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安路顿时脸上一片煞白。
二姨太,名唤柳絮,时年二十八岁,有着一张酷似狐狸般的瓜子脸。
柳絮尝为县城戏团高昌班的当红名旦,五年前被胡县长看中,花钱为她赎身,接入府邸里收为了二姨太。
二姨太在龙蛇混杂的市井之地厮混得久了,哪怕进了大宅,却依然沾染着不少江湖气,喜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甚至与小厮丫鬟们关上门玩掷骰子赌钱的游戏。但二姨太虽看似豪爽,赌品却很差,一旦掷骰子输了钱,就会翻脸不认人,把赢钱的小厮拖下去,拿铁制的笤帚给一顿暴打。
若不是她天生一张俏脸,只怕也不会被胡县长看中。自从二姨太住进县长府邸后,胡县长基本上每天都住在她的厢房里,再也没上过大奶奶的雕花大床。府邸里佣人们都在私下嘀咕,天知道二姨太柳絮以前卖唱的时候,有没有顺便卖身?若没卖身,又哪里能学来这么厉害的床上功夫,把胡县长牢牢拴在了她的床上?
二姨太在宅邸里很吃得开,没人敢惹她。她凭着一身狐媚功夫,把胡县长捆在了身边。
不过两年前,一个叫玉婉的女孩被胡县长接进宅邸后,一切就变了样。
玉婉家中遭遇惨祸,父母双亡,这令她的眉宇间始终积氲着一股忧愁。一开始,胡县长想把玉婉当作干女儿来养——大奶奶二姨太都没给他生下一子半女,此时正是他父爱泛滥的时候。
没想到,胡县长接近玉婉后,竟被玉婉身上散发出的忧郁魅力,击中了内心最柔弱的地方。渐渐的,胡县长没事就来到玉婉的闺房,无意中便冷落了二姨太柳絮。
到了今年,胡县长终于按捺不住,将玉婉收为三姨太,二姨太更是彻底被打入了冷宫,落得和大奶奶一样的下场。
二姨太很是心有不甘,时常出入二姨太厢房服侍她的丫鬟在私底下说,二姨太扎了一个小草人,草人肚子里塞进了三姨太的头发,每天二姨太都拿针狠狠刺草人的脑袋。
不知二姨太拿针扎草人的诅咒是否真的成真了,总之天有不测风云,三姨太玉婉刚过门没多久,就遭遇了天火逆袭,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被滚烫的沙土灼了个面目全非。
三姨太毁了容,胡县长也将她置入了冷宫。但胡县长是个离不开女人的风流汉子,再去寻觅个四姨太,时间稍显仓促,所以只好又搬回了二姨太柳絮的厢房。
这下二姨太柳絮可谓扬眉吐气了,以为能过上好日子,谁想才过了两天,她就离奇地从县长府邸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且还是在胡县长眼皮之下发生的。
二姨太柳絮失踪,发生在昨夜华灯初上的时分,算起来,也恰是秀溪镇里发生雷疯子狂性大发砍人事件的时刻。
当时,柳絮在厢房里准备了一桌好菜,为胡县长斟酒拈菜剥虾,胡县长也不时拎起酒壶,喂柳絮喝上几口。厢房大门紧锁,丫鬟小厮都被关在了外面。胡县长喝得有点浑身燥热,便黏上了柳絮的身体。
柳絮有几分泼辣脾气,推开了胡县长,嗔怒地说道:“县长,您还是先去冲个凉吧,满嘴的酒气好难闻!”
胡县长哈哈一笑,反问:“我去冲凉,那你又做什么呢?”
“奴家,奴家自然是先躲到床上等着大爷您啦。”柳絮娇滴滴地一边说,一边走到厢房内室的雕花大床前,褪去外衣,只剩一件绘有绿叶白藕的小肚兜,然后翻身上床,用薄被盖住了身体。这恰到好处的半掩半露,更是激发了胡县长的情欲。他忍不住想要立刻进房,却听柳絮说:“县长,您先去冲凉,不然奴家一定把你蹬到床底去。”
毕竟是戏班出身,柳絮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但或许胡县长正是喜欢她这一点吧,带刺的玫瑰,摘下来才会愈发香气扑鼻。
于是胡县长走进了厢房内的浴室。
这厢房是按照柳絮的想法,由工匠特意盖造的。为了方便留住胡县长,柳絮让工匠为厢房修建了一个单独的浴室,还配了西洋进口鎏金浴缸和淋浴莲蓬花洒。不用出厢房,浴室直接与卧室相连。
胡县长走入浴室,蓄水桶里已经装满了温度相适的热水。这蓄水桶的一端在浴室内,另一端则在墙外。宅邸内的小厮见到胡县长进了二姨太的厢房,便开始生火烧水,然后经由室外的入水管,将热水注入蓄水桶中。
胡县长打开蓄水桶闸门,让热水哗啦啦地落入浴缸之中。待缸内水满,室内氤氲着一股热气之后,他便大声叫道:“柳絮,快来陪大爷我一起洗!”这是他们过去惯常爱玩的游戏,平日里只要他呼喊一声,柳絮就会浑身赤裸像只兔子一样蹦到浴缸里来。
当然,那是在三姨太入门之前的事了。
今天却有点奇怪,胡县长连续叫了几声,却没听到柳絮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柳絮生我气了?哼,这丫头又不是不知道,以后我都会住在她这里的。”想到这里,胡县长忍不住叹了口气,三姨太的脸成了那样,他再也不想去找她了,只好重新回到柳絮的房间来,真可谓阴差阳错啊。
见柳絮始终不到浴室来,胡县长只好随便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便披上浴袍,脚丫都还淌着水,就走出浴室,径直来到卧室里。
一入卧室,胡县长就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咸咸的,还带点腥气。
在当县长前,胡县长也有过刀头舔血的生涯,所以立刻分辨出,他嗅到的气味,是血腥味!而且,这血腥味,是从柳絮的雕花大床上传来的。
胡县长上前一步,掀开被子,一见到薄被下盖着的物什,顿时傻了眼。
被子下,已不见了柳絮的身影,惟有一具湿漉漉还沾染着鲜血的动物尸体,躺在床上。这动物尸体皮毛光亮,脑袋尖尖,只看了一眼,胡县长就认出,这是一只狐狸。
开什么玩笑?胡县长环顾厢房室内,却未见柳絮的身影。
而厢房大门紧紧锁着,是由内闩着的。为防春光外泄,厢房所有窗户也都关着,插销均为窗户之内闩好了的。
就这样,柳絮凭空从这间厢房里消失了。
在床上只剩下了一只死去的狐狸。

“昨天夜里,县长府邸里简直就是炸了锅。虽然胡县长竭力保守秘密,不准外泄此事,但也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张师爷眉头紧蹙,缓缓说道。
安路问:“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有人说,二姨太柳絮没有失踪,而是被打回原形,变作了狐狸真身——摆明了她就是狐狸精。说不定三姨太遭遇天火逆袭而毁容,也是二姨太驱动狐狸精作的祟。”
这种流言,肯定是曾经吃过二姨太苦头的小厮丫鬟编造出来的。
“还有人说,二姨太是无辜的,真正的狐狸精是三姨太玉婉。正是玉婉使用媚术,才把胡县长从二姨太身边拉了过去。天火逆袭毁容,只是因果循环而生的报应。但现在玉婉见胡县长回到二姨太身边,于是驱使狐狸精作祟,让二姨太人间蒸发,还在床上留下一只死狐狸示威…”
这种流言,自然是受过二姨太好处的人编造出来的。
安路可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事,他听完张师爷的讲述,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便是,呵,二姨太柳絮失踪,不正是一桩密室悬案吗?
安路看过很多侦探小说,柳絮失踪的厢房,门窗都是由内紧闭,同时胡县长也在房中,这正是侦探小说中出现过的完美密室犯罪现场。胡县长泡澡的时候,没听到异动,应该并无外人入内——如果柳絮真遭遇不测,不可能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的。
仅从已知的线索出发,安路作出了判断,柳絮应该是主动离开房间,并同时把死狐狸尸体放在了床铺上。她趁着胡县长泡澡之际,偷偷拉开门,离开房间,同时又以细橡皮绳之类的机关,让房门重新回到了密封的状态。
哼,要是事发的时候自己在场就好了,说不定能找到一点细橡皮绳留下的痕迹。
县城安保队那帮酒囊饭袋什么都不懂,原来的安保队长因为即将卸任,心思根本没放在办案上,而即将上任的新队长,此刻还待在秀溪镇的呢。
天知道龙天翼到了县城后,能不能勘出此事的真相?
想到这里,安路突然抬起头,问张师爷:“县长府邸里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您还跑到秀溪镇来,难道就是为了来看看是否有神医为三姨太玉婉治疗脸疾吗?”
张师爷讪笑一声后,答道:“其实还有其他事,但那些事我就不能再对你多说了。”
嘁,还卖关子!
小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沉闷。张师爷也见到安路有点不开心,连忙说:“安医师,我就先告辞了,还得先拜访一下三姨太,然后还有点小事要办。”
说完后,他就拉开门,拍了拍系在屋外的红鬃马,便朝百尺之外的绣球楼独院走了过去。
打从心底说,安路还是很同情三姨太玉婉。
玉婉家中惨遭横祸,被胡县长接到县城,又被收为三姨太,这都是她本人无法操控预见的事,也无力阻止,只能随命运的齿轮转动,走一步算一步。而天火逆袭,造成面容尽毁,更是阴差阳错,除了怨她运气不佳之外,别无他法。
但即使这样,胡县长抛弃了玉婉不说,自己得到过的东西也不准别人得到,还派人来监视玉婉,防范她红杏出墙。胡县长不仅派了安路,还派了其他人来监视。玉婉一定也知道胡县长会派人监视她,而安路就是明里的那颗棋子,玉婉却并不知道暗中还有一颗棋子正无时无刻地监视着她。
玉婉本来就是在秀溪镇里土生土长的,婚前有几个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如果她真要红杏出墙,一定会趁着安路有事离开之际,再与情郎幽会,却正好中了胡县长的计。
想到这里,安路不由得后背生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说不定胡县长就盼着玉婉红杏出墙,然后以此为借口,休掉玉婉,甚至有可能将玉婉和情郎关进铁丝笼里,抛入秀溪河里浸猪笼。如此这般,胡县长会被众人视作受害者,就算传入省城马大帅耳中,他的声誉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嗯,自己一定得想办法提醒一下三姨太,在秀溪镇上还有一个潜伏之人,也在暗暗监视着她。
可是怎么提醒呢?
对了,现在距三姨太走得最近的人就是聪明伶俐的双喜丫头。而在秀溪镇里,和自己走得最近的人,恰是双喜的哥哥,铁匠独龙。
安路决定以隐晦的字句,提醒独龙,再让独龙把话传到双喜耳中,这样双喜自然就能让三姨太玉婉也知道镇里的真实状况。
虽说这么做有些对不住胡县长给自己的那包银元,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第五章 天显异相,命中注定

安路出了小屋,绕过张师爷的红鬃马,径直快步向独龙的铁匠铺走去。他手里端着刚腾空的盛面的大海碗,他正是借着还碗的借口,再次来到铁匠铺。
铁匠铺空荡荡的,没人在里面。安路猜,独龙应该在隔壁废弃的土地庙里午睡吧,于是走到土地庙门外。而这时,庙内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说话的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自然 是独龙,而女的却是个陌生声音,安路以前从来没听到过。
“龙哥,这两天跑东跑西的,累不累?”
“当然累,但想到你,我就不累了。”
呵,分明是两个人在说情话嘛。
安路有点不好意思了,要是被人家知道自己在门外偷听,那多么不好。于是他赶紧蹑手蹑脚退出几步,约莫估着应该听不到土地庙内说话声音的地方,然后重重咳了一声,大声叫道:“独龙,你在不在?我来还碗了!”
果然,土地庙里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独龙走到土地庙门内,朝外望了一眼,脸上似乎有点尴尬。紧接着,一位穿着一身粉裙的漂亮女孩出现在他身后。
独龙赶紧介绍:“这一位是谢依依,她是谢镇长的孙女,到我这里来给她爷爷打一口铁锅。”
呵呵,打铁,在铁匠铺里说就行了嘛,还进了土地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嘛。安路心里暗笑,却不动声色,把大海碗还给了独龙。
独龙又向谢依依介绍了安路的身份,谢依依听到安医师的名字后,立刻颌首道:“我知道你的名字,昨天我爷爷把绣球楼对面那间空置的小屋租给你了。”
见谢依依在铁匠铺。安路不想做电灯泡,于是赶紧告辞。
至于警告三姨太玉婉的事,暂且缓一缓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安路空着手,无所事事在秀溪镇的长街上闲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龙天翼下榻的小酒馆外。正是下午辰光,天气燠热,长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安路寻思着干脆进酒馆里去喝点小酒,正要进门,却看到龙天翼与钱霄正从酒馆里走出。
龙天翼见到安路后,立刻微笑着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和钱霄刚才正提到你呢。”
安路诧异道:“提到我?提到我什么?”
龙天翼敛住笑容,道:“安医师,我们借一步说话。”
安路被龙天翼和钱霄拉到长街僻静处,然后龙天翼一本正经地问:“安医师,面对日本人的挑战,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你觉得是不是应该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当然,那是当然。”安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龙天翼突然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
“安医师,我认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在日本人面前认输,否则有伤国格人格。所以呢,为了力保胜利,我需要作出一点非常规的准备。”
“什么准备?”安路更加诧异了。
“哼,我要在比武场地旁,雷疯子的茅草屋里,设置一点机关。如果比剑过程中,我战胜了宫本喜藏也就算了。如果输了,我就得启动机关,让他当场死在茅草屋外的空地上。绝对不能让他带着胜利的消息离开秀溪镇,否则一旦传出去之后,会打击到前线与日寇拼杀的将士们的士气。”
安路听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应龙天翼的打算。
原本安路以为龙天翼也是个剑痴,宁愿晚一天去县城履职,也要留在秀溪镇与宫本喜藏比拼剑术。没想到,龙天翼如此卑鄙,为了确保胜利,竟寻思着搞些有违武德的小动作。
龙天翼又拍了拍安路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反正今夜的比武,也会请你来做见证人。现在我就准备去茅草屋里设置机关,你也和我一起去吧。哼哼,不管怎么样,宫本喜藏今天都输定了。”然后他再次敛住笑容,阴恻恻地补充了一句,“要是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让一切都藏在肚子里,保证没有任何人知道比武这件事。”
安路蓦地打了个激灵,他听懂了龙天翼的言下之意。
让一切都藏在肚子里,保证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比武这件事,可偏偏他还让自己去做见证人。如果一旦龙天翼输了,他又启动机关杀死宫本喜藏,要想保守住秘密只有一个办法——也杀死作为见证人的安路!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安路迟疑了。
钱霄则在一旁敲边鼓,道:“那日本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借口寻人比剑,其实多半是到大后方来打探情报。我们杀干掉个日本奸细,也算是为国除害,利国利民啊!”
在巧舌如簧的蛊惑之下,安路最终还是与龙天翼、钱霄一同,走向了镇尾雷疯子的茅草屋。

三个人都各自揣着心事,一路上无人说话,气氛甚是尴尬。为了打破沉默,安路开口说起了刚从县城张师爷那里听来的二姨太柳絮密室失踪事件。
讲述的时候,龙天翼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当他听完后,却不由得一笑,轻松说道:“这案子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肯定是二姨太柳絮趁着胡县长泡澡时,偷偷在床上搁了只死狐狸的尸体,然后从大门溜出去,再用穿过门轴结有活扣的细橡皮绳,把大门插销放回了原位,最后使劲一拉,把橡皮绳拉出活扣,消灭了证据。”
他顿了顿,又道:“可惜,如果我昨天就赶到县城,那就有机会进行现场勘探,找出使用橡皮绳的痕迹。而现在,只要胡县长的府邸里有一个二姨太柳絮的同伙,就能轻而易举抹去痕迹。”
安路不由一惊,龙天翼的推理能力着实很强,想出破解密室之谜的答案,竟然与自己冥思苦笑出来的结论一模一样。
看来龙天翼获得安保队长一职,绝对并非浪得虚名。他不仅仅有着出色的剑艺,也有超出常人的分析推理能力。
说着说着,三个人就来到了雷疯子的茅草屋前。
龙天翼和钱霄都已经来踩过一次点了,安路还是第一次来。正如酒馆老板之前说过的那样,这是一幢孤零零的茅草屋,土墙垒成的墙壁破败不堪,屋里散发着令人反胃恶心的霉味与酸臭。
茅草屋旁的其他房子,都已经拆除完毕,只剩残垣断壁,长满萧索的齐膝荒草。
而在茅草屋前,则一块空地,空地四周有着几棵高大的榕树。
榕树冠盖中,横生的枝条上,已经挂好了几盏灯笼,这是钱霄吃过午饭后,就提前来挂好了的。
龙天翼抬步就准备向雷疯子的茅草屋走去,却在此时,忽听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雷鸣之声。安路抬起头,竟看到天际不知何时涌来一团团墨黑的乌云,随后狂风大作,云团愈聚愈浓。又是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霎时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这初夏的雨,真是说来就来。但看空中墨黑云团的架势,却无丝毫说走就走的迹象。
雨点穿过厚密的榕树树冠,挂在枝条上的灯笼立刻被雨点打湿,又在狂风中左右摇摆。灯笼里的蜡烛自然被淋了个透湿,晚上肯定没法再点燃了,眼看那场预约在深夜的剑术比拼,眼睁睁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给毁了。
安路深知,如龙天翼这般的剑痴,为了与宫本喜藏比拼剑术,冒着拖延履职被问责的风险,留在了秀溪镇中。此刻,不识相的暴雨却不约而至,龙天翼心中一定愤懑不已。
但龙天翼脸上,依旧一片严峻之情,丝毫不露喜怒之色。他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拍拍安路和钱霄的肩头,说道:“雨眼看就越下越大了,我们暂时没法回酒馆去,那就都到茅草屋里避一避吧。”
望着那透风的茅草屋,安路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这样的破败屋子,又能躲什么雨?千疮百孔的屋顶,年久失修,肯定有无数漏孔。到那里面去躲雨,只怕还不如待在榕树下避一避呢。
可是既然龙天翼和钱霄都已经头也不回地向茅草屋走去,安路也只好冒着暴雨跟了过去。龙天翼与钱霄先进了茅草屋,安路浑身湿透,刚走到门前,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惊呼:“呀,这是什么?”
是钱霄的声音。

在钱霄手里,握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面附满了红色的泥土,泥土上还沾着几根稻草。钱霄站在茅草屋里的一张破床前,那张破床上,有一床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被子,满是破洞,破洞里露出肮脏不堪的棉胎,黑黢黢的,硬得结成了板。床上没有床单,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
很显然,钱霄手里的那块石头,是从破床上找到的。
“这是什么?”龙天翼问道。
钱霄语气疑惑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进屋后想找个地方坐坐,可这屋里除了这张破床之外,就再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坐了。我刚坐下,就觉得似乎坐到了什么坚硬的玩意儿。转身一看,就看到了这么一块石头,是裹在被子里的…”
“雷疯子那老家伙,干嘛要把一块石头当作宝贝一般,藏在被子里呢?”龙天翼自言自语地说道。
“嗯,我也觉得这石头有点古怪,真沉,比普通石头沉得多了。”钱霄似乎是在印证自己所说的话一般,忽然捧着石头的双手颤抖了一下,手掌竟然松开了,那石头落到地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咦——”听到这声脆响,安路也不禁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这么是“铮”的一声,而不是“砰”的一声?听上去不像是石头落到了地上,倒像是一块金属砸在了地上。
龙天翼也发现了这块石头的古怪,他弯下腰,拾起石头。
因为刚才这块石头砸到了地上,原本粘附在石头外皮上的红色黏土,被砸开了一条缝。龙天翼凝视着这条缝,蓦地睁圆双眼,眸子里爆出一道精光,转瞬即逝。
“这哪是什么石头?这分明是一坨天然形成的铁锭啊!”
龙天翼喜形于色地叫道。
对于习剑之人来说,发现一块原铁,绝对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如果这块原铁资质优异,寻良师将之熔解,锻成一柄利剑,那正是剑客一生所追求的梦想。
之前安路在独龙的铁匠铺里,就曾经见过宫本喜藏。那个东洋浪人为了锻出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一直在秀溪镇里寻觅天火残余。见到龙天翼的狂喜表情,安路也不禁暗忖道:“难道这块被雷疯子藏在床铺里的顽铁,就是造成三姨太面容尽毁的天火残余吗?”

龙天翼伸出手指,用坚硬的指甲盖,小心翼翼刮去了粘附在顽铁表皮上的红色黏土。
旋即,安路见到红色黏土下露出了一抹青色。
“是玄铁!”龙天翼赞了一声,虽然他竭力想要装作平静,但兴奋之情依然溢于言表,难以抑制。
安路也在公案小说里见过玄铁的描写,据说那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原铁,其所锻造出来的兵刃,绝对是神兵利器,吹发立断,削铁如泥。如果说这块顽铁真是传说中的玄铁,那龙天翼可真是捡了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