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得吃,逼着她吃,本来就吐得多,再不多吃点,肚子娃娃吃什么。”邢医长站起身,“我先去吩咐人给你熬一碗小米粥。”
邢医长施施然地走了,余下二人四目相望,半晌都未有人先开口说话,帐内静得出奇。
直过了半晌,霍去病自案前起身,行到子青面前,伸手替她解开铠甲上的皮绳,低低道:“这甲是不能再穿身上了,沉甸甸的,勒着孩子怎么办。”
“嗯。”子青柔顺地应了。
卸下铠甲放在一旁,他将手轻轻覆上她的小腹,心有余悸地长呼口气,“好险!”
“是啊。”子青同样心有余悸。
他薄责她,“你这当娘的人还是医士呢,怎得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邢医长之前那样说,我实在想不到…”子青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后怕。
“好在现在算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他将她揽入怀中,彼此依偎着,共同感受另一个新生命的存在。
次日阳光甚好,因明日就要祭拜天地,士卒们都在忙碌着收拾物什,马匹们在马厩内安静地嚼着草料。
却在这时候,营外远远地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被在外头巡营的士卒押送进来,送至大帐内。
“启禀将军,这些西域人说匈奴韩王部落向他们定了货,他们是送货来的。”
霍去病连眼皮都未抬过,淡淡问道:“都是什么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韩王每年都向我们定瓜果。”
听到这声音,霍去病露出一丝微笑,抬眼望去,乔装改扮的阿曼就跪在下头。
“车上都是瓜果。”军士也禀道。
“既然如此,就给他们松绑吧。”霍去病道,“你先带他们下去,把为首之人留下来,我再细问问。”
“诺。”
军士给诸人松绑,然后带着人退出大帐,只留下阿曼一人。
“起来吧,还装!”霍去病笑道。
阿曼笑着站起来。

167第五章漠北(四)

子青在帐中无比艰难地对付着面前那碗羊肉羹,忽见到霍去病掀帘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丫头,你看看谁来了!”
霍去病说话的同时,子青已看清来人,惊喜交集,立时自榻上起身迎上前。
“阿曼!”
穿着楼兰服饰的阿曼就站着她面前,笑容灿烂若昔,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两个圈。
“放下来,快放下来,你莫把她弄晕了。”霍去病在旁不光动口,还动手把两人拨拉开,警告阿曼道,“她现下可是有身孕的人,你当心着点。”
阿曼微愣了下,面上表情五味杂陈,目光只细细地端详着子青,忽朝霍去病嚷道:“那你怎得还让她跟着你出征?想要她命啊!”
这事正是霍去病最懊丧的事情,“我若早知道,就是把她捆起来也不会让她跟着出来。”
子青笑道:“我现下不是好端端的么,不说这个了。阿曼,你怎得会到这里来?你在楼兰还好么?”
“我收到汉廷出兵征讨匈奴的消息,就赶过来向汉廷的骠骑将军献些殷勤,才好让他将来对楼兰手下留情呀。”阿曼笑嘻嘻的,话中几分真假几分调侃,“最要紧的还是,我估摸着你大概也在军中,想再见你一次。”
“能见着你真好。”子青由衷道,“我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在楼兰究竟过得怎样。”
“傻不傻啊你,我可是楼兰国王,至高无上,自然过得甚好。”阿曼笑道,“再说,楼兰论景色论瓜果论歌舞,哪样都比汉廷顺眼,我过得再好不过。”只可惜再好的地方,没有她,对他而言也只是一片荒漠,阿曼真正的心里话却不能说出口。
霍去病扶着子青坐下,又示意阿曼也坐下,笑道:“你们算是来得巧,明日我汉军要在此祭拜天地,你们正好来观礼。你一路过来,饿了吧?我让人送些饭食来,青儿见着你在这里,说不定胃口也能好点。”
“那是自然!对了,我带了些瓜果来,也让他们拿来。”
阿曼哈哈大笑。
“将军,”子青轻扯了他的衣袖,问道,“帐内气闷,能否在外头设案?”帐内尽是方才那碗羊肉羹所散发出来的膻味,她确是有些吃不消。
“行!”
霍去病出去吩咐军士设案备酒食,有意或是无意,一时片刻也不见回来,帐内独余子青与阿曼两人。
子青微微笑着,望着他。
光看霍去病言谈举止间对她的模样,便可知自己当初将她留下来是对的,阿曼亦微微笑着,再也没有什么比看见她过得好而令他更加放心的事情,纵然不是在他身边。
“孩子什么能出世?”他笑问道。
“应该是明年春天的时候。”
“按我们楼兰的习俗,新生的婴孩要用红柳枝煮过的水洗一遍身子,这一生便可消灾避难。”
子青想了想,因她素日对这些事不上心,“汉廷这边有什么习俗我也不知道。”
“男娃还是女娃?”阿曼支着肘,好奇道。
子青扑哧一笑,“现下怎么能知道,怎么也得等到八九月的时候,有经验的医士才能把出脉来。”
“这可难办了,不知道男娃还是女娃,我怎么送贺礼呀!”阿曼犯愁道。
“咱们能在这里见上一面,我心里就已经很欢喜了,比什么贺礼都强。”子青道,“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
阿曼笑了笑,笑容中似有几分苦涩,又有几分怅然,语气变得柔软,“青儿,在大漠的小湖边,你对我说,在你们汉朝,男人与男人之间一般不用喜欢,只说兄弟情分。还记得么?”
忆起那时初见,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子青点头含笑道:“记得,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在火堆旁跳舞,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跳舞能那样打动人心,像是整个人都在燃烧一样。”
“那是为你才跳的舞…”阿曼无限欷歔,“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男人,咱们之间不能用兄弟情分。你说,你我之间究竟算什么呢?”
子青沉默片刻,轻声道:“知己。汉廷有一语:士为知己者死。你我便是可以命相托的知己。阿曼,在边塞亭隧里,你故意说那些话来伤我,其实都是为了让我留下来,我心里头清楚得很。”
阿曼涩然一笑,犹记得那时的心痛如绞。
“我虽身在汉廷,但他日若楼兰有难,我一定会来帮你,言出必践!”子青望着他沉声道。
闻言,阿曼怔怔望着她,半晌后,收敛心情,换上一脸笑意调侃道:“都是快当娘亲的人了,怎得成日里还想着这些东奔西跑打打杀杀的事情。依我说,你就该乖乖在霍将军府里头相夫教子。霍将军才不会让你尽做些傻事呢!”
正说着,霍去病掀帐帘进来,似笑非笑道:“谁又要做傻事?快出来吧,酒食都备下了。对了,你那些随从喝不喝酒,要不要我让人也给他们送两坛子去。”
阿曼摆摆手,“你们的酒他们也喝不惯,就弄点饭食行了。”
两人遂皆起身随霍去病行至帐外。

天边,一轮新月如钩,亮晃晃地半躺在群星之中。
厚毯铺设在地,上头又设了案几,周遭照明的火把内燃了驱蚊子的药草,是邢医长另行配置的方子,颇具驱蚊效验。
霍去病自是在上首坐了,阿曼是客在左首落座,子青作陪在右首落座。唤军士多搬几坛子酒过来,霍去病便命他们退至三十步外,无须他们在旁。
自斟了一耳杯,阿曼举杯敬向霍去病,摇头晃脑装腔作势道:“霍将军此番出征,率汉军追亡逐北,此后匈奴恐怕漠南再无王庭,为汉廷立下大功,回朝后汉皇必定赏赐丰厚,可喜可贺啊。”
霍去病微微颦眉,摇摇头道:“行了!这话听着就不像该从你嘴里头说出来的,想让我喝了这杯,你还是说句别的吧?”
阿曼大笑,“好,那就说我最眼红的事儿!你就要当爹了,可我告诉你,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是他(她)的义父。”
“行!”霍去病答应得很爽快,一口气将杯中酒饮尽。
阿曼却摆摆手道:“我不用你应承,这事,青儿点头就成,你一边去。”
这下轮到霍去病大笑出声。子青抿嘴而笑,低首咬着阿曼带来的香瓜,汁多肉脆,甚是好吃。
霍去病自斟了杯酒,举起来朝他道:“这杯酒该我敬你!我该谢谢你!”
阿曼挑眉。
“谢你以前对她的照顾,尤其是她养伤那阵子,多亏有你一直陪着她。”霍去病顿了顿,“还为了你那日在亭隧说的那些话,够狠得下心!佩服!”
“得了便宜还卖乖!”
阿曼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把酒喝下去。
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子青则一块瓜果一块瓜果地吃着。
不知不觉间几个酒坛子都快空了,阿曼倒满一杯之后,发觉酒坛已经见了底。
“这是最后一杯了!”他端起来,朝霍去病郑重其事道,“我最后还有件事得说,是件要紧事,顶顶要紧。”
“你说。”霍去病已经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
“青儿,你好好照顾她,最要紧的,莫让她再做傻事,更莫为了我做傻事!”阿曼缓缓地认真道。
霍去病怔住,阿曼所说与他之前所料并不相同。无论是出于阿曼王族的傲然,还是出于对他和子青的爱护,阿曼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将来楼兰的命运,这让霍去病更加尊重。
“好!我还可以再多应承你一件事情!”霍去病压低嗓子,用仅仅只能让阿曼、子青二人听见的声音沉稳道,“阿曼,我知道你有一句话一直未说出来,是为了楼兰,可我知道。你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也应承你!”
此言一出,阿曼持杯的手微微一震,缓缓站起身,向着霍去病郑重地行了一个楼兰礼节。他的右手握拳放在左胸膛处,心脏所在,那代表着最诚挚的感谢。然后,满饮下最后一杯酒。
霍去病饮罢,望着漫天星斗的苍穹,接天连地的苍茫草原,豪情顿起,高声唤军士道:“将我的七弦琴拿来!”
子青微微诧异,“你出征竟然连七弦琴都带着?”
“前几遭出征都未带着,此番不是有专门运送粮草辎重的人马么。”霍去病朝她笑道,“今夜我心情甚好,正有抚琴的兴致。”
阿曼嘿嘿笑道:“果然是儒将,风雅过人!”
随侍军士一溜小跑,很快将琴抱了来,收了食案,将七弦琴放置在案几之上,接着又取了水来给将军净手。
修长的手指轻抚上琴弦,几下弹拨,琴音便流淌而出,远远地传了出去,明净浑厚,豪情万丈,仿佛纵马尽情奔驰在草原之上。军营中士卒或行、或坐、或卧着,听见这琴音心底无不心神激荡,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阿曼听着,笑着举起箸敲起了杯沿,一下又一下,正合着琴音。对于楼兰人来说,他们对音律的敏感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子青不通音律,只觉这琴音出人意料的熨帖心境,听着,只觉得心下尽是平安喜乐。
和着琴音,霍去病高声而歌: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最后一句“亲亲百年,各延长兮。”他反复了三四遍,连阿曼也忍不住击箸和声而歌。
子青虽未开口,但歌中意思,她却是再明白不过。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将军是真的不愿再征战,而盼着汉廷百姓也能够得以休养生息,而“亲亲百年,各延长兮”,亲亲二字出自于儒家的“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全体汉军皆已整装列队,齐刷刷地等待着。
霍去病绛衣玄甲,登上祭台祭天。
一轮红日自东方喷薄而出,晨曦驱散草原上的薄雾,落在每个人身上,包括在祭台的将军。
子青在底下,仰头望着祭台上的将军,看着他向天献祭,不知怎么,脑中响起的便是昨夜里的那曲琴歌——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此战之后,匈奴漠南再无王庭,希望从此之后汉廷、匈奴、楼兰,彼此都能够安度繁衍生息,不兴战乱。
直到这时,望着祭台上的霍去病,她才真正明白了他所琴歌之意。作为一名与匈奴作战数年的将军,他的这份胸怀,这份气度,着实让她为之钦佩。

168第六章嬗儿出世(一)

祭天地过后,大军拔营,一切都有条不紊。
子青因不能骑马,故而只能与粮草辎重一起跟在汉军之后。霍去病特别给她安排了马车,并让邢医长跟在她身旁。
阿曼一行人也已经整装待发,即将回楼兰去。
“阿曼,你多保重!将来有一日,我去瞧你,好不好?”只短短相聚了几日便又要别离,子青心中甚是不舍。
阿曼笑而不语,不远处此番随行而来的楼兰侍从正静静地等候着他,他却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他们在等你呢…”子青提醒他。
“这次,让我送你走。”阿曼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上一次,我离开边塞的时候,听见你的声音,却又不能回头。那种折磨,我不想再经受一次了。”
“阿曼…”
霍去病策马过来,朝阿曼告辞道:“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阿曼微微一笑,“对于你我而言,我想,还是后会无期的好!”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霍去病笑道,“说不定我也可以有褐衣芒鞋的时候。”
阿曼摇头笑道:“不易。对于汉皇而言,你就是一把绝世利器,他若不用,只怕…将军保重!”
“保重!”
霍去病骑在马背上再一拱手,遂掉转去追赶前头己经出发的虎威营。阿曼话虽未说完,他却已经明白,他自幼在宫中进出,刘彻的脾性他也很清楚:一柄绝世利器,若不能为陛下所用,陛下宁可毁之,也不会让它落入别处。
子青也在想着阿曼未说完的话…
“青儿,听霍将军一曲琴歌,要做到载戢干戈,弓矢藏兮,并非易事。你们此番回朝之后,将来的日子只怕不易。你现下有了孩子,也该收收心了,闲事勿理,只管听霍将军的话才对。”阿曼絮絮交代她道。
虽然并不是很明白阿曼话中的意思,见他神情有异,子青只能连连点头。
说话间,运送粮草辎重的汉军也预备开拔,一辆辆运载马车缓缓动起来。
“记着,只有你还好端端的,我才会觉得活着还没有那么糟!”阿曼最后握了下她的手,将一样东西交到她手上。
子青低首望去,是一只木刻的火烈乌,手工拙朴,翅膀上不知为何沾染着血迹,己经凝固干涸,透着黑。
“火烈鸟,楼兰的守护神,它能佑护你!”
“阿曼…”
子青拨开马车后面的帷慢,看着阿曼立在原地,灿烂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在眼界内渐渐模糊。
忽听到有鼓声起,一下又一下,原始古朴又极富节奏,熟悉异常,来自阿曼身边随从手里的羊皮鼓。
阿曼仍站在那里望着她,脸上带着笑,然后说了一句话。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子青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可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她知道阿曼说的是什么——“我跳舞给你看!”
他站在山坡高处,阳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地镀上一层光芒。
然后他开始随着鼓点舞动起来,举手投足,袍角飞舞,仿佛是天地的精间魄所化成的一缕光影,叫人不敢移开目光,似乎有片刻的稍离,这缕光影便会在草原的薄雾中消失无踪。
某种深埋在骨髓深处的…
流动在他的血液里…
起伏在他的呼吸之间的…
阿曼所有不能说出口的话在他的肢体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此一别,已是再见无日。
他的心中对此再清楚不过。
鼓点越来越急,他双手向天际摊开着,献祭般虔诚,面上带着笑意,开始急速地旋转。
阳光摇曳着。薄雾在慢慢散去。
袍角飞舞,光芒星星点点,他如欲振翅高飞的凤凰。
阿曼的身姿美得近乎神奇。
几日来,子青一直跟着辎重队,又躲在马车之中,难免引人猜度。
霍去病对旁人只是说她伤势加重,赵破奴、伯颜倒也罢了,方期、高不识等人却是十分关心。
李敢却不傻,径直去问霍去病。霍去病倒也不瞒他,将实情告之。李敢呆愣许久,才急怒道:“你怎能让她这样没名没份地跟着你!”
霍去病苦笑,“你以为我不想给么?是这丫头对骠骑将军夫人这头衔忌如猛虎,我只能顺着她。眼下她既有了身孕,为孩子着想,就不得不委屈她了。”
听了他这话,李敢才未再追究,只是子青毕竟是昔日曾有过婚约的女子,眼下得知她真的成了别人的妻,心中免不了空落落的。
此番出征,从汉廷至瀚海,岂止千里之遥,汉军经此长途奔袭,虽然大胜匈奴,但也免不了人疲马乏,故而归程缓缓而行,并不再每日奔驰。
子青是最配合的病人,不管老邢端什么来给她,她都尽力吃尽,可每日仍是反胃的厉害,吃什么都吐,连睡觉也睡不稳。霍去病每夜都来探视她,只觉得她愈发瘦削,急得不得了。
唯独老邢稳若泰山,“役事,放心吧,都打这样过来的,她娘怀她的时候也这样,把她爹爹急得直打转,娃娃还不是好端端的。”
子青这才知道原来娘亲怀自己的时候也曾经这般受罪,怅然叹了口气,深知为娘的不易。
“对了,这个你尝尝。”霍去病自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今日让随侍军士找出来的,想着说不定能让你胃口好点。”
子青接过,解开小袋子,里头装着腌制的梅子,情不自禁地眼睛一亮,伸手捻了一枚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
即便不问霍去病也看得出来,这段日子以来几乎没见她对吃食能提得起兴致,见她爱吃,心下稍宽,“这梅子开胃润脾,你吃着,说不定胃口也能好些。”
“军中怎么会有这个?”子青奇道。
“每回出征前,我娘都会收抬好些东西让人送来,里头真是什么都有!”霍去病感慨道,我也没翻检过,都是随侍军士负责带这些物件。今日命他们翻检翻检,就寻着这个了。”
两人正说着,忽有快马自前头过来,骑手是霍去病派去联络卫青部的哨探。
“将军!”
哨探飞身下马,自怀中掏出一策战报,恭敬呈给霍去病。
霍去病接过来,凑到火把下面细看,神色微沉,朝子青淡淡道:“舅父所率部遇上了匈奴主力,让伊稚斜逃了。”
尽管他神色淡然,但子青仍旧可以听出他心中的沉重,卫青被刘彻闲置己久,正是该趁着此番出征立下军功,未料到阴差阳错,原该追击左贤王部的卫青却碰上了匈奴主力,又让伊稚斜逃了,刘彻定然不悦。
霍去病朝哨探道:“此行辛苦,先去歇着吧。”
那名哨探似有迟疑,脚步滞缓。
“怎么,还有事?”霍去病问。
“还有一事,卑职直至临走时才得知,战报中并未记录。卑职…不知该不该说?”哨探颇为踌躇道。
“究竟何事?快说!”
“是关于李广将军的。李广将军由于失道,延误战机,大将军因要写战况送呈圣上,遣长史向李广问失道缘由,李广将军只是一字不说。大将军只好命长史将李广手下叫来问话,谁知道、谁知道…”哨探顿了顿才道,“李广将军拦着不让他们来,说事情都是自己的错,接着就引刀自刭了。”
“李老将军自刭…”
霍去病不可置信道,未料到身为汉朝老将的李广最后竟然会选择自刭这条路。
子青呆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在军中切不可讨论此事,谨记!”霍去病叮嘱哨探道。
“卑职明白。”哨探退了下去。
子青明白霍去病心中的顾虑。
眼下李敢就在军中,若是得知父亲身死,又是被卫青所派长史逼得自刭,一时悲从中来,怒气攻心,说不定会闹出哗营之事。汉军中霍去病的威信甚高,要摆平李敢并不难,但李敢却会因此而前程尽毁。
霍去病沉默着思量片刻,道:“此事瞒不了多久,与其让他自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倒不如由我亲自告诉他。”
“将军…”子青无不担忧地望着他。
霍去病伸过手来,在她眉心轻轻一捋,“别皱眉头,老头说了,这时候切忌忧患。记着,有我在呢,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对于此事,子青亦是无奈,顺从地点了点头。
霍去病并未让人去召李敢,而是亲自过去寻他。
李敢正与士卒们坐一块儿喝大麦粥,笑容宽厚,也没什么架子。在与士卒同甘共苦这点上,他颇有李广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