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也知他听不进去。没见过腥风血雨的孩子弄不懂这险恶的江湖,周小村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可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他宠出来的。
“老白,你弄完没有,快过来帮忙——”伊婆娘的声音铿锵有力,顺着烟囱直上云霄,散落下来的尽是旁枝末节,可也足够震耳欲聋了。
“来了来了!”老白嘴上应得麻利,脚下却未动,满肚子都是对那催命婆娘的腹诽。
“师傅,你千万别在心里头骂伊姐姐。”周小村忍着笑,提醒道。
老白不解:“为什么?”
“老白你是不是又在心里说我坏话呢——”不用周小村张嘴,那厢已然轰来狮子吼。
老白黑线,忙转身欲颠颠儿过去帮忙。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有某些东西在脑海里闪过,那略带恍惚的呢喃便这样脱口而出。
“小村,东厢房……曾经塌过吧。”
周小村一脸茫然,好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老白的额头,纳闷儿道:“师傅你没事儿吧,说什么胡话呢。”
老白微微蹙眉,仍不大死心:“没有?”
“没有。”周晓村翻翻白眼,斩钉截铁,“自从我记事儿,咱家这几间房便屹立着,别说倒,连打晃儿都没有过。”
“哦,那可能是我老糊涂了。”老白有些发窘的笑笑,想起伊婆娘还在厨房等着呢,便忙快步过去,这塌房不塌房的,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
在白家山上,这样的傍晚不断重复着。夕阳,微风,炊烟,扑鼻的饭菜香,一切都如此的舒适与熟悉。老白甚至在吃饭的间隙突发奇想,倘若有一天自己看不见了,想来生活也依旧如此,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因为即使他闭上眼睛,也可以在这院子里来去自如,在这山上灵活穿梭。
这是一个平常里又透出几丝异样的傍晚。
在白家山上,这样的傍晚时而有,却并不多见。因为伊婆娘烙了葱花饼,煮了蛋花儿汤,炖了红烧肉,烧了鲜鲤鱼。
“伊姐姐,就一块儿好不好,就当我替客人尝尝味道嘛!”周小村话没说完,那筷子已经把肉送到了嘴里。
伊贝琦无奈,可更多的还是宠溺:“臭小子,你就一刻都饿不得。”
周小村正咂摸肉香呢,哪顾得上接茬儿。
老白不自觉弯了眉眼。此情此境,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单纯,美好,温暖而窝心。
“你们刚刚说客人,有人要来咱家么?”
“老白,你还好吧?”伊贝琦望过来,如水的眼眸里尽是关切。
老白莞尔:“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问我好不好,我看起来起色很差?”
“气色倒还好,可这记性真让人不敢恭维。”伊贝琦戳戳老白的脸,“柏大庄主要是知晓你压根儿没把他放心上,会半夜里爬你床上哭的,信不信?”
“柏……”熟悉却又似乎很遥远的某些片段闪过眼前,凌乱,破碎,老白被那些记忆晃得有些晕,最终只能从里面抓到一个名字,“……柏轩?”
伊贝琦一副“你总算想起来了”的表情,刚继续说什么,却不想正主已经登门。
“刚刚谁叫我呢,不知道我是最不禁念叨的嘛。”柏轩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嘴角叠着笑,头发一如既往的随意束着,几绺落在颊边,为他更添邪魅。
“柏庄主,你想必是顺着香味儿找来的吧。”伊贝琦嘴上说着揶揄话儿,人却已经起身把对方迎了进来,待对方于桌前坐好,她又转身去取新的碗筷。
“幽兰仙子说是,那便是了。”柏轩大方承认,可那笑着的眼,却是望着老白的。
老白有些慌,忙别开脸,这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像小动物在不知所措时的本能反应。可别过脸之后,他那心里又开始打鼓,因为知道自己这样很失礼,故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熟悉的寒暄,轻松的调笑,很快便让整个院子溢满生气。
窗口吹进来一阵微风,夹杂着零落的花瓣,老白看着它们飘到客人的肩膀,飘到沧桑的老榆木桌面,飘到树影斑驳的地上。老白看了很久,久到有些恍惚。
正是初春最美时,鸟鸣啾啾,暮色怡人。
“伊姑娘,你信上可是与我说某人日思夜盼,现下看来,言过其实嘛。”柏轩有模有样的叹息,细长眸子里蒙上一层哀怨的雾气。
老白知道对方这话是给自己听呢,可如何应答,他没了章法。
伊贝琦的一桌子菜,周小村的自然大方,都表明他们早就知道柏轩会在今日登门,可没道理他们知道而自己不知道,再结合刚刚每个人的态度,结论显而易见——他也该是知道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对此全无印象。
这么讲也不确切,应该说他依稀仿佛能在记忆里找到蛛丝马迹,可那些东西就像浸过水的画作,墨色淡淡晕染开来,轮廓便被模糊得再也认不清了。
“老白,你恍惚很久了,”美到极致的眉眼慢慢靠近,柏轩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笑意,“在下着实好奇兄台在琢磨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老白好容易拢住肆意飘散的心神,半晌,才讷讷应了句:“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老白自己先愣了。他明明有一肚子话的,随便问哪句都会比这个来得适合,可偏偏嘴巴不听使唤,先于思量的便对心里所想作出了最直接反应。
柏轩也愣了下,然后很快,脸上舒展的微笑便成了淡淡的苦笑:“你这,就算真不喜我来,也不必如此直接吧。”
老白一脸错愕,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会不欢迎你呢,只是……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你不该来……呃,也不对,不是……得,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到最后,老白干脆放弃解释了。他怀疑自己真的生了病,是那种会让人变傻变迟钝的病,所以才会语无伦次,才会这么健忘,才会上一刻想说的东西下一刻便忘掉,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出口。
伊贝琦把盛好的饭递给柏轩,半调侃半埋怨道:“不是说要带些新采的茶么,我可瞧着你两手空空。”
“问人讨东西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也就你伊女侠了。”柏轩笑着,变戏法儿般从背后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线还在上面系着,那茶叶特有的清香已然扑面而来。
伊贝琦大方的收下见面礼,语气有些微妙:“包得如此整齐,想来也是有心人呢。”
“谬赞,哈哈。”柏轩绽放成了一朵牡丹花儿。
伊贝琪黑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还真敢接着,若哪天能吃上你柏大庄主亲手采的茶,就算我这辈子没白活。”
柏轩毫不羞赧,只笑容变淡,神情里慢慢透出另一种味道,恍若幸福:“他说了,如果你们喜欢,那这以后白家山的茶我们翠柏山庄包了。”
“那成啊,不过下次要这二庄主亲自来送。”
“怎么,我这大庄主还不及二庄主有分量?”
“想听真话么?”
“自然。”
“你太常抛头露面了。”
“那又如何?”
“缺乏神秘感。”
“……”
老白观望许久,总算找到机会插丨进来一句:“柏谨,还好吧。”

番外 灰色迷途(三)

老白的问题让柏轩怔了下,不过很快男人便笑了:“老白,你这脸色怎么怪怪的,我哥可看着比你气色好多了。”
老白无语,心说这柏大庄主嘴里果然吐不出什么动听的。不过腹诽归腹诽,知道柏谨很好让老白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说不上为什么,就好像积压已久的大石忽然被挪开了,从里到外透着轻盈舒坦,神清气爽。
吃完饭,伊贝琦沏了一壶柏轩带来的新茶。几个人便坐到院里的老树下叙起了家常。
“五月会有百花节呢,让若你们有闲便来山庄,定奉为上宾招待。”
“那敢情好,”伊贝琦端起茶盏,缓缓拂开上面的浮叶,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老白刚接了笔生意,就在你那边不远的万柳镇。”
“呵,那还真是巧了。”柏谨挑眉,一脸的兴味盎然,“老白兄,这次是又是做什么,送东西还是捉奸?”
在伊贝琦说他接了笔生意的时候,老白便开始苦思冥想,因为他实在记不得有这样一笔生意了,更是对万柳镇毫无印象。可当柏轩望过来,当他对上了那双美得有些魅惑的眸子,记忆却忽然复苏了。恍若从天而降一道灵光,那事件的脉络便蓦地清晰起来。
“这回不送信物也不捉奸了,呵呵,是帮人挑选徒弟继承衣钵。”
柏轩闻言讶异的挑眉,脱口而出:“这你也会?”
显然,自己被看轻了,这让老白颇为不爽。可对付柏轩的伶牙俐齿,逞口舌之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老白嘴角微微挑起,也不言语,只好整以暇的用眼睛望着柏轩笑。
柏轩先是无知无觉,后慢慢的感应到一阵阴风窜过脊背,再然后,汗毛便齐齐竖起了。于是乎柏大庄主忙一脸讨好地对着老白露出两排贝齿:“白老,你看在下刚刚的胡言乱语……咳,能收回么。”
老白险些乐出声儿来,遂满意的点点头,显然他要是有撮山羊胡定是得洋洋得意地捋起来:“孺子可教也。”
一旁的伊贝琦看得新鲜,问柏轩:“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老白手里啊?”
事实上,伊贝琦猜对了。老白去过翠柏山庄数次,每一回都会帮柏轩做些不宜公开的小手脚,而退一步讲,哪怕这些都不算,光是柏轩和柏谨的关系,便够老白把柏大庄主攥手里一辈子了。
于是老白悠哉地喝了口清茶,十分不厚道的等着看柏轩的狼狈。
结果,柏大庄主娇羞是娇羞了,脸红也脸红了,可那媚眼如丝对着伊贝琦的一句“讨厌~”着实把众人震到了石凳下面。饶是伊女侠想探听下文,也实在没勇气再去看那双丹凤眼。
不知不觉,夕阳消失了踪影。天际成了深蓝色,像一汪潭水。
老白抬头,依稀可见素白的月亮轮廓若隐若现。几缕味道飘进鼻子,起初老白以为是茶香,后来才觉出不对,原来是头顶的老树抽出了新枝。
茶再香也会透出些清苦,而那嫩绿的枝条,散出来的是清甜。
伊贝琦说时刻不早该歇息了的时候,周小村和柏轩抢着要跟老白同塌而眠。没有任何准备便成了香饽饽的老白一时间受宠若惊,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眼前一片混乱就好像被成群蜜蜂围着乱糟糟飞似的,更别提做以抉择了。于是最终还是伊贝琦拍了板,以“来者是客”将周小村塞回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你们家婆娘真凶。”柏轩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一边点燃油灯。
老白忍俊不禁:“这都进屋儿了,大声她也听不见。”
“那不成,”柏轩回眸一笑,“隔墙有耳呢。”
老白总算吐出了那句酝酿久矣的劝诫:“我说,你以后能别乐得这么美么?”
柏轩笑得更灿烂了:“呵,怎么着,美点儿不好?”
老白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不好,太美便有些妖了。”
柏轩的笑容垮下来,半委屈半埋怨的模样楚楚可怜:“老白,你说话还真是不中听。”
“啊,”老白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对方伤着了,忙道歉,“对不住,唉,我这不是没拿你当外人的,要是哪儿说得不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想柏轩忽然又乐了,笑靥如花地给了老白四个字:“洗漱,就寝。”
老白黑线,被对方的喜怒无常弄得实在没了脾气,只好老老实实的洗漱去也。可等洗漱完毕,这“同塌”着实成了难事。
老白知道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以前的他以为自己对男子的□只限于周小村,可当结识了柏轩,当知道对方居然倾心于自己的哥哥,那种不确定便强烈起来。有时候老白会想,或许他并非周小村不可,或许他会在未来的某一时某一刻对另外的男子产生那种喜欢,而与“同道中人”的柏轩同榻,实在有些悬。
“老白,你这是让我一个人守空床么?”
……呃,尤其是这位同道中人语带暧昧且一副完全百无禁忌模样的时候。
或许是老白磨蹭的态度过于明显,坦然如柏大庄主也无法淡定了,叹息着问:“白大侠,需要如此挣扎么……”
老白也很想叹气。柏大庄主美则美矣,但有必要头发散开得如此妖娆,衣襟敞开得如此清凉,身段摆得如此诱人么。
“这才开春儿,小心着凉。”老白好容易挤出来一句话,还干巴巴的,不过动作可不含糊,拉过被子就把柏大庄主整个人给蒙上了。然后他才掀开另外一床被子,泥鳅一般嗖的钻了进去。
柏轩乐不可支,即使不露头,老白也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震动。
老白气闷,本来想斥一句“有什么可笑的”的,可又觉着这话的气势着实弱得可以,正纠结着,被子底下的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喂……”
“嘘。”
老白刚出声,便被人打断,然后他感觉到柏轩的脑袋慢慢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窗子没有关,偶尔有风吹进来,脸颊便泛起一阵舒适的清凉。而就在这微凉里,老白听见柏轩近乎呢喃的声音。
“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会觉得很安心,你说怪不怪。”
老白愣了下,随即勾起一抹不厚道的笑,了然了:“怎么,又被你哥欺负了?”
老白话音还没落,柏轩便猛地从被子底下冒出了头,那表情就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闻:“我被他欺负?老白你还好吧,你明明知道只有我惹他生气的份儿。”
“你气他在表,谁都知晓,”老白看向柏轩,近在咫尺,他却忽然坦然了,哪怕直直望进对方那眸子深处,他都淡定自若,“可他伤你在里,没人看得到。
柏轩的眼神闪烁了下,似乎掠过一丝哀伤,可他很快便弯下眼睛,真心的笑了:“那是以前,现在没人伤我了。”
老白挑眉,分明从这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可又不好问得太直白诸如“你哥终于接受你了”一类,于是思前想后,才问了句模棱两可的:“成了?”
幸好二人心照不宣,柏轩很快点头给了答案:“嗯。”
情理之中,却又实在意料之外,老白高兴的同时也讶异,可反过来讲,讶异之后更多的却还是高兴,就好像感情得到回报了的是他自己。
“恭喜。”太过激动,老白反而想不出更多动听的了。
柏轩却不在意,反而大大的亲了老白脸颊一口,然后趁老白手忙脚乱之际用力将人抱个满怀,真心实意道:“所以我这次上山,说是送茶,其实更多的是想专程来谢你。”
老白停下用手背蹭脸的动作,满面茫然:“谢我?”
“嗯啊,”柏轩定定望着他,“倘若不是你帮我说通了,那家伙肯定到现在都觉着男人喜欢男人是疯病。我不该谢你?”
老白怔住,白天那恍若飘在云端的感觉又回来了。头顶不到天,脚踩不到地,手摸不到任何东西,除了一片虚无的白茫茫,再没有其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两个月前啊,你不是还和我说如果这样都不成,那只有死心一条路了。”柏轩的脸上慢慢升起关切,“老白,你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似乎从白天开始,每个人都这样问他。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天气凉爽刚好,伊婆娘最近也没有折腾迷药,他能吃能喝不像生病,可就是那脑袋,空空的,仿佛成了一个摆设。明明旁人都记得很清楚的事情,他就是想不起来。有时是想起了头,忘掉了尾,有时是想起了一段,却连不上前因后果。
思绪在飘,身体在飘,魂魄也好像要飘出来,散在夜风里。
“老白?”
手上温暖的触感逐渐清晰,慢慢拢回了老白的心思。视线清明起来,勾勒出柏轩略带担忧的脸。
“哦,没事,”老白有些窘,歉意地笑笑,“春困秋乏,还真是不假。”
柏轩放下心来,不知用什么方法隔空弄灭了油灯,然后帮老白盖紧被子,像孩童一般顽皮道:“要梦见我哦。”
老白莞尔,却听话的闭上眼睛。
很快,一切归于安静。
慢慢的,老白彻底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无比舒适,无比安心,再不见任何杂念,只想沉沉睡去。
……
嘀嗒。
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老白忽地睁开眼睛,半晌,才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和窗口倾泻进来的一抹月光。
身旁的柏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翻了个身,用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问:“怎么了……”
老白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精气神儿来得莫名其妙,可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困倦飞了,徒留清明。
嘀嗒,嘀嗒。
“听到了么?”老白轻声问柏轩。
“什么……”柏轩显然还在混沌里。
老白自顾自地坐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染着淡淡金边儿的窗棂外面,雨下得正欢。
不知过了多久,柏轩也坐了起来,看样子是彻底清醒了。
“你这是想夜半赏雨?”
老白没有看柏轩,而是依旧望着窗外,出神。
柏轩耸耸肩:“那我陪你。”
老白仍然安静着,初春的雨,带着满满复苏的气息。
“奇怪,雨天还能赏月。”柏轩忽然说。
老白愣住,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柏轩叹口气,只好重复一遍:“我是说真难得,下雨天还能看见这么大这么亮的月。”
奇异的,柏轩的话就像一个引子,老白觉得脑袋里有些层层包裹的东西被慢慢剥开了。明月,美酒,畅谈,微醺……
“老白?”
不,不要唤他,他在努力回想很重要的东西。
“老白?”
是的,那个人的名字也是两个字,明明该是无比熟悉的,为何就是抓不住?
“老白!”
“清风袭醉客……”
“嗯?”
清风袭醉客,最美不过月下酌。
终于,老白呢喃出了那个名字,“温浅……”

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番外 灰色迷途(四)

任五其实不喜欢盗墓。
当然,这无人知晓,就像无人知晓他喜欢什么一样。
任五从未与别人提起过他喜欢的东西,比如清澈的蓝天,纯洁的白云,芬芳的红花,清新的绿树,欢快的小溪,聒噪的麻雀……就像他从未与别人提起过他憎恨的东西一样,比如黄土的腥气,尸骨的朽臭,明器的邪性,殉葬的血腥。
奈何初出江湖时入错了行,便这般硬着头皮干下去了。所幸,盗墓能赚钱。确切的说,是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赚很多的钱,当然前提是你能够活着出来。任五不喜欢盗墓,但喜欢活得好,活得滋滋润润,活得风风光光。
“老白,你走慢一点,当心脚下。”任五不敢轻易触碰墓道内的墙壁,故这会儿无从判断他们是已经进了下一个墓室还是依旧摸索在连廊里。但他知道自己的顺位是第二,走在第一的是那个叫老白的人,所以提醒下对方小心,归到底,也算保护了自己。
前方没有传回应答,任五屏住呼吸侧耳去听,这下连后方的脚步和呼吸也好似消失了。任五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可怜的小舟,前靠不着岸边,后回不了渡口,只能对着茫茫水面无错的发呆。
这感觉似曾相识,于是莫名糟糕。
忽然,任五嗅到几丝旖旎的香气,那芳香从鼻子潜入,瞬间卸下了他的防备。酥软不自觉袭来,四肢百骸都好像泡在雪山温热的泉水里,旁的再无法多想,只愿能在这舒缓的芬芳里长久下去……
“小羽兄弟,你想要什么?”
“我?不忙不忙,你们先挑。”
“那兄弟们可就不客气啦。”
“恩,呵呵。”
过了很久,任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恍恍惚惚的已经与人完成了一次对话。这会儿,对话的另外一半已经迫不及待的攀进了成堆的明器里奋力挑拣。
小羽兄弟……
这称呼似乎久违了。
可很快,任五便发现这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独立入伙的跟人下目,且入行至今数月有余,旁人都是如此唤他的,何来不妥?
“喂,再不抢些可就真没你的份儿了。”一个络腮胡大汉满载而归,欢喜之余,难得发善心提点这个眉眼精致却总是一副呆相的男娃。
任五冲对方感激的笑笑,略带腼腆。他不是不想上前,只是有些放不开,总觉得这样争抢很让人难为情,故只好傻站着,有些无措的看着金银珠宝堆成的小山慢慢变平。
这是一个地方官的墓,据说他当年也曾权倾朝野,后在朝廷党派之争中站错了队,才被贬谪至此。不过官位虽说下来了,但风光时攒下的家私总还是相当可观,且几个儿女都还算孝顺,于是百年时,遵照他的遗愿,大半的家当都随他入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