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打小怕黑,江俨虚虚揽着她入内。她的手心潮湿微凉,江俨原本就染了血的衣裳被她攥得更皱了。
两人运气不错,在洞里找到了一个包袱,里头有可食用的干粮和水,似乎是不久之前刚有猎人来过,干粮和水壶都干净,还用油纸细致包了,没有受潮。
承熹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只觉入口涩砺,想来为了顶饱故意做得硬邦邦的,吞咽的时候似乎会拉坏嗓子一样,如何能和往日的精致膳食相比?江俨看得心疼,起身道:“公主在此稍候片刻,属下去猎些野物。”
承熹连忙喊住他:“你回来!”
猎了野物来不还得生火去烤?此时山林密丛中不知何处藏着敌人,这么浅的山洞,若燃起火光更是惹眼。
方才折身而返的那些刺客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树林,如何能不追来?好不容易才逃了这么一段路,万一暴露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即便江俨武功再好也不可托大。
连她都能想得明白,江俨必定早早想到了。怕是看她吃得艰难,这才愿意冒着暴露的风险想出此法。
念及此处,承熹抬眼笑着看他,轻声道:“宫里的山珍海味吃得?平民的粗粮清水如何就吃不得了?”似是为了证明一般,大口咬了两口手中干粮,咽了一口水,艰难咽下了。
江俨叹口气,又坐了回来。
身处深山老林,不比宫中规矩严苛,江俨紧紧贴着公主坐下,他今日把公主搂在怀中亲过抱过,早不知犯了多少忌讳。
今日狩猎得胜而归,加上方才那一路奔逃,平日敛藏在骨子里的野性和血气通通被激了出来。尤其是…先前公主以为他命悬一线之时,她说要陪他一起…
言犹在耳,此时江俨胆子忒大,觉得地面有些凉,心念一动,伸手一捞便把公主抱坐在自己膝上。
承熹轻叫了半声,扭身瞪着他,压低声音恼道:“江俨,你做什么?”
江俨面容沉静,微微笑着看她,也不作声。此时公主背对着他,扭身看他确实有些不舒服。察觉公主这姿势颇为费力,便握着怀中人的纤细腰肢换了个姿势,让她侧脸朝着自己,江俨这才满意。
承熹不由失笑,脸上薄红一片,含羞带怒瞪了他一眼,“你…”
这般不知礼义廉耻的行径,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恼火。只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舍不得推开他,也舍不得说出拒绝的话。
何况他还带着伤…承熹叹口气,心中怜意眨眼超过了那么一丝半点的恼火,舍不得再闹他。只好任他这么抱着,努力让自己习惯这尴尬的坐姿,还小心避开了他伤口。
好在…也不会有外人看到,丢脸这么一夜…也无妨…
今夜这突袭而来的刺客把她往日的淡定从容打碎了,也让江俨十几年如一日的循规蹈矩都不知去了何处。
这般旖旎情状她终究有些不习惯的,承熹垂着眼心中羞窘,他灼灼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胶着在她脸上,近在咫尺处的呼吸可闻。
承熹抬头瞪他一眼,江俨便识相地转开目光看向别处,待公主垂了眼,又转回视线继续盯着她看。竟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在她颊侧偷了个香。
承熹气得又想拧他,手捏上了他腰侧却又转念想起江俨现在是伤患了,她自己无能,照顾不了他,竟还要欺负他?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如此便也只好忍着,他胸膛的火热透过薄薄衣衫,暖热了她的身子,似乎洞里的空气都渐渐变得稀薄了。承熹只觉自己连心跳都快了不少,只好尽量坐直身子离他稍远一些,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
想到方才刺客的事,仍是心有余悸,又想到承昭等人可能至今未能脱险,更是心神不宁。“江俨,你说承昭他们会有危险吗?还有那些个公子小姐的,其中多数都不会武。”
江俨握住她的指尖,从袖中掏出干净的绢帕一指一指擦拭干净,极温柔也极细致。她先前扑落马下之时,掌心被石子擦破了两道浅浅伤痕,都惹得江俨心疼不已。
他想了一会儿,把脑中纷杂的思绪都理清楚了,温声安抚她:“今日在场侍卫统共逾千人,其中围场虎枪营兵士约莫四百人,太子仪卫三百人,各家公子小姐也都带着一两个近身侍卫,太子殿下又于黄昏时从城中急调了三百守城军来值夜。”
“留宿围场本是突然之举,故而这急调来的三百守城军中也并非尽数是刺客。守城军以五十人为一队,若有刺客混了进来,同队中不可能无人发现。属下猜测是有一支五十人的小队前来围场的半路遇上了刺客…应是凶多吉少。如此算来,能安插♂进来的刺客至多不过五十人。”
“大帐之中尸身不多,多数是蒙了面巾的玄衣守城军装扮,定是刺客无疑。方才那些刺客及做民兵打扮的三百众又折身而返,想来是因为太子麾下数百侍卫已经护着太子等人到了营地,刺客讨不了好这才返回的。”
承熹不懂军队编制,本不如他思虑周全。听江俨这么一分析,脑中跟着他的话思量一番,深觉他所言有理,这才舒口气定了定神,心中慌张倒是少了很多。
既开了这头,此时又无事可做,承熹忍不住胡思乱想一通,“方才那些刺客你都…都杀了,未留活口,不需要留下一两人拷问幕后主使吗?”
找准她掌心解乏的穴道轻轻按揉,江俨摇摇头,“若是死士,齿间自藏有毒囊,被抓到了也会自尽;何况许多刺客都追随太子而去,太子身边自有人识得这一点。”
话说这么说,江俨心中却不是这么想——那时他眼见着那刺客操刀劈向公主,一时心神俱失,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剁成肉泥挫骨扬灰,却因时间不充裕只把人劈作两半给了他一个痛快,哪能想得到这后续之事?
承熹点点头,心神不宁,想起那骤然劈至的刀光仍觉后怕,便又想起方才救了自己的那个蒙面锦衣人,跟江俨形容了他留给自己的印象——“那个蒙面锦衣人拿着一块女子所用的方帕覆面,衣袍锦绣,应该是今日一道来围场射猎的贵人。我只看到了一眼,却也能从他眼角眉梢看出,此人定是个中年男子无疑。”
今日跟来的许多都是年轻公子,那锦衣人只看眉眼便知人到中年了。“你说他既出手相救,又为何不肯露出真身呢?”承熹颦着眉尖,“他蒙面还用的是一方绢帕,上头绣了花,是女子才用的,这就更是奇怪了。”
江俨揽她在怀,认真听她理思绪——那个蒙面锦衣人使得不过是外家功夫,内力粗浅,只接下了刺客一刀便力有不逮。
虽不知他为何出手相助公主,江俨却是真心感激他的。若是此人在他面前,行三叩九拜之礼他都难表心头感激。
他也没有头绪,只说道:“今日入围场的都有详细名册,尽数是年轻公子和世家姑娘,像他这般年龄的中年男子没得几个,回去一查便知。”
承熹自己胡乱猜测一通,也没个头绪,只好点头:“说得也是。”
洞里一片温情脉脉,纵然夜色已深,伸手不见五指。窝在江俨怀中,承熹心头的害怕也慢慢消散了去。心中的感慨倒有些不合时宜:她是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有他在身边,心里才能踏实。
她平日吃得都是些软糯易克化的,刚咽下去的干粮硬邦邦的,似乎都卡在了喉咙口,胃里也难受。不能再去想,只好转移思路,与江俨说话。
正当此时,江俨霍然一震,坐直了身子。承熹愕然抬眸,只见他侧耳向洞口,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江俨凝神细细去听,察觉怀中的公主绷紧了身子,都呼吸都不由屏住了,在这紧要关头还不忘把公主的手握紧了一些。
这动静连承熹都听到了,似乎是许多人在林中穿行的声音。承熹心中一喜——是不是承昭的人来寻他们了?
江俨却摇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承熹心下一咯噔,看江俨如此神色,莫非是敌非友?
明明敌人还离得老远,她却连呼吸都屏住了。待江俨重新放松,这才轻声问他:“为何断定他们是敌人?”
江俨答:“咱们已经出了围场范围,进了山林深处。先前太子殿下却是往营地那边去了,便是派了兵卫折身回来寻人,也需要一点一点摸索进来,不会来得如此之快。故而这些贼人定是事先在深山中埋好,得了什么信号这才倾巢而出来寻人的。”
“若是太子已经把贼子肃清,侍卫找人之时定会大声呼喝公主,可这些人都举着火把静默无声,应该是敌非友。”
追寻的那些人举着火把在林间穿行,万籁俱寂中只有火光明明灭灭,像无数暗中窥伺的怪兽时隐时现的眸子,远远看去竟觉可怖。
承熹忙转回脸,不敢再看。江俨轻轻按着她后脑,把她按回怀中。承熹闭上眼,耳中便只剩下了他的心跳和平稳的吐息声。
间或
作者有话要说:
间或还有狼嗥声接连传来,其声如泣如诉,听来凄厉极了。
承熹窝在他怀中,既听明白了也再不觉害怕。她生平头一次经这般险事,一时仍不能平静,还有一丝半点的亢奋。江俨又不说话,承熹便听着那狼嚎的声音渐渐入了神。
似乎是一只孤狼,也听不到其它狼应和,独它呜呜的嗥鸣声凄惨极了。
“江俨,你说,它怎么叫的这般难过?”
公主博闻强识,从书上看到的东西有许多,可江俨知道但凡公主会问他的,往往不是什么深奥的问题。她脑子装得下天马行空,装得下诗词歌赋,装得下日月星辰,装得下她书房中和藏书阁中上万卷。
这些,他学不懂也学不通,已经是莫大的遗憾。所以公主问他的每个问题,即便是再无聊譬如“糠腌菜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江俨也从不敷衍,答得再认真不过。
江俨奔行了一晚上,此时有点困,他困与不困从来都是一个模样,既不会打呵欠,也不会面色疲惫,阖上眼打坐的时候连承熹也看不出来他是在犯困。
听公主问他,江俨还得听着狼嗥声去琢磨那匹狼的心思,斟酌许久答:“许是饿了吧…”见公主对这个冷冰冰的回答不太满意,又说:“听闻狼一般是七匹为群,死了同伴之时其叫声最凄厉。”
承熹贴在他另一侧肩头,声音低落些许:“也许,是它的伴侣过世了。方才,看到你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我感觉…”
江俨神色一僵,方才的糗事席上心头,此时软玉温香在怀,他屈腿坐着,她就坐在自己膝头,柔软的腰肢落在自己臂弯,削瘦的肩背一侧贴着他胸膛…先前还不觉得哪里不对,此时绮念一起,这般想了一遭,连呼吸都滚烫了几分。
承熹想了好久,不知怎样的语言才能表达自己方才的心痛欲绝,目光有一瞬的涣散,眸中神采也黯淡两分,垂了眼睑轻声说:“感觉…天都要塌了…”
承熹毫无所觉,仍沉浸在方才的伤痛中不能自拔,看不到他眼底的克制,哪能想到江俨转眼之间已经冒出这许多旖旎情思了?
鼓噪如雷的心跳自不用提,身下突如其来的躁动却是头一遭。这突如其来的□□是江俨以前想到公主时也曾有过的,以往却都只是淡淡的,充其量是醉酒之时抓心挠肺的想见她、想靠近她的念头。
却是头一次这般来势汹汹。江俨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还得克制着心中杂念,尽量去与她感同身受,体会公主的难过,别提有多难熬了。
“再不许你受伤了…你要吓死我了…”承熹尾音还有点颤,本是难过得快哭了,江俨听在耳中竟觉得勾魂摄魄,听得他心尖都随了她发颤的尾音抖啊抖,酥麻之感沿着脊椎一路攀上脑中。
喉间也火烧火燎的,江俨只能点点头“嗯”声应下,没敢出声说话。
“江俨,你的脸好烫…”
江俨抿着唇,与她面面相觑好久。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得到两双对视的眸子熠熠发亮。
盯着公主看了好一会儿,江俨默默把她从膝头上抱起,放在了自己身侧,两人并肩坐着了。
地上冰凉冰凉的,承熹甫一坐下就打了个寒噤,可怜兮兮地“哦”了一声,猜他是累了。
——莫非…他是嫌自己太重?
作者有话说:
这章对话太多,有点水,所以有话说里送了1200字数。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描写细节了…大家如果觉得水的话请提一下,我努力改掉这个习惯,尽量多去走剧情_(:з」∠)_
小兵
来追捕的人约莫有二三百,人手举着一只火把在林中穿行,都静悄悄地不作声。怕是真如江俨所说,来人是敌非友。
好在这片山林广袤,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
只是如此一来,即便今夜太子的亲卫入林来寻人,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实在分辨不出来人是敌是友,一切都只能等天亮再说。
追捕的兵士越来越近,好几次都从山洞外头过去的,脚步声近极了。承熹连大气都不敢喘,方才她和江俨说话之时这洞里都会有回音,听到刺客走近便屏住呼吸,生怕被他们听到。
一旁的江俨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却也没办法把自己的镇定分给她。公主的掌心汗津津的,连他的手都被攥湿了。
“江俨,你说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把围场周边地形在脑中过了一遭,江俨答:“若是京城里有如此大的兵士调动,定瞒不过人。如果属下猜得没错,这些人是从林子背后的落霞山上下来的。一早潜在了密林深处,此时与外围刺客呈合围之势。”
“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找我呢?”听公主这样问,江俨没作声,他知道公主心中有数,多说无益,反倒更让她担惊受怕。
“里头有人吗?”正当此时,洞外传来一声犹豫的问询声。
承熹陡然一惊,她耳中竟都能听到自己声如擂鼓的心跳声,只觉整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
江俨在她手背轻轻摩挲了两下稍作安抚,这洞中本就不方便听外头的声音,他方才走了下神,人走到跟前了这才发现。来者只有一人,被发现也不怕,只要他别大声喊叫引来别人。
路过此处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中举着一支火把,方才跟着小队找人时一时内急,同行的几人嫌他慢吞吞的,便撇下他先行了。
这小兵头一次下山辨不清方向,山林之中又没有路,只好自己一人沿着一个方向走。远处的狼嗥和近处的鸟啼飘入耳中,在这深林中平添了几分阴森,阴凉的山风吹过树梢竟似有低弱的呜鸣声,直听得人不寒而栗。
似乎听到山洞有人说话,他心头一喜,以为遇到了同伴,问了两声却无人作答。
小兵心里一紧,握紧另一手武器上前,哆哆嗦嗦问:“有人在那儿吗?”
没有回音,洞里竟似有阵阵阴风似的,直教他后背发毛如临大敌,只好一点点往后退,生怕洞中扑出凶残的野兽来。
待退得远了一些,小兵扭头正要走,却听洞里有男子清咳了两声。他吓得打了个哆嗦,转念却又放下了心,既然是咳嗽,那必是有人在里头,只是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站在洞口好奇地往里张望,却见洞里有一双凌厉的眸子迎面盯着他,眸子在黑暗中熠熠发亮,眸中冷冽如尖刀一般,似能戳伤人一般。
小兵寒毛直竖,噔噔后退了两步,连手中举的火把都落了地。甫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觉舌根一凉。
冰凉的匕首从他大张的嘴插入,紧紧贴在了舌上。他喉咙里只能冒出格格的气音,惊恐地看着面首手持匕首的男子,听他声音低沉命令道:“噤声。”
小兵心胆欲裂,飞快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江俨抽出匕首,一时没料到这小兵贼滑溜,差点从他手中脱出,江俨眼中一奇,这少年的近身格斗术还挺精妙。
与他飞快过了两招便又把人钳制住,抬手往他口中丢了个小丸药,在他喉结处一按一提,那丸子就被咽进去了。
小兵捂着喉咙正要咳,那匕首又在他颈上大动脉处压着,只要他一动便能戳破他的喉咙。小兵赶紧把咳嗽憋回去,直憋得面红耳赤,两手死死抱着江俨胳膊直往后缩脖子,哆哆嗦嗦问:“大哥,你给俺喂了啥?”
江俨没答他的话,上前把燃着了枯草的火把踢灭,钳着他的双手进了山洞。
没了外头的月光,小兵什么都看不清,被地上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他回头去看,那处有个黑影,似是坐了个身量矮小的人。
承熹缩回双脚,抬头瞥了他一眼,这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来人什么模样。只是在这山洞中呆得久了,眼睛习惯了黑暗,却也能看见大概轮廓,是个身量矮小的少年,被江俨逮住了便缩着肩膀,极颓丧的样子。
承熹多看了两眼,见他也朝自己看来,便垂下头不作声。
小兵刚盯着坐在地上的那人看了两眼,就被身后的煞神推了个趔趄,知道他喂给自己的丸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准是耗子药呢。赶紧后退两步离他远远的,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贴在洞壁上瑟瑟发抖。
听那人冷声问:“说吧,你们从哪儿来?”
“俺们,俺们…”方才被吓怕了,此时小兵打着磕巴,捂着嘴小声咳了两声这才捋顺了舌头,“咳咳,是从山上来的。”
果不其然,竟真的是早早潜在了山上。江俨又问:“你们何时上的山?”
小兵掰着指头算了好一会儿,挠挠头自己也记不清楚,只好无奈答:“四年又多三个月了,山上呆了多少天那可真的记不请啦!”
闻得此话,江俨和承熹都是一惊——今日密谋行刺,却在四五年以前便潜在了山中?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小兵看不到他二人惊骇的表情。知道江俨是个硬茬,一点不敢隐瞒,何况也从没人跟他说过这些事得隐瞒,不能与外人说。
更何况这时候小命都被人捏在手中,没待江俨出声问,便一五一十都说了——“俺是许州人,四年前那时候遭了饥荒,村里里正说有地主爷要雇人做事,一天管三顿饭,俺就跟着那人上山了。”
承熹颦眉不语,许州,是京城西南方向的贫弱之地,虽紧紧挨着京城,却委实穷得厉害,前朝时便只闻开封不闻许州。大兴定都开封,却也没把临挨着的许州带得富起来。
许州地力本就不肥沃,连年开垦更是贫瘠,除了小麦和药材,别的什么都不能种,还常有旱涝,更是于耕种不利。她长至如今,许州的饥荒已经闹过三四回了。
四年前许州闹了旱灾,听闻当年的收成不足往年二三。只是赈灾的粮款很快发放了下去,钦差大臣暗访后也回报说灾情并不严重。
江俨似知她所想一般,也问:“你们那时候灾情严重?”
小兵想了想,道:“也不算严重,一天两顿能吃个七分饱,朝廷又给发粮食,饿是铁定饿不死人的。但俺爹娘总共生了六个娃,俺是第三个,上头大姐要嫁人,二哥要娶媳妇,后头俩妹妹一个弟弟,那年收成又不景气,哪能养得起?”
江俨和承熹并肩坐着,闻得此话对视一眼,都无声笑了——闹饥荒还养得了六个娃,这饥荒确实算不得严重,先前还以为是有人贪污赈灾款呢…
见他两人都不说话,小兵自顾自往下说,“同村一共来了七个人。后来上了山才知道,是要俺们当兵。前头叫俺们来的时候只说是干活,怎的上了山却让当兵呢?”
“俺不想干了,可也不想跑啊!俺那时候年纪小,力气也不大,就算到县里头找活计,人家也不要俺。山上营里头管一天三顿饭。”
“那山上总共多少人?”
少年挠挠头,“俺不识数,知道一个队五十人,俺上山那年总共就一个队。这两年人多得快了,现在总共八个队了。最小的比俺小两岁,最大的比俺大三岁。”
那也就是四百人。虽知道他看不见,承熹还是垂了眼帘,掩去了眸中惊骇——竟有四百人在落霞山山头上潜伏四年还多,只为等着今日。
“你们在山上都做些什么?”江俨又问。
似是难得找到人说话,小兵本就没什么防心,听他问了便坦诚答:“学功夫,练兵,种地。俺爹是铁匠,俺还会打铁。”
“你们主子以前叫你们做过什么事?”
小兵摇摇头,“从没用过俺们,俺都不知道主子是谁。每天只是练兵练武,一天三顿饭管饱,山上种的粮食养的牲畜也够俺们吃了。这是上头头一回用俺们做事,也是俺这四年来头一回下山。”
——四年头一回下山,承熹咬着下唇眼底闪过阴霾,竟真是筹谋了四年有余!
“山上啥啥都好,可就那么一条不好。”小兵皱巴着脸苦哈哈道:“上头不让俺们回家呀,俺都四年多了没回过家。也有十来个人闹过事跑下山了,后头就再没回来过,也不晓得回了家没有。”
那应该是被杀了…毕竟在京郊落霞山山脉中私蓄兵力这么隐秘的事,如何能容他们外传?
“前儿晚上武功最好的就被挑走了。俺武功太差,力气也不够大,今天就被打发出来找人了。”
小兵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觍着脸还有点害羞,搓搓掌心不好意思道:“大哥,您有吃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