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说完,转向秦砚问道:“记录战亡士兵们的名册在哪里?可已经录了他们的名字进去?”
“已经整理了名单,还未来得及记录进名册。”秦砚一面回答,一面对着白青点了点头。
白青立刻双手捧着一张白纸红字的名单递与苏玉。
苏玉接过名单,视线在那十九名士兵的名字上一一认真看过,这才地将它叠好收起,对着人群道:“这十九个人的名字,你们本应比我熟悉。昨夜他们走时没人相送,如今由我来将他们记住,算是送他们的最后一程,若他们泉下有知,希望他们知道有人依然挂念着他们,可以安心上路。”
“苏二小姐…”那群士兵中突然有人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那份名单可否也给我看一看?”
苏玉望着他们,潋滟的眸光微微动了动。
那名士兵躬身行了一个礼道:“我亦想送他们最后一程,算是弥补昨日的遗憾。”
这人的话音方落,人群中渐渐响起了附和之声。
苏玉从自己的袖中将那封名单重新拿了出来,开口说话的士兵立刻双手捧着接过,口中道:“多谢苏二小姐。”
苏玉眸中闪过一丝欣慰,转向秦砚道:“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便先回军帐了。”
秦砚对着她点点头道:“你且先回去,这里还有些后续的事宜,我处理完毕后便去找你。”
苏玉应了一声,最后深深一望躺在地上的那些士兵的遗体,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步伐沉重地回了自己的军帐。
苏玉在军帐中凭着记忆一笔一划地将方才那些人名重新默写下来,每落下一笔在纸上,都觉得那竹制的毛笔比上一笔更重了几分。短短的十九个名字,不知不觉间,竟然写了许久。
军帐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之声,苏玉抬头一望,果然是秦砚掀了帐帘走进了军帐。
“怎么样了?”苏玉将手中的毛笔放在了笔架上,抬起头来看着越走越近的秦砚。
“都已安葬完毕。”秦砚一面回答,一面从袖中掏出方才苏玉递出去的那份名单,“每葬一人时,便有人念出那人的名字,如此也算是可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苏玉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将自己方才默写的名单放在了一边:“你是否觉得我对于名字的事情过于执着?”
“为何会如此想?”秦砚将那份名单拿起来看了看,竟与自己给的那份名单分毫不差,“换做是我,同样也希望有人能在我故去之后念着我的名字,不是秦大人、秦监军亦或者别的什么。”
苏玉抬眸看向他,眸中挂了一丝责备之意:“故去这样的话又哪里是能随口胡说的?”
秦砚容色清华,笑意温润地看向苏玉:“我只是随口拿自己做个例子。”
“那也不成!”苏玉没好气的一瞥秦砚,视线在他的清俊的眉梢眼角间一扫,低声道,“最近见到了太多生离死别,我已经一分一毫都不想再承受了。”
“待到这场战争结束就好了。”秦砚眸光一动不动看着苏玉,顿了一顿,开口道,“今日你开口说那些话的时候,心中可是想到了苏逸少将?”
苏玉抿了抿唇:“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你当日在御园初闻苏逸少将阵亡的噩耗时曾说过,苏逸就是苏逸,是你的二哥,不是战报上冷冰冰的苏少将三个字。”
苏玉的神色黯淡了些许:“我那时心中确实是这般想的,说来也可笑,昨日还在说二哥的死成为了大哥的执念,又何尝不是我如今的心魔。”
秦砚走上前去,以手动作轻柔地为苏玉将额间的碎发抚平,这才开口道:“苏逸少将的死确实影响了许多人,但在你心中他是你的二哥,可别人尊称他为苏少将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因为在他们心中,苏逸少将便是一个为国捐躯忠肝义胆的英雄?”
苏玉听到秦砚的话一怔,自嘲道:“生死之事,我确实不能看开。”
“又有谁能真正看开?”秦砚温声道,“莫要多想了,今日的士兵如果在天有灵,必然会感谢你的。”
苏玉点了点头,过了片刻,这才想起向秦砚身后瞟了一眼,开口问道:“白青呢?怎么没有随你一起回来?”
秦砚被苏玉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有些困惑:“白青自然是回了自己的帐中,为何要与我一同回来?”
秦砚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便明白了苏玉话说的意思,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还是故作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来。
果不其然,苏玉下一句便直接道:“昨日不是说要今日起来之后将你的东西搬到萧将军的军帐中么?难道你不需要白青帮忙,一个人就能全搬过去?”
苏玉话毕,还不确定地向秦砚装着医书药材与平日里用度的那个檀木箱子看了一眼。
秦砚唇角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苏二小姐竟然还记得此事。”
“那是自然。”苏玉挑眉道,“昨日不是已然说好了?”
秦砚低咳一声:“确实如此,那我现在便搬。”
苏玉注视着秦砚率先来到自己所坐的矮桌前,弯腰从桌上拿了一本书册,心中慨叹这人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忘不下自己的书,便见到秦砚又将那本书重新放回到了矮桌之上,低下头来直直看向苏玉,神色一片无辜:“可若是我将这些东西都搬到萧将军那里,过几日他回来了可如何是好?”
苏玉的表情比秦砚还要无辜道:“萧将军回来你便同他一起住,为何会有此一问?”
秦砚一本正经道:“萧将军是主将,而我只是一个监军,自然没有资格与他同住一间军帐,这样不但会影响他处理军务,在外人看起来也不成体统。”
苏玉显然没有被秦砚这句话唬弄住:“你与萧将军不是关系很好?只要萧将军自己不介意,又哪里会有人说三道四?”
秦砚继续道:“但毕竟我们二人军职不同,同在一个军帐中处理起军务来,必然会相互影响。当初萧将军会将我与苏少将军分到一个军帐,最大的原因便是苏少将军在外执行军务较多,而我的职责多为处理文书,两人互不干涉影响。”
秦砚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听起来便像是事实,而这也确实是萧致彦当时分军帐时给出大家的理由。
不过秦砚太过了解萧致彦这个人,给出的理由越冠冕堂皇,其中的内情与理由便越不一致。只怕萧致彦当时心中一来想的是自己一个人霸占一个军帐更加逍遥自在,二来便是看苏逍与秦砚在出征一路上不太对盘,秦砚不好过,萧致彦有好戏看,心里便会更加舒服,自然便十分欢喜地这两人分在了一起,美其名曰让秦砚趁机缓和与苏逍之间的关系。
萧致彦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却没料到这一个月的时间下来,苏逍与秦砚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倒是他自己与苏逍每日里一见面必打一架,换成了秦砚在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好戏。
秦砚想到这里,面上的表情依然一派认真,眸中却滑过一丝愉悦笑意来。
苏玉细细打量着秦砚的面容,眯了眯眼睛。
第一百〇五章
因为不确定苏逍与萧致彦究竟什么时候带兵归来,是以秦砚最终也只是将自己晚上就寝所用的一应物事搬到了萧致彦的军帐中,晚上去萧致彦帐中住下,白日再回到军帐中处理军中事物。
这一日入夜,萧瑟的秋风在帐外咆哮,似是将秋蝉的的鸣泣之声也吹得簌簌发抖了起来。而原本一片漆黑的军帐之内,矮桌前的蜡烛倏然被人点燃,昏暗的烛光摇曳,照亮了桌前那人的轮廓,一双清澈潋滟的眼眸在烛光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明亮。
苏玉自点燃烛火后便一直伫立在矮桌前未动,垂了眸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方才苏玉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只觉得阖了眼眸,便能看道那日在校场之上张奇一脸愧疚将秦砚所配的药递给自己的模样,如此反复了半晌,张奇的声音已然回荡在耳边,苏玉的困意反而被磨没了。
轻叹了一口气,苏玉索性披了一件衣服起身,打算从秦砚带来的书中随便拿一本读读打发时间。
秦砚平日里极爱读书,苏玉依然记得前年乞巧节时与他在家中晒书,仅是书房中的书两人便花了大半个早晨才全部搬空。待到将秦砚所有的书全部整齐铺在院中时,日头已然转到了西边,两人忙活了大半天才铺好的书便全被房屋的阴影遮住了。好好的乞巧晒书,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两人席地坐在屋檐下纳凉,而那一堆瘫了一半的书待到第二日才晒到了太阳。因为这件事,两人还被白青唠叨了许久。
嘴角向上勾了勾,苏玉起身去秦砚在檀木箱旁放书的地方寻找,本以为秦砚既然藏书丰盈,此次出征书册必然没少带,却未料到那里却只有寥寥几本书册孤零零地堆成了一摞。
苏玉随手从那摞书最上面拿出了一本,翻开一看却是一本讲经络穴位的医书,上面尽是各处穴位功用的解说与秦砚密密麻麻的批注。苏玉虽然粗懂医道,对于运气行血一事却是一窍不通,又哪里能看得下去这些,便索性将这本书扔在一旁,顺着那摞书一次向下翻。
秦砚的书虽然多,可不知是否因为此次出征在外的原因,仅带的几本全是医书不提,读起来也十分晦涩难懂。
将最先翻的几本放到旁边,苏玉的手伸向最后一本,心中本想着若是这本依然读不懂,那便索性躺回到床榻上继续挣扎着入睡便是。谁成想刚拿起那本被压在最底下的书,那书便如同散了架一般从内里掉了许多书页出来。
苏玉手一顿,慌忙将那本书放在一旁,弯下腰来拾那掉落的书页时,这才发现那几页纸有些不对劲。
且不说这些书页摸起来纸质与方才的书不同,就连大小上也有些差异,与其说是书页,倒不如说更像是平日里写信用的信笺。
苏玉将手中的那页纸翻过来,果不其然,熟悉的飘逸字体映入眼帘,正是秦砚的字迹。
眸光微微一凝,苏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在不知不觉间快了半分,手里那一页薄薄的浣花笺此刻沉重了起来,仿若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之间,苏玉却看清了那信笺最开头的一行字——
吾妻苏玉。
这四个字书在信笺的最开头,自然便是信笺想要寄出之人。这世间只有一人如此唤过她,而这几页信笺夹在秦砚的书中,上面又是秦砚的字迹,究竟是谁写的一目了然。
苏玉与秦砚还未和离之时,亦收到过秦砚的信笺,笺首便悉数以“吾妻苏玉”开头。今日这封信笺上的墨迹还十分新,一看时间被没有一年之前那般久远,可秦砚却偏偏用了“吾妻”二字…
两人分明已然和离。
苏玉的心口有些微微发涩,将信笺捏在手中良久,合了合眼,这才垂下了眸继续读信笺后面的内容。
归期未期,思念深浓。
秦砚与苏玉在一起时,从未远离过凌安城,更别论归期未期了。如此看来,这归期自然是秦砚归还凌安城的日子,而这思念——
“唰——”地一声,苏玉蓦地将那封信笺倒翻了平扣在地上,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想,这封信竟是秦砚在军营的时候才写的!
秦砚往日里的体贴入微与那双安静温柔的眼眸在这个时候冲入脑海,连带着苏玉那段反复被压抑着的疑虑。
往日里苏玉总是不停地告诫自己秦砚这个人太复杂太难懂,只要他不说,只要他想将自己深深藏起,那任凭他人如何猜,也不可能将他猜透。是以即便苏玉这些日子与他走得近,即便他平日里的言行处处体贴备至,可苏玉却在也不敢再信,不为别的,只为不要让自己再一次泥足深陷。
只是这些信笺却不同,既然秦砚将这些信笺藏得如此隐蔽,心中必然是不想它们被别人看见的。
苏玉依然记得当初苏何氏对自己说过的话——藏得越深的,往往才越真。苏玉不信秦砚连她会在这个时候来道军营,会在这军帐中翻开这本书都能算到。
苏玉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此刻握在手中的不仅仅是一封普通的信笺,而是秦砚的真心。
无论是那声吾妻,还是那句思念深浓。
轻叹了一口气,苏玉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将那张信笺重新翻过来,却没有再读下去,从地上拾起其余的几页信笺,一页又一页地将它们摞在了那页信纸之上。
待到一切都收拾完毕,苏玉将那本书压回到书册的最底部,只觉得心都跟着方才那摞书籍重重的一压重新入鞘,惊涛骇浪倏然停止了翻涌,一直憋着的那一口气也轻吐了出来。
此时此刻的苏玉已然没了方才寻本书打发时间的想法,索性重新吹灭了烛火摸着黑重新躺回到了床上。此时夜已极深,周遭除了秋蝉凄厉的三两点稀疏的鸣声便再无其他响动,没了平日里躺在身畔那人清浅的呼吸声,这漆黑的军帐显得异常得空旷。
苏玉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才入睡的,到了早晨被秦砚在帐外轻唤的声音叫醒时,她只觉得浑身疲惫,睡得那一觉似是比没睡还要累。
开口应了秦砚一声,苏玉匆匆忙批了一件外衫出了军帐,直直映入眼帘的便是身着一袭月白锦衣的秦砚,容色清华的面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笑意温柔怡然。
“今日这么早?”苏玉迎着秦砚的目光有些躲闪,开口随意敷衍道。
秦砚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眸光沉静地打量了苏玉一番,这才开口道:“此刻已然辰时中,不算早了,看你眼下的倦意这么浓,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苏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眼睑,神情颇为不自在道:“原来已经这个时候了,昨夜寒风太大,吵得人无法入眠,所以我入睡得确实晚了一些。”
秦砚眼底疑惑之色更浓,却没有再做追问:“既然如此,苏二小姐不若再去帐中休息一会儿?”
只要能不在此刻面对秦砚,苏玉自然怎么都愿意,急匆匆地点了点头重新缩回到帐中,理智却将她向回拉了半步。苏玉从帐帘旁伸出头来侧看向依旧站在站外面色无奈的秦砚,轻咳了一声问道:“你这么一大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秦砚道:“我每日早上都要去伤兵军帐中看看他们的情况,今日本想叫你一同去的。”
苏玉眸中滑过一丝挣扎,开口道:“你且等我片刻,我随你一同去。”
秦砚却摇头道:“白青也在那里,我并不是缺人手,你既然没有休息好,去了那里反而帮不上什么忙,睡足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也好。”苏玉轻舒了一口气,用军帐的帐帘将自己隔绝于秦砚深邃的目光之外,心底忍不住的发虚,“那我过会儿再去寻你。”
听着帐外秦砚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苏玉在帐中迟疑了并没有多久,正想鼓足了勇气去伤兵军营,却敏锐地觉察到脚下的地面轻轻颤了颤,这般的颤动与那日黎山滑山的颤动不同,苏玉自小在军营中长大,瞬间便分辨出这是千军万马一同奔过地面所带来的震颤之声。
一阵狂喜与紧张涌上心头,苏玉早已顾不上秦砚或者别的什么,掀了帐帘便已最快的速度狂奔向军营的入口处,前方的马蹄奔腾地声音越来越近,中间或夹杂着步兵沉重的脚步声,或传来将士的引吭高歌之声,歌声起伏跌宕,由远及近连绵不息。
苏玉仰颈远眺,一眼便望见了苏逍身着被鲜血染透的戎装,一马当先飞奔在前。萧致彦在他左后方的位置,单手御马,另一只手高举着宁国大旗不停挥舞,每挥一下,便激起后方一阵雀跃欢呼。
内心的激动早已压抑不住,苏玉亦和着将士们的欢呼喝了几声,冲苏逍扬了扬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看到满天尘土飞扬中,苏逍一张被血水模糊了面目的脸上扬起了一丝畅快笑容,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抬手回应自己。
第一百〇六章
苏玉眉头微微一蹙,还未来得及多想,宁国大军的骑兵的马蹄之声已然近在耳畔。
目视着苏逍与萧致彦相继勒马,苏玉匆忙上前迎上苏逍,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萧致彦冲着自己高唤了一声:“苏二小姐!”
苏玉侧头望向他,便见萧致彦将手中那面宁国大旗直直向着自己抛了过来,爽朗笑意柔和了他线条坚毅的面庞:“还请苏二小姐替我拿一会儿这面旗帜,一路上一直举着它,我这胳膊可都要酸得抬不起来了。”
将那面足足有一人多高的旗帜稳稳接在手中,苏玉再转过目光去看苏逍时,却发现他已然从马上翻身跃下,此刻一双清亮的眼眸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口中道:“幺妹!”
“大哥!”苏玉嘴角上扬的弧度再难掩饰,泪水在眼眸中打转,这几日的担惊受怕仿佛都随着苏逍这一声轻描淡写的呼唤而烟消云散,“你终于回来了!”
苏逍伫立在战马旁没有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着她打趣道:“我的小祖宗,你可莫要再哭了!一会鼻涕随着眼泪一起流出来,我可不要随你在这几万大军面前一起丢人!”
身旁传来萧致彦的一声极低的轻笑,苏玉泪眼汪汪的怒瞪了他一眼,自己却也破涕为笑。用手胡乱地将脸上的泪痕拭去,苏玉几步走上前去想要仔细看看苏逍究竟受没受伤,却在这时被萧致彦从侧方拦了一下。
苏玉疑惑看向萧致彦,便见他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拉着苏逍后退了一步道:“你手中握着的可是军旗,莫要拿着它靠近人,这军旗这么长,挥一挥便能误伤到人。”
苏玉的视线在苏逍与萧致彦两人面上逡巡了一圈,眸光微微一动,不由将手中军旗粗长的旗杆握了握,却止了脚步再没有上前。
萧致彦深深看了苏玉一眼,这才转过身来,身后的宁国大军已然全部到达,此刻正阵列整齐地伫立着,虽然满身疲惫,但人人面上俱是一派兴奋与激动。
萧致彦将手抬起,原本还一片躁动的军队霎时间便安静了下来,皆转过头来看向萧致彦,目光炯炯。
“这几日兄弟们幸苦了!”萧致彦一手抱拳,对着众位将士行了一礼,口中高声道,“此间一役大捷,睢阳老贼败退,正是天佑大宁!”
原本井然有序的军队突然爆发出足以震破苍穹的欢呼之声。
萧致彦的脸上亦沾满了血污,唯有一双桃花眼清亮摄人,朗声笑道:“两夜三天激战,大家必已十分疲惫,归营之后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待到黎山山路畅通之后,我们便班师回朝!”
将士们的欢呼之声竟比方才还嘹亮了几分。
随着士兵们相继解散,萧致彦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沉敛看向苏逍问道:“你现在觉得如何?”
苏逍瞥了苏玉一眼,摇了摇头道:“我还好。”
苏玉眉心一蹙:“大哥你究竟怎么了?从方才开始,你们二人的表现便十分不对。”
苏逍终于向着苏玉靠近了两步,眸中闪着一丝复杂的光芒:“我受了些伤,我们先回军帐,到了军帐中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一番话毕,苏逍竟还对着苏玉笑了笑,这才越过苏玉率先向前向前走去。
只是在苏逍与苏玉擦肩而过之时,苏玉分明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鼻尖蔓延,厚重得叫人无法呼吸。
心中不安之感渐重,苏玉又侧首一望萧致彦,这才发现萧致彦也在注视着自己,面上的表情言又止。
苏玉的心不由向下一沉,将手中的军旗随手向身旁路过的一个士兵一递,几步追上苏逍的步伐,赶在苏逍之前为他一把将军帐的帐帘掀开。
苏逍侧过头来看了苏玉一眼,嘴唇张合了一下,却终归什么都没说,弯腰进了军帐之中。
萧致彦跟着二人一起进帐,四下一望将帐内扫了一番,口中问道:“秦砚呢?”
“这个时辰,应该还在伤兵军帐。”苏玉回答之后,紧张问道,“大哥究竟受了什么伤?我这便将他从伤兵哪里叫回来。”
苏逍与萧致彦对视了一眼。
“不用。”萧致彦一把拉住了苏玉的衣袖,转身自己向帐门外走道:“我去找秦砚过来,你在这里与你大哥说说话罢。”
苏玉呼吸颤了颤,止了脚步,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手足无措,甚至都不敢回过身来去看苏逍。
苏逍一直目送着萧致彦的身影出帐门,这才轻叹了一口气,在苏玉身后道:“我确实…受了些伤。”
苏玉背脊颤了颤,缓缓转过身将苏逍细细打量了一番,开口忐忑问道:“伤在何处?是否严重?”
“在后背。”苏逍被苏玉这幅表情吓到了,低声暗骂一句,“萧致彦那小子,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账!”
苏玉抿了抿唇,绕到了苏逍的身后,伸了手轻轻触了触苏逍的铠甲,当手指感受到铠甲内锦衣那一抹湿冷的触感时,飞快地将手缩了回来,白皙手指尖那抹猩红如火燎一般刺目。
苏逍后背那片铠甲上有一道很长的撕裂,然而因为苏逍铠甲内的衣服本就是深红色,即便有血染在上面,从外面看来也与未受伤时别无二致。
苏玉刚开始并没有将它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有人从背后用利器将铠甲划破了,却没想到那一刀真的伤及了苏逍。
看着苏逍连腕上的护腕都忘了摘,抬起手来便要去解铠甲肩上的环扣,苏玉怔了怔,正想去帮忙,便听到苏逍口中传来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