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无邪不由凝耳细听,依稀辨认出其中一句:“凤夕火兮,何时…归去…”
只是,不明是何意…
血泊之中,白若星宛如一枝枯荷,不堪劲风,生生折断,似是凝聚了最后一口气,她突然紧紧抓住清幽,“去找天…”
只可惜,她的话,没能说完。
骤然无声,她的手如枯枝一般,缓缓松开,整个人无力地靠向清幽,安静地,无声地…
清幽颓然一松,她拥住白若星逐渐冰冷的身体,失声恸哭。
“清幽…”轩辕无邪伸出一手,想要安慰她,视线,却落在了她手中掉落的半枚玉阙之上。
国破山河在 第四十一章 箭雨
时间,缓缓流逝着,似是一抹令人窒息的细线,一圈一圈,紧紧缠绕着清幽,几乎无法呼吸。哭得久了,亦是哭得累了,哭得干涩的眼窝中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只余热辣辣的疼。
怀中,师父已是了无生息,浑身冰冷。
仿佛还是十多年前,夏日的夜晚,彼时正下着一场雷雨,院中的芭蕉叶子被雨水冲刷着,正散发出阵阵清冽的香气。她睡在临窗的榻上,瑟瑟抓着被角,她害怕打雷,师父便坐在她的身边,轻摇羽扇,红着她入睡。记忆中,师父总是那样淡淡微笑的表情,端庄静雅,鬓发一丝不乱。窗外,偶尔的闪电的蓝光,覆上师父的睫毛,却好似一只蓝色的蝴蝶停驻,是那样的柔和。
她知晓,师父虽然严厉,却待她最好了,原不知,师父竟是自己至亲之人,亦是骨肉相连之人。
“师父…小姨…”
清幽低低唤了一声,神情惶惶。
只是没有人回应她,师父再也不会回应她的任何话了。颤抖的菱唇,流连在师父冰冷冰冷的额头之上,连带心底也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轩辕无邪立于一旁,也不知如何相劝,手中的火折子已快燃尽,见她哭累了,方将半枚残玉塞入她的手中,劝道:“这玉佩你可要收好了。清幽,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不要过于悲伤了,眼下,我们要紧的是知晓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是什么目的。”
无声哽咽,清幽摇一摇头,哑然道:“我真的不知道,天清谷地处隐秘,极少有人知晓此处。谷中之人又甚少外出,更不用提与外人结仇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何人要行此阴鸷之事。”
轩辕无邪凝眉想了一想,又问道:“记得那次我来天清谷中,见到天蝎谷中人上门寻事,会不会是他们?”
清幽断然摇头,“蓝毒不会的。”
她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肉中,是谁,是谁如此残忍?
“我瞧着从外边到里面,每具尸体的伤口都十分诡异。后背似是被十字型的枪头刺穿,然前胸的伤口却比后背的伤口明显要宽许多,像是长枪,又不似一般的长枪。瞧着十分奇怪,也不知是什么兵器。”轩辕无邪将清幽自塌边拉起,硬生生地将她自石室中拽出,低低道:“清幽,你放心,我会帮你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你要先振作起来,仔细想想有什么可疑之处,不如,我也帮不了你。”
清幽被他拉出了石室,只觉自己脚下虚浮无力,恍如从噩梦中醒转,而梦魇所带来的焦灼与无力像汗液依附她的身体,让她几近虚脱。
十字型的枪头,前胸的伤口比后背要宽,什么样的兵器才能办到?
她脑中乱如麻绪,轰鸣直响,几乎要将她炸裂一般。
此刻,无边的浓墨黑暗从天空泼洒而下,有冷冷的雨丝滑落,脚底下的青苔石转带着潮气蔓延而入,连带周身都冷彻底、冷成冰。
骤然,一道明亮的闪电自天际划过,将她整个人照得如透明人般。
什么样的兵器才能办到?!一抹熟悉感涌上心头,她见过的!她肯定见过的!十字型的枪头…
是圆月流星枪!
双眸陡然圆睁,有明光自脑海中劈过,瞬间照亮了周遭,那一瞬,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种兵器。
犹记得,东都街头,凤炎遇到了他的师兄寻仇,当时他解下了腰间一柄十寸来长的银色短杆。她眼看着那短杆变成两截,又是一翻,两截变成四段,再来,四又变八。片刻间,银色短杆已是变成一把两米多的长枪。枪头若流星般光芒四射,枪尾却似圆月般玉润柔和。
不正是这般十字型的枪头,后宽前窄么?
难道,是他?!凤炎?!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似要将她湮没。那样的凉,渗入骨髓之中,直激得毛发皆竖。记忆之中,最后一次与凤炎见面,那夜,她骗了他。
他凌厉阴狠的眼神,冷冷盯着她,他的面上闪过一丝暴戾之气,她还记得,他字字咬牙道:“我会让你知道,骗我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森森不去。
难道,这就是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么?
难道,这是凤炎在报复她么?报复她的欺骗?报复她负了凤绝?所以才要天清谷中所有的人偿命么?
轩辕无邪见她目光凝滞,双肩瑟瑟,不由上前温柔按住她的肩头,低声询问道:“清幽,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一层层的悲翻涌上心头,酸楚不可遏制,却再也无泪水落下。她悲戚道:“我想起来了,只有一种兵器是这般,我见过的,是圆月流星枪…”
轩辕无邪起先一愣,半晌才道:“圆月流星枪,那不是…凤炎!日前,我与他在城外小小交战一次,曾见他使过。如今想起来,确实有些类似。”他顿一顿,狭长的凤眸倏地眯起,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惊道:“难怪,你师父临终之前曾说过,凤夕火兮…凤字,炎字不就是火字么?难道,你师父就是指凤炎?会不会是这个意思?”
清幽神情麻木,其实那句话她也听见了,只是不明其意。她摇一摇头,缓缓道:“师父多年来隐居于天清谷中,又怎会与凤秦国的人有所交集呢?即便凤炎来过,师父也应该不知他姓甚名谁才是。”
“可是,看伤口痕迹的确像是圆月流星枪所为,天下间恐再也找不到第二件这般的兵器。试问除了凤炎,还能有谁?”轩辕无邪拉着清幽走至天清山庄的前院,他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每一处伤口。
清幽茫茫然望着满地鲜血,只怔怔道:“可他…又是…如何知晓天清山庄的呢…”
此时,雷声隐隐被隔在了厚重的云层之后,一旁的翠树被入庄贯穿的风晃得摇摇欲坠,气氛更是压抑。
轩辕无邪凝眉,目光胶凝似的在庄内停留,缓缓道:“也许,是出了内奸,或者是谁说漏了,也未尝不可能。”
他的话,干脆利落,似刀劈斧削一般贯入她的耳中。
清幽脸色一变,声音亦是哑了哑,喃喃道:“内奸?走漏消息?”
那一刻,她陡然想起了先前与凤绝相遇时,他知晓幽冥琵琶和绯腹毒蛇,而这些应当是外人所不能知晓之事。天清谷中,师伯常年不在,只剩下红焰舞与黄雨轩。红焰舞心仪无邪,是断断不可能与凤秦国为伍的。至于小师弟,应该也不可能吧。
心烦意乱,她突然想起雨轩最先发现天清谷遇袭,并前来找她的,也不知雨轩是否知道些什么。
轻轻挥去发间不断滴落的雨珠,她提高声音喊道:“小师弟!小师弟?!”叫了两遍,却无人回应。
心中更是疑惑,清幽步出天清山庄,瞧见门口是轩辕无邪的卫队正手持火把守着大门,不由问道:“你们,可有瞧见头前来报信的少年?他没有跟来么?”
黑衣侍卫政审恭敬回道:“他有一同前来,只是入了里面后,上前翻了翻每具尸体,旋即便飞奔出来,纵马朝北去了。”
什么!
清幽一怔,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掠过心间,慌忙又问道:“那你们,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么?”
此时,轩辕无邪自后走近清幽。
黑衣侍卫见他前来,立即拱手道:“庄王殿下!”复又回答清幽,道:“我们问他了,他只说去虎平峡。再想问他去做甚,他已经纵马跑远了。”
“虎平峡?!”轩辕无邪接过话,颇为疑惑道:“那不是凤炎率军所驻扎的地方么?山谷地带,光口狭隘,易守难攻,他一个人去哪里做什么?难道他也瞧出来是凤炎所为,去找他寻仇?”有可能么?虽说黄雨轩是练武奇才,亦在白莲教中任土护法一职。可他毕竟年岁尚小,习武不久,内功底子也不深,他一人独自去找凤炎寻仇,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清幽脑中快速飞转着,她想起了自己与凤炎曾在临江楼中饮茶,当时雨轩曾扮作少女前来卖兰花。她记得,那日凤炎言语动作轻佻,也不知是否是试探小师弟,以凤炎为人的精明程度,也许,仅那一次,他便已经识破了雨轩的身份。
再者,凤炎生得俊邪风雅,一双绿眸犹是醉人,且他是男女通好之人。
男女通好…
她想起来了,小师弟进来总是魂不守舍的,常常独自望着月亮发呆,不知所想。她这个小师弟,平日里都是自己与红焰舞还有师傅一手带大的,又甚少与谷外接触,虽是男儿,虽是习武,可身上总有那么一分女儿家般的娇弱气。
该不会…
那一刻,她不敢往下去想。
“不好!”她低咒一声,足尖一跃,已是施展轻功飞身上马,转身望着轩辕无邪,眼帘轻轻一颤,她开口道:“无邪,你留在这儿瞧瞧还有什么蛛丝马迹,替我守住天清山庄,我…去去就来。”话语一凝,她深深吸气道:“谢谢你!”旋即蹬马,绝尘而去。
“清幽…你要小心!”无邪望着她飘然而去的身影,心中怅然若失。她的一声言谢,无疑是与自己益发生疏了,难道,他们就要这般错过彼此了么?
夜色更浓,她在迂回的山谷中策马狂奔。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夜空,照得她眼前瞬间一亮,接着轰隆隆的雷声便响起来。
雨越下越大,粗白牛筋似的雨抽在她的身上,生疼生疼。雨浇透了她的衣裳,顺着额发流进眼中,令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办法睁开。
本就奔跑折腾了一日,如今晚上再是赶路,她不免有些体力不支,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再让风一吹,可真是冷,冷得瑟瑟。
一处处山脉被她抛在了身后,也不知这场雨到底下了多久,最后终于渐渐停歇。
风吹过,天上乌云移开,竟然露出一弯皎洁的月亮来。
她奔跑着,奔跑着,直至曙光渐亮。
天色蓝得透亮透亮,洁白的云彩低得仿佛触手可及。不远处,似有金鼓杀戮声隐隐传来,令她心中一紧,直觉要出大事,猛地夹一下马肚,她没命地狂奔着。
转过一弯又一弯,当整个峡谷完全曝在她眼前,她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看见,雨轩好似疯狂了一般,迅捷无伦地掠过重重敌兵,剑尖激起满天飞血。他杀了一个有一个凤秦国士兵,杀到哪处,哪处便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骤然,他猛然抬头,低吼一声,袖袍展动,剑随身起,便要朝凤秦国营中冲去。
立即,两队训练有素的士兵精英再次迎战。
寒风中,只见他素袍飘卷,白袍上血迹斑斑,在晨阳的照射下似有七彩的光芒在闪动,他拼命地厮杀着,直欲朝里冲去。
“雨轩,快回来!快回来!不要!”清幽远远瞧着,直觉心惊无比,她厉声大吼着。小师弟他是疯了么?即便武功再好的人,想要独自一人闯兵营,想要以一敌千,岂不是送死么?
那一刻,她远远看见,无数凤秦国弓箭手立在木栏箭塔之上,正在拉开弯弓,炫亮的弓箭展开,在晨阳之下好似折射出道道金色的弧弯。
那一瞬,她只觉心跳至喉口,再喊不出半个字来。
凌厉的目光撕破重重箭雨。
她亲眼看着,万千箭矢朝雨轩射去,漫天箭矢,呼啸着飞向她的小师弟,“嗖嗖”之声撕裂了她的心肺。她眼睁睁地看着,弩箭雕翎如骤雨般射向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眼睁睁地看着,雨轩身中无数利箭,缓缓跪落于黄泥土中…
国破山河在 第四十二章 生死宿命帖
雨渐止,竟有明月移出云层,柔和地洒下一地光芒。
峡谷边的花草树木,重重叠叠,在夜风中高高低低地起伏着,月光照在树叶上,闪烁着若明若暗的寒光。
凤炎抬手,折下身侧的一缕枝条,随意摆动着,漫无目的,亦是
心思烦乱,偶尔,他抬头望向头顶的苍穹,依依凝立。
背后,传来了落脚踩上青草的声音,“沙沙”直响。
凤炎肃然一凛,五指逐渐用力收紧,只是他指尖冰凉,如同从冰河中捞出般。
夜风忽劲,火折的火星,随之摇晃。一人一袭墨黑长袍,踏破月色,从幽暗中缓缓走来。衣衫翩飞,在夜风中飘飘拂拂,眉间鬓角,满是风尘落拓之色,好似从千山万水间行来。
黑阙立住,负手立于树下,深邃的目光望着前方的凤炎,淡淡问道:“怎么,你终于肯见我了?不准备躲一辈子么?”这一年多来,凤炎总是有意避着他,任凭他如何都碰不上。
“躲你?”凤炎轻轻一嗤,冷声道:“就因为杀了该杀之人么?没那个必要!我敬你是师兄,不想与你交手罢了。”
“凤炎,你竟然还对师父语出不敬!”黑阙似是怒了,手中寒光一闪,圣道短剑出鞘,如同一波秋水荡漾,映着月色,绚丽夺目。
凤炎也不答话,微一低头,恰逢一阵夜风卷起,他的长衫随风而鼓,猎猎作响。片刻后,他有如冰雪般冷冽的声音响起,字字道:“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自幼是师父养大,自然不同于旁人,我只恨,当时没有多刺她几枪!让她死的太便宜了!”
黑阙神色骤冷,压下心头滔天骇浪,再看向凤炎,只觉他的眼神如寒如冰霜,冷如利刃,木然一怔,他愣愣问道:“师弟,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无需知道!既然你执意替师父报仇,我便送你一程!今日,她当在九泉之下相候,与你一续师徒缘分!”凤炎不再多言,手腕突然下沉,再起时,圆月流星枪已是刺向黑阙胸前膻中、紫宫二穴。
黑阙右足忽然一旋,踏上圆月流星枪,借力一飘,身子在空中数个盘旋,已如鹤冲九天,避开凤炎致命一击。
“蓬蓬”声响起,两人身形在峡谷中飞舞翻腾,时上时下,如影附形,斗得是难分难解。
黑阙长发在山风中轻轻飘拂,他感觉凤炎身上涌动着一股寒流,如巨龙呼啸,又如北风般凛冽,心下疑惑,他催动着体内真气,无穷剑气渐渐卷成气团,皆凝在圣道剑尖,尽数涌向那股寒流。
剑气与寒气轻轻碰撞,将他们彼此皆大力弹开,凤炎微微蹙眉。
黑阙身形摇晃,他双眼猛然睁大到道:“果然是辟寒功!看来,是你偷学了本门的禁练的阴毒武功,想来你被师父发现,这才痛下杀手,夺了圆月流星枪!凤炎,你好狠毒!”
“哈哈…”凤炎似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一般,他骤然大笑起来,笑得不可遏制,连自己也难以想象,他的喉咙里竟有这样畅快的笑声迸发。他的师兄,真是心思太纯了。若是自己,也有这般单纯的心思,该有多好?只可惜,自己是没有这样好命的,他注定了,只能与暗夜为伍。
“你受死吧!”凤炎及地跃起,身形猛移,圆月流星枪击出,带着无穷劲气直攻向黑阙,黑阙身形旋转,离地数尺,双臂轻扬,袖中射出无数道剑气将凤炎的攻势一一接下,轻身一纵,他舞动着圣道短剑,咄咄反击。
寒气当空,如黑云压顶,巨浪滔天,凤炎顿时被一幕剑雨相阻。
寒流与剑网在峡谷中纠缠交接,转瞬间,已是上百招在风云中流转,始终难分高下。
此刻,远处的灰天上透出些红色,地与远树显得更黑了。
天,就要亮了!
骤然,不远处的军营之中,似传来了金股杀戮的喊声。凤炎神情一凜,心内一颤,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身子一个恍惚,但见眼前圣道短剑,有如漫天光华在他身前凝聚,他闪躲不及,只得任凭剑刃自肩头划过。
一时剧痛无比,一道殷虹的血迹沿剑刃蜿蜒而下,滴入黄土之中,他手中的圆月流星枪再也握不稳,亦是随之掉落于地。
黑阙从容收剑,负手而立,双目复杂难言,他望着凤炎,并不言语。他犹豫着,要不要此时出手,军营中传来的金鼓之声,他也听见了,他虽是东宸国人,可他素来不关心国事纠纷,心知凤炎为何分神,他不愿趁人之危。
凤炎见他不出手,却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师兄,道亦道,不如无道!你过于讲究原则,终有一日,你会对这世间大失所望的。”他忽然仰头大笑,一脚踢起圆月流星枪,只见它挟着龙吟之声,如流星一般直直射向黑阙。
黑阙一个闪身,已是牢牢接住。
光影闪动,凤炎身形消失在峡谷尽头,空中依旧传来他苍寂的声音,“师兄,后会无期!”
黑阙呆了一瞬,望着手中的圆月流星枪,半晌不能回神。
凤炎几个纵跃,穿行与峡谷间,片刻已是匆匆赶回军营,知有人来袭,他立即登上箭塔。
彼时,东方的早霞变成一片深红,头上的天显出蓝色,红霞碎开,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横的是霞,直的是光,织成密密的蛛网,低低朝他迫来,不知缘何,只觉心中惴惴。
向下望去,满目皆是折断了的羽箭以及遍地的横尸,还有一人,似是——黄雨轩!
不远处,一抹久违的白色身影正纵马朝这边飞奔而来。
清幽眼见凤秦国的铁骑就要卷过雨轩的身体,心内剧痛,她一声冷喝,长剑脱手,如一道闪电般,飞过原野,直直扫向骑兵的马腿,横扫一圈,但见马儿嘶鸣叠叠响起,一众卫队跌落马来。
待到奔得近时,清幽双掌连击,漫天真气激得凤秦卫队纷纷退回营中,马儿亦是四散逃去。她自马背上飞身跃起,横空越过,俯身一捞,顷刻间已是将雨轩中箭的身躯搂在怀中。
箭台之上,一波箭雨潇潇落下。
清幽拂袖一挥,怀抱着雨轩,双足连踢,耳畔,是“嗒嗒”地羽箭落地声,清晰响起。因要顾着雨轩不再中箭,她躲避得有些困难,一枚冷箭自她发梢掠过,“嗖”地一声,那一刻,她是那样接近死亡,可她却浑然顾不上,只一味抱着雨轩,身子剧烈颤抖着,棕红色的发丝,在朝霞下丝丝飘扬,如火焰般绚丽。
那样的绝艳,凤炎有着片刻的闪神,眼见着弓箭手又是搭上羽箭,拉满弦弓,他不由一惊,厉声喝止道:“谁让你们放箭的,都给我退下!”
近前一步,他立于高高的箭台之上,望着台下的她。
清幽微抬的目光,正好对上箭塔之上的凤炎,有恨意自她眉宇间掠过,瞪住他片刻,才缓缓望向怀中被乱箭射成刺猬一般的雨轩。
双目一痛,却干涸得再也流不出眼泪,她颤抖着伸出手去,一根,又一根,将雨轩身上的箭矢用力拔出。
“噗”声连连,黑血流淌,黄雨轩身上的箭洞一个个呈现,血,一点点缓缓蔓延至她纯白的衣襟之上,开出一朵朵惨烈的鲜红。
那一瞬,清幽眼前一黑,双目再无法聚焦,只觉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要吞没一切。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脑中用力地搅啊搅。
她一根根利箭拔着,眼中痛悔之意渐浓。本是平静的天清谷,却因着她的任性,她的执意要出谷,连遭变故,师兄,师父,再是小师弟,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自己。天清谷亦是被毁。这,教她来日有何面目面对自己尚云游四海的师伯。
凤炎正身立于箭塔之上,默然不语。他的背后好似有万丈朝阳的金光,逆光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双绿眸折射出点点幽深的光芒。
当最后一根箭被拔去时,黄雨轩幽幽吐出最后一口气,他的脸,苍白如棉纸,他的气息,微薄得如同牵住风筝的一缕细线,仿佛一阵风都能断绝。
他挣扎着,陡然抓住清幽的手,似拼尽最后的力气,颤声道:“师姐…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他的…都是我害…”
几乎在同一瞬,他的头,轻轻地从她肩胛滑落,慢慢坠至她的臂弯,他便那样无声无息地停泊在她怀中,再无一缕气息。
泪水,一点一点漫下眼角。
她不知道,她竟然还有没有流干的泪。
晨风清新,却卷着浓浓的血腥味钻入她的鼻尖。万丈朝阳下,她瞧见有小小的繁茂白花盛放,却不幸被鲜血染红。
仿佛还是他清朗稚嫩的声音徐徐来自身后,“师姐,天上为什么会有星星?”
她笑着回答他:“小师弟,听说,人死了便会化作星辰在天边闪烁,保护着自己的亲人。”
可如今,他也化作了天边那闪烁的晨星…
他死了…
清幽缓缓自地上站起,紧闭的双眸,颤抖的身躯,那一瞬,凤炎清晰地看见,两行泪水,自她紧闭的眼角滑落,那泪水,似都带上了几分血红。
她慢慢仰起头来,视线模糊中,只觉旭日如此刺眼,恍如雨轩天真若阳光的笑容。她再也无法抑住心头一阵狂似一阵的巨浪,仰头长吼一声:“凤——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