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晃又过去了几日,当俞云宸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怠慢这位闲散王爷,解除了会馆外的禁制召他入宫觐见的时候,凌安城中的文武百官才有幸见到了这位足不出户,却已经在凌安城掀起了轩然大波的齐王殿下。
这一日俞云双是先齐王一步递牌子入宫觐见的。当她由内侍通传后进入奉天殿,殿内已然聚集了不少文武大臣,俞云双在大殿正中对着俞云宸行了一个跪礼,趁着站起身的时候四下一扫,殿中约莫站了十来个人,朝服颜色各异,尚书令季正元、中书令窦仁、谏议大夫与六部尚书皆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熟悉的武将面孔。
御座之上的俞云宸显然并不惊讶俞云双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请旨觐见,对着她敷衍地咧了咧嘴,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允她入列归位。
俞云双径直走到了右侧武官队列的首位。
齐王彦景领诏入殿的时候,俞云双同殿内众人一样,正在听一个文官阐述己见。闻到殿门处的响动,俞云双侧过头来,当与来者的眼睛直直对上时,凤眸蓦地睁大,就连背脊也倏然绷紧,心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
齐王显然并不清楚俞云双露出如此表情的缘由,与她的视线短暂接触了之后,便大步流星地上前,对着向俞云宸行了一礼。
俞云宸的口吻带着客套,请他平身。
齐王彦景身为当今彦帝的胞弟,辈分极高。当年彦帝在沂都事变中夺了废帝帝位,将废帝膝下嫡女安宁公主降为郡主送来宁国和亲。卓印清是安宁郡主之子,又是俞云双的驸马,按照辈分来讲,他整整大了俞云双与俞云宸两辈。
而与他的辈分相比,彦景这刚过而立的年纪倒显得突兀了起来。
彦景的五官从侧面看起来轮廓深邃俊逸,持节而立于大殿正中,身形挺拔,确实是彦国人特有的容貌。
那官吏的话因为彦景的到来被中途打断,此刻有外臣在,国事也不能再提了,将殿中的位置让与彦景,便抬步退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彦景将手中的议和书递给内侍,又由内侍呈给俞云宸,在得了他的准许之后,开始一字一句向着殿内众人阐述来意与议和书上的内容。
彦景说话的声音稳有力,措辞字字珠玑,语调不卑不亢,倒不像是传言里的那个什么都不管的闲散王爷。
在他说话的时候,殿内宁朝的官员便立在一旁,俞云双一面听着彦景的陈述,一面凝神打量着彦景的模样,心中的讶异反复蒸腾。
明白此刻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俞云双敛起心神。彦景所讲的议和书上的内容,便是彦帝向宁国开出的条件。俞云双在入宫之前,已然从赵振海口中打探到了每条的内容,但是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彦景的辩才确实很好,那些议和的条例在彦景的口中说出来,被渲染得分外诱人。
果不其然,在彦景的话音落下之后,殿内众人面上神情各有不同。
俞云宸自大婚之后,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沉稳了许多,右手置于龙椅的扶手上习惯性地轻轻点着,半晌之后才开口对着彦景道:“朕在宣使者的时候已然读过了议和书,这些日子一直在犹豫,只因为总觉得贵国开出的条件似乎差了些什么。”
彦景持节的手纹丝不动,声音朗朗道:“此议和书兼顾两国利益,为我国悉心拟制,由国主亲阅之后,方才呈与陛下。诚意昭昭,天地可鉴。”
俞云宸却似是没将他的话听在耳中一般,继续道:“虽然二十年前朕尚未出生,却也记得当时宁彦二国曾签订过协议,以安宁郡主和亲为始端,永修秦晋之好。此番两国交战乃是贵国先挑起,既然是贵国先违背了盟誓,这条件是不是应当按照当年条约中违誓的来?”
彦景笑了笑:“陛下此言差矣,彦宁两国的边境处常有争端,今天你打打我,明天我打打你,早就分不清是谁先起的头了,若是按照当年的条约走,那便不是两国共得利益,而是两国相互损伤了。”
此话一出,倒是将太子翊此番在潼城的劣行一笔抹杀,分摊到了两国的头上。
殿中已有文官按捺不住,站出列来想要辩驳,却被俞云宸抬手压下,对着彦景道:“如使者所说,既然宁彦两国纷争已久,此事确实需要慎重考虑。使者可以看向左右,如今大宁对于议和一事仍在商议之中,恐怕今天还无法给来使明确答复。”
彦景虽然被俞云宸摆了一道,面上的笑意却依然舒润,看起来悦人心脾,颔首道:“既然陛下如此说,我便在会馆中静候陛下在下一次的召见中给我答复。”
俞云宸不置可否,冲彦景挥了挥手,在他转身即将退出奉天殿之际,又突然开口问道:“听说贵国的太子要被废了,可有此事?”
彦景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向俞云宸神色淡然道:“直至我从彦国离开,并未听到这样的说法,当是流言蜚语。”
俞云宸笑了笑:“那应该是使者离开彦国太久了。”
彦景目光沉静地看了一眼这个咄咄逼人的少年天子,转身离开了奉天殿。
彦国的使臣陈述完议和书离去,余下的时间自然便用作百官商议。
今日文武百官聚集于此,就是为了对于议和之事做出最终的定夺,殿内各派众人各抒己见,争论得不可开交。
俞云双来的时候争论已经开始,虽然没有听到开头,但细听了一会儿,也大致听出了其中的门道。
主战一派的观点无非是彦国几次三番挑衅于宁国边境,若是此番不给予他们威慑轻易握手言和,日后他们一定会更加猖狂。加之裴钧大将军神勇,彦国太子翊的军队屡战屡败之后士气低迷,此时不失为一个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那人的话甫一落下,便迎来了户部尚书白鸿远的强烈反对。
白鸿远在六部尚书中算是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那一个,在前一阵子姚永泰所参的战时粮草贪腐一案中,白鸿远因为监管不力,被俞云宸指名道姓地狠狠批评了一通,而后姚永泰晋升,他却因此在年初的考核中险些左迁,此事对于在官途上素来一帆风顺的他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然而白鸿远能在三十多岁就坐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确实是有几分能耐与气度的。因着姚永泰在揭发此案的时候手中握有有力证据,白鸿远便常常与姚永泰往来,力求能查漏补缺,将手下尸位素餐与贪利忘义之人一一揪出。姚永泰凭着隐阁阁主秦隐的指点,手头的证据颇多,一抓一个准,两人如此一来二去,关系倒跃出了朝堂,成为了君子之交。
白鸿远在上一次给拨给裴钧的粮草中碰了壁,如今就更加谨慎了起来,先对着金座上的俞云宸行了一礼,而后立在殿中沉声道:“臣不赞成继续进攻彦国。我大宁的军队因为常年征战在外,粮草与辎重的短缺已成为不容忽视的问题。从去年开始,裴将军与彦国对抗的大军便开始出现了军需无法及时供给的情况,虽然此事与贪腐有关,但钱谷的数目为定额,随着战事而不断消耗,短缺的问题只会续愈演愈烈。况且此刻正值春种之时,若是我们继续出兵,务农的士兵数量减少,大片土地荒废无人耕种,势必会影响来年粮资的收获,恶性循环之下得不偿失,还请陛下三思。”
白鸿远此言一出,立刻迎来了主和派的附议与主战派的辩驳。
俞云宸自始至终除了刚开始开口让两方各抒己见之外,便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喧哗再起的时候,俞云宸覆在金座扶手之上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视线空空不知道落到了何方。待到两方的言论终于发表完毕,俞云宸似是才回过神了一般,一双与俞云双酷似的凤眸微微眯起,将殿中众人面上的表情一个一个映入眼中,而后才似笑非笑道:“都说完了?”
殿中没人再出声。
俞云宸笑了笑,指尖的敲击停止,视线却凝到了俞云双的身上:“皇姊今日来奉天殿议政,想必也是有话要说的,为什么此刻却缄默不语?”
第82章
若是一般人,被帝位上的九五至尊如此冷冷盯着,即便不会局促,也会垂下头去。俞云双却十分坦然地迎上俞云宸的视线,从武将的队列中走出,对着他裣衽行了一礼。
“看来皇姊确实有话要说。”俞云宸和颜悦色道,“这天下是我俞家的天下,皇姊下次有话直接说便好,何必如此拘束?”
俞云双躬身应了一声是,对上俞云宸笑意完全没有进入眼底的眼眸道:“虽然方才主战派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觉得这些言论未免太过乐观。其一,如白大人所说,宁彦两国交战至今日,粮资与辎重的短缺问题日趋严重。其二,宁朝大军进军彦国代表着战线会被拉得更长,且不论粮草与辎重的运输至时会更加困难,随着我军进攻深入,每攻破一个城池,必须要留一部分兵力驻守以保障辎重的运输,长此以往,兵力也会成为我们进军彦国的大患,若是派兵增援,军粮的消耗只会更快,是以大宁的国力确实不适合再长期作战。”
俞云宸面上的神情寡淡,只是低低“哦”了一声,看起来对俞云双的话兴趣索然:“所以依照皇姊的意思,我们确实应该抓住此次机会与彦国谈和了?”
俞云双点了点头:“无双主和。”
俞云宸的手“啪”地拍上御座的扶手,表情十分不满:“朕本以为皇姊武将出身,身上的血性使然,当不会放弃这么大好的时机,原来是朕看错了么?”
此话一出,倒是指桑骂槐地将这殿中所有附议主和的人都圈了进去。
殿内有主和的官员面上挂不住,垂下了头去。俞云双独自立于大殿正中,自然是所有人的目光所指,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俞云宸下一步要如何的猜测,俞云双的眉头一蹙。
与她料想的一模一样,俞云宸的凤眸一眯,对着一旁的季正元道:“季卿!”
从入殿到现在一语不发的季正元从从文官的队列中站出,行至俞云双的身侧。
“将你昨日向朕禀奏的彦国国情说与殿中的这些肱骨大臣们听听!”
季正元手持象笏对着俞云宸躬身行礼,声音激越道:“臣近日收到从彦国传来的消息,近日天气转暖,彦国境内英山冰雪消融,加之霪雨霏霏,连月不绝,导致英水河中下游春汛十分严重,而这条英水河,便是便是彦国一直以来赖以运输粮草的粮道!此次春汛数十年难得一遇,彦国已然被此水患束住了手脚。是以当我军面临粮草有可能供应不足的危机时,彦国前线的将士却处于断粮状态。彦国之所以派使者前来议和,此乃绝大部分的原因。”
这句话说完,季正元环顾了一圈四周:“殿中步伐身经百战的武将,当知每次出兵都是都是一场豪赌,哪里会有什么必胜的把握?此次春汛数十年难得一遇,并且此时彦国内乱,太子翊失宠,太子党羽没落,朝政不稳,此乃出征彦国的天赐良机,若是我们在此时放弃,下一次举兵只怕再无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番话说得人热血沸腾,倒是将方才主和派提出的问题都压了下去,主和的官员面面相觑,是姚永泰先站了出来,对着上首下跪道:“此番机会虽好,我大宁国内的问题亦不容忽视,若是陛下坚持兴兵,其结果有可能不是大捷而归,而是两败俱伤,最终让他国有了可乘之机,还请陛下三思啊!”
姚永泰的话音刚刚落下,主和派的官员其其下跪,口中呼喊劝诫之言。
俞云宸的瞳孔倏然一缩,狠狠一拍御座的扶手:“三思三思,我朝建立之初,睿景太后当政之时,苏逍大将军王征战四方,若是都向你们这般瞻前顾后,我大宁能有今天么?每每做出个什么决议,都让朕三思,朕今日还就不三思了!”
话毕,俞云宸蹭地从龙座上站起身来,反复与殿前踱步,呼吸声音既粗又急促:“先帝在位之时便已有了一同天下之心,为此屯粮数十年,如今战役刚刚打响半年有余,几十年的存粮…白鸿远!”
白鸿远猝不及防被小皇帝以如此激烈的口吻点名,浑身上下一阵,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行至大殿正中季正元的身后时,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得十分狠,饶是奉天殿上铺着厚厚的蔓草纹氍毹,也能清楚地听到他双膝触地的声音。
俞云宸却不解气,停止了踱步转过身来,目光如同有形一般,直直刺向白鸿远:“储备了这些年的粮饷,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剩了么?”
白鸿远叩首答道:“从余粮上看,仅够维持不到三个月了。”
“那便给我去征!”俞云宸道,“我养了你们户部的人这么久,就是让你们光吃不做的么?!”
白鸿远垂首不敢搭话。
俞云宸冷冷一哼,对着殿内众人沉声道:“父皇还在位时,便已经定下出征彦国的宏愿,如今时机大好,你们却因为贪图安逸而劝朕退兵!你们眼中没有朕,难道连先帝都不放在心上了么?”
见俞云宸将先帝都搬了出来,大殿之内顿时一片寂静,俞云双上前了两步,垂首道:“无双认为…”
“皇姊!”俞云宸不由分说打断了她的话,“听闻皇姊刚回到凌安,应是十分疲惫了,方才皇姊说的话朕听进去的,再次商议出征一事之时,定然会将皇姊的意见考虑进去的。朕意已决,从今日起若是谁敢再多说一句议和的话,便去皇陵守墓,看看是否还有颜面去见见先帝他老人家!”
这句话说完,这位怒气冲顶的小皇帝也不给众人再开口说话的机会,衮服宽博的长袖用力一拂,转身便下了御阶向着奉天殿的内殿走去。
俞云宸这样怒气冲冲地离去,将垂首跪在殿内的百官留在了身后。
龙气蒸腾的大殿寂静了良久,所有人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敢乱动。
俞云双挺直着背脊立在大殿正中,朱唇的线条抿成一条直线。半晌之后,俞云双倏然抬起头来,眸光森冷扫视了一眼面前御阶上方才俞云宸坐过的位置,缩在袖中的手狠狠一握,转身大步出了殿门。
有着她带头,殿内陆陆续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主战派的官员志得意满,却不敢过分表现出来,但看着主和派的人的面色便比平日里趾高气扬了许多。
前几日的大风骤停,今日的凌安又是艳阳高照,明媚的阳光抚在奉天殿的明黄琉璃瓦上,蒸腾起一片繁华贵气。
俞云双神色冷凝地走出大殿,甫一下了丹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有人从殿内追了上来。
“长公主!”那人开口唤道,“长公主还请留步!”
俞云双脚下的步伐一顿,转过身来,便见到兵部尚书李明济满头大汗地向着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说来李明济与俞云双也算是故交,俞云双十六岁那年随军征讨莫国,李明济便是那场战役的主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惜才,亦或是碍于先帝的面子,李明济对于她照顾颇多。只是那场战斗打得不甚容易,李明济亦在那场战役中右臂受了重伤,从此往后无法提剑征战沙场。先帝体谅他为国负伤,将他封为兵部侍郎,之后的他一路向上晋升,坐到了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
李明济跑到了俞云双的身前立定,昔年战场上厮杀的勇将,如今因为文官的安逸生活而有些发福,只是跑了一小段路,便已经气都喘不均匀。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李明济开口道:“今日陛下态度强硬的否决了议和,长公主可还想要再次争取?”
方才在奉天殿中,李明济虽然在场,却自始至终没有发表过看法。俞云双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是以反问道:“不知李大人何出此问?”
李明济轻叹了一口气:“下官既然敢在这个时候追着长公主出来,便也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长公主若是真有这个心思,还是放弃的好。”
见俞云双的黛眉已然开始向两边攒,李明济又开口道:“其实下官在知道彦国派出使节前来大宁议和之前,曾经偷偷拜访过一次隐阁。”
听到“隐阁”二字,俞云双心头一悸。
“下官虽然不参与季窦二派的争执,原本却也是主和的,那日去隐阁,除了让隐阁主帮我解决了三两个私人问题之外,下官也向隐阁主问过此番主和成功的可能性。”
说到此处,李明济喟叹了一口气:“其实结果我们早就料到,主和也是为了无愧于心,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长公主还是莫要以硬碰硬得好。”
第83章
俞云双的眸光一动,声带感激道:“李大人的劝诫,无双放在心上了,多谢李大人。”
李明济匆忙摆手:“哪里是什么劝诫,长公主这么说可是折煞下官了。”
“只是本宫还有一事不解。”李明济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俞云双却在此时话锋一转,“李大人既然是季派的人,为何会在此时追过来与我说这些?”
李明济显然也猜到了俞云双会这么问,纹路松弛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紧张,张目四顾一番之后,压低了声音对俞云双道:“我虽然身为季派官员,却是地地道道的主和派,否则我也不会在这之前去隐阁询问议和成功的可能性。方才在奉天殿内,每当我想要去附议主和,心中便会想起那日隐阁主对我说的关于议和不可能成功的话,而后又缩了回去。如此一来二去,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觉得愈发压抑。”
说到此处,李明济声音泛起浓浓愧疚之意:“我也曾经带兵上过战场,明白此战继续深入的风险有多大。现在想想,其实方才敢于在大殿中挺身而出争辩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清楚这事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大家一直据理力争到现在,不放过任何一丝的机会,就是为了无愧于心。比起他们,我虽然保全了自己,却输了自己曾经身为武将的那份尊严。”
俞云双沉默着听他说着这些话,待到他将话结尾了之后,才淡淡道:“李大人说笑了,各为其主罢了。”
李明济苦笑:“长公主不信下官。”
俞云双却摇头言不是:“李大人既然追出来,这份情意无双已经记在心中了。然而李大人毕竟身份不同,每走出一步,谨慎一些无可厚非。”
李明济深深望了俞云双一眼,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便听到身后一群嘈杂声传来,两人一前一后侧头,原来是方才一同议政的朝臣们陆陆续续从奉天殿中走了出来。
眼瞅着季正元也在这群人中,李明济原本想说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重新吞回到腹中,对着俞云□□快道:“当今朝局三足鼎立,下官已经不再是季派当道下的身不由己了。长公主今日能赏脸听下官抱怨几句,下官感激不尽,这就先告退了。”
见到俞云双颔首之后,李明济也不对即将行至两人身畔的众人打招呼,转身疾步向着宫门处走去。
“这李明济。”路过俞云双身畔的季派官员中有人对着李明济的背影指指点点,口中嗤笑道,“方才我们附和主战的时候他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在那里杵着,如今大家出来了他又跑了,真是莫名其妙。”
季正元并未接那人的话,反而对着俞云双笑容祥和道:“长公主好脚力,今上前脚刚走,长公主便跑没影了。年轻人呐,不要冲太快,摔着了便不划算了。”
俞云双明媚的眉宇映着头顶艳日,就连说话的口吻都暖和的像一团温水:“这不是已经停在原地了?论起走得快,无双可比不上季尚书令,早就冲到最顶峰去了。”
只是这句话刚说完,便被俞云双自己否决了,做了一个说错了话的表情,弯成月牙一般的凤眸撇向已经行到宫门口处的窦仁,懊恼道:“是无双说错了,如今论起冲得最快的那一个,当属中书令窦大人莫属。难怪季尚书令让我窜得慢一些,这种时候挡了窦大人的路,后果可比挡了您的要严重许多。毕竟窦氏家中可是出了一个坐在中宫之位的,这中宫离东宫,不就差了那么几步路的距离么?如此说来,无双还要多谢季尚书令的言传身教。”
一口气将该说的话说完,俞云双也不管季正元转瞬间狰狞下来的面色,慢条斯理地对着季派的人一一道别,转身向着宫门的方向溜达去了。
俞云双花了许多时间筹谋的事情功亏一篑,刚从奉天殿中出来的时候,心绪确实非常烦乱。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经过了刚才的事情,她已经豁然开朗了不少。
这并不是因为方才对季正元的一番口舌之利,而是因为李明济的话。
李明济所说的不假,只要帝位上坐的人是俞云宸,让裴钧班师归凌安这件事情便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俞云宸并不是孤立无援,他身前还挡着季正元与窦仁。
对于今日的失败俞云双不是没有预料,但是那又如何?当初裴钧是为了代替她,才会去潼城出征。在俞云双看来,这是她欠裴钧的,若是如今她连努力都没有就放弃了裴钧,她会打心底里瞧不起自己。
李明济话里话外透露着想要反水脱离季派的意思,俞云双虽然没有给予他正面的回答,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以俞云双昔日对他的了解来看,李明济并不是一个心智不坚的人,更何况如今季派之人即便倒戈,也会倒向窦派,不会选择毫无背景依靠的中立派。
这个时候会选择从季派过来的人,只怕也是挣扎了许久才能做下这个决定。而且俞云双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李明济在此之前拜访过一次隐阁,他不会做出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