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良辰望一眼花飞雪,又说,“连家寨那小妮子是个草包,遇到点事就完全不会动脑子了,真是个绝好的替罪羊。”说完有些歉疚似的,眨了眨眼睛,说,“其实连佩沙妮是吃了我的亏。那天早晨纪一言约我见面,好像是收到了风声得知花飞雪会在今日上山,可是当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深受重创,昏死过去,我过去查看,发现她竟是被东君剑所伤……纪一言这女人很会下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又一个诡计,正想着该如何应对,这时连佩沙妮正好经过,我就捡起纪一言落在一旁的披风,闪出去跟她过了几招,引得她砍了我几刀……”杜良辰笑笑,说,“那小妮子也是真傻,完全看不出被人移花接木了,还以为是她自己把纪一言砍成那样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武功……”
如果凶手不是连佩沙妮,也不是杜良辰,又不是自己,那么会是谁呢?花飞雪忽然抬头望向洛千秋,他也正好望向她,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眼中半点笑意也无,如雪花般苍白轻薄,她说,“其实纪一言的死怨不得别人,只能怪我拿了朱砂丹给她吃,落井下石。”
洛千秋只是望她,一时也是无言。
这时东方现出鱼肚白,天色渐渐亮了,杜良辰看一眼窗外,对花飞雪说,“我亲眼看见你把事情扛下来,那个连佩沙妮对你感恩戴德,现在想必已经跑回家去了。说起来,这四位大热门的武林闺秀之中,已经有两个退出比赛了。现在就只剩下你跟水域静斋的江弄玉了……”杜良辰眼角瞥向洛千秋,说,“可是他这么对你,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乾坤门已然根基不稳,要我看,这个武林太子妃也没什么好做的。”说罢赭影一闪,动作极快,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是他的声音盘桓在半空,他说:“真正爱你的男人,总有一天会来亲自带你走的……”
洛千秋上前一步,将木桌踢至窗边,上头的烛台飞了出去,闷闷地砰一声,听声音像是打中了什么。
花飞雪淡淡一笑,说,“没想到你跟杜良辰还很合拍的,凑到一起,两个都像小孩子一样。”
“像他说的,乾坤顶的处境岌岌可危。父亲启程前去营救洛千夏,也快有半个月了。……不知现在进展如何。”洛千秋凝眉望着窗外,转过头来,说,“明日就是音律比赛,你照常参加吧。”
花飞雪没有回答,房间里一地白霜,是窗外映进来的雪光。烛台被他踢了出去,房间里失去了唯一的一点暖色,更显得冷清。
他站在阴影里,神色仿佛暧昧不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说,“你怪我吗?”
花飞雪还是没有回答。他缓缓关上窗子,房间里暗了下来,镂花窗的影子投在他身上,蒙昧而幽诡。仿佛只有在这样的黑暗里,他才能说心里话。
洛千秋走到床头,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那双冰凉的柔若无骨的手,轻轻贴在脸上,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受委屈的。”
他的温度,渗透皮肤的纹理,在暗夜中仿佛有种独特的香气,让人心安,亦让人心痛。那一刻,以她骄傲的性格,应该抽回自己的手,说些伤人伤己的话,可是她没有,她真的太累了,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她只是继续沉默地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想说。
原本深深静谧的夜,此刻因为天边渐亮的缘故,慢慢清透起来。他垂头靠在她膝上,像个柔软的孩子,枕着她的手,他说:“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男人。即使真的是你杀了纪一言,或许我也可以不在乎。我只是在气头上。”
这样依偎着取暖的姿势,还真是很让人心安。花飞雪侧过头,只是不言不语。
他望着他,两簇目光仿佛暗夜里的烛火,摇曳不定,灼热难言,忽然扳过她的脸,一言不发地吻了上去……花飞雪猝不及防,双手本能地推他,却牵扯了左臂的伤口……他趁机按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身下……这吻绵密而炽热,蔓延至她的胸口,又变得温柔并且小心翼翼……她疲惫无力,也不挣扎,只是瑟瑟发抖,他心中爱怜,深处却又有种难以言说的悲凉,撑起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手抚过她的脸庞,说,“想见她颜色,感结伤心脾……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从前不懂的诗句,现在好像全明白了。花飞雪,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花飞雪仰望着他,眼眶一酸,却没有泪水落下来。他此刻离她这样近,眸子仿佛两簇火焰,摇曳灼热……暗夜无声,他的声音轻且磁性,带着一丝惶恐,字字句句,落在心头。她明白他现在的心情,因为她也曾用这样忐忑地心情去爱一个人……那么害怕,那么无助,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却不得不走下去,因为那种吸引着实致命……只是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
……她想起离恨海的浣玄亭,殷若月也曾这样吻过她的……黑暗中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喘息的间隙里他对她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我也怕,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花飞雪,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相信我。——相信我会好好待你,相信我不会让你伤心。”然后他的吻细碎的蔓延下来,像绝望的雨点……
泪水夺眶而出,花飞雪不忍再看眼前这个俊雅深情的男子,闭上眼睛,说,“其实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喜欢我,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
他一怔,黑暗里本能地将她抱紧,只觉怀中伊人瑟瑟发抖,脆弱得近乎崩溃,她说,“我是个不祥的人,你说我是红颜祸水,其实也不算错怪了我。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我的父母是如此,秦叔叔是如此,洛千夏也是如此……我不是个善良的女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她坐起身,黑暗里直直望着洛千秋的眼睛,眼泪忽然簌簌地往下落,自语一般说道,“许多年前我中了瞳术,记忆里仿佛有个禁区,一经碰触就头痛欲裂……可是现在,我真宁愿永远那么痛下去,也不愿知道谜底……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的眼睛依然极美,瞳仁里仿佛有破碎的花纹,此刻看来那么痛楚。洛千秋紧紧抱住她,胸口涌出一种近乎心痛的怜惜,却不敢再多想,咬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帮你。”
花飞雪只是无言,刘海上弥漫着诱惑的清香,他将她抱得紧一些,却不敢使力,心中惶恐难言,却又是从未有过的悸颤,一字一顿说道:“不管是什么,我愿意与你一同承担。”
花飞雪心中一暖,攥紧了他的衣襟,把头埋进他怀里,没有再说话。他抱紧了她,说:“幸福,我所能看见的幸福,就是认定了一个方向,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无怨无悔,与人无尤。也许我想要的,到最后也得不到,但是我也一定要去争取。——花飞雪,不要逼我放弃你。”
天边有一丝光线越来越亮,这个冗长而黑暗的夜,终于即将要过去。
花飞雪本就倦极,此刻依偎着洛千秋缓缓睡去,双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梦里也是无依凄惶的样子。
他抱着她,听见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平稳,心中涌出一种熨帖的感觉……轻快,欣喜却又忐忑不安……仿佛都是,又好像全都不是……好像拨开重重云雾,终于看见天空的光亮……又好像在夜海上迷了路,望不见彼岸的灯火……
如果以后,每天都可以这样守着她入睡,该有多好。洛千秋望着她的睡容,心头仿有千千的百百念头闪过,却一个也抓不住,最后只留下这一个。


第八章 一曲清歌透冷肠

1.
这几日天暖,可是素蝶谷中依旧白雪皑皑。洛千秋的贴身小僮樊素正忙着往草庐四周摆铜炉,生怕花飞雪会着凉。
此时已是正午,花飞雪推门走出来,有些睡眼惺忪,但是依旧清丽绝美,容色比之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苍白面庞上已能见到血色,透着一抹清透的胭脂红。
樊素见了她,忙赔笑说,“都怪小的不好,打扰姑娘休息了。”说罢把放在石桌上的篮子提在手上,说,“这是少主教我亲手做的红枣莲子粥,既然醒了,姑娘就趁热喝了吧。”
花飞雪接过来,说,“辛苦你了,这几日总往我这儿跑。”
樊素以为她这话里有抱怨的意思,忙说:“少主这几日事忙,本来这些事他也想亲自来做,只是实在脱不开身。……昨天音律比赛刚刚结束,后天就是最后的决赛……”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说,“说到决赛,比的是剑术,姑娘您应该很有把握吧?不然要是再让那个水域静斋的江弄玉获胜,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昨天的音律比赛,花飞雪抱病没有参加,最后由江弄玉获胜。正如杜良辰所说,前来乾坤顶选秀的武林闺秀已经七零八落,最热门的四位姑娘已经走了两位,就剩下江弄玉与花飞雪。洛千秋喜欢花飞雪,知情人有目共睹,可是这毕竟是公开的比赛,最后的结果就必须要服众。因为新置了几盏铜炉,四周暖和了许多,花飞雪就近坐到院中的小桌前,打开篮子准备喝粥,轻叹一声,说,“都怪我,输了那场音律比赛。”
樊素忙说,“姑娘冰雪聪明,刚开始学箫就能学得那样好,已经很是不易了。您吹的那首《念奴娇》很得我们少主的神韵了……您没看见他当时看您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那真是无比的珍惜和欣赏啊……”樊素向来会说话,这时更是吐沫横飞,说,“姑娘您知道吗,这几日乾坤顶上事务繁多,少主忙得焦头烂额,却能想起来嘱咐我给您煮红枣粥……说这是补血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花飞雪从小在盐帮北苑长大,不似江弄玉,从小就有名师教她弹琴。她是在比试之前临时抱佛脚,让洛千秋教会了她那首《念奴娇》,现学现卖地上去比赛,竟然吹得还不错,惹得洛千秋和樊素连连夸她有天分。可是她毕竟身上有伤,又要防着明里暗里算计她的那些人,后来洛千秋斟酌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了。
此时阳光正好,心情许久未曾这样轻松,花飞雪道,“我母亲曾经号称‘针神曲圣’,在江湖也算一号人物,惊才绝艳,美貌无双……想来,我多少也是有些天分的。”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口,一瞬间有无尽的悲伤和凄楚爬满她的双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樊素,我多话了。”
“……姑娘多虑了。”樊素看她这个样子,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原本想问下去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反正她的身世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想多问几句,也只是想到主子那里卖个乖罢了。很长一段时间,花飞雪却没有再说话,仿佛沉浸在隐秘而久远的回忆里,怔怔失了神。
粥还是热的。
樊素的手艺不错,红枣的酸甜丝丝入味,吃在嘴里,暖在心里。如果可以,倒真希望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无忧无虑躲在这里,做他身后的女人。可是她是花飞雪,像被世人传颂的那样,天姿国色,才貌双全。有些事,她不能假装不知道。用青花瓷勺沿着碗边盛了一口粥,拈在手里,忽然漫不经心地问,“欧阳嬷嬷被他关起来了?”
樊素一怔,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当下也不敢骗她,只好照实回答:“是啊。……可惜被那个段夜华跑掉了。不过少主已经彻查乾坤顶,扫清了一些冥月宫的奸细,抓住一部分了,剩下的已经逃下山去了。”
“欧阳嬷嬷是商府府司,德高望重,现在把她关起来,恐怕会引人口舌。”这几日花飞雪夜夜独居在素蝶谷,洛千秋竟然也不担心,可见他一定已经为她扫清了危险。花飞雪何等聪明,当然猜到他会如何做。可是现在,乾坤顶上笼罩着一种大敌当前的诡异气氛,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种平静格外让人感到压抑。她说,“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乾坤顶上人手凋零,本就正是用人之际,他这样做,恐怕会动摇军心。”仔细想来,她第一次与洛千秋相遇的时候就见过樊素,比之旁人,多少是要更加亲近些的,此时叹了一声,说,“我能力有限,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此时只是不想拖累他。”
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对她说过那样的情话,可是他的身份,不容许他只为自己。……忽然又想起了殷若月……然而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是她狠狠控制着自己,不容许自己再想。
其实这些天来,与洛千秋之间,她已经想的很清楚。洛千秋是武林盟主之子,以后要执掌乾坤门,肩上挑着是权势,是荣光,也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放下。现在想来,她最初接近他时,其实就是为了这个身份……锦凤夫人的威逼,飞上枝头的梦想……然而现在,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之后,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他的身份又成了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
樊素安慰道:“姑娘别多想了,您的身子这几日好容易才调养过来,现在又想那些费神的事……少主所做的一切,都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只要相信他就好。”
这时,忽有一个凌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一阵剑风扫将过来,那人冷冷骂道:“花飞雪,你好不要脸。”
2.
樊素回过头,只见江弄玉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一袭艳丽的深粉色罗裙,虽然也是无可挑剔的美人,与花飞雪比起来,却少了某些浑然天成的东西,高下立见。樊素心中有气,强压说道:“江姑娘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出口伤人?”
江弄玉冷冷瞥过来一眼,说,“当初我把雪冬居让给你,要你跟我打赌,输了音律比赛的人自动退下乾坤顶。你不记得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不能指望你言而有信!”
“啊……”花飞雪恍然,似乎还真有这回事,只是最近经历了这么多,那些细枝末节她是真的没想起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一句忘了就完了?你是多有心计的女人,你当我不知道吗?”江弄玉冷哼一声,说,“你赖在乾坤顶不肯走,有恃无恐,无非是仗着洛千秋对你有情,是不是?”
之前为了避嫌,前来选秀的女眷们都没有见过洛千秋。可是在近些天来,他却屡屡在人前现身,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花飞雪。江弄玉是何等骄傲好胜的人物,身为水域静斋大弟子,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对于这个武林太子妃之位,她原本就是志在必得,更何况洛千秋又是那样出色的一个男人,温润俊雅,风华绝代。
“可是有情又有什么用?如今锦凤夫人下落不明,洛千夏又被冥月宫掳走,盐帮人才凋零,有什么资格再与我水域静斋相提并论?”江弄玉斜着下巴看她,说,“现在乾坤门的地位岌岌可危,倘若能得我水域静斋相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你这种红颜祸水,只会拖累他而已。洛千秋要是聪明,就应知道怎么选。”
花飞雪心头微微一震。其实江弄玉的话不无道理,她也曾在心里反复思量过……可是如今走到这一步,她怎么能放开,怎么能再伤害一个深爱自己的人。
江弄玉看着她波澜四起的眼眸,说,“过去的事,我可以不再计较。不过你欠我的,你要还给我。”
这时樊素插嘴道:“江姑娘,大家平起平坐,不过经过一些小事,说得上什么欠不欠的?明天就是比剑的决赛了,这个时候,你这样找上门来可是不妥。虽然你赢了音律比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武功还是最重要的,明日之战,那才是胜负之战。”
江弄玉不屑地瞥了樊素一眼,根本不去答他的话,只对花飞雪说,“我不光想一战定胜负,还想一战定生死。——明日我们到沉剑冢上的灵虚台比剑,你敢不敢?”
花飞雪一怔。樊素也怔了怔,忙说,“沉剑冢上的灵虚台?那怎么可以……”江弄玉不耐烦地打断他,逼问道,“你敢不敢?”
灵虚台是沉剑冢上的一处高台,不过百尺见方,凌空悬着,四周是断崖峭壁。沉剑冢中插着成千上万的断剑,有的属于前来乾坤顶挑战过的武林高手,有的属于被门内子弟擒获的江洋大盗,有的属于金盆洗手的历代高人……里面有名剑,也有残剑,每一根断剑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见证着乾坤顶几百年来的兴衰荣辱,也充满了血腥与杀戮。
一旦从灵虚台上失足掉下,必定万箭穿心,万劫不复。
花飞雪顿住良久,淡淡地说,“好。”
樊素一惊,一张嘴开开合合地想要阻拦,却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江弄玉满意地看她一眼,眼睛里都是杀气,道,“一言为定。”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樊素垂头丧气地站在花飞雪身后,望着她优雅动人的背影,忍不住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姑娘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粥有些凉了,但也还是温的,花飞雪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你明知道这样做会让少主担心,为什么还……”樊素知道这些话轮不到他说,可是还是忍不住说,“沉剑冢上的灵虚台是历代绝顶高手过招的地方,不知下面埋葬着多少冤魂,戾气很重的。你们俩个姑娘家,为什么非要在那上面争个你死我活?”
“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什么事等跟少主商量过了之后再做决定?”樊素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明明不敢说,却又很想说的样子,“为什么少主那么在乎你,你却连一个保护你的机会,都不给他。”
……因为我是花飞雪,天生不祥,红颜祸水。注定不能如寻常女子,浑浑噩噩却又幸福地度过一生。我自己的事,注定要由我自己去面对。
听到他的承诺,我很开心,可是我不想看见这个男人为我付出更多。
鸳鸯易成双,情却难两全。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因为我已经没有勇气去爱一个人。
——这些话,我没有办法讲。
他也不必知道。
3.
洛千秋赶到素蝶谷的时候,天色已是黄昏。瑰丽的晚霞笼罩着苍白的雪域,折射出一种光怪陆离的颜色。
那时她正伏在案上写字,草庐四周的铜炉将屋内熏得一片香暖,纸上的墨香仿佛沾染到她发间的味道,弥漫在橘色的暖洋洋的空气里。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转身往门外走去,说,“我陪你去练剑。”
花飞雪怔了怔,随即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洛千秋回手抽出她腰间新配的长剑,刺到地上,剑尖一挑,一撮白雪纷扬而起,他迎着雪花舞剑,一招一式精妙绝伦,远远看去,真真美不胜收,风神俊朗。
舞毕,他收起剑势,说,“看会了吗?”
花飞雪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他看她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怜爱之心油起,走过去把剑插回她腰间的剑鞘,顺势抱住她,说,“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怀中伊人略微丰腴了些,不似前几日般形削骨立,可是依然瘦弱温软,细腰不盈一握,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说,“为什么要答应江弄玉在灵虚台比剑?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的沉剑冢,你不害怕吗?”
花飞雪把头埋在他怀里,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谁让我音律比赛输给她了呢,有什么办法?之前我答应过,如果输了就离开乾坤顶……现在却死赖在这里不走,当然要付出些代价了。”
洛千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从自己怀里剥离出来,垂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有继续爱怜,说,“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站在我身后,让我为你解决这所有的难题?”
花飞雪怔了怔,随即有一簇温暖热浪泛了上来。不是那种刹那间的心跳加速,而是温软如水,一漾一漾地漫过心间。
侧头避开他的眼睛,原地旋转一周,拉着他往素蝶谷深处走去,说,“你累了一天,我们说些开心的事不好吗?”洛千秋还想再说什么,她忽然回头吻住他,这个举动让他猝不及防,却又无限心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也是她第一次这样明显地取悦于他。洛千秋伸手揽住她的腰,轻轻回应着她……当彼此的喘息越来越剧烈的时候,花飞雪松开他,小兔子一般后退一步,清浅一笑,说,“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天色渐渐暗了,最后一丝残阳褪去,一弯新月升起,夜色渐弥。
银装素裹的花木此时看来另有一番美感,深处掩映着一座水晶似的冰雕。原是一汪泉水结成了冰,一节一节冻起来,璀璨而晶莹。四周有萤色蝴蝶盘旋飞舞,乍一看去,就像龙王住的水晶宫,梦幻如仙境。
花飞雪转过身来看他,歪着头说,“怎么样?很美吧。”她踮起脚来双手一挥,说,“这里的蝴蝶不怕冬天,又像萤火虫一样能在夜里发光,真是美极了。”说完,她把手伸到洛千秋面前,缓缓张开手掌,一只萤色蝴蝶飞了出来,暗夜里有如花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