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的目光似笑非笑。
苏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当初在黎城之时,苏玉因为身上背负着传递消息的重任,自然不能泄露身份,是以才对张启说自己叫做秦砚。可是如今秦砚就在她的身侧,揽在她腰间的手传来的灼热触感强势地提醒着自己他的存在,苏玉自然不能再厚着脸皮继续抢秦砚的名字。
只是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苏玉已经别无他法,只得清了清嗓子,把心一横抬起头来,直直的对上秦砚的视线,口中轻声道:“我是因为太过想念你,所以才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寻你。”
苏玉这一句话说完,在场之人皆神色各异。
张启背脊一僵,整个人如同霜打了一般立时蔫了下来,而秦砚的呼吸一紧,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眸光晶亮地看着苏玉。
苏玉早已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洞之中,又怎会注意到他二人的神情,深吸一口气之后,苏玉补充了那个本该在说前一句话就道出,可却因为一时纠结而没有说出口的称谓:“哥。”
秦砚的笑意僵在脸上,与重新眉开眼笑的张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原来秦姑娘与秦大人是兄妹。”张启将剑收回到腰侧剑鞘中去,唏嘘道,“我方才还在疑惑为何你们二人都姓秦呢,原来如此。”
秦砚收拾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对着身侧的几个侍卫轻轻一点头,几人立刻整齐划一地将剑重新入鞘,后退了一步站好。
沉默了一瞬,秦砚想着苏玉问道:“你方才说这位捕快救了你的性命?”
苏玉点了点头,滚滚泥流伴随着山岩汹涌袭来的情景历历在目,腰间的疼痛如此鲜明,让人想忘也忘不了:“我昨日午后入了山,夜里滑山之时刚好行路了一半,进退不得,便被困在了山中,幸好有这位张启捕快将我救了起来。”
秦砚闻言眸光一凝,上上下下将苏玉打量了一番,确定她看起来并无外伤之后,转过身来对着张启神色诚挚道:“多谢张捕快救命之恩。”
张启受宠若惊:“不用谢不用谢,我身为黎城捕快,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
秦砚温和有礼一笑,这才转向苏玉,眉头深深拧在一起,口中训斥道:“你这举动也太过冒险了些,黎山前几日便开始滑山,多少常年生活在山林中的山民都埋葬在了此处,更何况是你?若是真出了事情,你让我…与父亲母亲怎么办?”
苏玉头一回听到秦砚以如此严肃的口吻对自己说话,虽然心中知道秦砚是关心于自己,可她方经历了大难,身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这人问都没问,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否定了她的努力。
心头有些委屈,苏玉的神色便带了丝置气,偏过头去不发一语。
秦砚却亦没有如往日那般出声安慰,反而转向了众人,淡淡道:“虽然暴雨已停,可黎山的山体依旧还没有稳定,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军营再做打算。”
与他同来的几个士兵垂首应了,而张启则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秦砚问道:“不知张捕快有何打算?回去的山路既然有危险,张捕快不若随我们先一同回宁国军营之中,待到过几日山路好走一些了再回黎城。”
张启闻言,匆忙摆手道:“这便不用了,我还有朋友…”
说到此处,张启神色一惊,慌忙瞥了一眼苏玉,看到她的注意力没放在自己方才口中那句话上之后,才轻舒了一口气,改口道:“我在黎城还有些事情要办,更何况我既然能独自来到这里,对此处的路途已然熟悉之至,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我便先回黎城了。”
秦砚一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便就此作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到诸事完毕,秦某必定对着家妹亲自去黎城答谢。”
张启嘴角绽出一抹爽朗笑意来:“答谢就不用了,我早就说了是我分内之事,不过改日若是秦大人与秦姑娘路过黎城,一定要记得来黎城衙门找我,我做东请二位吃一顿正宗的黎城风味。”
苏玉斜睨了秦砚一眼,对着张启道:“你既然执意此刻要走,便将我的马带着与你一起罢,昨夜泥流早已将以前的山路冲垮,山路怕是已经不好认了。这匹马识路,这一路回程有它跟着你,也可以为你指指路,更何况动物的感觉素来比人敏锐,若是真遇到什么突然的情况,它也能提前预警,帮助你及时规避风险,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张启眼神一亮:“还是秦姑娘想得周到,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启与秦砚苏玉二人作别之后,秦砚这才看向了苏玉,面上虽然仍染着一层寒霜,眸中却带着关切之色问道:“你现在如何?除了腰部受了伤,还有哪里觉得不妥当?”
苏玉仍在与秦砚置气之中,是以只是抿了唇,不发一言。
秦砚顿了顿,侧过身来用背部挡住了身后那一队宁国士兵的视线,压低声音口吻温柔对着苏玉道:“你还在生气?”
苏玉连目光都不施舍给秦砚一眼。
秦砚神色带着些紧张:“莫要生气了好不好?我方才也是关心则乱,想到滑山的时候你便在这山中,一个人孤苦无依,若是真出什么意外…我怕是…”
想到这里,秦砚连沉稳的语调都维持不住,呼吸乱了乱继续道:“我到了现在仍觉得后怕,所以才对你口吻严厉了些,这件事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玉与秦砚身后的士兵中传出来几声因为惊奇而倒抽冷气的声音。
秦砚在军中与人交谈虽然素来是一副笑意怡然的温润模样,却总让人觉得此人难以亲近,这些士兵还是头一次听到秦砚这般温声细语的与人说话。
众人心头不禁疑惑,这哪里是对自己的姊妹说话,分明像是劝哄捧在心尖上的爱慕之人。
而秦砚这头,也想到了身后这队士兵既然都是萧致彦派出与他巡查的,必然都是武艺卓绝的精兵,因为常年练武,耳力必然比常人要好上许多,方才他与苏玉悄声说的话,怕是早已尽数被他们听了去。
白皙俊秀的面容上染上一层可疑的红晕,秦砚低咳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用正常的音量对着苏玉继续温声道:“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若是不气了,便先随我回军营,让我看看你腰上的伤势,这样我也好放下心来。”
苏玉眸中的委屈之色化了化:“也好,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同你说。”
秦砚对着苏玉眉目柔和一笑。
苏玉刚随着秦砚走了两步,脚下的动作便突然一僵,就连呼吸都颤了颤。
“怎么了?”秦砚很快回过头来,看着苏玉问道。
苏玉阖了眼眸摇了摇头,面上带了一丝隐忍之色,轻声道:“不行,这腰…每迈开一步都好痛。”
秦砚面色一凝:“不能再走了。”
“不走怎么——”苏玉的话还未说完,便感到秦砚的手抚到了自己的背部,猛地一用力。
双脚倏然腾空的时候,苏玉尚未反应过来,双手为了稳住身体的平衡不由环上了秦砚的脖颈,这才发现自己被秦砚打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去!”苏玉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烧,“这像是这么样子?”
“不放。”秦砚飞快回答道,将手换了个姿势让苏玉更加舒服一些,这才抱着她大步向前走去。
第九十一章
即便苏玉的身形瘦弱,秦砚打横抱着她一路回到宁国军营时,气息也开始不均匀了起来,就连眼角都挂了一丝潮红。
身旁有个侍卫走上前开口想要帮忙,却被人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覆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秦砚回身瞥了窃窃私语的二人一眼。
苏玉在他怀中不自在的动了动,低声重复着那人的话道:“他说我们看起来不像是兄妹,让另一个人莫要坏了你的好事。”
秦砚默默凝视着那个士兵,眸中滑过一丝赞许,面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什么话都不说。
那士兵拿不准秦砚的态度,略带不安的目光瞟向苏玉,眸中带着恳求之色。
苏玉拽了拽秦砚的衣袖,口中道:“我的腰好痛,我们何时才能到达营地?”
秦砚垂下眼眸,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苏玉的脸上,激起一丝灼热的感觉。
“马上就到了。”秦砚柔声劝哄道,“你再忍一忍,若是觉得疼,便挠我,我陪着你一起疼。”
苏玉侧过头去口中啐道:“这说的是哪门子不正经的话。”
秦砚视线一扫苏玉红了个通透的莹润耳垂,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漾着浓浓的愉悦笑意,甚至在他回头面对方才那两名士兵时,这笑意都无法完全遮掩住。
“其实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秦砚对着方才那名想要上前帮忙的士兵温文有礼道。
那士兵眼神一亮,几步追上前来面上十分欢喜:“秦大人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秦砚的唇角一勾:“还请你将身上的铠甲脱下来给我。”
那士兵诧异地瞪大了眼眸,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不确定道:“什么?秦大人你让我脱铠甲?”
秦砚点了点头,容色清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恼尴尬的神情来:“你也知道我阿妹身为女子,若是被其他人发现她出入军营,恐怕会有微词。虽然我也知道这般于理不合,只是如今黎山山体不稳,我亦不放心她独自一人留在外面,是以只能出此下策,让她随着你们一起混入军营,所以还需你将铠甲借与她穿着,以此掩人耳目让她混进去,之后的事情,我自会亲自向萧将军禀奏。”
那小兵挠了挠头,却没有反驳什么,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铠甲一卸,毕恭毕敬地递向了秦砚。
秦砚小心翼翼地将苏玉放了下来,在确定她站稳了之后,这才将那士兵手中的铠甲接过,口中笑道:“多谢。”
那士兵“嘿嘿”憨笑了两下。
秦砚继续对着身后的那队士兵朗声道:“此事亦需大家共同为我遮掩一二,就当做秦某欠众位兄弟一个人情,改日兄弟们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便是。”
这队士兵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后有一人触着自己腰间的剑道:“我跟着秦大人这么长时间,自然信得过秦大人的为人,也请秦大人相信我,此事我必然会守口如瓶。”
这名士兵的的话音方落,人群之中便纷纷响起附和之声。
秦砚温润眸光在所有人的面容之上扫过,而后眉目清朗一笑,宛如皎然月色下的一弯幽泉之水让人心旷神怡:“有劳大家。”
苏玉安静注视着秦砚将她心下一直隐忧的问题解决,心头百味陈杂。
秦砚转过身来,将手中的铠甲抖开,对着苏玉温声道:“我帮你穿上?”
苏玉摇了摇头,从秦砚的手中接过铠甲,顺势将他的手推远了一些,口中咀嚼道:“铠甲这种东西,我穿的比你顺溜。”
秦砚也没有强求,侧过脸来对着还在向他们二人偷眼张望的那队宁国士兵,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人群中有几人被秦砚瞧得面上一红,自发的转过了身去。既然有人带头,后面的人便不好站着不动,一时间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不绝于耳,众位士兵纷纷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站在原地的苏玉与秦砚二人。
苏玉瞥了秦砚一眼,张了口却未发出声音,以唇语问道:“你怎么不转过去?”
秦砚眨了眨瞳色从容温润的眼眸,面上的表情甚是无辜。
苏玉动了动手,做了个转过去的手势。
秦砚歪了歪头,面上一派懵懂之色。
苏玉一咬牙,干脆自己转过身去,将手中的铠甲熟练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切穿戴完毕再次转过身来时,苏玉清晰地在秦砚的眸中看到一抹遗憾之色。
苏玉:“…”
秦砚清俊眉宇之间似是揽着万千风华,收敛起眸中的神色,一本正经道:“既然你已经准备完毕,那我们现在就入营地罢?”
苏玉点了点头:“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这一行人已然到了军营附近,苏玉自然不能再依靠秦砚抱着她走,是以秦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为了照顾苏玉刻意放慢了脚步。
饶是如此,待到一行人安然回到了营地中时,苏玉的牙关越咬越紧,压抑住的呼吸之声也越来越急促,就连带着头盔的额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秦砚解散了那一队士兵,走到了苏玉身旁一把将她扶住,面上的疼惜之色到了此刻才完全显露出来:“如何了,可是腰部疼得厉害?”
苏玉蹙着眉头摇了摇头,目光逡巡了一番见四周无人后,才勉强开口道:“无妨,我还能再坚持,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我帐中罢。”秦砚建议道,“依照你现在这个疼法,恐怕是伤及了筋骨,这样的伤势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会影响到日后行动。”
苏玉略微一犹豫,问道:“我大哥呢?”
秦砚抬头一看日头:“这个时辰苏少将军应该与萧将军在营地外训兵。”
“直接去我大哥的帐中罢。”苏玉道,“我此番赶来这里其实是有密信交付与你们,军营之中识得我的苏家军应该不少,不宜在军帐之外多作逗留,若是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秦砚闻言倒是没有坚持,一面扶着苏玉向前走,一面一本正经问道:“这几日黎山山路不通,你因为腰上的伤势也无法行路,这几日你必然要住在军营之中了,你打算如何住?”
苏玉莫名其妙地侧目斜睨秦砚:“我不与我大哥住在一起,难不成还与你住在一处不成?”
秦砚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待到苏玉与秦砚一同来到苏逍的军帐,帐中央矮桌上秦砚常用的那个石椎木医箱与旁边衣架上苏逍从家中带走的几件冬衣直直撞入视线,苏玉才领悟出秦砚方才为何会做出那般表情。
侧过身来微微仰头看向秦砚,苏玉笃定道:“你与我大哥住在一处。”
秦砚赞许道:“苏二小姐慧眼如炬。”
苏玉糟心地喟叹了一口气。
秦砚悉心地将叠好的锦被重新拆开铺在了自己的席子上,让卧榻变得更加柔软,这才搀扶着苏玉坐了下来。
蹲下~身子与苏玉的视线相平视,秦砚温和一笑道:“你自己脱了外衫趴到床铺上去,我要看看你腰间的伤势。”
苏玉微微一怔:“不用等我大哥回来么?”
“等他做什么,他会针灸?”秦砚道,“还是苏二小姐信不过下官的为人?”
苏玉沉默了一瞬,一咬牙将身上的盔甲先行卸下,待到将手移向胸前的衣襟处时,苏玉抬眼一望秦砚,发现此刻他比方才在野外时自觉了不少,已然负手背过身去,留给她了一个温雅清俊的背影。
“你若是准备好了,便对我说一声,我再转过来便是。”
苏玉将外衫褪去,仅着了一袭中衣趴在了秦砚的卧席之上,熟悉的男子清爽气息扑面而来,苏玉用手揪了揪身~下锦被边缘的线头,轻声道:“好了。”
秦砚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眸一扫卧榻之上的苏玉,眸中沉淀着万千柔情,却没有立即上前,反而转身走到苏逍的床铺前将他的锦被也一齐抱了过来,动作轻柔地将苏玉腰部以下盖住,口中道:“睢城的天气比起凌安要冷了不少,你身子本来就虚,莫要着凉了。”
苏玉松了紧握住被角的手,轻轻“嗯”了一声,微仰起头来看着秦砚用清水净了手后,不用揉搓着手对着掌心呵气,睫毛颤了颤,缓声道:“你直接过来便是,哪里用得着这般注意。”
秦砚的动作顿了顿,眉目柔和看向苏玉:“这可不行。”
待到秦砚终于将手捂热坐回到苏玉身旁时,苏玉只觉得脸上如同挂了两簇小火苗一般,一跃一跃地烧得十分欢快。
感受到身后的中衣被人掀开了些许,温热的指尖触上了腰部的肌肤,苏玉抿了抿唇,柔韧的背部不自禁地发僵绷紧。
抚在腰间的手一顿,耳边传来秦砚紧张的声音道:“怎么了?可是我弄痛你了?”
第九十二章
苏玉将脸埋入秦砚的锦被中摇了摇头,声音闷闷道:“没有,你要做什么便快些做罢,长痛不如短痛。”
秦砚一面用的指尖轻柔地按压着苏玉的腰部,一面道:“我动作会尽量小心,你若是觉得哪里痛了,便告诉我。”
苏玉应了一声,感受着秦砚的指腹在自己的腰间轻轻摩挲,虽然这动作是身为一个大夫再正常不过的诊疗方式,却依旧让她觉得尴尬至极,顿了一顿,苏玉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我方才对你说我是奉命前来传信。”
“奉旨?奉太后懿旨?”秦砚手中按压的动作一顿,“她又宣你入宫了?”
“是我主动入宫去觐见的太后。”苏玉回答道,“你可知此行与你们一起出征的人中有睢阳王的内奸?”
秦砚面上波澜不惊:“你说的是苏家的那个清客于明堂?”
苏玉的背脊倏地一颤,秦砚眼疾手快的将手撤了回来,口中无奈道:“莫要乱动,方才险些碰到了你腰椎上的伤处。”
苏玉却没在意秦砚的话,反而侧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砚:“你是如何知道的?”
“其实我早就对他有所怀疑,只是这老头子虽然脾气暴了些,行事却处分外小心谨慎,让人抓不住把柄。”秦砚凝视着苏玉,眸中仿若有淡淡波光流动,“但是真正确定下来,还是在方才你说自己主动觐见太后之后,毕竟你平日里极少跟宫内有所交集,此次既然自请入宫,那么这个内奸十之八~九是出自苏府,如此来看,究竟是谁便一目了然了。”
苏玉轻舒了一口气:“来的这一路上我还忧心忡忡,生怕晚到了一步,如今想想倒是我多虑了,宁国军中既有你在,揪出他的狐狸尾巴怕是早晚的事情。”
“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只有早了才可以先发制人。”秦砚眸光一闪,而后看着苏玉温和笑道,“我要开始为你针灸了,从现在开始你莫要再乱动。”
苏玉闻言下颌绷紧,神色有些迟疑:“难道真的严重到了需要针灸的地步?”
秦砚起身从石椎木医箱中拿出一排粗细长短不一银针在苏玉的面前晃了一下,帐内摇曳的烛火被银针折射,那一抹幽幽柔光清晰地将苏玉面上的紧张之色打亮,秦砚神色坦然道:“你腰间的痛处便是因为经络不通,气血运行受阻所致,虽然可以通过服药逐渐消除淤血,可如今我们在战场之上,用药见效慢不说,许多药材还稀缺,供不应求,相比较之下还是针灸好一些。”
苏玉抿了抿嘴唇:“我可以忍。”
“我忍不了。”秦砚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苏玉神色哀怨地看着仰头看着秦砚。
以前秦砚不是没为苏玉针灸过,他对于穴位与深浅的把握素来很准,取穴行针的时候从来不会令人感觉到疼痛,可苏玉却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那种酸麻肿胀的感觉,现在只消一回忆,便有些头皮有些发麻。
苏玉喉咙一动,开了口还想再拒绝,但是转念一想如今他们就在战场之上,她的病若是一直拖着,恐怕还需要秦砚分神来照顾她,必然会给他添麻烦。
心头想通彻了,苏玉视死如归地在床榻上一摊,将脸埋入秦砚的柔软的锦被中闷声道:“来罢来罢,你轻一些便是。”
秦砚并不急着答话,在苏玉话音还未落之际便抽出了几根较短的银针,手法娴熟地在苏玉腰间几个穴位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行了几针。手起针落之后,秦砚才带着笑意回答道:“你且放心,我必然会注意力道的,那我现在便开始运针了?”
苏玉的脸蓦地从锦被间抬起,皱了皱鼻子道:“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开始了?”
秦砚将针囊在苏玉面前抖了抖,一脸疑惑道:“怎么会?我连针都没有抽出来。”
苏玉重新趴了回去,口中催促道:“那你快一些,长痛不如短痛。”
“莫要焦躁。”秦砚温吞道,“患者情绪紧张焦躁是行针大忌。”
秦砚一面轻拍着苏玉的后背安抚着她,一面又在她背上轻柔而迅速地添了几针,口中道:“放松,你若是一直这般紧绷着,一会运针会觉得疼不说,效果也不会好,到头来还得多扎几针。”
苏玉本觉得背上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可听了秦砚的话,似是又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撇了撇嘴,苏玉将头闷在锦被中道:“我已经很放松了。”
秦砚努力收敛住声音中泛起的笑意:“那我便真的开始了。”
苏玉咬紧牙关闭了眼,紧紧攥住了手中被子的一角。
秦砚执了一根长针在苏玉腰间捻转着缓慢刺下,口中又道:“你…”
苏玉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声音忍无可忍道:“秦大人,秦神医你今日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些?你究竟行不行针?”
秦砚轻轻揉了揉自己笑得发酸的脸颊,憋着笑道:“针是一定会施的,我方才只是想说,我只有这一床被子,如今黎山山路阻塞,军饷送不进来,若是你将它抠破了,到了晚上我怕是只能抢你大哥的锦被来盖了。”
苏玉本以为秦砚又要说什么叮嘱的话,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绕到了被子上面,咬了咬牙,苏玉认命地将手中秦砚的锦被缓缓松开,双手甫一空闲了出来,就感到秦砚的手立刻瞅准了空隙压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