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大笑出声,用力紧了紧刑医长,这才松开。
刑医长仍是没好气,瞪了眼霍去病:“我那里还一堆事情等着呢,老夫告退。”说罢,开步便走,走了两步,回头朝子青道,“还杵着?等过年啊!还不跟我去拿书简。”
“诺。”子青转向霍去病行礼,“卑职告退。”
霍去病微微一笑,道:“去吧,振武营今日发新弓,你从老邢那出来就回营去吧。”
“诺。”
子青目光在李敢面上停留片刻,终是什么都未说,垂目转身快步跟上刑医长。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李敢才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情致缠绵牵肠挂肚,听得霍去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舍不得,你不如干脆来我这里,我调你去振武营,日日都能见着他。”霍去病作诚恳状,地给他出主意。
李敢心中一动,将这话反反复复揉搓,思量良久才道:“我爹爹必是不依,他现下年岁大了…我不能…”他紧接着又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满腹不舍无限惆怅,听得霍去病鸡皮疙瘩掉一地。
“走走走,接着陪我蹴鞠!”霍去病不耐看他这婆婆妈妈的模样,推搡着他往鞠城走,“晚上高不识也过来,他烤的羊肉可不一般,起码能让你多喝三、四坛子酒,酒一下肚,什么烦恼愁情就都散了。要不,我晚上再把子青叫过来陪你喝?”
“不…不用,”李敢涩然苦笑,“她从不饮酒。”
霍去病耸耸肩,李敢向来是他颇为欣赏的年轻武将,眼下看到他这般为情所困模样,心下着实不以为然,奇道:“那小子怪是有些怪,可也还只是个娃娃,你怎么见了他就跟魔障了一样,真看上他了?”
“不不不…不不…将军千万别误会。”李敢猛然回头,连说了几个不字,才忙解释道:“她,他…打小和我一块,就像、就像我亲弟弟一般。”
“亲弟弟?!”霍去病高高挑眉。
李敢艰涩点头:“是,阿原他还是个孩子,日后、日后…她若有做错的地方,恳请将军网开一面,千万饶她一命。”说至话末,他声音中已有些异样。
瞧他模样,霍去病好笑起来,道:“听你这话,好像你就肯定她一定会犯错?”
实情自然是不能明说,李敢尴尬笑了笑,只道:“毕竟她还小,犯错也是难免的事。”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霍去病取笑他,玩闹般踢了他一脚,“走走走,少在这里蝎蝎螫螫的,真这么牵肠挂肚,就到我这里来。”
鞠城已在前方不远,军士们大声呼喝,欢腾笑闹,两人再无多话,快步走去。

刑医长的医室要比子青易烨的医室大上三、四倍,其杂乱程度也是成倍增长。到处堆满了药材、书简;还有煎药用的三足铜皿,捣药的铜杵;榻上还躺着一个黑漆人偶,上面用红色线条汇出经脉…
室内能下脚的地方可谓少之又少,中间仅一条细如羊肠的空处可供行走。子青就小心翼翼地立在羊肠径分岔口,打量四周,叹为观止。她刚刚才想明白:初次见到刑医长的那间医室多半是赵破奴特地另外安排的,生怕他们这些新医士有样学样。
刑医长撅着腚埋首在书简堆中,翻翻捡捡,把原本就杂乱无章的书简翻得更加混乱。过了好半天,他才总算掏摸出一册由黑灰布囊装套的竹简,长呼口气:“找到了。”
拍拍布囊上所积厚厚的灰尘,他扶着腰站起来,慢慢走过来,将书简递给子青,道:“这是《阴阳十一脉灸经》的第一册,你先拿回去看,木偶也抱回去,勤加练习,有什么地方不懂再来问我便是。”
“诺。”
子青恭敬接过书简。
因四下无人,她犹豫片刻,谨慎问道:“您,认得我爹爹?”
刑医长顺手蓬蓬拍着头发上的灰,边点头道:“当然认得,还熟得很。”
“那您知道、知道我是…”
“你是个女娃娃,我当然知道。”刑医长忆起往事,笑得很开心,“你娘难产,亏得有我在。我当时还骗你爹爹说你是男娃,你爹爹热心地要替你把尿,一打开襁褓…哈哈哈…我现在都记得他那呆样,哈哈哈!”
子青深施一礼,道:“多谢医长没有拆穿,此恩子青铭记在心。”
“我才不说呢。”刑医长撇嘴道,“霍娃娃口气大得很,说什么甭管匈奴人、汉人,能打仗就行。我看,甭管男娃、女娃,能打仗就行。你虽不该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走不了,就且混下去吧。想想将来有一日,霍娃娃突然发现你原来是个女娃娃,哈哈哈,说不定模样和你爹爹差不多,哈哈哈…”
他径顾自娱自乐,只把子青听得额角冒汗。
“还是莫有这么一日的好。”她无奈道,再朝刑医长深施一礼,“多谢医长,卑职告退。”
刑医长犹自笑得开怀,不在意地颔首挥手。
子青遂抱着木偶,揣着书册,一路回了振武营。

37第十四章故人(下)

人偶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易烨颇花了功夫才把它清理干净,看着细细的经络红线,清清楚楚地标注出来的穴道位置,不由啧啧赞叹道:“当医长是挺好,还有这么精致的人偶。”
没听见子青接话,易烨转头望了她一眼。
子青正跪坐在榻上,在新发下来的新弓弓弣上密密地缠上布条,这样持弓时不至于打滑。一道又一道地绕着,她似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也不知在何处,浑然未曾听见易烨的话。
半晌,她骤然想起什么,抬头道:“哥,我的事缔素不知道吧?”
“当然不知道,我舌头哪有那么长。”易烨一副被小瞧的受伤模样,“再说,那小子要知道这事,还指不定得怎么恨你,你吃得消么?”
子青长呼口气,颦眉郁郁道:“他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日日看见我这个仇人,他肯定不好受。”
“你日日看着他,难道心里就好受?”——子青隐忍的性情他再清楚不过,易烨深看她一眼,还是把这话咽进了肚子里。
缠好弓弣,子青又试了试弓弦的松紧,略略调整了下,待都弄好之后,她又想起一事来:“哥,我昨日带回来的雕翎箭可已给了老大?”
“没呢。”易烨拍了拍脑袋,“今日蒙校尉心情不佳,加上发放新弓,大家都想抢在前头挑好的,那叫一个乱啊。再说你又去了虎威营,我这里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实在担心,就把这事给忘得干干净净的。”
“不打紧,明日给他也是一样的。”
知道自己给易烨平添忧虑,子青心中歉然,又觉几分温暖,忽感到倦意涌上,缓缓往榻上一靠,目光注视着着室顶,轻轻道:“哥…你若真是我亲哥哥该有多好?我就是你的亲妹子,谁也不认得,什么都不知道…”
易烨几乎从来未听说子青说这种话,再看她神情,知她必是累极倦极,被那些过往的人与事压得透不过气来。
“傻丫头,我就是你哥,亲哥!”他在她身旁坐下,劝解道,“你就是心重,想太多,把那些事都丢掉,犯不上事事都想自己撑着。”
子青涩然苦笑,倦倦闭上双眼,轻道:“命里的事,如何丢得掉。”
易烨叹气,转头望向窗外,夜已渐沉,一轮残月悬在天边,在旁,是未睡醒般惺忪闪烁的北斗七星。

翌日,校场上。
“雕翎箭!”
缔素拿着那三支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双目兴奋地直放亮光。
“哪来的?你们从哪里弄来的。”他追问道。
赵钟汶看见箭支虽然欢喜,但也是不甚放心,疑虑问道:“这箭…是你们花钱两买的?还是蒙校尉…”
“不是不是,压根没花钱,也和蒙校尉没关系。”易烨笑道,指了指子青,“这是她从将军那里借来的,要不怎么说祖宗保佑呢。”
“你向将军借雕翎箭?!”缔素吃了一惊,看子青素日不声不响,没想到她竟然有胆量向霍将军开这个口。
子青不想解释太多,只淡淡笑了笑,道:“将军说,过了考核之日便须归还,不得损坏。”
赵钟汶瞧她模样不似撒谎,遂放下心来,自缔素手中接过一支箭,朝子青感激道:“欠你这么大个人情,我实在是…”
“是将军体谅下情,与我有何相干。”子青忙道,“我不过是替他把箭送过来。”最怕听到别人说什么欠自己的话,她开口就想将此事撇清。
缔素鬼鬼祟祟凑过去,在她耳边问道:“我那件襦衣,扯得都快烂了,将军有没有提到我?”
子青愣住,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易子青!易子青!…”
正巧校场的那头,有人在朝她大喊,堪堪解了她的围。子青撇下缔素,快步过去,听那军士说了几句话,复返了回来。
“怎么了?”易烨见她眉头微颦,关切问道。
子青不解道:“他说有人送了好些东西来,让我自去东营们取,还说,我一个人拿不了,得再叫上一个。”
易烨自地上一跃而起,道:“我与你去便是。…谁送的?”
子青皱眉摇头:“我不知道。”
缔素酸溜溜道:“我瞧你的运气是越来越好了,将军都卖你三分面子,现下还有人给你送东西。”他仰面往地上一躺,叹道,“…将军什么时候才能留意到我啊?唉…”
闻言,赵钟汶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轻踢了他一脚。
子青望着缔素,暗叹口气,拉上易烨往东营门去。

两个大包裹一个小包裹,外加上一篓子黄澄澄的柑橘,分了些柑橘给守营门的军士之后,子青与易烨肩挑手抬,一路把这些东西拖回了医室内。
子青还在解包裹的时候,易烨便先挑了个柑橘吃起来,边吃边点头道:“甜,真甜…青儿,你也过来尝一个!”
“嗯。”
口中应着,子青已经解开了第一个包裹,四件天青短襦整整齐齐地折叠着,皆絮了棉花,由薄到厚。最上面的襦衣左衽微微鼓起,她将手探过去,自衣中摸出一个小布包。
将布包置于手中,摊开,子青呆怔住——内中静静躺着一个小面人,绛红将军的模样。
“什么玩意?”
易烨探头过来,瞧见是个小面人,也愣了下,捏在手中端详。
酸楚之意涌上鼻端,子青双目一时间雾气濛濛,匆匆背过身子,飞快地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才复转过来,道:“这些东西,都是李敢送来的…我,不能要。”
“不要?”易烨嘴里还塞着两瓣柑橘,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吃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犹豫片刻后提醒子青,“可这柑橘,咱们已经分掉了好些,怎么办?何况,你昨夜说李敢今日一早便走,咱们就是想还这些东西,也没地方找他去啊。”
子青只知东西自己不能要,倒未想过这些细节,愣了楞,复道:“反正我不能收这些东西。”
易烨已把三口两口把柑橘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后替她决断道:“那就这样,柑橘反正吃也吃了,放着又会烂掉,咱们就把这些吃了,下回重买一篓子还他。这些衣裳…就先摆着吧。这两包都是什么?”
子青摇头,她既然已经决意不要,就不再去解另外两个包裹。
“我瞧瞧啊!”易烨见子青欲拦住,紧接着道,“万一也是吃的呢?烂在里头岂不糟糕。”
听他这么一说,子青只得由着他去拆包裹。
另一大包裹中是两双羊皮靴,羊毛翻在里头,细细密密,煞是暖和。另外还有四双素色绢袜和两副手衣。小包裹内竟是一小盒一小盒整整齐齐的药丸,易烨挨个仔细瞧了瞧,皆是些给女子补血养气的药丸。
“没想到李敢心还挺细,想得真是周到。”易烨瞥了眼子青脸色,皱眉道,“你脸色是不太好,该补补才是…药丸放久可会霉,白白糟蹋了。”
子青颦眉,烦恼地看着面前这大堆东西。
听室外脚步声渐近,易烨忙把药丸收起来,刚收好便见缔素顶头进来连门不敲一下。
“老大让你们过去…这么多东西!”他也不问人,自便拿了个柑橘剥起来,又勾着头去瞧其他东西,“这衣裳好,又厚实…谁给的?谁给的?”
怕他炸毛,子青自然不能说李敢,睁着眼睛只不作声。
易烨胡乱解释道:“是我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正好路过陇西,就顺道送点东西过来给青儿。”
“你们不是兄弟俩么?怎么不送给你?”
缔素又去瞧靴子,奇道。
“他、他…所以说他偏心啊,”易烨往下瞎掰,“看青儿老实,就只心疼他一个,压根就没想到我。”
缔素颇同情地望了他一眼,把手中剩的半个柑橘塞给他,随即自拿了一只靴子在脚上比划着,叹道:“这靴子可真暖和。”缔素原就比旁人好动些,靴子自然也比旁人更破更旧,加上他尚在长个头,靴头处早已撑开,是赵钟汶拿针线生生绞住,眼看着又快要崩开了。
新旧两双靴子摆在一起比对,子青便有些不落忍,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你不妨试试,若是合适,就给你穿。”
“真的?!”缔素喜道。
子青点头:“嗯。”
缔素喜滋滋地脱了自己的靴子,将羊皮靴子套了进去,在地上来来回回踩了两趟,只觉得轻巧绵软,像踩在云端一般,欢喜道:“正好,可真舒服啊!比我原先那双挤脚的破靴子可强多了。”
“那你就穿着吧,别脱了。”
“你当真给我?”缔素自是舍不得脱,却也觉得受之有愧,“这靴子好像不便宜,你真舍得给我穿?”
子青微微一笑,道:“再贵也是给人穿的,你穿着好就行。”
“…反正你也还有一双。”
缔素给自己找了安慰,又喜洋洋地来回走几趟。
易烨望了眼子青,她正低首在翻那四件崭新的夹棉襦衣,从中又拿了一件来,递给缔素。
“你的那件襦衣都扯烂了,试试这件,看合不合身?”
李敢送来的衣服都是按着子青的身形,缔素个头身量都与子青相当,当下他便欢喜卸了甲,接过新襦衣,边穿边道:“咱们差不多,肯定合身…”
待他穿好一看,果然合身,子青道:“这儿还有几件,看来你都能穿,你再来挑挑。”

38第十五章舅父(上)

“这些…”缔素未料到子青如此大方,“你自己不穿么?怎么还给我?”
“我不缺衣衫,而且我哥也穿不了。”子青把襦衣往他跟前一推,鼓励道,“你挑吧。”
缔素瞥了眼易烨,后者笑着耸耸肩,他遂不再推让,笑道:“那我就再挑一件,一件就好。”他便又挑了一件稍厚些的,因久未穿过新衣,抱着夹棉襦衣在怀,顿时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缔素可谓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端详完这个,又去端详那个,道:“我去给铁子看看…”他转头欲走,走到门口才“呀”了一声,回头道:“对了,老大让我来告诉你们,过会儿各曲有对抗操练,我怎么忘得干干净净!”
一听说对抗操练,易烨就垮了肩膀:“什么对抗,分明就是比谁更抗揍,哎呦…青儿,药酒还剩多少?”
“还有一些…”子青起身催促他们,“走吧,去校场,迟了老大该挨骂了。”
三人便往校场去,缔素因穿了新衣新靴,想着让老大和铁子都看看,快步跑在前头。
易烨稍滞两步,望向子青,问道:“那些衣物,你当真都给他?”
子青望着缔素背影,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倦意,道:“我欠他的,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那你还如何还李敢?”
“折成钱两。”子青无奈道。
回想面料、做工,易烨在心中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笑着摇了摇头。
“自今晚开始,一日一丸,把那些药丸都吃了,你也该好好补补。”他道,“反正都要折成钱两还他,不吃白不吃。”
子青摇头,心下已有思量:“药丸给老大和铁子拿回去,那边有三个女人,一路劳顿,正好派上用场。”
易烨皱眉道:“你…你就一点都不吃?”
“我不需要。”
子青答得平静而坚决。
她平素极温和,但一旦坚持某件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易烨暗叹口气,又道:“剩下的衣服和靴子,你总是该穿吧?摆着也是浪费。”
“我不需要。”子青仍是道,抬眼见易烨脸色不善,便好言解释道,“这样也可以少折些钱两。”
易烨翻了个白眼,着实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虎威营,秋风萧索。
霍去病慢悠悠地在校场中踱步,看着士卒操练。士卒们两两之间以长戟、矛、铩对抗,因怕误伤,兵器刀刃都裹上粗布扎捆结实。
不远处一士卒手持长戟,势气磅礴,逼得对手在地上打了好几滚…霍去病心中咯噔一下,乍然想起那日雨夜中的一幕——
绛红少年手持短铩,雨水倾泻而下,衬得面似雪目似星。她手腕轻抖,铩尖顺着长戟一路划下,溅出细线般的火光,差点废掉李敢的四根手指。
墨家任侠尚武,身为墨者后人,难怪他有那么好的身手,一点都不亚于李敢。
少年身上那种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气质,也因为他是墨者后人的关系么?霍去病微颦起眉,秦鼎的坟自眼前飞快一掠而过…
“将军。”
赵破奴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霍去病微皱起眉,掏掏耳朵,转头没好气地看向赵破奴。
赵破奴笑得一脸春光灿烂,才道:“将军,卫大将军来了!正在营门口等着您。”
“舅父来了!”
霍去病又惊又喜,也不管是谁的马,快步跃上最近的马匹,一路就朝营门口飞驰过去,赵破奴紧随其后。

营门口静静停着一辆黑缯盖偏幰輂车,除了车夫以外,并不见其他随从奴仆。霍去病跃下马匹,朝輂车笑唤道:“舅父!舅父!”
军中识得卫青的人甚多,他因不喜张扬,故而虽然已到军营,生怕引起士卒喧哗,故而一直呆在车中,听到霍去病唤他,方才自车上下来,瞥一眼霍去病,极力淡淡道:“你娘说你在外头野了大半年,也不回去一趟,她心里头不踏实,让我来瞧瞧你。”
看舅父还硬端着架子,霍去病长臂一伸,笑着搂上他的肩膀,挪揄道:“是我娘心里不踏实,还是您心里不踏实?”
“你这猴崽子,你的兵都看着呢。现下你是骠骑将军,就该有点将军的样子!”卫青把肩头的猴爪子打掉,习惯性地训导霍去病。
霍去病眼一扫,果然连赵破奴在内,守营门的士卒都看着这儿,个个憋着笑。他重重咳了一声,神情虽是无所谓状,却低首附耳朝卫青道:“舅父,在他们面前您就别再唤我猴崽子,我丢不起这人!”
卫青笑哼了一声,抬眼细细打量自己这个亲外甥,大半年不见他愈发黑瘦,眉宇间英气勃发,且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许轻狂,确是长大了。卫青名分上虽是霍去病的舅父,但实际上便如同霍去病的父亲一般,自霍去病幼年他便受姐姐卫少儿所托,对霍去病悉心教导,骑马射箭无一不是他亲自授受。两人名为舅甥,实则情如父子,卫青此番前来,便是他不知霍去病在此处练兵究竟状况如何,着实放不心来,便是顶着被刘彻疑心的风险也要亲自来看一看。
“对了,眼看就要入冬,你娘也不知你回不回去,托我带了好些东西过来,都在车上呢。你让人都卸下来吧。”
闻言,霍去病朝一直在旁待命的赵破奴努了努下巴,后者立时领命,招手唤了几名士卒到车上去搬东西。
一件件大包裹搬走后,另还有一个错金银带流铜簋形小鼎,卫青亲自到车上拿了下来,无奈道:“这里头是鹿肉鲍鱼笋白羹。”
霍去病呆愣住。
“你娘非要煮,逼着我给你带过来,说是你就爱吃这个。”卫青把小鼎交给赵破奴,继续道,“因为怕坏,不得已,多放了好几倍的盐,就和腌出来的差不多了。”
霍去病连连皱眉,嫌弃道:“那还怎么吃?”
卫青也甚烦恼,道:“就着米粥吃,应该还可以。”
“我娘也真是的,送什么不好送这个来,我在这里哪里就缺一口吃的了。”霍去病直摇头。
“还说,大半年都不回去,一点消息也没有,军务就那么繁忙?”
“我有写信回去啊,每个月都写。”
卫青愈发没好气,道:“你那也能叫信,每封信都一个样,安好勿念,遥祝康健,连落款在内都不超过十二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