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每天吃得好睡得香,精神抖擞去打仗,下午早早回来吃饭,还能欺负欺负宛宛,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而匈奴兵却得昼夜派重兵巡逻,怕夜里会有敌人偷袭,还在沿途点了些篝火堆照明。冬日天干物燥,篝火堆引燃了一片林子,伴着南风一路往匈奴营地的方向烧,大半夜的还得派兵去救火,别提多难受了。
晏回深深觉得这都是宛宛带来的福气,要不怎么她一来,自己做什么都顺风顺水的,连老天都帮着。
*
这战鼓声、号角声听得唐宛宛心里发慌,唐玉儿却不觉得,仿佛听见这动静,原先飘飘悠悠的一颗心就落了地,不再像来的路上那般魂不守舍,吃不能吃睡不能睡的。
军营中女眷寥寥无几,出门行走不便,她就留在帐里哪儿都不去,有时给在京城的儿女写信,有时给爹娘写信。更多的时候却是给相公写信,等他回来了就能看见了。要是回不来,就烧给他,总能看到的。
唐宛宛每回去看她之前都得先拿凉水洗把脸,冷得哆嗦了,脸上的神采就暗下去了。自从见到了陛下,她来的路上那种惶然无措的心情都没了,只心疼二姐,却已经没办法感同身受了。
唐玉儿人憔悴了不少,看到她时笑了下,摸摸她的手感慨道:“还是咱宛宛知道心疼姐姐,两位嫂嫂时常都要来我这儿说说话,她们的相公都安然无恙,却每回来都要抱着我哭上一场,跟我说要想开点想开点,好像你姐夫已经没了似的,听得人心烦。”
“那就把她俩撵走,谁稀罕她们来可怜?”唐宛宛气道:“姐夫还时常给你托梦呢,肯定活得好好的,陛下说等打完仗换俘的时候就能回来了。”
唐玉儿唇角翘了下,眼里带了笑:“我就爱听这话,那姐姐就承你吉言了。”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只听整个营里全是将士们的呼喊声。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喊声几乎称得上是鬼哭狼嚎,听不出是喜是悲。
唐宛宛心里一咯噔,还当时匈奴偷袭营地了,跑到大帐口处往外望了望,只见帐外的守卫面上也难掩喜色,朗声大笑:“娘娘,单于已被斩首,匈奴降了!”
唐宛宛听到这信儿的时候还有点懵,匈奴单于的人头价值都写在军状上,谁能斩下他的人头便有千金为赏,另封一品忠义王。这都好几月了,也没人能做到,杀了单于两个王子便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
明明陛下跟她同吃同睡,每天天亮才起身,在城墙上坐几个时辰,半下午就回营吃饭了,比以前在宫里时还清闲,悠哉悠哉的。陛下不让她去城墙上观战,唐宛宛每天听着火炮轰鸣的声音,还当盛朝将士一直是防守之势。
这会儿怎么忽然就降了呢?难不成还能越过数万敌人、一路冲进敌营杀了单于?
再一问,恍然大悟,匈奴单于不是被盛朝的将士活捉的,而是麾下出了个叛将,带着单于的人头来归降了。
当天正是腊八节,半下午时晏回让侍卫传回信说晚上会回来得晚些。唐宛宛等了又等,腊八粥热了又凉,反反复复熬了好几回,满室都是甜香之气。
她偷偷尝了一口,又温到了火上,就等着陛下回来。
晏回一直到深夜才回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进门就抱着她亲。他身上的酒气闻得人眼晕,不知是喝了多烈的酒,唐宛宛伸手探到他后颈摸了摸,不是很烫手,那就是没醉。
至平城已有四个半月,晏回还是头回笑得这么畅快:“盟约已结,再过几日就能回京了。”
“真的?陛下真是太厉害了!”唐宛宛比他还高兴,要不是自己力气太小,真想把陛下抱起来转两圈。
两人都饿得狠了,待用过晚膳,晏回才来得及慢慢讲给她听。
“叛降的这人叫阿古达木,其实是单于的侄子。胡人婚俗古怪,兄死,则弟妻其妻,单于便是如此。早年他兄长过世,几位妻妾都让单于收了房,留下的子嗣杀了一多半。阿古达木的母亲受宠,将那时尚且年幼的阿古达木偷偷送到了别的部落,这才勉强保住性命。”
“后来阿古达木的母亲被单于的阏氏折辱至死,阿古达木所在的部落也被单于收入囊中,他隐姓埋名,成了单于麾下一名大将,忍辱负重好几年,如今算是报了这仇了。”
唐宛宛听得唏嘘不已:“这都什么婚俗啊,他母亲居然就那样嫁过去了?能从单于的眼皮子底下把儿子送走,自己肯定也有门路逃走啊,这么些年也不想着逃?要是我的话,就算陛下…”
话还没说完,唐宛宛立马迷瞪过来了,连忙“呸呸呸”了好几下,抿住嘴不说话了。
晏回笑了下:“咱俩都是要长命百岁的,朕走的时候也得带上你,别想了啊。”
他接着说:“阿古达木带着部下叛降,且同意成为盛朝属国,岁贡百年,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大盛出兵助他登上单于之位。只是匈奴人性子野,不像咱们盛朝人一样重诺,说好的岁贡百年,实际上能坚持个三四十年就不错了。”
有如此结果,唐宛宛已经很满足了,“那也不错啦,能早点回京就好啦。今天是腊月初八,路上赶得快一点,还能回京过年呢。”
“朕说什么来着?就说年前能回京,先前你还不信。”
唐宛宛笑成了一朵花儿:“陛下料事如神运筹帷幄足智多谋行了吧?”
第103章 完结
打完仗换俘是数百年来的惯例。匈奴这几个月为攻下平城, 每每都要跨河作战,被俘的人数要比盛朝多出一倍。双方一人换一人, 三品以上的将领可顶百人, 不够便拿赎金来偿。
阿古达木通晓人情,带着部下及跟盛朝借来的兵马斩尽单于旧部, 把盛朝被俘的三千余兵士都好生送了回来。
城门口挤着的全是平城百姓, 哭声笑声汇成一片海。回来的士兵有的满脸惭色,有的喜不自胜, 有的受了伤踉跄而行,有的被人扛在背上, 那是只剩一口气的。兴许是战场上受了伤, 一直没能得到医治, 也或许是被匈奴人折磨至此。
唐宛宛也陪着二姐在城门口等着,只是平城百姓欣喜若狂,哪里顾得上谁是皇帝谁是娘娘?连仪卫都开不出道来, 只能护着她们的马车一点点往前挪腾。
唐玉儿紧紧攥着宛宛的手,她紧张得要命, 把宛宛的手握得生疼。唐宛宛咧了咧嘴,没出声,陪她把迎面行过的每一个将士都盯了一遍。
四下人声鼎沸, 好些被送回来的兵士都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一片欢声笑语,她要等的人却迟迟没出现。唐玉儿整个人都在抖,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亲人的名字, 她也哑着声跟着喊了两声。
她声音太小了,刚出口就被湮没在人海里了。唐宛宛听不下去,也放声喊:“姐夫!二姐夫!”
娘娘都这么喊了,护车的侍卫只好跟着喊:“刘少将军——”
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又有内力在身,放开嗓子嚎一声当真是震耳发聩。十几个侍卫喊了一小会儿,便听前头有男子应了声:“刘少将军在此——”
从城门下慢慢行来了一人,隔着老远便伸起胳膊朝她们挥了挥手。唐玉儿连忙跳下了马车,红着眼跑上前去了,待跑到近前时总算瞧清了人,她猛地怔住,“二哥?”
唐宛宛以前去过刘家好几回,一眼就瞧了出来,这是刘家的二少爷,先前跟二姐夫一起被俘的。
刘家二少爷一脸愧色,连脊背都没方才挺得直了,垂着脑袋低声道:“弟妹,二哥对不住你,四弟他…”
唐宛宛在二姐身后听着,只觉一颗心沉到了底。
唐玉儿怔怔看着他,连周遭的欢笑声都好似隔了一层纱,什么都听不清了。
刘家二少爷虎目微红,慢腾腾地说:“被俘当日,我与四弟带兵突袭,却不料中了敌人埋伏。四弟为护我,背上中了一箭,入体三寸深。匈奴兵恁得可恶,没给他好好治,用的伤药也敷衍,四弟这三月来都没能下床,时昏时醒的。”
唐玉儿怔怔听完,整个身子僵得像是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地望了他好半晌,声音极轻地问:“人…还在?”
“那是自然。”刘家二少爷点头,似乎有点诧异她怎么会这么问。
唐宛宛这个局外人听着都想踢他一脚,这人什么脑子啊!说话分不清轻重缓急!先说一句“人活着”报个喜不行嘛?什么“二哥对不住你”,愣是把她二姐给吓了个半死。
刘家二少爷往侧旁行出两步,两旁的人群自发让开了一条道,只见后头缓缓行来一辆马车。车帘子高高挑起,里头坐着的男子一半身子撑在马车侧壁上,他满身风霜,憔悴得厉害,唇畔却微微带笑,朝这头挥了挥手。
“彦郎——”唐玉儿扬声唤了一声,又哭又笑地跑上前去了。
唐宛宛没跟上去,她嘴一瘪,飞快地转过身把自己脑袋埋在晏回胸膛上,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她喜怒哀乐都没个常性,晏回都已经习惯了,扯开大氅将人拢入怀里,隔绝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哭笑不得地问:“你哭什么?”
唐宛宛在他衣裳上蹭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抽抽搭搭说:“太感人了,我忍不住。”
晏回都快笑傻了。
待军医仔细诊了诊,刘彦这伤其实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在敌营被关了三个月,没能用上好药,冬天又冷,伤口反复生溃,原先箭头那么大的伤口已经有掌心大了,看着吓人,却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至于会不会留疤,没人在意这样的小事了。箭矢几乎透胸而过,匈奴兵又没给好好治,如此险境下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
这几日整个军营热火朝天,顿顿吃饺子,该养伤的养伤,该休息的休息,这便要准备回京了。
唐宛宛舍不得大帐里的沙盘,自打来了边关,她就没怎么出过大帐,跟沙盘待一起的时间比跟陛下呆的时间还长。可惜沙盘太大了,没法带着走。
晏回无奈道:“别苦着脸了,等回了京朕给你做一个玩,做个京城的。”
于是晏回就看着宛宛乐颠颠地把她先前缝出来的破布片片、小布人什么的都打包好了,打了两个大包袱。
“咱们后天就走?”
晏回睨她一眼,好笑道:“怎的,还想留这儿过年?”
“真的明天就能走?”唐宛宛顿时笑开了:“我还没给馒头和花卷写信呢,还没给爹娘写信呢,先前还打算进城里逛逛,买点这里的特产呢,可惜一直没工夫。”
“穷山恶水的,哪有什么特产唷?”晏回听得发愁,忙软下声哄着:“至于写信什么的,路上再写也不迟。”
与阿古达木又聚了一回,晏回连平城城主的盛宴都没留,只交代要如何协助阿古达木回到匈奴王都扫清障碍,这便领着将士们回京了。
他来时从京中带来的兵士只有万余,唐宛宛送棉衣与粮草时带的兵士也有万余,匈奴又进贡了数千匹战马,这万余兵士都能骑马回京,行军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从京城来边关的时候唐宛宛总是想着这条路怎么这么长?马车怎么走得这么慢?快点,再快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平城去,一路行得心力交瘁。
而此时临近年关,回京之路要比来时更冷,寒冬腊月的,马车也只能挡个风,一点都不暖和。因为车帘厚实,闷得厉害,还得时不时掀起帘子通通风,没一会儿就冷得人直哆嗦。马车里坐一天下来,全身的骨头都是酥的,抻抻腰都能听到骨头嘎嘣响。
即便这么苦,可唐宛宛还是觉得高兴极了。
思乡情切,两人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话。
“也不知馒头和花卷长高了没有,我来之前量过了,馒头二尺四寸高,花卷比他矮一点。他俩那时已经爬得很稳当了,你要是抓着肩膀,还能站起来走两步呢。”
晏回微微笑着听她讲,一边假想那是怎样的情形,十分惋惜:“朕连他二人的抓周礼都没能瞧上,以前奶嬷嬷还说小孩不记人,朕都小半年没回去了,也不知他俩还记不记得朕。”
听他这么一说,唐宛宛顿时苦了脸:“我也离开两个多月,万一他俩也认不得我呢?”
孩儿爹娘各自叹了口气。
马车宽敞,晏回抱着她就没撒过手,外头裹两层厚被子。闲来无事,两个人说着说着话就能亲到一块去,寒冬腊月也抵不过车里暖意融融。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路上没有能消遣解乏的玩意,宛宛太闷了,这几日特别能睡觉。白天要赶路,她就窝在晏回怀里睡,连车马吱吱呀呀的声音都吵不醒她;夜里在行宫歇息,一夜无梦睡到次日黎明,好像多少天没睡过觉似的。
初时晏回只当她是累了,接连这么几日,晏回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他想到这一茬的时候正是夜里,两人宿在行宫,唐宛宛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爬上床又准备睡觉了,还不忘问:“陛下咱们走到哪儿了,还有几天能到京城?”
晏回没答,他的心思已经跑到了别处去,蹙着眉正色道:“宛宛,朕问你个事儿。”
难得见陛下语气这么严肃,唐宛宛坐直身子,还一副茫然的样子,“怎么了?”
晏回俯下身低声问她:“你来边关两个月,朕怎么没见你用过月事带?”
“啊…”唐宛宛慢腾腾地眨眨眼,又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好像还真没用过…”
晏回定定瞧着她,唇角越翘越高,笑意便收不住了,笑着骂了一声“糊涂蛋”,让人去喊随军的太医去了。
滑脉好摸得很,再一问葵水俩月没来,那就没错了,老太医笑眯眯给两人贺了喜。
待太医离开了,两人齐排排躺在床上,不像是初为父母时那样欣喜若狂却手足无措,倒有些驾轻就熟了。
“老天保佑,这胎千万不要再怀两个了,两个太难怀了,肚子那么大,俩孩子一齐闹腾起来简直要命,奶水也不够,要是生一个我就能自己喂了。”
唐宛宛趴在他怀里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一直听不到陛下应声,戳戳他的胸口,“陛下你怎么不说话呀?”
晏回只顾掰着手指算数,眉尖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唐宛宛一见他皱眉头总要唠叨两句,说这样老得快。前段时日没她在耳边唠叨,晏回这毛病又养回来了。
唐宛宛压着他的眉尾往两边拉,好奇地问:“陛下想什么呢?”
晏回叹了口气:“算算朕得熬到什么时候,太医说两个月了,那就是十月中旬你刚来边关的时候怀上的。朕算了算,我得一直熬到明年年底。”就算中间三个月能偶尔来一回,却也得悠着劲儿,压根不能尽兴,反倒是在折磨自己。
这话说得含蓄,唐宛宛却一听就明白了,噗嗤笑出了声:“陛下就憋着呗,你又不像人家单于一人有十几个媳妇,想睡哪个睡哪个,你只有我一个,就只能这样憋着了。”
她这幸灾乐祸的模样瞧得气人,晏回一时脑抽随口接了一句:“先前阿古达木还想将女儿送给朕呢。”
“谁谁谁?”唐宛宛瞠大了眼,跟个炮仗似的,被这话一点就炸了。
晏回心里一咯噔,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好话不说,非得没事找事!看吧,把人气着了还得自己哄,真是何苦来哉?
腊月二十七,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年前回到了京城。陛下凯旋而归,当真是万民同庆的喜事,朝中百官在城门口来迎,御辇从北城门一路回宫,鞭炮声锣鼓声就没停过。依稀能听得到有孩童跟着车唱儿歌,唐宛宛只听清了“肃雍德茂,万岁金安”几个字,余下的都听不清了。
远远瞧见了长乐宫门口站着一排人,还瞧到孩子们被奶嬷嬷抱在怀中。唐宛宛连忙缩回脑袋来擦干净眼泪,又往脸上扑了些胭脂,怕自己一会儿哭得太惨会吓着孩子,她可得像以前一样美美的才行,省得馒头和花卷认不出来。
俩孩子穿着漂亮的新衣裳,高高地坐在两个小太监的脖子上,隔着老远就瞧见了人,开口清清脆脆地喊道:“爹!娘!”
唐宛宛抬高嗓门应了一声,又扭头和陛下对视一眼,发现陛下比她出息不到哪儿去,他的眼圈也红了。
唐宛宛是个挺用心的娘亲,她把“爹”和“娘”这俩词教了千万遍,是以馒头和花卷如今能说几十个词了,却唯独这俩词说得最利索,字正腔圆的。
丫鬟和奶嬷嬷怕娘娘离开太久,回来时小皇子和小公主已经不认得娘娘了,在她离开的这两个多月也每天教,馒头和花卷把“爹”和“娘”两个词记得越发牢靠。
直接的结果就是他俩对着谁都会喊娘,对着太后一声声喊“娘”,对着太上皇也喊“娘”,对着丫鬟嬷嬷喊“娘”,对着长乐宫里的兔子照样喊“娘”。
唐宛宛眼泪都要掉下来,晏回却笑得直不起腰,连儿子和闺女都不怎么亲他的苦闷都消解了。
*
大年初一,唐宛宛用过早膳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睡醒的时候,鞭炮都已经放过两轮了。
满怀期待地把手伸到枕头下,果然又摸到了一个大红封。唐宛宛喜滋滋地拆开瞅了瞅,陛下比以前大方多了,红包里头塞着十张百两银票。
晏回最近总是变着花样地送她些东西,这是心疼她之前去边关时为了买棉服花光了嫁妆,争取快点让她变回小富婆。
唐宛宛一出寝殿便见陛下在桌前练字,身边也没有人侍候笔墨,晏回一人研墨润笔,悠哉悠哉,颇有闲情逸致。
听到宛宛行了出来,晏回落了笔,快步上前扶稳了她,一直将人带到了桌前。
“瞧瞧,写得如何?”
唐宛宛低头看去,只见桌上铺着老大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全是字,什么“得天所授,福泽长而无穷,可佑家国矣。”
好家伙,感觉是在描写一样上天赐下的祥瑞之物。唐宛宛又往卷首瞄了一眼,“文和十年,后随帝至边关,落脚军营,则所向辄克捷,两月无一败绩,帝奇之甚也。”
“陛下…这是在夸我?”唐宛宛瞧明白了。
晏回又瞧了几眼,越看自己这一手字越满意,一边不忘给她解释:“前几日史官问朕,你偷偷跑去边关的事儿要不要载入史书中?朕说写,又怕他写不好,就自己动笔了。”
唐宛宛没他那么厚的脸皮,忙去抓桌上的纸,又羞又恼道:“陛下乱写什么呢!说得我跟福星下凡似的,这不是骗人嘛。”
晏回振振有词:“哪儿说错了?朕与匈奴僵持两月之久,你一来就屡战屡胜;半夜来了一阵南风,匈奴还自己把自己的军营给烧了,以前可是从没有的事;打了那么久的仗也不见匈奴战败,你一来就冒出一个阿古达木来,带着单于的人头叛降了,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好像还真的是…”唐宛宛都快被他这歪理说服了。
听到殿外的馒头和花卷又一声声喊娘,不知这回是在喊什么东西。两人相视一笑,晏回伸臂护在她腰后缓步行出去了。
一阵微风吹过,方才誊好的正史录被吹起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一句诗。是晏回新作出来的,自觉不合辄,也有两分矫情,没好意思拿给她看。
——千日行行无须语,白首相依似旧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完结撒花!!感谢大家陪我这么久,并且容忍这个更新从没有准时过的作者到现在…挨个抱住么一口!
明天没有更新,作者君要歇一天,后天再开始码番外,写谁的会在章节名标注,大家挑想看的买就好~
另外,容我厚着脸皮给新文打个广告…古代言情《大兴街道办主任》,架空甜宠文,跟这本差不多是一样的风格。这个月底开文,点进专栏就可以看到啦,感兴趣的可以加个预收啊!!
大兴街道办主任文案:京城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街,统共住着八十万民。各设一安抚司,头领为三品民风佥事。
身为一个天天被同僚嘲笑的官儿,沈逸之负责每天在大街小巷溜达,接济贫民、抓捕乱民、调解冲突、巡夜火禁,同时负责朱雀大街的环、卫、医、娱等等事务…
民间俗称——“街道办主任”。
第104章 萌宝番外(一)
正月里年味足, 天儿也冷得厉害,长乐宫里却暖融融的。
寝宫里有地热, 越是温暖越容易让人惫懒, 唐宛宛这会儿怀着身孕,更有了懒的理由。她连门槛都不想跨出去, 就想窝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 暖暖和和地过个年。
然而陛下却不让她这么清闲。
昨日有位甄夫人递了帖子进宫,这也是位诰命夫人, 信里说是她家老夫人身子不爽利,太医开的药又喝不下, 想从宫里求两位食医过府给老夫人调调身子。
大事陛下管, 小事皇后管, 宫人就把这封帖子送到宛宛案头上了。这事儿自然是要应承下来的,唐宛宛写完了回信,晏回略略瞥了一眼, 盯着上头的“甄”字皱起了眉头,说她写错字了。
写错就写错罢, 唐宛宛按他说的改了过来。晏回却对着她感慨了好半天“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业精于勤荒于嬉”的。
唐宛宛听得头大,寻思着自己不过是写错一个字而已, 怎么在陛下口中就成了天大的事了。
到了第二天,她把这事忘了,晏回却记得牢靠。他把在边关时两人传的几十封信都找出来,拿着唐宛宛的回信一封封点评:“运笔不畅, 用词不妥。你瞧瞧,其中还夹杂错字,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二十六封信里头竟有十七个错字。”
唐宛宛每封信都要写十几页,十七个错字也不算多。可晏回花了大半天时间点评,就为了举多个例子告诉她:“你该练字该读书了。”
唐宛宛被他说得有点脸热,一离了学馆哪有需要她提笔的时候?除了偶尔给诰命夫人回帖,连给爹娘写信都少,想爹娘的时候直接回娘家就好了。
以前她的字还能堪堪称一句“有形无神”,这会儿连字形都不像样了,除了端正再没别的优点。没法子,只能乖乖听陛下的话,把落下的功课都捡起来。
晏回索性挪了地方,把奏章都从御书房搬回了长乐宫。两人挤在一张不够大的桌案上,他批奏章,宛宛就在旁边照着诗经一字一字地抄。
她手边的这几篇长赋是陛下专门给她挑出来的,上头好多生僻字,写蝇头小楷特别累,唐宛宛不满地嘀咕:“为何要抄诗经呀?礼记论语什么不行,诗经这么难写。”
晏回笑了笑,没作声。
当唐宛宛抄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时候,她就悟到了一点味道,后头还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抄一篇,又看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唐宛宛彻底懂了。
回头瞧瞧这十篇长赋,一句句全是含蓄的情话,唐宛宛眼角眉梢都是笑。才不信陛下是无意中挑出来的这十篇,想来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亲口讲出来,借由诗句告诉她。
她偏头瞧了瞧正在批奏章的晏回,笑盈盈喊了他一声。
“嗯?”晏回批奏章批得心无旁骛的,刚闻声转过头来,便觉眼前一暗,唇上落了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这轻描淡写一个吻怎么能够?察觉她要退回去,晏回伸手扣住她后脑,亲到心满意足了才撒手。
唐宛宛抄着诗经,却不能完完全全静下心来,院子里的说笑声传到这儿的时候已经很模糊了,听不清在笑什么,她落了笔,起身走到窗边去瞧了瞧。
从这儿望去,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情景。馒头和花卷学步快,这会儿已经能走得很稳当了,无论刮风还是下雪,他俩每天都要在院子里头溜达,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虎头帽和棉套手,全身上下只露出小半张脸来,像两个小胖球。
院子里的积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的,有嬷嬷丫鬟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俩连摔个跤都是难事。唐宛宛双身子不能受风,在窗前站一会儿都觉得冷,可听到院子里的欢声笑语总是分神,隔一会儿就得站到窗前瞅两眼。
*
初八的时候唐宛宛打算带着孩子回娘家,一家人都起了个大早,穿衣洗漱却都比宛宛快,早早就一切妥当了。
借着絮晚给她梳头的功夫,唐宛宛透过妆镜的反光往后瞧了一眼,只见陛下和俩孩子都齐排排地坐在椅子上等她。馒头和花卷腿短,坐在椅子上腿还够不着地,虚虚地悬着,还总是左晃右晃地乱动。
晏回怕他俩掉下去,索性一手捞一个,抱坐到自己大腿上了,十分好兴致地教他俩说话。
“过年了要说吉利话,等去了外祖家知道该怎么说不?”晏回刻意念得慢腾腾的:“一帆风顺、两全其美、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
唐宛宛听得好笑:“陛下教太早了,我三岁的时候才会背这些呢。”
晏回以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瞅了她一眼,好似不甚在意地说:“朕一岁半时能背几十首古诗了。”
历来皇家的孩子大多是如此,说话认字都比民间孩子早一些。却不知是因为天资聪颖,还是因为身边伺候的人都精明,所以早慧。
“陛下是嫌我笨是不是?”唐宛宛听出了话里的味道,从镜子里斜睨他一眼,“那没辙,你儿子闺女有一半随我,没陛下那么聪明。”
晏回笑了笑,心知这话题不好,他反驳不对,应承更不对。收回视线来又对着俩孩子,一字一顿地念:“一帆风顺。”
馒头“一帆风、风、风”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顺”字来,舌头都快扭成麻花了。花卷却轻轻松松学了出来,声音软糯糯的,好听极了。
奶嬷嬷说女孩学说话要比男孩快,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同样一句话,花卷听两三遍就能跟着说了,馒头却不行,得记三两天。不过学得快,忘得也快,能一遍就记住的词不多,得反复教几回。
屋子里挂着两只鹦鹉,是太后送来的,说是对孩子学说话有好处。这两只鹦鹉学得比小主子还快,“一帆风顺两全其美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一溜从嘴里冒了出来。虽怪腔怪调的,却没一个音不准,学完嘴之后还对着馒头叫了一句“笨死了”。
晏回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没忍住喷了一口茶。
馒头瞧了鹦鹉一眼,又扭回头瞧了父皇一眼,心知一人一鸟都是在笑话他。他迈着小短腿从晏回膝头跳下来跑到唐宛宛那儿,从妆台前挤进去埋在她怀里,明显是委屈了。
这句“笨死了”唐宛宛都不确定他听懂了没有,她从来只夸孩子,学说话要夸,学走路要夸,摔倒了也要夸两句,从没跟孩子们说过什么笨啊傻的。她扳起馒头的脑袋瞧了瞧,一泡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应该是听懂了。
馒头都要掉眼泪了,陛下却在旁边笑得一抽一抽的,唐宛宛气不打一处来:“陛下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谁教鹦鹉说笨死了的!”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鹦鹉说的这“笨死了”是从哪儿听来的。
晏回低咳了一声,硬生生岔开话题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这做贼心虚的模样瞧得古怪,唐宛宛把“笨死了”这词含在舌尖咂摸两下,很快想起来了。好嘛,“笨死了”正是陛下昨晚说她的。
昨晚晏回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本《黄赤之术》来,上头配着图,有好几种都是孕期也能用的,却尽是些匪夷所思的姿势。唐宛宛羞得厉害,半推半就地试了一回,晏回笑骂了一句“笨死了”。
虽这话只有她和陛下能听明白,唐宛宛还是烧红了脸。鬼知道鹦鹉养在耳房,怎么连寝宫的动静都能听见!
待她穿好披风站起身,馒头拽了拽她的衣角,仰着头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说:“抱。”
唐宛宛已经三个月的身孕了,连自己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路滑摔一跤,哪里敢抱他?指指晏回说:“找你父皇去。”
馒头又跑过去扯了扯晏回的衣角。可惜他爹是个狠心的,没他娘心疼他,还低头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好笑道:“抱什么抱?你都一岁半了,自己都会跑了,还想让父皇抱着,丢不丢人?”
馒头仰着头望了他两眼,瘪了瘪嘴,迈着小短腿绕过晏回,跑到另一头牵唐宛宛的手了。
唐宛宛看得特别有意思,俩孩子早慧,平时跟他俩说一些简单的话都能听懂,每回给出的反应都特别逗。可她听了陛下这话一点都不满意:“一岁半怎么就不能抱了,哪里丢人了?”
晏回振振有词:“你瞧他自己都会跑了,又不是前些时候刚学步会摔跤,会跑了还要抱这是惰性,不能老是惯着。走累了的时候再抱他,总是赖在爹娘怀里会变懒的。”
说来也怪,先前学步的时候,嬷嬷和丫鬟怕两位小殿下摔跤,总要弯腰跟在后头扶着两人的肩膀。每每嬷嬷这样做的时候,馒头和花卷总是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特别烦这样。
这会儿走路利索了,反倒总是想赖在爹娘怀里,也不知是为何。
唐宛宛把馒头被陛下呼噜乱的头发理顺,给他俩各自戴上一顶虎头帽,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就剩晏回孤零零一人走着,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
啧,实在不美。晏回上前一步,弯腰把女儿抱起来了,另一手护在宛宛腰后,又成了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馒头一怔,停下步子又绕回这头来,气鼓鼓地瞪着晏回,好像在说“父皇不抱我,怎么能抱妹妹?”
道己怕小太子不高兴了,赶紧笑眯眯地蹲下身说:“没事,奴才来抱。”
馒头冲着他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不要爷爷抱。”
这回倒是很懂事了,知道道己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晏回低着头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循循善诱:“妹妹个子比你矮,自己走不快对不对?你是小男子汉,就得自己走。”
馒头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作声,只微微抿了下唇。这表情真是跟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陛下又讲歪理。”唐宛宛在他手臂上扭了一把。俩孩子个头只差半寸,陛下这道理根本说不通,他就是胡说的。
心知如此,唐宛宛却没执意让道己公公抱他,上前牵过了馒头的手,心里却有些微微发酸。
她知道陛下的意思,太后这么说,便是她爹娘也这么说。馒头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意味着他这一生都得走在人前,严于律己,不能松懈半分。他于幼年时就比别的孩子多出了太多东西,身上的责任和负担就得更重些,如此倒也算得上公平。
只是孩子还这么小,如何能听得明白?
可很快的,唐宛宛便发现自己多虑了,馒头连上马车都没要人抱,自己踩上了脚凳,好像是要自己上马车。
唐宛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腿短,也抬不了多高,车侧沿又没个能抓的地方,费了好大劲儿都没能爬上去。
晏回在馒头背上托了一把,总算哼哧哼哧爬上去了,身边的丫鬟公公快要把他夸出花儿来了。
馒头坐马车的一路都抓着宛宛的手,晏回逗了两下,馒头也低着头不理他。晏回怕他跟自己赌气,心思一动,从放茶叶的小屉里翻出个小袋子,又从里头拿出两朵干菊花来,往一人手里塞了一朵小花。
“花花!”馒头低头瞧瞧手里这朵干花,很快就又笑开了。
居然这么好哄!唐宛宛捂着嘴笑成一团,心说孩子这点儿随自己了,不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