不可或缺地人物。我一直就认为,他是琰亲王的克星,而皇上是他的克星,世间事大抵如此,总是一物降一物。不管您有多讨厌,您就必须承认,这次跟琰亲王交手跟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全靠他反水。如果不是他,你不可能这么快就扳赢琰亲王的。”
皇上低下头不作声,但我知道他心里活动了。我又把这次出宫碰到宋方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我们昨晚回宫时他已经睡下,今天他上早朝到现在才回来,还没跟太后单独会面。所以我估计,太后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些。
皇上听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倒是我吃惊地问;“宋方的事您知道?”
他答非所问地说:“小安子实际上是他派人找回来的,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所以没让小安子提。”
“啊。还有这样地内幕!”我越发惊讶不已:“这个宋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一个娈童出身的人,即使在琰亲王身边也就是个军师的角色。可是他做出地这些事,好像特有手腕一样,上接朝廷亲王,下交江湖草莽,神出鬼没,能文能武,我越来越不敢小瞧他了。”
皇上不答。只要提到宋方,他最常见的反应就是没反应。
皇上不乐意听,我自然不会继续啰嗦。此时已经能看到勤政殿的飞檐,我们的车也停下了。
口里不提,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想,连先帝都说宋方是个人才,果然不假。琰亲王名下的各类事宜,大到军政大事,小到钱庄、生意,全部与他有关,好多甚至直接交给他打理。琰亲王是武人出身。带兵打仗一把手,做生意可能并不在行,所以他对宋方的倚重,爱他是一方面,依赖他又是一方面。总之这人是他地左右手,若琰亲王能成气候,宋方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人物,甚至架空琰亲王都有可能。
有如此前途,却情愿为皇上断送。付出一切后,只换来了皇上的厌恶和恶作剧式地“封赏”,到了今时今日,不知宋方对皇上的情意若何?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小安子一面搀扶皇上下车一面说:“皇上,宋大人昨儿晚上找过奴才,说有要事求见皇上。”
皇上不肯应承,我劝道:“八成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但他是当事人。知道的肯定比我清楚。兹事体大,皇上还是应该见一见的。”
小安子忙附和:“是啊。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宋大人是不会求见地。”
皇上恼了,吼着小安子:“因为他救了你,你就被他收买了?他是哪门子的大人,谁封的?你这么一心向着他,朕干脆把你赐给他好了。”
“皇上,奴才该死。”小安子跪在地上自己掌嘴,皇上懒得理他,气冲冲地往前走了,我只得说了一句:“还跪着干嘛,皇上都进去了,还不跟去侍候着?”
到了书房,皇上余怒未息,忿忿地坐在那儿,小安子战战兢兢地奉茶,眼神和姿势都跟那受惊地小老鼠似的,看得我好笑起来,让他领着人出去了。
“皇上。”我试着跟他说话。
他绷着脸,继续贯彻不理政策。
我走过去站到他身后,伸手到他头上轻轻按摩起来,他这才闭着眼睛用耳语般的声音恳求:“别让朕见那个人好吗?真的真的非常厌恶,见他一次,三天没胃口。”
“孔子说,三月不知肉味,原来是厌恶之故。”
“你,朕都烦死了,你还只管取笑。”
“好好好,不取笑,但万一宋方真的带来了非常机密的消息,不见的话,恐怕后果很严重。”
“可是…”
“要不这样吧,我去见他,就不知道他肯不肯向我禀报。”
虽然我也很厌恶这个人,但还不至于吐得三天吃不下饭。
说来也奇怪,我对宋方的厌恶,主要是在西京时留下地印象,还有小莲那件事的阴影。至于他对皇上的心思,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单相思而已,对我和皇上的关系没有任何影响。听多了天朝权贵的男风传闻,我现在对男男爱已经没什么异样感觉了。
皇上还是不同意:“你也不要见他,他有什么机密消息可以禀报的?朕不相信琰亲王现在还信任他,搞不好是将计就计,利用他来混淆朕的视线,掩盖真正的计划。”
“您是说,琰亲王跟宇文泰勾结,只是演一场戏给我们看,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南边,实际上他真正的布局在北边,北部军才是他地同盟军?”要那样,就太可怕了,宇文泰肯背着助纣为虐的罪名配合他演戏,已经是死忠类型了,若北部军也在他的掌握中,皇上手里还剩下什么。
见我露出惧怕之色,皇上握住我的手说:“只是猜测而已,事情可能还没到那个地步。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才不会犯轻敌的毛病。”
“不管怎样,宋方还是要见的,就算他是别人的一颗棋,也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
皇上叹了一口气:“朕何尝不知道,只是太厌恶他那个人了,所以…”
“我来见他,好不好?”
“算了,他求见地是朕,你也说,见了你,他未必肯说实话。”
“我在帘后听着,可不可以?”
皇上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想听?”
“是啊,我好奇嘛,想听听他说地跟那个人交代的有多大地出入。”我好奇一个男人是怎样爱恋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恶心到什么程度。
他没有明确拒绝,那我就当他同意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莫讶世情异(二)
宋方是午后进宫的,地点就在勤政殿的西花厅。
西花厅是个能容纳百十人的大厅,一般来客比较多的时候才在这里接待,人少的话,可以在书房,也可以在另外几个小客厅。但皇上见宋方,自然是客厅越大越好,冷清一点,坐得远一点,总之千万不能有那种见亲朋或宠臣的亲腻气氛。
宋方穿着黑介帻服,头戴四方平定巾走了进来,这是没有公职的士人在朝见或受诏时穿的礼服。其实这里又不是朝堂,他完全可以穿常服的。可也奇怪,他穿得这样中规中矩,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宋方本身气质偏于放荡不羁的类型,穿常服总给人一丝邪魅入骨的味道,换上色调沉稳的礼服,好歹看起来像个正经人了。
可惜他一开口,这套衣服的效果就完全抵消了。
“陛下,您近来可好?”才见完礼赐完坐,屁股刚挨上椅子,就来上这么一句,再配上幽怨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嗓音,让帘后的我不自觉地抚向自己的手臂,因为那上面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关于接见时要不要赐坐,我和皇上曾专门讨论过,皇上恨不得连平身都省了,让他一直跪着,还是我说,朝堂外接见,又“有要事禀告”,一般情况下是会赐坐的。因为皇上年纪尚小,朝臣们多是先帝时代的旧臣,赐坐,也有敬老之意。
该赐坐的时候让人站着,反而显得特殊,我的意思,无区别对待,最好。
宋方的话我都听得遍体生寒了,皇上可想而知是什么感觉,勉强压抑着不耐问:“宋先生有何要事禀报?”
称“先生”而不称“卿家”或“爱卿”。显然不把宋方当朝臣看,只当一般地草民,就像我和太后,在外面时也喊大夫一口一声“先生”的。
宋方清了清嗓子,又舔了舔嘴唇,才开口道:“臣离京之前,曾想就此次行程跟小安子公公透透气。因为怕引起怀疑,故隐忍未言,不曾拜别陛下就孤身远行。”
“臣生恐离京期间发生变故,臣回护不及。若如此,臣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苍天保佑,陛下安然无恙,臣有生之年得以再见圣颜,真是百端交集,欢喜无尽…”
他到底在说什么?好像刚跟皇上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如今乍然重逢,因此无比激动。恨不得扑上去缠绵一番。以慰相思之情。
难怪皇上说“见一次,三天没胃口”地。他表现得委实太露骨了一点。
连承了他莫大恩情地小安子都看不下去了,借奉茶之机提醒道:“皇上还有一堆奏折等着批阅呢。大人拣要紧地说吧。”
宋方点头接茶。手忙脚乱地竟然把茶打翻了,全部倾倒在他地衣服上。九月地天气,不冷不热,穿地还是单袍。而刚斟上地茶肯定是开水泡地。
“啊!”他本能地发出一声痛叫,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小安子蹲下去揭起他地袍子检查烫伤,皇上立刻别过脸去。
宋方本来还皱着眉做出一副在皇上面前出了洋相地沮丧样。这会儿竟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一面喊痛一面亲手解开缚地丝带(注1),把裤直卷到大腿上。幸亏其他地太监宫女早就回避了,以方便他告密,不然成何体统。
皇上气得脸色铁青,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宋方忙放下袍子,几步抢到皇上面前跪下道:“陛下,微臣真的有要事禀告。”
看皇上依然抬脚欲行,他竟然一把抱住皇上地腿,“陛下请息怒,微臣…”话音未落,已经挨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