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片刻,见热度不退,她又执起他的手,欲在他的掌心中放上一些冰雪,替他散散热。刚将自己自洞口敲下的冰棱放入他的手心。忽听得他似是说着梦呓,“不要…不要走…”
她眸色更加柔和,只痴痴望着他。不语。
他微微动了一动,突然伸手紧紧攥住她的右手。她一惊,下意识地想缩回,却又不忍离开那炙烫的大掌。便任他紧握着不放。唇边,始终含着一缕明媚的微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什么兵变,什么寒冬,再也无法感觉到。
一遍又一遍,她替他更换着额上打湿的帕子。直至,感觉到滚烫的温度渐渐褪去,方抵不住浓重的疲惫,抱着膝盖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凤绝苏醒了过来,只觉四肢无力,浑身冒着冷汗,就好像大病一场的感觉,而且心尖的地方冷若寒冰。他闭眸,试着运聚真气,以护住自己的心脉,方发现自己胸口的伤已是开始结痂,身体利爽了不少。
唇边,却悄悄略过一丝苦笑,他这条命,阎王竟也不肯收。
灿烂金色的缕缕照耀进山洞中,缓缓爬上他俊朗的眉眼间,缓缓侧眸,他欲站起身来,忽觉得手侧挨着一柔软之物,侧着去看,迷迷蒙蒙间瞧见一名女子正抱膝而坐,埋脸沉沉睡着。
她似是很冷,整个人蜷缩着,长长的乌发垂落,散至冰冷潮湿的地上,已是凝结了一层露霜。而自己的身上,却盖着温暖的薄毯。
心中一动,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柔声唤道:“惜惜…”
洛云惜睡得昏沉,迷迷茫茫中似是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却又隐隐觉得不太真实。她轻轻抬头,见昨日所救男子此刻正怔怔望着自己,她面色一喜,旋即一红,连忙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洛云惜抬头的那一瞬,凤绝眸中闪过无穷无尽的失望,有希冀之色一分一分地消减下去。面前的女子,生的极美,一袭蜜色缎袄,百褶窄裙,貂绒背心,显然是凤秦国的装束,且出身娇贵。秀发如瀑布垂在肩头,一双如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含着秋水盈盈。
那样含着秋水的眸色,瞬间如芒针般刺入他的心底。
可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他的惜惜,她既然要自己的命,又怎会救自己。是他,从来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愣了半晌,他方才问道:“是你,救了我?”
洛云惜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想不到竟是这般低沉迷人,充满磁性。那一刻,她傻傻地点头,只觉自己已是醉入这样美妙的音色中,久久不能回神。
凤绝径自站起身,冷眸瞧着山洞外金色的日光普遍照耀着大地。怎会?他明明记得凤雪方止,天色应当是阴沉的。难道?难道他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心中低呼不好,他突然回眸急切问题,“今天是初二还是初三?”
洛云惜缓缓吸一口气,这才至云间缥缈中回神,见他问自己话,忙答道:“今天是正月初三。”
凤绝的神色突然冷寂下来,转身便朝山洞外跑去。洛云惜不知他要去做什么,心中一慌,只怕此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她两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肘不放,急急道:“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你的伤口刚刚上药,还没有完全愈合,可不能乱动的。”
温软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侧,她的身上隐隐有香粉的气息飘来,凤绝俊眉紧蹙,只觉那香气刺鼻,当下冷声道:“放手!”
“不放!你烧刚退,需要养伤,不然你会没命的。”洛云惜亦是十分固执,执意不放手。
凤绝心中郁结烦躁,反手一挥,真气蕴于掌间,顷刻间已是将她扫落于地。洛云惜自小娇生惯养,哪里经得起凤绝如此一掌,当一便晕了过去,软倒在地。
凤绝一愣,心知自己出手重了。回身一步,但见那女子双颊粉红,鼻息起伏亦是正常,他知她昏迷至多一个时辰便会自行醒转。没有多想,他已是身如疾风般来到山洞口。
洞外积雪很深,几乎淹没了他脚下的鹿皮靴。他沿着山洞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所骑的马,正拴在了一颗松柏大树上。
立即解下缰绳,他一跃翻身上马,朝着东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冬阳,刺穿了厚厚的云层,万丈金芒,皆照在他的身上。强劲的北风,刮过他深刻的脸庞,依旧是寒冷无比,如刀如刃,周遭大地皆是一片白雪皑皑。
山路,一弯又一弯。
他穿过山谷,又穿过树林,渐渐,路越来越难走,马儿亦是累极,不时呼着热气,且越走越慢,渐渐已是艰难地拖着走着。
他心中更急,干脆弃了马,在雪路上疾行狂奔。受了重伤,他尚不能运轻功飞纵,只得一步一步朝东都跑去。
渐渐的,他走得双腿麻木,却依然不肯放弃。
他的十万亲兵,也不知生死,他要回去!
走着走着,终于翻过了落云山,来到了一大片开阔地。那一刻,他眉间蕴起喜悦之色,终于近了,近了…却又倏地警觉起来。
马蹄声奔腾如雪卷,似是朝他疾驰而来。踏马阵阵,扬起阵阵雪雾,几乎有一人多高,遮蔽了日色,亦是遮蔽了他的视线,直直朝他逼迫而来。
待到雪雾散尽时,他抬头,但见一抹炫目的银色正横在他面前,寒光闪闪,阵阵刺入眸中,几乎耀得他睁不开眼。
百步之内,皆是明晃晃的刀刃之光。他转首环顾,四下皆是盔甲寒光。渐渐,他眯起眸子,不语。
凤炎正高高坐于马上,雪色日色下,他手中圆月流星枪折射出绝世耀眼的光芒,亦是气势咄咄逼人,他冷冷瞧着凤绝,字字震声道:“三弟,你还要再继续任性下去?!”
“可是…”凤绝紧紧咬住薄唇,无可辩驳,一味僵立着。
凤炎轩眉扬起,又道:“你的亲兵,如今还剩下八万。昨晚我已经急行调令他们撤回夜都,无需你操心。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兄,现在就跟我回去!”他顿一顿,字字道:“自然,你若是还要用金令压我,我亦是无话,这便给你让条道,去送死!”说着,他单手举起示意。
身后,训练有素的卫队,即刻会意,立刻分马让出一条道来。
冰冷的北风,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着,呼啸而过。
凤绝眸中掠过不甘,掠过无奈,亦是掠过一抹绝望,呼吸渐渐急促,那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滞缓,似是涌上无限的绝望冲击在他心间。他的眸光,透过重重兵马,仿佛穿越无数里,寥寥望向东都的方向,渐渐在风中凝住。今日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
无边的雪色倒影着苍凉,映上凤绝英挺的眉宇间,皆是无奈之色,良久良久,他双拳渐渐收紧,指节硕大而清晰,他狠狠闭一闭眸,终转身落寞离去。
凤炎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轻轻一颤,亦是回眸,远远望去东都的方向。心中默默念着:我一定,会回来!
是的,总有一日,他会再度攻下东都。
他会教她知道,欺骗他,要付出如何惨重的代价!
***
“格雅!”
祈奕独自一人在积雪中艰难行走着,他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至今仍未找到洛云惜的踪迹。此次他陪同着格雅一道前去探亲,不想途中遇上东都兵变,由于他走在最前头,待到发现格雅的马车和大家走散时,已是太迟了。
他一边顾着安置其余靖国公的家属,一边差人去夜西填调动原是分属靖国公手下的人马一同寻找格雅。安排好后,他自己亦是在山林间寻了很久很久。
积雪过深,即便是有车辙曾经留下的痕迹,也很快被风雪淹没。
放眼望去,处处皆是白茫茫地一片。
脑海中,突然浮起那张美丽婉约的面容,他不免心中更急,她一个弱女子,要是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格雅可是靖国公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亦是…他钦慕了很久的女子。
他寻找着,艰难地一处一处寻找着。终于找到了废弃的马车。沿着马车附近,他继续寻找着,终有一处山洞引起了他的注意,洞口似有重重叠叠脚印,看着里面是有人停留过。
心中一喜,他赶忙俯身进入山洞中。
当一抹娇弱卧于地上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线时,他的心中陡然一紧,连忙上前将她抱着怀中。惊惶唤道:“格雅,格雅…”
她却一动不动,不是沉睡,而是昏厥。
鼻息间皆是她身上散出的诱人香气,那一刻,望着她轻柔娇俏的睡颜,他看呆了。偶尔自洞外漏进的冬阳洒在她的身上,是那样的柔和。双睫微颤,更衬得她仙阙乍飘,荷荷欲动,仿若春梅绽雪,月射寒江。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抚触着她的脸庞。
天知道,他是多么地想名正言顺的拥有她,他多么想娶她。可是,自己的身份与她相差那么远,是云与泥的差别,永远也够不到。
突然,一抹邪念窜入他的脑海中,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兵荒马乱,天赐良机!
如果,他毁了她的清白,又被前来搜索的人瞧见…她便嫁不出去了…日后,总有他的机会…
想着,他已是克制不住地伸手探向她柔细脖颈间的盘扣,一一解开,整个人如同着魔一般疯狂覆上她柔软的身子。
洞外,是冰天雪地。
洞内,却渐渐升温,不断升温,绮丽无边…
待一切,皆平静下来。
忽地,一枚珍珠耳环悄悄坠落于地。他瞥见,支起身缓缓穿衣,伸手将它捡起,放入怀中…
国破山河在 第三十四章 你以为,我非你不可么?
“封起来!”
“快!庄王有令!将这里全部封起来!大家快点!”
一名穿着金甲战袍之人,正指挥十数名带刀卫队,厉声喝着。
雪白的封条,一条又一条,潦草写着年历日期,盖着东宸国硕大的红色皇印,交叉贴上了惜园冰冷的铜门之上。
北风更甚,卷起枝头一缕残雪,纷纷扬扬,洒向那两个笔锋厉辣的烫金大字,渐渐模糊了匾额那深刻的痕迹。
“他的字,还写的真不错!惜园…惜惜…倒是个不错的名字。”轩辕无邪负手而立,声音冷峻。一任寒风刮过,卷起他金色衣摆簌簌直飞。
转眸,他周身渐渐散出冷冽的气息,声音中却没有一丝波澜,“凤绝倒是挺痴心。真是想不到,人称铁血黑鹰,战场上无往不胜,竟也会如此多情。”
清幽凝立在他身边,怔怔望着惜园被封上,听罢他的话,不由深深蹙眉,缓缓道:“无邪,究竟你让我来这里做什么?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将王府封上么?这有什么可看的?”
语毕,她转身便欲离去。轩辕无邪却一把将她拽回,淡淡道:“清幽,我是想告诉你,有关他的一切,从此都将尘封在这里!不准你再想起一丝一毫!从今以后,你只能跟在我身边。”
清幽面色闪过一丝无奈,字字道:“庄王殿下,难道你忘了?你已经给我下了蛊,离开你,我会死的一一”她刻意加重了尾音,以示心中的不满。现在,她中了他的蛊毒,只有下蛊之人才能解开,而蛊毒发作的时间,亦是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可以让她日日发作,离不了他,也可以让她隔几日再发作。总之,她的命,掌握在他手中,她的自由,从此受他限制。
他听得她生疏的语气,轩眉紧蹙,微微握拳,方想开口说些什么。
此时,却有一队士兵纵马走来,身后跟着一辆接着一辆的囚车。车辙声声滚如雷,在地上碾过深刻的雪痕。瞧着囚车中人,皆是凤秦国的装束,似有朝臣,也有新贵。这些人大多清幽都曾见过,毕竟他们都参加过她与凤绝的大婚。
这一刻,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清丽的容颜掠过尴尬之色,她不想被他们认出来。毕竟…
可是,已经有眼尖之人,大声地叫嚷起来。
“左贤王妃?!是你!你怎会?怎会和他…”那人瞧着清幽,双目陡然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正站在轩辕无邪身边,旋即叠叠惊呼起来。
这人,清幽自然认识,是秦世子,凤秦国的新贵一族。曾经在得月楼中调戏过自己,亦是曾在皇宫中凤炎设宴时见过,自然大婚那日他也来了,还敬了自己几杯酒,颇有赔罪之意。她见自己被认出,当下更是难堪,略略低下头,无措地搅动着双手。
秦世子见清幽神色闪躲,旋即了然。陡然,他似被怒火烧得满面通红,狠狠盯着她道:“你是轩辕无邪的女人?”
“哈哈,哈哈一一”他突然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指着她长久说不出话来。他的笑声太凄厉,如鬼魅一般凄微而振奋,直震得技头积雪簌簌掉落,仿若一场暴风雪突至。
笑声止,他方破口大骂道:“原来你是卧底!枉左贤王对你痴心一片,真真是瞎了眼,真真是不值!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原来你在得月楼卖唱就是为了勾引王爷!还装什么清高!原来就是一贱人!”
那一瞬,清幽的面色惨白如纸,亦是透明得一碰即碎。
秦世子却并未骂完,怒不可遏,双手伸出囚车,铁链条敲打着木栅栏,他直欲朝她抓来,“你还是不是人?!左贤王待你那么好?!我还从没见过左贤王对哪个女子上过心。你这个骗子!最毒妇人心,你根本就是一条毒蛇!没有心的毒蛇!”
“闭嘴!”轩辕无邪终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闪电般探出手,扼住那人的咽喉,两眼喷射出冷厉光芒,直欲噬人。
秦世子渐感呼吸困难,却牢牢盯住轩辕无邪,字字道:“我看不起你!”
轩辕无邪冷眸微眯,目光若幽火,字字自齿间迸出:“你再说一遍!”
秦世子面孔已是雪白,嘴唇青紫微张,却仍是艰难说道:“听着,轩辕无邪!我,看不起你!连自己的女人,都能上别人的床!你是孬种!”
“喀”地一声,寻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响起。
清幽一惊,慌忙上前阻止,却见轩辕无邪已是一手掐断了秦世子的喉咙。那死状极惨,双目含有血丝暴出,瞳孔散大,似有无限不甘与痛恨,他的手指蜷曲指着清幽所在的方向,似在申诉自己满心愤恨。
菱唇半张,颤抖着,她怔怔望着轩辕无邪益发阴沉的脸色,不可置信道:“你一一杀了他?!”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冷厉的笑容,突然紧紧攥住清幽的手肘,寒眸朝后的将领森森瞥去,震声吩咐道:“传本王旨意,凡抓到的所有凤秦国之人,格杀勿论!”手中,渐渐加力。
清幽听得面容被惊愕吞覆,整个人似被凝冻一般,僵在那里。手臂被他加重的掌力捏疼,额头直冒着冷汗,汩汩落下。
突然,她拽住他的袖袍,眸中有无声的乞求,“无邪,不用那么狠罢。你当人质扣下好了,今后还能交换…”
“清幽?!”他厉声打断,情绪有一瞬间的崩塌,痛声道:“你觉得我狠么?难道凤绝就仁慈了?你可别忘了,皇兄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他杀了我们多少人么?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中,你知道么?怎么?你的心,还是向着他?”
“我…”她哑然无语。只得看着囚车缓缓驶过,却无能为力。
他转眸,幽冷的目光直直刺入她的心底,字字道:“不妨告诉你,凡是参加你们大婚的人,都得死!没有人,能侮辱我!”
颤颤松开轩辕无邪的手肘,她缓缓后退一步,整个人仿佛一片随时会被稀薄阳光化去的春雪,轻飘飘地失去生气。缓缓摇头,眸中却是一缕悲戚,她低低道:“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残忍二字,她终是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轩辕无邪轻轻一晒,突然出手,擒住她精致玲珑的下颚,有冷笑似雪白犀利的电光,慢慢延上他美丽的眼梢,俯身,他贴近她,轻轻道:“怎么?你觉得我很残忍么?那是你,根本就不曾了解我!”
似是自嘲,似是不屑,他轻而无声地笑着,缓缓道:“我八岁时,就助父皇除去佞臣,手染鲜血。你以为,我可以像皇兄那般躲在天清谷中,不问政事么?你以为,东宸国撑至今日,靠的是什么?”
俯首,他轻轻吻着她颤抖的唇瓣,情绪渐渐激动,“不妨告诉你!东宸国有今天,靠的便是我残忍的手段!你该不会以为民间那可笑的传言,是真的罢!告诉你,那只是一种神话,百姓只看到了我成功的一面,再将之美化宣传。他们何尝知晓这背后的血腥与杀戮?!”陡然松开她,他的情绪已是平静下来,自怀中取出蓝湖之泪,金绳串起,挂在她柔细的脖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别再交给别人保管了!东都收复,政事平定,今晚有庆功宴,你戴着它,不要缺席!”
转身离去,他亦头也不回走远,金色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风卷枯叶,缓缓坠地,瑟瑟有声。
清幽后退两步,已是无力地靠向背后的围墙,感受着青砖冰冷的潮湿慢慢沁入肌肤。放眼望去,触目皆是没有生命的枯黄色泽,还有皑皑白雪。唯有,头顶上方,一线蓝色的天空,却,太遥远…
也许,她确实不够了解他。
是夜,东宸国为了庆祝收复东都,大肆举办了庆功宴,从皇宫到街市上,是热闹非凡。
轩辕无邪于北城楼之上与众军民好好庆祝了一番,也不知是心情很好还是心情不好,他一杯酒接着一杯,一坛酒接着一坛地喝。
有将领喝高了,从腰间掏出一支铁笛来,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因着醉酒曲调极是古怪有趣。红焰舞正在替轩辕无邪奉酒,她听着这笛声,干脆放下酒坛,跃上厅堂,翩翩舞起来。
红焰舞本就是身段妖娆柔软,和着那乐曲便浑若无骨,极是妩媚。她的腰间系着铃铛,此刻沙沙如急雨,和着铁笛乐声,如金蛇狂舞。一众将领皆是瞧得迷醉,拍手叫好。
渐渐,红焰舞的动作轻灵柔软,仿佛一条丝带,绕在轩辕无邪的周身,又仿佛一只蝴蝶,翩翩围着他飞来飞去。只是,他的目光,不曾落在她的身上。红焰舞不免有些郁郁,渐渐止住舞步。
酒过三巡,音动情动,轩辕无邪肆意笑了起来,他一把揽过身侧的清幽,在她耳边呵着气,调笑道:“清幽,今天,你真美。”眸光,落在她柔美颈间的蓝湖之泪上,细腻的蓝色,益发衬得她水灵诱人。
忍不住,他俯身吻了上去。
清幽一惊,慌忙推开他,低声道:“无邪,这么多人在呢,你疯啦!”
他又肆意笑了起来,“我才没有疯!”突然提高语调,他朝一名年长官样之人高声喊起来,“江远道,本王今日喝多了,不宜回皇宫,就在你这城楼替我收拾间厢房宿上一晚。”言罢,他将清幽打横抱起,也不顾旁人,便直朝城楼内堂走去。
此处是东都北城门,又叫做应天门,是东都守城江远道长年驻守之地。此前江远道随皇上一同撤退至七庄城,如今又重回掌管守城事宜。
因着庆贺夺回东都,凤秦国退兵。今晚的城楼上点了无数盏红色纱灯,整座楼台几乎是灯缀出层叠明光。
陈年的酒,果然十分厉害,他饮得太多太多,走出厅堂的时候都有点脚下发虚,像踩在沙漠的积雪上一般。
清幽静静依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砰砰”跳动的心,一言不发。其实,她自己亦有千头万绪,无法理清。
转眸,城楼之外,细雪又飘,远处腾起团团淡白的雪雾。
雾蒙蒙的东都真是漂亮,朝南望去,十万参差人家,两岸画桥水阁,全都笼进一片雾蒙蒙中。朝北望去,却是绵延不绝的天然屏障一一落云山。
而山的那一端,是凤秦国。
眸色微黯,她的心中有着莫名的感觉。伸手出来接着琉璃般的细雪,雪落在手心,有轻啄般的微痒。微微晃神时,突然她感觉重心一倾,整个人已是随着轩辕无邪一道滑到,贴在那冰冷的白玉石地上。而轩辕无邪更是不小心,他的额头重重撞上白玉栏杆。磕出一道深深的血印子来,旋即溢出鲜血。他本就醉酒,又不甚撞伤了头部,一时竟昏厥过去。骤然,低呼声一叠响起。
不是他,也不是清幽。
竟是红焰舞。
转眸,但见红焰舞朝这边飞奔上来,赶忙上前将轩辕无邪扶起,她自怀中取出绢帕替他擦拭着额头的血迹,手微微颤抖,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无法掩饰。
那一刻,清幽望着红焰舞认真而又心疼的表情,心中顿时了然。一双似水眸子冷冷瞧着红焰舞,咬唇一言不发。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他。原来,所有的阴谋,所有的陷害,所有的残忍,皆是为了他!为了爱情,一个人竟能变得可怕至此。为了爱情,竟要如此穷凶极恶地置自己于死地。
红焰舞轻轻抬头,鬓角垂落的一带发丝松松落在肩上,须臾,又被北风吹乱。她望着清幽,低斥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一道扶庄王去房中上药!”
清幽轻轻一晒,如烟眉宇间暗含迷茫与愁思,看着红焰舞费力将轩辕无邪扶起,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插手,只得寥寥帮扶了一把。
待入到江远道备下的客房之中,红焰舞将轩辕无邪放置床上,旋即又出门打一盆清水来。
清幽坐在床头,自怀中取出随身带着的伤药,替他的额头上着药。
药粉刺激着伤口,会有微微地疼痛。轩辕无邪轻轻哼了一声,本也伤的不重,此刻他已是醒转。睁眼望见清幽正在替他上药,清丽的容颜近在眼前,柔软的发丝垂在他的胸前。她身上微微的淡香传来,轩辕无邪一阵迷糊,先前喝下的酒也似有些灼热,烫得他胸口如有一团火焰。微微一动,扯动了额头的伤口,俊眉微窒,他低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