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一个激灵,她陡然清醒,心底涌出湍急的波澜。是了,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么?也许这就是她的命。伸手狒去眉眼间莹润的水珠,眼前已是回复清明一片,她抬起脚步,许是绣花鞋沾了雨水,益发的沉重,一步一步,在泥泞的草地之上踏出一个个浅坑,蜿蜒至深宫。
回到云华宫中,已是有宫女在她的寝室之内备下沐浴用水,天尚且凉,另有四名宫女手持木柄,其上挑了一个装有炭火的黄铜盆为她取暖,两名宫女随侍盆边,手中捧着大红色的寝衣。水波荡漾,掀起层层叠叠的花瓣随之起伏,伴着热腾腾的雾气弥漫充斥着屋内,一片朦胧的白色雾霭之中,直教人以为是误入仙境。如此待遇,只怕在旁人眼中,是至高无上的荣幸了罢。
烟落面色平静了些许,心内却只剩死灰一般的绝望,他的漠视与嘲弄,令她整个人如冰一般寒凉又易碎,只需轻轻一敲击,顷刻便会裂成千万片。难道真的要让她委身于年迈可以做她父亲的皇上么?唇边苦笑蔓延,既然他都不在乎,那她还在乎什么呢?思绪愈飘愈远,心底深处埋藏着的那一抹温柔的笑容渐渐清晰起来,如果他在,该有多好。罢了,横竖她与傲哥哥今生都是不可能,她的傲哥哥,至今都下落不明,虽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不免又心慌了起来。
麻木的任宫人替她焚香沐浴,将她乌黑如瀑布的长发梳顺,绾成一个清爽简单的发髻,再穿上那侍寝的红色寝袍。由两名宫女扶着她缓缓步出了房间,屋外雨已停,迎接她去朝阳殿侍寝的朝露承恩车,已是在宫门前等候多时。
朱漆红轮,金帐银杆,缀满了晶莹璀璨的流珠,一名宫女上前挑起珠帘,清脆的玉珠相撞声不绝于耳,如一曲动人的弦乐,车顶覆以明黄色的华盖,下檐四周缀满了绿色的铃铛,雨后清爽的风徐徐吹过,叮铛作响。这一路的叮铛声,想必曾是多少女子绮丽的梦,承载着她们伴驾君王的幻想。
“婕妤小主,时辰已到,还请上承恩车。”一名宫女小心催促道。
烟落将下唇咬得死死,心下一横,正欲抬脚,却只见不远处一顶四人抬小轿匆匆赶来,甫一落地,就见刘公公急忙下得马车,见了烟落,连连摆手道:“婕妤小主且慢,今日侍寝已是免了。”
一直抵在心头上的坚冰似突然被一股暖流融化,无需侍寝,这对烟落来说,自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欢喜不过一刻,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已是蔓上唇边的喜悦,神情刻意带上几分忧虑,不确定的问道:“为何?”
刘公公只当烟落不能侍寝,是以心中失落,忙解释道:“方才玉央宫中出了事,皇上已是风风火火赶去了。”
玉央宫?不是梅妃所居住的宫殿么?能出什么样的大事?烟落十分疑惑,口中已是不由自主的问出:“刘公公,瞧你一脸焦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刘公公轻叹一声,眼珠一转,伸手拭了下额边汗水,道:“此事说来也是怪异,梅妃娘娘本是身子不好,谁知又不好好歇息,跑去醉兰池边,却又不慎失足落水。久病未愈再加上今日夜凉落水,听闻梅妃娘娘现下高烧的厉害,御医已是全部赶去,皇上也是急的焦头烂额。”
“好好的,怎会落水?难道没有宫女随身侍候么?刘公公,您忙里忙外的,还真是辛苦,不过能者多劳,亦是应当。瞧你,满头都是汗。”烟落心中觉着狐疑,直觉得这事十分蹊跷,口中继续问着,还不忘推崇刘公公一番。向身旁的琴书要了一袭方帕,纤纤玉手执起帕子一角欲替刘公公拭去汗珠。
果然,刘公公闻言是神色一喜,见烟落欲替他拭汗,心中更是一暖,忙温言拒绝道:“怎敢劳烦婕妤小主,杂家自己来,自己来便是。”说着便接过方帕,兀自擦起来,继续道来:“这事的确是怪,也不知梅妃娘娘跑去醉兰池边究竟是作甚,也没带上一个宫女。好在七皇子回景仁宫中时经过了醉兰池边,听到了梅妃娘娘的呼救,是以才将梅妃娘娘给救了起来,送回了玉央宫中。这不,蓉春嬷嬷可是急坏了。没看好梅妃娘娘,皇上当即大怒,直教人打了蓉春与绘春十大板子,又顾忌着怕没有熟悉的人照顾梅妃娘娘,才没要了她俩的小命。唉,这主子难伺候,做下人的也真是难啊。”刘公公如倒豆子般滔滔不绝,说的是越扯越远,言语中隐隐道出了身为下人的委屈与辛酸。
风离御经过醉兰池,是以救了梅妃?烟落秀眉微颦,直觉告诉她,凡是和七皇子扯上的事,一定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她虽不算识路,但也能凑合,他自宴席回景仁宫中的路如果走最近的那条,确实会经过醉兰池。可是头先在雨中,她分明看见他是向南而走,而如果要去醉兰池,应当是向西走才是。心中疑惑更甚。烟落示意身侧的琴书去取些首饰,琴书立即会意,即刻去取来了一支金钏,塞入烟落手中。
烟落将刘公公拉至一边,悄悄将金钏放入刘公公的衣兜之内,小声道:“公公辛苦了,这么忙,还特地来我这处赶一趟,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刘公公亦是习以为常,只笑道:“婕妤小主果然是冰雪聪慧,多才多艺,又如此懂得人情事故,他日必是宏图无量。”
烟落只笑不语,又问:“也不知梅妃娘娘何时落水,怎的这么巧?”言语之间,略显嗔怪之意,意指梅妃娘娘事情来得突然,怎会这么巧的,就刚好破坏了她的侍寝。
刘公公恍然,拍一拍脑袋,道:“确实是巧了些,偏偏在这时候。”
“也不知何时的事?”她又追问。
“约摸半个时辰前。”刘公公答,叹了口气,又道:“更怪的是,梅妃娘娘只道是夜黑,看不清路,她自个儿不小心失足落水。可是醉兰池边现场去看了回来的太监都说,那池边有一道滑下的痕迹,这后脚跟的痕迹只略略陷入潮湿的泥土之中,再没有向前滑去的痕迹,看着更像是被人推入水中。这,皇上只以为是梅妃娘娘不愿咎责旁人,才自称失足落水,现下已是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顿了顿,刘公公突然覆上一脸喜意,双手作揖道:“说到此,还是婕妤小主福厚,与此事脱了干系,据说,皇上已是唤了一些妃嫔们前去玉央宫问话,唉,又是弄得人心惶惶。”
“那我可真是因祸得福了。”烟落假意敷衍一笑。
“行了,杂家还得赶去玉央宫,再晚皇上恐怕又要怪罪。”刘公公自觉自己不知不觉说的已是太多,急急摆了摆手道。
“琴书,去送送刘公公。”唇边挂着刻板客套的笑容,烟落微微福身恭送。
只待刘公公与一行宫女及朝露承恩车一走,她方才凛了神色,紧紧攥了攥袖口。脑中一一细想过去,不对劲,此事明显有多处不对劲。半个时辰前梅女瞅娘落水,而且似乎是被人推落水中。而风离御一早已是离开,又怎可能正巧撞上了梅妃娘娘落水?这其间的时间足够他从宴席之上走至景仁宫几个来回了。而这其间,他究竟去做了什么呢?而且,方才一阵急雨才停,这下着雨,还在宫外闲晃,显然不合理。
千丝万缕的线头似都搅在了一块,烟落始终理不出头绪。心中只余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管如何,梅妃娘娘的落水适时的救了她,使得她免于侍寝。不管这背后有何原因,目前来看,终归是幸事一桩。
沉默良久,烟落方才发觉自己仍是穿着侍寝的寝衣,单薄的料子无法抵御夜间的春寒,身上早已是冰冷麻木,转身回宫。回眸望向窗外花树葱笼,随风幻动乱影无数,投射于冰凉的地上,缝隙间皆是纵横诡异的暗沉,心下仍是惴惴不安,既然眼下想不透个中缘由,现如今,她也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只是,躲过了今日,那明日呢?看来,她也需做些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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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深宫戚戚 第十章 大祸临头
次日一早,烟落起得有些迟了,明媚的阳光已是照遍宫中的每一个角落,天气靖好,若不是泥土潮湿松软,怎的也看不出昨夜曾下过阵雨。
门前忽的传来一阵嬉笑声,似有宫女银铃般的声音层叠响起,“快些,快些,晚了就迟了。”
烟落心下疑惑,上前打开了房门,只见是云华宫中侍候韵贵嫔与史美人的几个小宫女正嬉笑打闹着朝宫门外去,瞧着个个都是精心打扮,簪了沾染早上新露的月季花儿,光彩照人。
唤来琴书,她问道:“咦,她们做什么那么兴奋,都去哪了呢?”
琴书轻轻一笑,答道:“今日可是一早就定下的,每月由几位朝中大臣教宫女们下棋的日子。”
“哦。”烟落挑眉应道,似乎内务府以前每月都会有这样的安排,指派朝中官员轮流教导宫女们琴棋书画,据说是为了改善风晋皇朝的礼教制度。只是以前好似没见这些宫女们如此兴奋,总是个个苦着脸,仿佛是去受罪一般,怎的今日全都变了,不由得好奇道:“怎么,全都转性了,以前她们不是最头痛这下棋了?只道是黑子白子的,看得眼花?”
“呵呵。”琴书浅浅一笑,道:“听说今日是司天监大人来教宫女们下棋,所以她们都去瞧热闹去了。”
烟落哑然,原来是司天监大人亲自授棋,难怪一众宫女们这么积极,感情都是冲着那艳若桃花的美男子去的。
“天气甚好,不如小主也去瞧瞧?”琴书建议道。
“嗯。”烟落稍一转念,心里微微一动,微眯起含水美眸,颔首同意。的确,她似乎也有些事想问问他,抑或是试探。
少刻,琴书引着已是淡雅梳妆好的的烟落,朝杏林苑而去。杏林苑地处较为偏僻,并不似别处那北国大气之景,而多有江南秀丽清新的意境,树木葱翠辉映着如锦繁花,其间错落着几座小巧别致的殿宇亭台,古意盎然,藤萝掩映,爬满了整个亭子与宫殿,瞧着便颇有些年岁。有一金鱼池回环旖旎,镶嵌于丛丛杏花树下,清风拂过碧水柔波中层层荷叶,涟漪微动。
“好美的景色。”烟落甫一来,便深深的喜欢上了这里,由衷赞叹道。
“嗯,已故德妃尚在世时,便是居于此处。奴婢未曾见过,只是听闻德妃出身,平日里最爱坐在这金鱼池边,杏花树下,穿一袭白衣,抱着一卷古籍卷本,时而看着夏日连片的荷叶,时而再撤上些许食物逗弄鱼儿,很是惬意。”琴书自来到杏林苑中,神情便飘渺了几分。提到德妃之时,眸中满满溢出温柔醉人的光芒,直教人溺死在了那无限的甜美之中。再望向金鱼池,恍若真的看见一白衣女子翩然坐于树下,落了一身的杏花,花香与她浑身的书卷气一同袭来,如身临其境。
“德妃?未曾听过。”烟落茫然摇首,看来皇上内宠颇多,好些她都叫不上名来,死去的,活着的,也不知有多少。古藉卷本?似乎偏爱古籍卷本的人并不多,七皇子的离园之中倒是有不少。
“小主自然未曾听过,她已过世二十多年了。”琴书幽幽说着,眼神中多了几分哀凉迷离之意。
过世二十多年,烟落心下仔细估量了下,出言问道:“琴书,如今你多少年纪了,烟落还不曾问过呢。”
“奴婢今年二十有六。”她答,神情飘渺,显然已是有些心不在焉。
二十有六,那么德妃过世之时,琴书似乎只有两三岁而已,懵懂无知的年纪,这琴书与德妃之间,应当没有交集才是。瞧着琴书一脸落寞,怀疑的种子深深地植入了烟落的心中,在这深宫之中,谁都会有一个自己的故事,她相信琴书亦不会例外。而她,也不便多问。
抿唇一笑,她拉过琴书,言语热情道:“快些走吧,我已是远远都听见那边亭子里的嬉笑声了,可别光顾着赏景色,忘了咱们也是来瞧热闹的。”
琴书方一愣回神,覆上歉然笑意道:“是奴婢的不是,光顾着赏景了,小主,请这边走。”
悠闲踱步,裙裾拂过鹅卵石甬道,簌簌作响,转过一弯,只见前方峰回路转,竟是到了一处开阔之地。九转亭中,远远便瞧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女此时正围成一圈,穿的是红红绿绿。宛若黄鹂的娇声,轻斥声,嬉笑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园子,好不热闹。
“哎呀,又输了。”
“司天监大人,您就不能手下留情些么…”
“讨厌,竟是欺负我们这些个弱女子。”
“也让我几个子嘛,真是的。”
烟落暗自一笑,这些宫女,说来也真是可怜。深宫戚戚,整日枯燥无味的生活,也真难为她们了。这风晋皇朝的宫规,凡是入宫为宫女,享每月体禄,年二十五,主子首肯,方可离宫,除非是罪臣之女,贬为奴籍的,才是终身没为宫婢。
年二十五!想到这,烟落脑中灵光一动,飞快地闪过什么,秀眉微颦,再瞥了一眼身侧的琴书。脑中微微思索一转,方才琴书曾说自己年二十六,既是已满了二十五岁,为何她还留在宫中?难道琴书便是没为奴籍,永留宫中的罪臣之女么?
方想往细处去想,一名眼尖的宫女已是远远的瞧见了她。忙笑呼道:“瞧,是楼婕妤来了呢。”
一众宫女方转身,齐齐恭敬的向她福身行礼道:“婕妤小主好。”
宫中素来是个消息散布得极快之地,想必昨夜她惊鸿画舞震惊四座,技高一筹,折服了南漠使臣的事一早已是传遍了宫中,虽因梅妃的意外落水没有能侍寝,只怕在她们眼中,已不是昔日人人都可以欺凌的五品婉仪,前途无量,是以个个都十分的恭敬。而宫中,从来都是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凉薄之地。
莫寻从一群姹紫嫣红中悠然抬头,勾人魂魄的丹凤眼尾稍吊起,一张艳若桃花的脸一时间使得周围的粉黛尽失颜色,若说是美人如花,只怕他才真真如是。望向烟落,他眸中飞快地闪过惊讶,一瞬间又恢复平静,笑意已若盛绽的花儿覆上唇边,只道:“名满风晋皇朝的才女,昨日光华四射的楼婕妤。却不知棋艺如何呢?要不坐下试试?”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不知与司天监大人下棋,有何规矩?”邀她下棋,这正中她的下怀,烟落眉眼间笑意连连,道。轻抬莲步,直朝亭中走去,一众宫女见她前来,纷纷让出了座位,曲意逢迎道:“婕妤小主请入座。”
有一天真可爱的小宫女,娇嗔道:“婕妤小主,你可要为我们这些奴婢们出口气呢,司天监大人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已是胜了我们十几个了,也不让着点,你可要杀杀他的威风。”
“是了,是了。”烟落眉间含笑应道,她的棋艺不错,想来这莫寻,瞧起来甚是顽劣,这需平心静气的棋艺应当也强不到哪去,一时倒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莫寻幽幽开。道:“规矩倒是没有,若是微臣不能赢,可以替小主占上一卦,小主有事只管问我,微臣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飘然落座,风乍起,桃花纷飞如雨,有几朵顽皮飘入亭中,沾在了烟落的衣袖之上,如凝了点点胭脂。微风拂起她的长发,像纷飞在花间的柳枝,枝枝有情。一时间,莫寻竟是看得恍了神。由衷出言赞道:“美人遥遥,亭亭窈窕。”
烟落轻轻讪笑,取笑道:“司天监大人也喜欣赏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足为奇?”他温言道。
她摇头一笑,道:“其实,司天监大人爱美,不如回去照着镜子即可。”意指他貌美若女子。
语毕,周围引来一片娇笑声,有宫女已是用帕子掩了唇,笑得腰肢直弯,微颤连连。
平白无故被人抢白一番,莫寻脸色浮上尴尬,又沉了几分,轻咳道:“婕妤小主,白子还是黑子。”
“黑子。”烟落单手作出一个“请”字,又道:“我惯用黑子,司天监大人请!”
莫寻颇为惊讶,道:“微臣以为小主会选白子,可莫要后悔?”她只淡雅一笑。
莫寻自盒子里捡了颗白子,放置在了棋盘左下角,烟落亦是捡了一枚黑子跟上。棋局开始。只是谁都未曾料想到,这一局棋竟是下至了月上柳梢。
今日的月色极明,如水银般直倾斜下来,整个皇宫都似笼罩在淡淡的水华中,杏林苑里,九转亭中,已是点上了四盏明亮的烛火。一众围观的宫女早已是四散了去,毕竟,如此漫长枯燥的棋局,又有谁有这闲功夫一直守着呢,大家早已是看得困倦连连。只余琴书远远立于一旁侍候,却也是难掩疲惫之色。凉亭石桌上,红檀木棋盘之上已是布满了黑白相间的棋子,一旁搁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却已是碗盘都快见了底。只有对弈的二人,此时正凝眉静思,压根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烟落一手执起一枚绿豆糕,悠然送至口中,细细咀嚼,另一手纤白如玉、的手指正不断的把玩着手中的黑子,反复掂捻着。棋局有如战局,她未曾想过,这莫寻的棋竟是如大海般深沉,直教她仿佛走入了无穷无尽、重峦叠嶂的迷宫之中。观棋识人,他,正如此棋局般深不可测,摸不清底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进攻与退守,竟是迂回不已,以柔克刚,仿佛蕴含着强大的佛理。难道,他真是江湖道士,所以棋艺也渗透着她所未曾见过的禅性?与他下棋,如品茗香,愈饮愈有味道。
同样暗自惊讶的,亦有莫寻,有道是棋如人品,看她平日里一副柔弱恭顺的姿态,下起棋来,出手却是异常的狠绝,巾帼不让须眉,招招棋子咄咄逼人,丝毫不给人留有喘息之机,直让他领略了战场之上刀光箭雨的层层紧迫与危机。
他们一攻一守,一狠一迂回,这棋一下就没了时间。
身侧的池塘中传来了阵阵蛙声,打破了这寂静的夜。难分胜负,夜风又起,久坐有些腰酸不适,她的发髻亦是有些松散,垂落下的长发被风吹得迷了眼睛,烟落低首轻拭时,这才发觉周围已是夜黑一片,棋逢敌手,她缓缓开。道:“司天监大人似乎权力很大?可以随意在宫中走动,这么晚了,也不用出宫?”
伸手拂过尖细的下巴,再一手撑上额头,他瞧着棋局凝眉深思,答:“替皇上分内庭之忧,是以行动自由些。”
再落下一枚黑子,烟落勾唇道:“这棋今日恐怕是分不出胜负了。”
“时候不早,想你也是累了,不如今日封棋,改日再下,如何?”他偏过头,一脸闲散道,却是精神俊朗。
“可这输赢,方才司天监大人可是说若是不能赢,便替我占上一卦,又该怎么算?”她只笑问。
“我先走白子,没有胜你,自然是算我输。”莫寻眼波将流,挑眉一笑。无旁人在场,他不再称她为“小主”,只是称“我”,“你”,听着倒是多了几分亲切。
“那不成,我可从不白占他人的便宜。今日定要赢你!”说话间,烟落又落下一枚黑子,端起身侧的白玉茶杯,轻轻饮啜了一口。一时只觉得芳香四溢,清新冷冽,饮过之后,唇齿留香,极是难得,似乎方才头先的茶不是这个味道,不由得生了疑惑。
莫寻落了一枚白子,见她此状,和声道:“怎样,方才让你的宫女换了我带来的‘雪顶’味道如何?”
“极品!”烟落跟上一枚黑子,轻轻放下茶杯。
“‘雪顶’出自灵州歧山那常年积雪的最高峰上,极苦寒地,极难采摘,一年也不过能觅得这么一斤。此次入宫,我将大半呈给了皇上,皇上饮后亦是赞不绝口。私下留了些许,今日与你品尝一番。”莫寻眉头微皱,凝望着她方才落下的一子,滔天杀势已然汹涌形成,一时间犹豫不决,迟迟不落子。
“看来,你颇得皇上信任。听闻司天监大人医术了得,不知昨日梅妃娘娘病重,可有传了你去?”她宛然一笑,问道。
“嗯。宫中一众御医果然都是中庸之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治病确是误人。昨日我只是命人用参汤吊气,又施了金针,灌了些虎狼去火的药汤,不出一个时辰,当下便是好转。只是这梅妃娘娘心病郁积,我只能治病却不能救心,即便是再好的药也是枉然。”他叹道。
心病?梅妃宠冠后宫,还能有何心病。烟落一时不解,倒也不去细究。只不耐地催促道:“快下。”
莫寻又是落下一子,确是恰到好处,双眸陡然一亮,收去烟落数枚黑子,浅笑道:“承让!”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他下得好棋。暗自咬牙,烟落掂了掂手中白子,只犹豫了片刻。此刻已是换成了莫寻催促。
兵行险招,她神色一凉,又落下一枚白子,棋盘之上顿时落入纵横诡异的局面。白子多,黑子少,可黑子却是形成了重重包围。
捋了下额边垂落的长发,又抿了一口茶,烟落突然问道:“司天监方才可是言,此茶出自灵州歧山?”她平静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快得来不及让人捕捉。
凝眉沉思的莫寻只随意点了点头,显然此时正为棋局苦恼。
烟落抬头望了望月色,语气疏淡如此时天边游云,却暗暗蕴含着雷电风云,冷声问:“司天监大人原是行走江湖的,想必是走遍了大江南北,不知可曾听过‘日月盟’?”平淡的话语此时却若投入湖中一枚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