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不算的,哪家爹娘听到儿子做面首会欢喜?
江俨思索片刻,摇摇头:“等到大婚的时候再告知他们吧。一来他们此时入宫定会拘谨,二来照我娘的性子,定会欢喜得摸不着北,若是惹恼了娘娘反倒不美。”
承熹小声问:“你娘真的会欢喜?”
江俨将她的手我在手心,温声道:“以前,我娘最忧心的便是以为我会孤独终老。去年我回了宫,她又担心我会一辈子没名没分。如今能与公主两情相悦,还能有这么个正经名分,已是意外之喜。”
“那你父亲和祖父呢?”
江俨又说:“我爹娘一向开明,祖父更是如此。”要不早就逼着他挑个姑娘成亲了,哪能任由他年近而立仍孑然一身?
见公主仍不能释怀,江俨轻咳一声,低声说:“我爹有个弟弟,是我的二叔。他十多年前与一个男子相好,被祖父打断了一条腿,还不是该如何如何?逢年过节都会回家看看。”
承熹蓦地一惊:“你我这般,祖父也会打人?”断袖与面首,实在说不清是哪个更好。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眸中惊惶的样子可爱极了。江俨凑上前,在她脸上胡乱亲了两口。承熹正与他说正经事呢,哪容得下他打岔,正要冷脸,江俨却说:“祖父他不敢打你的,被打断腿的那人是平民,公主却身份贵重。”
承熹一怔这才了悟,她以为被打断腿的是江家二叔,便担心江俨也会被江老爷子责罚。听了江俨的话才明白,原来江老爷子打的不是自家孩子,而是把江二叔勾走的那个男子啊。
江家的护短可见一斑,自家孩子是最好的,做错了事也是被别人带坏的…
不过这么一说,承熹好歹放下心来,转而为难的却是自己这边的事。江家这么开明,可自己这边却总是委屈他。
江俨一只手臂揽着她,静静听她说话。“从小到大,我从没悖过母后的意思。”
“我知道。”
“可母后这回太过分了,居然让你受罚,都不与我知会一声?你是我的人,要罚也该是我来罚!”
这一声“我的人”语气极为坚定,江俨听得心中欢喜,揽着她腰身把人搂近一些,紧紧贴在自己身侧,凑过脸在她耳畔沉声笑问:“公主想怎么罚?”
他眸中似有调侃之意,揽在她腰后的手也不安分,在她腰上软肉处轻轻捏了一把。承熹忙格开他的手,顿时恼道:“你怎么天天想那些!我与你说正经的呢!”
江俨一脸无辜,似不明所以的样子。承熹定定瞧了半晌,以为自己想岔路,只好咽下这口气。
江俨不敢再开玩笑,认真安慰说:“执刑的那人是抻着劲儿打的,没下狠手。”话落还抻了抻腰,指指背后已经结痂的伤口:“若是下了狠手打,哪里这般轻松?”
“当真?”承熹忙问。
江俨点点头,瞧见公主似想明白了什么,抱着他一只手臂默然不语。
那日承熹折回坤宁宫要人,母后一言不发。承熹一时情急竟撂了狠话,说的是“我与他出宫去住,再不碍你眼”这样的话。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却也收不回来。
当日母后听了她这般无理的言辞,却也不恼,静静看了她半晌,叹口气,叫暗卫引着她一路到了内务府的刑房。
这都好几天,承熹没去过坤宁宫了,不敢去。坤宁宫却也没人来传她。此时听江俨这么一说,更是心中愧疚,也不知母后听了她那话得多寒心啊。
次日上午,长乐宫来了好些个年轻太监,是内宫监的,两人一样抬进许多大件器用,说是趁着这几日赶制出来的。
承熹多问了两句,才知是母后赏下来的,给她添妆。
既不是正经成亲,哪来的添妆一说?承熹心知这是母后心软了,主动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便欢欢喜喜去了坤宁宫。
仿佛算好了她会来,坤宁宫已备好茶点等着。皇后瞧见承熹一脸欢喜的模样,竟笑出了声,仿佛那日的争执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承熹一时无话,这几日都在忙着江俨的事,恨不得找个人帮着参谋,又怕说出来惹母后生气,只好自己憋着。
皇后静静打量承熹半晌,见女儿此时虽不言语,眼角眉梢却都是亮堂的,牵过她一只手细细瞧了瞧,她腕子上系着一枚圆润可爱的平安扣,触手一摸玉质绵柔细腻,便知不是凡品。承熹脸上飘红,不由抽回了手,把那平安扣捂着不让她看。
瞧她这般模样,便知是那侍卫送的。皇后又笑:“当真如此喜欢他?”
承熹重重点点头,怕母后仍不能体会江俨对她的重要性,便认真说:“女儿喜欢他好些年了。”
皇后一怔,随即笑了,她平日从不扯唇笑,此时眼角细纹绕眼而生,竟生出一丝苍老之态,承熹心酸得不行。
“承熹,这是你懂事以后,头一回说自己喜欢什么。以前你从不说的。”
承熹身子一颤,眨眼间已蕴了满眼泪。她从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一个道理,该有的,从来不需她开口,底下宫人自会为她备好;像不想嫁给徐肃,喜欢上一个侍卫,这般无理的要求,她也从不会提。
不善言辞,也从不与人说自己的喜欢。
皇后笑问:“先前我给你的那叠画像,里头的男儿各个比他好上许多,你可想好了?”
承熹忙不迭点头:“除了他,谁也不要。”
皇后又是一叹,说什么纳面首,都是孩子们爱闹腾。承熹这般性子的,真纳了那侍卫,便是定了今后一生了,哪还会再看上别的男子?
那日两人的事传入她耳中,皇后便知事有蹊跷,她的女儿是她亲手养大的,哪会如此荒唐?心思一转便知是那侍卫拿承熹来要挟她。
皇后委实气得厉害,她的女儿需要的是能全心全意待她,心中坦荡顶天立地的男儿。那侍卫身份低微,却这般处心积虑,如何配得上承熹?
可到底是打在她软肋上,若是不同意,承熹还有得闹腾。
皇后想了一晚上,心知承熹从小不是爱胡闹的孩子,既喜欢上这人,定有他可取之处。
知道自己先入为主生了偏见,次日便叫来一直跟在承熹身边的两位嬷嬷细细一问,两位嬷嬷都说这侍卫平日规行矩步,不是狗苟蝇营的人,皇后稍稍放下了心;又听两位嬷嬷说承熹与这侍卫时常笑闹,瞧着是动了真情的。
前些年自己糊涂,错把徐肃当成了承熹的良缘,到底是误了承熹。这回便让承熹自己拿主意,情之所至,兴许能比自己挑的好上许多。
想通关节,便不提这话,岔开话问:“这两月可有头疼?”
承熹一怔,忙说没有。事实上先前皓儿受伤那时,她也大病了一场,一连头疼了好几日。
只是她这头疼是从小到大的毛病,吹不得风受不得惊,是个需娇养的病。好在生在皇家,事事都有人操心,平日修身养性,也无大碍。此时母后问起,承熹也没说自己会偶尔头疼,不想叫她担心。
“正巧母后今日唤了太医来,叫太医给你瞧瞧。”
承熹忙问:“母后怎么了?”
皇后指指黑檀如意香几上燃着的香炉,微微笑说:“这几日睡得不好,开了点安神的熏香,无妨的。”
承熹心中更是愧疚。这半月父皇与母后闹得很僵,以往每日三餐都同桌用膳,这半月来她时常来坤宁宫,偶有几次见到父皇,却也不见二老说话,殿内落针可闻。
太医请过脉,又在承熹头上轻轻按了几处,因这太医已年逾花甲,又是医者,便无须避嫌。
“公主贵体无恙,切记戒骄戒躁,静心凝神。”
承熹打小听的都是这几句话,此时听来也不觉奇怪,只认真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说话

“陛下驾到——”听到宫人通传的声音,承熹打住话头,没几息功夫便见父皇缓步行来,面上似有颓然之意。见承熹也在此处,勉强扯出一个笑。
承熹与父皇问了礼,猜二老有话要说,自己不好再留,便起身要离。
皇后另喊了两个丫鬟,“带上这两个丫鬟,让你那侍卫把该学的规矩都学起来。”
承熹眉尖一颦:“还要学什么规矩?”
她这般不满的样子上了脸,皇后瞧着好笑:“做侍卫有侍卫的规矩,做面首却也有面首的规矩。那般的荒唐事,日后可不能再犯。”
承熹勉强应了,皇后心中又是一叹:那侍卫虽是个沉默寡言的,心眼却活泛。承熹这般老实,被他吃得死死的,如何能拿捏得住?
*
夜色四合,今夜的长乐宫静悄悄的,因不能大肆操办,只在后殿摆了炙肉宴,从钟鼓司唤来一个杂耍班子,许多宫人都在那处热闹。
承熹喝退丫鬟,推门而入。屋子里燃了许多喜烛,一室灯火通明,入目尽是喜红一片。可即便她费尽心思,却也只有在寝宫之内能这般逾制。
方瞧见江俨,承熹就怔在了原地。
平日总是一袭他墨色深衣或短打,今日却不同。竟是一身月色长装,玉冠束发,这是文人的打扮。
面容清癯,长身玉立,阔袖如流云一般翻卷身侧,反倒别有一番意境。结实的筋骨掩在衣下,比文人更多几分硬骨。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江俨一本正经说:“听人说,做面首得穿得素净一些。”
“你听谁说的?”
江俨默然片刻,也笑了,上前牵过她的手坦然道:“我自己琢磨的,公主喜欢这颜色。”他因是皇嗣近侍,常年黑衣。幼时的公主不懂事,还问过他是不是没有别的衣裳可穿。
这么多年一身黑衣,江俨自己都穿腻了,如今有了正经名分,便怕公主嫌弃。
牵着公主走至床边,承熹心中一紧,却见他忽的撩袍跪在地上,低垂眼睑,用自己的糙嗓门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说:“奴侍候主子。”
承熹听得寒毛一竖,颦着眉尖拉他起身:“你又作什么妖?好好说话!”
江俨侧过脸低咳两声,低声说:“既做了面首,以后便该这么自称了,公主可是不喜欢?”
“…听来十分古怪。”
瞧见她陷入沉思的模样,江俨不欲把今夜浪费在想称呼上,连忙把床铺铺好,定定看着她。承熹心中又是一颤,忙说:“此时还不到亥时。”
江俨眸光黑亮,眼中似有笑意,竟还调侃道:“早点开始,便可早点歇下。”
心知他多日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事,承熹也找不出借口再推拒。
江俨一手撑在她颈侧,缓缓压了下来。承熹不由闭上了眼,长睫轻颤。
瞧她这般惹人怜的模样,江俨哭笑不得。承熹自己也觉得糗得很,可眼睁睁看着他压下来,往日的丁点戾气都敛藏在骨子里,此时再不收敛,迫人的气息满满充斥着这一小块空间,只觉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
………
然而他摸到了公主的命门,承熹从小到大爱看书,对书上的话深信不疑,更是信奉史籍。何况这话上纲上线,一个“尊卑”一个“人伦”,于承熹而言便如金科玉律一般。
承熹又拿过那本小册子略略一翻,前头写的是做面首的规矩,后头竟有字有画。甫一看清那图上画的是什么,合上那册子在江俨脑袋打了一下,低声道:“不许再看这些。”
承熹只觉自己脸上越来越烫,终是鼓起了半点勇气,俯下|身子,在他面上落下轻飘飘的吻。
额头一个吻,左颊一个吻,纠结片刻,约莫是觉得不好厚此薄彼,在他右颊上也浅浅啄了一记。
眼前的这张脸轮廓硬朗,本是十分不讨喜的长相。她原本喜欢的是那种面如冠玉的文人。可自从前些年喜欢上他,目之所及,再看不到别人。
即便他清晨练武之后满身是汗,即便他用膳时从不细嚼慢咽,即便他常常面无表情,语声刻板,也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
四目相对,他眼中满溢的柔情叫人甘心溺亡其中。
再往下,她曾听人说薄唇的人最是薄情,江俨的唇薄且唇线硬朗,往日双|唇抿紧成一线,只有微微笑的时候,弧度才能柔和一些。
承熹盯着他的唇缓缓凑近,双唇呼吸可闻时复又停下,抬眼瞧了他一眼,长睫如蝶翼一般微颤,似有些犹豫。
江俨眸中鼓励,下一瞬只觉唇上一暖,她从他抿着的唇缝间挤入,柔软的唇瓣衔着他的唇轻轻吻着。江俨浅浅回应,微启唇任由她动作。
以前,从不知像他这般铁骨铮铮的男儿,也会有这般柔软的唇。承熹忽的停下,思索须臾,探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却发现有些甜味,低声喃喃:“味道不对…”
承熹退后一些,问他:“你…”
江俨一本正经地解释:“方才吃了蜜。我兄嫂成亲的时候也是这般,听人说成亲当晚含一口蜂蜜,便能甜一辈子。”
承熹静静看着他,又在他唇上舔一下,甜丝丝的味道实在与江俨刻板的形象不符,不由笑出了声,贴在他颈窝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
若不是江俨眼疾手快搂住她,这么一下就要翻到床下去了,先前的旖旎氛围如同泡沫一般被这突兀的笑声戳破。

这几日来,江俨被坤宁宫由皇后娘娘指来的两个丫鬟里里外外嫌弃了一圈。嫌他太黑,嫌他太高,嫌他声音太硬不好听,好多不满意的地方。
还好心地给他写了好几个美容养颜的方子,江俨认认真真谢过,收下了。
可那俩丫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还从钟鼓司领来一个男花旦,说江俨声音太粗,要那花旦教江俨开嗓。
要不是两人表情十分正经,江俨都要怀疑这两人是皇后娘娘特意派来折磨他的。那男花旦咿咿呀呀的魔音入耳,江俨听得心中憋闷。
偏偏承熹爱听戏,那男花旦身段窈窕,曲儿也唱得好听,公主听得津津有味。江俨多少苦水都得往肚子里咽,四下无人时就学着唱。
此时想起来,江俨清清嗓子,试着哼了两声,喉间隐忍克制的闷哼声溢出喉,却是起承转合一唱三叹的调调,学着那男花旦,连尾音都勾着上扬。
承熹一哆嗦,牙齿便把他的下唇磕破了。江俨也不在意,抿去唇上的血珠,眸子黑亮,问她:“好听吗?”
承熹无语凝噎,只好默默捂上他的嘴,江俨低低笑出了声。

一夜过去。

*
此时的方家。
两个丫鬟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生怕六姑娘又要将火气发在她们头上。
方筠瑶小心翼翼摘下裹伤的纱布,怔怔看着映在镜中的容颜,左边脸上红肿已消,可那道深深的鞭印仍在。
更糟的是,鞭印周围竟有溃疮一般紫红色的印记,足足有小孩半个手掌大小,瞧着渗人极了。
三月下旬她被重润郡主一鞭子抽得破了相,太医瞧过后开下了生肌的上好伤药。那药涂在脸上又麻又痒,难受极了,方筠瑶半夜都不敢深眠,就怕睡梦中把自己的脸挠花了。
太医说那药每日早晚各涂一回,她却不听。每天看着脸上的伤疤,心都要碎了。隔一个时辰便要洗一回脸,涂一回药,看着伤口愈合的速度变快,鞭印慢慢收了口,这才提起些精神。
可府中的几个姑娘每日来看她笑话,丫鬟拦也拦不住,那几个姑娘像是约好了似的,每日来她这里坐一个时辰,说的尽是些剜心话。方筠瑶又不想在她们面前丢丑,除了拿厚厚的妆粉遮脸还能如何?
却不料短短几日,她那伤口溃烂化脓,肿起一大块,疼得钻心,连说话时扯着伤口都疼,别说是笑了。方筠瑶又求着方老爷子请了太医来好一番调理,可她脸上留下的伤疤却愈发明显了。
铜镜中映出的脸她自己瞧着都觉渗人,方筠瑶久久不作声,跪着的两个丫鬟悄悄抬眼瞅了瞅,只见六姑娘脸色煞白,披头散发,再加上脸上那块溃伤,仿佛话本子里的女鬼似的,一眼看去竟觉可怖,捂着唇低叫了一声“姑娘…”
这一声把方筠瑶喊回神,瞧见丫鬟脸上的惊惶之色,一时怒极,更恨得是丫鬟那张光滑白净的脸,劈手便把手中铜镜砸在丫鬟头上。丫鬟忙以手做挡,这才没有破相,手上却被铜镜碎片划出许多口子,满手鲜血淋漓。
方筠瑶嘶着嗓子恨声道:“你们也敢瞧我笑话!我便是破了相,也比你们这些个奴才生养的好千倍万倍!”
见姑娘神情狰狞,又劈手抓过妆奁砸下,簪子步摇散落一地,两个丫鬟哪还敢再留?忙起身跑了。
她怔怔坐了一会儿,却听有姑娘扬声唤道“六妹妹”,两个丫鬟被她吓走了,此时连个通报的都没有,便让几个姑娘推门而入了。
方筠瑶忙转身,把缚了轻纱的兜帽遮在脸上,这才敢回头。
几个姑娘都是方老夫人的嫡亲孙女,自顾自围了一圈,瞧见她脸上遮着个兜帽的样子嗤笑不已,一个说:“六妹妹,这都初伏天了,姐姐我恨不得往脸上敷冰呢!你怎的还遮得严严实实的?”
另一个凑上前,笑得十分和善:“六妹妹,你瞧瞧姐姐这香膏,可
作者有话要说:另一个凑上前,笑得十分和善:“六妹妹,你瞧瞧姐姐这香膏,可是在京城最好的胭脂铺二两银子买下的,那掌柜说这是专门遮疤的,还不会烂脸。念在你我姐妹一场的份上,姐姐我就送你了。”
方筠瑶把那香膏丢在地上,恨恨道:“不用你假好心!”
几个姑娘也不怕她冷脸,日常来嘲讽过,也不多留,便笑眯眯走了。
作者有话说:
缺失内容将在本文完结后在微博放出。

破相

方老爷子正在书房,却有人径自推门而入,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见一个粉色的身影扑上前来跪在他脚边,哽咽着喊了一声“祖父”。
方老爷子一惊,忙丢开书本,来的正是方筠瑶。
“筠瑶,你这是怎的了?”
方筠瑶用兜帽遮着脸,哀哀哭道:“孙女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可怜的姑娘诶…”方老爷子摸摸她乌黑油亮的头发,唏嘘许久,怒道:“徐肃那小子怎的也不来看你?”
方筠瑶眸子蓦地一亮,转瞬却又黯淡下来,失神道:“如今,连他也不要我了…”
“说的什么丧气话!”方老爷子怒骂:“你为他生儿育女,我方家的姑娘哪能被他这个破落户轻贱?”
先前方筠瑶与徐肃一刀两断的事也没与方老爷子说,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怕方老爷子生气,想自己先寻好高枝再与他说。到时候两相权衡,方老爷子自然知道怎么选才是最好的。
此时高枝还没影,自己又破了相,原先被她撇到一旁的徐肃,却成了唯一能拉她出苦海的救命稻草。
“那您说…”方筠瑶抱着方老爷子满是皱纹的大掌怔怔问道:“他不来看我,我又该如何?”
“你且放宽心,老头子纵是费尽心思,也必把你嫁进徐家去。何况你那两岁的女儿还在他们家呢,谁敢阻着你进门?”
吃了一颗定心丸,方筠瑶总算安心了些,跪在方老爷子膝下又嘤嘤哭了一会儿,得了“嫁妆丰厚”的许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多年相处,她摸透了徐肃的性子,如何叫徐肃回心转意,反倒是最轻巧的事。
*
徐家。
因公主休了夫,徐家便没了进项。连着两月下人没拿着月银,自是好一番闹腾。老夫人先是扣着他们的卖|身契不放,下人们瞧她这般嘴脸,每日也不做事,睡觉唠嗑,吃喝穿用都花着徐府的银钱。老夫人只好把卖|身契找出来,把这些心不在此的通通打发走。
她总算看明白了徐家如今的景况,每日的燕窝粥都自己做主减了,还叫一户家生子在徐肃一个舅父的帮忙下做起了生意,如今能勉力维持府中开销。
而徐肃这些日子每日窝在府中喝酒,胡子拉碴,十分颓然。他打小习武,可如今右腿已经废了,连个武师傅都做不得。
白日愁肠百结,夜里更是孤枕难眠,怀中总得抱着点什么才能睡得着,睡梦中也全是方筠瑶如花一般的笑靥。到底是同床共枕五年的人,哪有这般容易忘怀?
次日晌午用膳之时,忽有一个小奶娃屁颠屁颠地走到徐老夫人那儿,奶声奶气喊了一声“爹爹!”徐肃一身酒气,那小女娃不敢靠近,抱着徐老夫人的腿怯生生地喊他。
徐肃心酸得不行,“乐儿,到爹这里来。”那小女娃乌溜溜的眼睛瞧了瞧他,咧嘴笑了,扑到了他怀里。
这小姑娘正是徐肃和方筠瑶的头个女儿,起了个名儿叫徐茹乐,如今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娃,自打年初时方筠瑶为养胎留在方家,这孩子成了爹不管娘不顾的,老夫人只能管着。
后来方筠瑶流产,仍在方家呆着。徐肃一来为了方筠瑶的事闹心,二来又踌躇满志想做一番大事,哪能顾得上这孩子?
倒是被老夫人手下的两个嬷嬷养得白白胖胖,比刚从边关回来那时候好看多了。
老夫人绷着嘴角沉声道:“爹也不管,娘也不管,倒叫老身养个重孙!”说罢又咳个不停,丫鬟忙给她顺气。徐老夫人近来操持府中中馈,原先的五年养下一身富贵骨头,此时家中诸事早已生疏,也是累得不轻。
“那狐媚子瞧着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如今断了正是应当!”
这么一番戳心窝子的话,徐肃听完更是颓然。徐老夫人于心不忍,又软了声音劝道:“肃儿,你听祖母的话,好好娶个媳妇,只要出身好些嫁妆多些,性子软和好拿捏的,容貌差些也无妨。瞧瞧你这孩子哪能离得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