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俨心中一痛,白天虽玩得尽兴,却只有江俨知道她有多焦虑。怕江俨为难,又知道此时回不去,她极少当着江俨的面说如何如何想皓儿,每每只有睡梦中才会念叨几句。
江俨低下头在她微颦的眉上落下轻吻,把她的梦魇尽数吻散。她于睡梦中笑了,凑上唇浅浅回吻了两下,沉沉睡去了。
*
此时的吉安太守府中,承昭也是头疼得厉害,身边跟着一个小祖宗,他真是操碎了心。
宫里文宣帝病了一个月,听闻裕亲王自立为帝,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一团。皇后也累,却又不敢把后宫交给别人管,毕竟人心隔肚皮,也不知宫里的几位娘娘各自是什么心思。
偏偏皓儿这小祖宗不好哄,皇后也哄不住他,只能放到了兄长国舅爷的府里,叫几个堂兄弟给皓儿作伴。
皓儿可怜巴巴喊了两声“舅公,我想娘亲了”,国舅爷大手一挥叫自己二儿子领着皓儿,在十几个侍卫的护送下一路来了吉安。
皓儿这才来了太守府几天,已经出了好几回乱子。比如今儿上午,红素慌慌张张跑来说一刻钟前小世子要出恭,眨眼就寻不见人了。
承昭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生怕他被贼人捉了走。猜测人还没跑出去,忙叫手下的侍卫围了府,在整个府里头忙活着找人。
最后在外墙沿的一处狗洞里头找到了皓儿,原来被没有什么贼人,而是皓儿想从那狗洞爬出去的时候,因为狗洞太小便被卡在了那处。
天知道他是怎么从后院一路避着人跑到了前院去,若不是被这狗洞卡住了胖屁股,大概已经跑出了府。“胡闹!”承昭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皓儿撅着屁股被卡在洞里,围着的一群侍卫不敢笑出声,憋笑憋得面红耳赤。大约是皓儿自己也觉得丢了脸面,捂着脸嚎啕大哭,连声喊着:“娘亲,娘亲救我!”
这洞卡得还挺严实,前不得,退也退不得,承昭只能让人把墙小心拆了。
出来的时候皓儿灰头土脸的,承昭给他洗了个澡,瞧见他胖屁股上被卡出了淡青的淤痕,苦口婆心哄他:“皓儿,你听舅舅话,外头那么多坏人,你不能乱跑,到时候你娘亲回来了见不着你,得多着急?”
“皇舅舅骗人!”皓儿拿小胖手重重拍了一下水面,溅起一小汪洗澡水,皓儿泪珠子在眼里打转,扁着嘴控诉道:“你半个月前说过两天就能见到娘亲的!这都过了二十多天了!”
承昭登时哑了声,当时他把假公主的尸体送回了家,连钟粹宫都没回,领着人就要往襄城赶,却被皓儿缠住了,好说歹说非要跟着来。
当时承昭无暇哄他,只好随口说“你娘亲过两天就能回来”,三言两语把皓儿摆脱了,这时候便落了口舌。
“娘亲被坏人抓走了,你都不去救她…”
承昭哑口无言,前几日已经攻下了吉安,可虔城却攻不进去。虽探子已经秘密进了城,却还没有跟江俨联络上,如何能轻易把皇姐救出来?
他着急上火,皓儿却每天见着的都是他坐在书房里处理公文,也不见他出门去找娘亲,自然不满意了。
皓儿哼哼了两声,光溜着身子坐在小小的浴盆里,低着头不说话,水面却泛起一个又一个小波澜,时不时有晶莹的泪点子往下掉。
承昭愁得不行,皓儿要是撒泼胡闹了,他还能发发火凶两声把人给唬住。偏偏皓儿是被承熹养大的,还不是乱发脾气那种胡闹,只管自己可怜兮兮掉眼泪,半夜闷不吭声往外头跑。
正这么想着,却见皓儿困得睡着了,承昭心里一阵轻松。单手抱起他给他擦水的时候,皓儿幽幽地喊了一声:“娘亲…”承昭一怔,手上没抱稳当,一个不慎,皓儿噗通一头扎进澡盆里去了。
承昭一激灵,忙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皓儿方才已经困得睡着了,却又被那一口水呛了醒,登时咧着嗓门嚎了起来:“娘亲!舅舅欺负我!”双手双脚乱挥,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
他人小,力气却不小,在承昭身上蹬了好几脚,承昭又没什么功夫,疼得倒抽凉气。
红素几个听皓儿嚎得惨烈,一口一个“舅舅欺负我”,忙从外头跑进来。见太子铁青着脸,一手箍着小世子,小世子屁股上又有青印,登时信了大半。红素赶紧上前来说:“殿下,奴婢来抱吧。”
承昭气得深深喘了几口气,把这熊孩子塞红素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门却又喊了个随行的太医过来,给皓儿被狗洞卡出淤青的屁股蛋上药。
*
这日清晨,承熹刚用过早膳,便听一个暗卫匆匆来报:“主子,赶紧走!又有官兵来了,已经到了咱们这条街上。”
江俨不假思索地收拾了一个包袱,里头塞了两身公主的衣裳,一身自己的衣裳,银票也放了进去,又检查过鞋侧面插着的短匕,小臂下绑好一对袖箭。又给承熹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裳。
承熹伸手拆去头上的发簪,自己随手梳了个民间妇女的发型。江俨趁她抬手的功夫,拿过一个脂膏在她脸上点了几点,又使了些劲仔细揉匀,承熹整张脸变黑了好些。
细细端详了一下,江俨叹气道:“还是太漂亮了。”又在她下巴上点了两颗黑痣,把细细弯弯的眉画粗了许多,整张脸就显得硬气了不少。
江俨抽空亲了她一口:“可别嫌难看,这样方便。”
没忍心对着镜子照照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承熹迟疑着问:“怎么这么急?先前不也有官兵来查过几回的吗?”
“太子殿下前几日攻下了吉安城,却只擒住一半的叛兵,剩下的一半且战且退,退回到了虔城,尽数归入裕亲王麾下。”
“如今虔城的兵力怕是不下八万,只军营是住不下的,这几日正在强行征用百姓民居。官家府邸不好得罪,平民住的地方又太落魄,这些商户的宅院成了首选,得给叛兵腾地方。”
听他这么说,承熹也有点慌了:“那我们出去后还能去哪?”
正当此时,却听房门被人叩了响,承熹心里一阵慌,江俨却摇摇头示意无碍。
江俨开了门,进来的是那堂嫂。她快步走了进来,视线在承熹和江俨身上绕了个来回,略一迟疑,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承熹身上,觉得两人之中该是承熹主事。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塞给了承熹,低声说:“弟妹,这里头是一千两银票。事发突然,我与你堂兄实在凑不出更多的了,弟妹万莫见怪。”
承熹红了脸,心中闪过想推拒的念头。她家的陶瓷大多不是精贵物件,百人的大作坊产出来的瓷器多数是卖给百姓使的,小件的碗碟只能赚个几文,大件的瓶罐也卖不了多贵。
若是此次兵士真的要占用这宅子,她们一大家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安置,宅子里的又大多是家生子,怕是比自己更缺银子打点。
这装着银票的荷包分量虽轻,其中深意却是沉甸甸的,承熹最终却收下了,她和江俨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打点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承熹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福礼:“这些日子多谢堂兄与堂嫂收留,我与江俨若能脱身,日后定有厚谢。”
这堂嫂心中欣慰,先前还怕公主是个骄矜的性子,万一瞧不上这千两银子,觉得给得少,那可就尴尬了。此时见公主是个知恩图报的,也就放下了心。她与那堂兄跟江俨也不熟,此番冒着风险相助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情分,公主承诺厚谢倒是最实在的。
这堂嫂也不多嘴过问承熹的去向,只认真交待说:“城西大多商户的宅邸都要被兵士占了,这处不能再留;城东是官家所在;城南多是普通百姓,虽是人多眼杂,空置的宅院却是不少的。”
承熹和江俨认真记下,她又说:“二弟与弟妹自己小心。有孕之时万不可受惊,不然对腹中的孩子不好的。”这便离开了。

新居

江俨和承熹两人拾掇得当,各自提着一个空菜篮从后门出了宅子。才走到小巷口,江俨忽的伸手把承熹拦住,耳语道:“有人!”
承熹心中一紧,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见好几个男子说话的声音:“嗐,我还没住过这么大的宅子呢!”另有人冷声呛了一句:“有个屁用,等到外头打进来了,住什么都没用!”“可小点声吧,不想要脑袋了…”
江俨微蹙着眉,把背上的小包袱扔回了内墙,那包袱里头只装着两件衣裳和一些琐碎,此时拿着反倒成了累赘。
他握着承熹的手往巷外走,袖子宽松,正好能把两人的手掩住。承熹腿都有点迈不开了,小跑了两步才追上江俨。江俨把她的手握紧些,小声安抚说:“走快些,别紧张!”
没走出两步,却听右侧一阵厉喝:“什么人?”
承熹身子一僵,定定神应声转回身去,稍稍低着头抬眼一瞥。见喝住她的这人正往这边走,他腰间挎刀,是个当差的无疑。他身后还跟着好些兵士,听到动静纷纷往承熹这边看。
承熹心口噗通噗通直跳,摸到手中的菜篮子,勉强定定神,刚启了唇要说话,却见江俨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略略躬着身笑说:“差爷,俺们是这府中的下人,听了大老爷的吩咐出去采买的,今儿中午要给官爷们加餐。”
那当差的哈哈一笑,吩咐道:“多买点鸡鸭鱼肉回来!”
“自是应该。”江俨点头应声,又恭敬问道:“差爷还有什么吩咐?”他平日面无表情,此时竟比真的下人还要扮得像。
那差爷探过脑袋往江俨身后瞧了瞧,“你后头这人怎的不说话?”话落伸手拍了拍承熹肩膀。
他手劲有点重,承熹又是紧张得厉害,忍不住一哆嗦,一时不知该不该抬起脸看他,低咳一声,压粗了嗓子正要说话。
她还没出声又被江俨打断说:“差爷,俺媳妇天生是个哑巴,哪儿能说话?”
想起方才江俨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应该是简单易容过了。承熹定定神抬起脸来,学着以前在公主府见过的一个哑丫鬟,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张嘴“啊啊”叫了两声,做了几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手势。
见她面色黑黄,下巴颏上还有两颗小黑痣,差爷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多买点鸡鸭鱼肉啊!”
后头那群兵士忙喊道:“再来点最烈的烧刀子!”“还要天香楼里的姑娘!”
江俨连连应声,抓着承熹的手臂往前走。走出几步,偏头见公主额上渗出了细汗,掸掸她肩膀被那人拍到的一块,低低道:“真想砍了他的手。”
承熹腿都有点软,轻咳一声接道:“其实我没那么紧张,能说得了话,你不用说我是哑巴…”
“那可不行,万一他又听你声音好听,又要你抬起脸仔仔细细瞧个仔细,万一瞧出了端倪可怎么办?”江俨一派正经。
“都化得这么丑了。”承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笑说:“除了你谁还能认得出来?”
江俨反驳说:“一点也不丑,除了黑了些,眉毛粗了些,比原来差不到哪儿去。”
承熹没理他,忙问:“剩下的暗卫怎么办?”府里头还留着六七十的暗卫,万一跟不上来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们各有脱身之法。”江俨说:“若是再找不到这么大的宅子,就得分开安置。他们各自都有虔城的身份文牒,去给人做工也是能成的。”
两人雇了一个驾小篷车的脚夫,沿着四通八达的小巷一路去了城南。城南是普通百姓所在,虽比不得西面的商户区繁华,却因着虔城人杰地灵,也是十分热闹的。
如今四道城门关死了,每日都是由官兵去城外村子里拉粮食的,城里的新鲜蔬果少了许多。城郊好些在自家后院种了地的百姓都趁着这个时候卖贵价菜,摆摊做生意的比比皆是。
“这么多人,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因是盛夏,这篷车四周都有浅色粗布作围挡太阳,承熹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一条缝,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吆喝也知道人不少。
“咱们找个空宅子安置下来,每天不出门就是了。”江俨低声说:“只是要委屈公主了。”
承熹笑着摇摇头,她是知足常乐的人,很少会觉得委屈。
江俨向那脚夫问了问牙行的位置,付了钱带着公主下了车。
街上行人许多,承熹又有些束手束脚的,小声问:“方才我没看脸上被画成了什么样,你确定没人能认得出来?”话落,她就见身旁行过的一个男子多瞅了自己两眼,被江俨面无表情瞪了一眼,那人忙收回视线。
承熹赶紧把头上的帷帽拉低了些,退后两步低着头跟在江俨的身后。江俨却笑着把她头上帷帽摘了下来,随手扔到了角落里。
“哎?”承熹忙拿手遮脸,生怕被别人认了出来。先前她的画像在城中各处散过,见过那画像的人怕是不少。
“别紧张,越遮遮掩掩越会惹人起疑。”江俨拿袖子擦去她额上细汗:“虽说我那易容的手艺不精,却也能糊弄过去,寻常人是瞧不出端倪的。”
承熹斜眼看他:“有这么丑?”
江俨笑着拍了下她脑袋,“不丑。公主脸黑也美,眉毛粗也美,下巴有痣还是美。”
承熹轻哼一声不理他,周围熙熙攘攘,争执声、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嘈杂一片。半上午的太阳正是刺眼,倒也没人多看她两眼,总算放下心来。
她想要松开江俨的手,却见周围也有好几个小媳妇亲亲热热地挽着自家相公,也就没有松手。
坐在地上摆摊的大多是三四十的大娘和年逾花甲的老头儿,地上摆着的玩意更是多了,时令果蔬,吃喝穿用,花鸟鱼虫不一而足,还有很多小手艺,里头也不乏灵巧之物。
江俨放慢脚步让她多看了一会儿,承熹正看得眼花缭乱,却听江俨说:“就是这处了。”
面前是一处小小的铺面,不算宽敞,往里头看去,只能瞧见一个穿着宽松大褂的老头儿。承熹一时没看明白这店是卖什么的。
她再抬头一看,这家的招牌也小,上头写着“九八行”三字。
“这就是牙行,专门给买卖双方牵线的地方,从一百里头只抽两分利。哪家要出宅子的,便到这儿记个名。”
听过江俨的解释,承熹点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店面虽小,里头却收拾得整齐。牙侩是个年逾五十的老头儿,穿着个青色的宽松大褂,一头花白头发拾掇得整整齐齐,瞧着是个读过书的。见承熹二人进来,笑问:“客官想找什么?” 
江俨拱了拱手,开门见山说:“您这儿可有两进的宅院?要新一些的,我们打算赁一个月,价钱好说。”
那老头儿瞅瞅江俨和身后的承熹,诧异问:“光你们二人住,怎么要这么大的?”
“我们是从西北边的荆州来的。”承熹还在冥思苦想,想找个合理的解释,却听江俨眼也不眨说:“家里的老祖宗几十年前嫁去了荆州,这几十年跟这边失了联系。如今老祖宗年纪大了,特意交待我家少爷回来寻祖的。可回来找了半月,却没找着人。”
那老头儿为难道:“这可帮不上了,能否说说名姓,老朽给你打问打问?”
江俨又说:“不必麻烦,听街坊四邻说那户人家已经搬走了,如今搬去了韶关。只是如今城门关了,我家少爷并着十几个丫鬟仆从去不了韶关,回不了荆州,又不能天天住客栈,便都没了住处。您这儿可有两进的宅院?”
“有,有不少呢!”老头听明来意,笑着翻开一本册子,反过来给江俨看,“有两户,都是两进八间屋子,住个二十人不在话下,天井也是有的。这头一户宅子便宜,却是有些旧了,怕是你家少爷住不惯。”
“看你们是要急用的,不如选另一户。这户主人是我的老友,他人出了远门,如今不在虔城,特意把宅子托在我这儿,若是有人来赁便赁出去。只是这价钱是他临走前定好的,没商讨的余地。”
江俨和承熹对视一眼,都心中满意,主人不在这儿更是省了事。江俨装作犹豫一会儿,让一个小牙侩领着去看了看。
小牙侩走在前头,承熹落后两步,压低了声音笑眯眯问江俨:“你怎么编瞎话都不眨眼?”
前头在那当差的面前说她是个哑巴,说两人是出来采买的下人;如今又是千里迢迢来寻祖的说辞,赁了个大院子,堵上了牙侩的嘴,还能丁点不惹怀疑。
“我们江家是经商的。”江俨也笑了:“若是连说话的本事都不精,还怎么做生意?”
承熹一怔,佯怒道:“合着你前些年,那不善言辞的模样都是作给我看的?”
江俨失笑,细细回想了一下前些年的事,认真答:“刚入宫那时候,我在公主面前说不动话,张嘴就结巴,也就不敢说话。”
“后来公主越来越美,我更不敢说话。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你,得避开视线。”
承熹笑作一团,下意识地捂着肚子,不敢动作太大。江俨忙低声说:“可别笑了,别把孩子笑疼了。”
前头引路的小牙侩见两人没跟上,扭回头来瞅瞅两人,一脸不明所以。
听牙侩说左边住的是个老学究和其家眷,右边住的是个酒楼厨子,都是不爱出门跟人打交道的。听到小牙侩的语气有些为难,承熹忍不住笑,有这样不爱走动的邻居,真是再好不过了。
宅子前后两进,中间隔着个十五步见方的院子,通风采光都挺好。厨房地窖都有,八间屋子也都是大屋。
江俨心中暗忖,公主的身边不能没人护着,前院四间屋约莫能挤下十几个暗卫,已经足够,当下爽快地付清了银子。

卖画

承熹四处走了走,大约是一两个月没住过人了,屋子里头有些灰土气。从没进过这么脏的屋子,承熹站在房门口迈不开脚。低头竟瞥见门缝处有个脏兮兮的蛛网,忙往后退了半步,心中发愁:“这得收拾到什么时候?”
江俨探头瞅了一眼,他也不是什么爱收拾的人,拉着公主就走,“等暗卫来了,他们会收拾,咱们先出去买些东西。家具还能凑合,被服床铺总得是新的。”
两人在布庄买了几身成衣,又给承熹量了尺寸,不知定了几身衣裳。承熹不好在外人面前驳他的脸面,出门却凑近他一些,无奈说:“不能买这么多,咱们快没银子了。”
承熹虽算不上奢侈,却也从不知什么叫节俭。若不是此番沦落至此,根本想不到这样的小事。可她也从来不知江俨竟比她还要不知柴米贵。
江俨握上她的手,笑问道:“公主忘了属下家中是做什么的了?”
承熹一愣,江家是京城的古玩大家,先前城西那陶瓷作坊的主人便是江家的旁系亲眷,莫非还有别的亲戚?可天天跟人借银子,实在太难为情了。
江俨领着她走到了城中一家书斋,买了几张上乘画纸。在书斋里头也有生漆卖,小二笑着问:“客官这是要自己制墨?何苦这么麻烦,我这里的墨锭也不是次货。”
江俨点点头没作声,带着公主出门又买了些猪油和桐油。在沿街的小药房里又抓了几味药材,分别是麝香、冰片、公丁香。
承熹不明所以,怀着一心疑惑,只能被他牵着走,心中好奇极了。江俨一手拎着一大包东西,另一手却把承熹护得好好的。虽市集上行人众多,却也没一人能沾着她的衣角。
他又去皮货市场上挑了一块鹿皮,这皮子本质量上乘,只是如今正是盛夏,卖不出去积了货,也都是贱价买的。
等到采买回来,院子已经收拾妥当了。十几个暗卫跟了来住进了前院,都是一副家丁打扮,剩下的几十暗卫安置到了别处。里边院子住进来两个女暗卫,都不会伺候人,只能近身保护。
承熹进屋一看,蛛网灰尘什么的早不见了,屋子里头连家具都是焕然一新。门上挂着的竹帘卷了起,晌午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得屋子里暖洋洋的。
“公主看看还缺什么,叫他们去添。”江俨交待一声,自己去了厨房的灶台边,蹲下身把底下用松木燃成的焦炭取出来,滤去了粗渣,只留下了细细粉末。
承熹搬了两张椅子,一张放在他身后,自己也坐下了,好奇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仿制上好的漆烟墨。如今手头拮据,将来回京可能还要走南面绕个远路,得把路费攒下来。”江俨把麝香、冰片、公丁香各切了一小块,研成细粉与那松木灰渣搅合成水,又说:“可惜材料不全,缺了一样,也只能勉强为之了。”
原来是要制墨。承熹不想打击他,只好委婉说道:“徽州每年给皇家进宫的上好漆烟墨,一块墨锭大约是八十两,在民间的话怕是会更便宜些。”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挺明白:若是要靠制墨赚钱,也赚不了多少银子。
江俨也不否认,只示意她稍候片刻。
承熹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另有乾坤,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他动作。江俨在墨汁中添入了用碎皮子熬出的胶和少量猪油桐油,又把麝香、冰片、公丁香按一定比例兑了进去,与先前的墨汁搅在一起。
她还想要再看,江俨却带着她去用午膳了,他匆匆扒了两口饭又在院子里鼓捣。等承熹睡了午觉起来,见盆中的墨色已隐隐泛了紫玉光泽。凑近些闻了闻,墨中能闻得到香气,润笔一试,细腻滋润,果然是好墨,“还真的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