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不行了。”孤月澜重又抬眸,无匹神力自他体内释放而出,他唇角微翘,笑意一如往昔柔和,只是又多了些东西,“现在我想活下去。”
韩绮就在不远之处,将他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心底。
就在她欲拔剑相助之时,她看见了一抹白影飘然而至。
第八十章
不管是在当初赤霄城的遗址当中,还是后来在神界,又或是在混沌书的幻境和回忆里面,韩绮都曾经无数次见过这个人。
墨宣与孤月澜的父亲,樾白。
然而让韩绮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似乎只有她一人注意到了樾白的出现,他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神情淡淡,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他看向韩绮道:“你在想我来的目的?”
韩绮没有回应,却当做是默认了。
樾白负手看她片刻,旋即又将目光落向打斗中的众人,就在不远那处,孤月澜已经与墨宣交手起来,两人的神力高强,出手之下却是十分相似,韩绮知道这都是源自于眼前的这个人。
孤月澜与墨宣身上的一切,都是樾白所教给他们的。
见韩绮也看了过去,樾白道:“你认为,他们谁会赢?”
“孤月澜。”韩绮没有片刻犹豫,只坚信道,“他一定会赢。”
韩绮双眼一直凝在孤月澜的身上,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孤月澜正以天都伞挡住墨宣一击,旋即出招反击,他看来身形单薄,但出手却是灵动飘逸,所展露出来的都是韩绮从未见过的神力。
那是一个韩绮所不曾了解的孤月澜。
樾白也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却又突然道:“澜儿身上有诅咒之力,撑不下久战。”
韩绮心中自然也清楚,她蹙眉看着那一场战斗,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随时准备要前去相助。然而樾白又接着道,“你没有办法过去,这里是我的幻境,只有你与我二人在这里面,出不去,也进不来。”
“樾白真神?”韩绮不明白樾白的目的。
樾白待孤月澜极好,自一开始韩绮就知道。她曾经在混沌书中看过樾白的记忆,又见过赤霄城里面那一抹残魂,还有当初在神武镜当中,孤月澜也无数次提到过樾白,这个人是一个极好的父亲,将孤月澜保护到了极致。然而到了这一刻,樾白平静看孤月澜与墨宣打斗的模样,却让韩绮忍不住心中微寒,无法明白。
樾白没有理会韩绮的疑惑,只道:“三十招,再过三十招,澜儿的身体撑不下去,必然会败。”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许在三十招内,他便能够打败宣儿。”
韩绮不愿意再听樾白说下去。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于樾白的认识似乎都是错误的,这个人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一切与他都毫无干系,那正在打斗相残的是他的两个儿子,他却浑然不为所动。
看着韩绮想要离开,樾白也未曾阻止,韩绮走了两步果然又顿住了,她的面前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将她与那一切激烈的战斗都隔绝了开来,她尝试之下果真无法离开。她无奈的回头看樾白,樾白这才道:“我们还有三十招的时间可以说些话。”
韩绮道:“为什么是我?”
“你是岐阳剑的主人,你进过混沌书,只有你能够看见我。”樾白微微垂眸,朝着韩绮腰间的剑看去一眼,片刻后轻叹道,“我只是想将这些话说出来,一万多年了。”
韩绮没有回应,因为她知道樾白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听他说话。
他接着道:“这两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寒诗生下宣儿的时候,我们还住在一处隐蔽的山里,每日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他沉默片刻,好似深深陷在了回忆之中不愿走出,只是良久之后,他才道,“那段时间,我记了一万多年,我怕我将它忘了,我便把它放进了我的残魂之中,我将那抹魂魄的记忆改成了我最希望的样子。”他说到此处,不禁轻笑一声,回头朝韩绮道:“那摸残魂你应是见过,就在赤霄城的地宫之中。”
韩绮的确见过,她也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赤霄城地宫当中那抹魂魄所经历的事情,与真实的记忆并不相同,原来那竟是经过篡改之后的记忆。
樾白道:“但那终究是假的。”
他这一声似叹息一般,尾音幽幽散在风中。
“那抹残魂可以永远陷在梦境当中,我却不能。”
韩绮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樾白此时已经不再看那兄弟二人之间的打斗了,他回过头来,低声道:“我想做什么,我终其一生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想要回到那段日子而已。”
樾白将话停在此处,片刻后说道:“我想让寒诗复活。”
方才樾白的话中提起过这人,韩绮从前虽未曾听过,但也能够猜出这个叫做寒诗的人,应当就是樾白的妻子,孤月澜和墨宣的母亲。
可是韩绮也知道,这人已经死了,死了整整一万多年,魂飞魄散,早就不存在于这世间了。
“你……”韩绮本欲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是突然一怔,她想起了之前自己在神界的赤霄城中,清微与她的发现,想到那本混沌书上面关于灭世之法z的一切,还有聚魂之法……
韩绮难以想象,这个人在这万年来究竟在做些什么,在计划着什么。
樾白没有看到韩绮的脸色,他只是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寒诗中了诅咒之术,却依旧执意要生下澜儿,我阻拦她不得,最终只能够看她魂飞魄散。”樾白声音听来平静寻常,却透着一丝压抑,“可是我不甘心,她也不甘心。”
“她在临死之际留下了一缕残魂,融入了澜儿的魂魄之中,护他平安长大。澜儿陪在我的身边,就像是寒诗陪在我身旁一样。”樾白微微勾起唇角,说到此处神情终是柔和了起来,只是他很快又蹙眉道,“宣儿却不明白,他只当是澜儿的出现毁了我们当初的一切,所以他疯狂的报复在澜儿的身上。”
韩绮咬唇道:“但你从不曾阻止过他。”
“我为什么要阻止?”樾白好似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两个儿子的争斗与自己没有任何的干系。
他接着道:“对我来说,除了寒诗,其他的都不重要。”
“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能够让魂飞魄散之人魂魄重聚,只是此法凶险,若是失败,那人的魂魄便会永远消失。”樾白低声道,“我不敢用寒诗去赌。”
韩绮原本认真听着,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觉得浑身都凉到了骨头缝里,忍不住觉得愤怒,觉得不可理喻,她无法控制的寒声道:“所以你就用孤月澜的性命去赌?”
“他是最适合的人选。”樾白神情仍是平静,只淡淡道,“他的性命是寒诗救回来的,他的一切都是寒诗给的,他会甘心为寒诗死。”
韩绮觉得那四周的打斗声都变得极为遥远,她盯着樾白,喃喃道:“孤月澜是知道的?”
“或许吧。”
韩绮沉默不语,她突然想到方才离开真武阁之前,她与孤月澜的交谈。
他说樾白待他极好,从小便是如此。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的?
韩绮无法想象。
樾白道:“万年前我设计了一切,澜儿魂飞魄散,我便用我所想到的办法替他收集魂魄,让他重新复活,我成功了。”
韩绮道:“所以你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复活阿澜的娘……”
“不能。”樾白打断了韩绮的话道。
韩绮紧咬下唇,心底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看着樾白,等着他说出真相来。
樾白很快又道:“我方才说过,寒诗留了一缕残魂融进了澜儿的魂魄之中,她的那抹魂魄如今已和澜儿融为一体,无法取出。我将寒诗散落的所有魂魄都已经收集齐,却唯独差澜儿身上的那一缕魂。”
“你要杀他?”韩绮不知自己如今是在用什么样的神情说出了这句话。
樾白点头。
“他为我所救,为我所杀,有何不可?”
“疯子。”韩绮看他良久,终是冷冷道。
樾白不为所动,只到此时才又往那兄弟二人看去一眼,“还剩五招。”
外面的战斗越来越激烈,韩绮的眼里却只有孤月澜,那人如今已是面色苍白,韩绮知道他撑不了多久,若是再这样下去,必然是……
就在韩绮担心的同时,樾白突然蹙眉,开口道:“结束了。”
就在那处,孤月澜与墨宣相对而立,瘦削的身形如青松一般挺直,只是唇角却缓缓渗出一丝血迹。而在他的面前,墨宣手里的剑缓缓淌血,那血却非是孤月澜的,而是他自己的。他的手腕不知何时已经被割裂出一道伤口,鲜血汩汩而下。
墨宣身形微动,往前垮了一步,他这一步走得似是勉强,不过动了动,他便猛地皱眉捂嘴,又是一口鲜血呛出。
然而孤月澜却比他先倒了下去。
四周全是激烈战斗之后留下的痕迹,地面纷纷碎裂,焦黑而冒着浓烟,孤月澜侧身倒在地上,没有力气抬头去看墨宣,也没力气再挪动半分,只咧着唇无力笑了笑道:“这样的结果,你真的满意吗?”
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就这般躺着,侧头向着前方,但他所向的方向,正是韩绮与樾白所在的地方。
他说完这句话,又咳了两声,与墨宣一样呛咳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那些血就像是收不住了一般,不住的从口中涌出,他身前的地面霎时间便殷红一片。
韩绮忍不住往前一步,却被那无形的墙阻挡了去路。
恍惚之间,韩绮觉得孤月澜是能够看到她的,他扯着唇角,朝着她这个方向眨眼笑了笑。
“结束了。”樾白第二次说了这句话。
但这一次结束的却不是战斗。
他朝着孤月澜所在的方向走去,清冷的白光缓缓透出,千丝万缕的魂魄突然自他的体内飞窜而出,像极了夜幕中的流星。
第八一章
眼前的结界骤然破碎,樾白出现在了孤月澜的面前。
浅白的魂魄飘散在四周,淡淡的荧光将整个战场所笼罩。四周的战斗都已经接近了尾声,每一处的战斗都留下了壮烈的痕迹。
孤月澜侧身躺在地上,似乎终于有了些力气,翻过身,朝着樾白看去。
他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爹。”孤月澜含笑唤道。
墨宣仍自撑着身子,咳着血,朝着樾白这处看来。
樾白也不看他,也不回应孤月澜的话,只抬起手来,一本书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书页兀自翻动,最后在某处停了下来。
樾白紧紧拽住那书页,低头看了身下的人一眼,神色如常,只启唇轻轻念动咒术,银白的光芒自那书页上透出,在天际凝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四周徘徊的魂魄倏地被那处法阵所吸引,统统如流光般汇聚在法阵中央,那法阵正落在孤月澜的上方,清辉柔柔的洒在阵中之人的身上,带来的却是最致命的攻击。
孤月澜本就虚弱,却突然猛地咳出大口鲜血,原本苍白的面容看来更加脆弱,他抬眸无力的看着天上那道法阵,四肢百骸都被难以名状的痛苦所淹没。但他却不肯闭眼,也不肯松开那一口气,他遥遥看着,似乎看到自己的魂魄正在如雾一般蒸腾散去,幽幽地投入那法阵之中。
随后他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他从来没有见过,但却自心底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道影子混在他的残魂之中,被那阵法所吸引而去,但它却突然回过了头来,朝他朦胧的笑。
孤月澜也想笑,可是他觉得自己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轻轻闭眼,复又睁开。
再睁眼的时候,他看到了韩绮。
那个少女就挡在他的身前,几乎是在用自己的一切来护着他。
“进了这阵法,你也会死。”樾白平静的看着韩绮,看她身后护着奄奄一息的孤月澜,淡淡道。
韩绮执剑在手,岐阳剑剑锋微颤,却不带一丝犹豫,她剑尖直指樾白,决然道:“那日你送我回人界,曾经对我说过一些话。”
“你说阿澜曾经为我险些连命都不要。”
“你问我,若是要让我为阿澜豁出性命,我肯不肯。”
韩绮咬牙,重重道:“我肯。”
“不管过了多久,我都肯。”
她话音落下,手腕轻转,剑锋带着凛冽寒意挽成一朵瑰丽之花,纵身朝着那天上的阵法直扑而去!
无道剑诀的一招一式,都在她的脑海之中迅速成形,她迎着那阵法,只觉得身体轻盈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好似灵魂都将要被吸附过去,无法动弹!
然而她必须要毁了那阵法。
那是她不惜一切也要保护的人。
韩绮在心底一遍一遍唤着孤月澜的名字,仿佛只要这样,她就能够定下心神,就能够面对眼前的一切。
快得不及眨眼的瞬间,韩绮的剑锋落在了那阵法之上。内腑承受了猛烈的震荡,韩绮心神却似乎更加坚定了,她手中长剑轻挑,又是一道剑诀划出,数道寒芒同时在天空中乍起,像是一朵妖艳而开的花,片刻之间,将那阵法割得纷纷碎裂!
阵法陡然崩碎,星星点点的光芒随着残影簌簌而下,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就像是夜里突然扬起纷飞的雪。
韩绮手执着岐阳剑,终是脱力摔在了孤月澜的身旁。
樾白怔怔站在原地,微微探手,去触碰那些如落雪一般洒落下来的残魂。
只是触手之间,却又尽数飘散零落。
“你对我说了那么多话,是想让我阻止你,对吗?”韩绮轻轻喘息着,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孤月澜的面前,但那口中的话却是对樾白所说。
孤月澜闭着双眸,像是在熟睡,只是身上没有丝毫气息。
韩绮小心的俯身环抱住浑身冰冷的孤月澜,接着道:“你终其一生想要复活你的妻子,可是到最后,你仍是舍不得。”
“否则你便不会对我说这么多了。”韩绮轻轻瞥他一眼,“是么?”
樾白没有回应,他的身影在这沉沉夜里显得孤寂如同远山。
四周如雪花一般的星芒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将这无尽长夜照得如同白昼。
许多的魂芒四下飞舞,最终好似找到了归宿一般,重新回到了孤月澜的体内。
韩绮撑着身子坐起来,紧紧盯着孤月澜,连呼吸都轻缓了起来,只怕错过任何一个眨眼的瞬间。
星芒渐散,尘埃落定,夜幕中的繁星如被洗净般清澈。也不知是在哪一颗星闪烁的刹那,怀中的人长睫轻颤,睁开了眼来。
番外千山行
从他记事起,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一个哥哥。
哥哥告诉他,他们的族人都已经死了,最后剩下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印象之中他们一直在流浪,从一座城池走到另一座,从荒无人烟的草原到同样荒芜的沼泽。
他曾经问过哥哥,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哥哥说,他们要去找一个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们找了很久,最后在一座城镇安顿了下来。那座城镇里面住着的人们也是搬迁而来,说是沧玄族之人,那是一个很古老的氏族,当初四大氏族纷纷被灭族,沧玄族便是其中一族寥寥活下来的人。
那些人待他们极好,两人在那处过了很长的一段快乐日子。
后来他渐渐长大,开始懂得了许多东西,他自小吃了许多苦,所以对待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他十分的珍惜。
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沧玄族城内燃起了一场大火,火舌翻滚肆虐,族人们惨死在城中,他看得神魂欲裂,被人硬拉着逃命,但他却没有随众人一起离开,他记得他哥哥还在城里,他要回去找他。
但他没有想到他回到那火场,看见的会是哥哥一剑斩向族人的情形。
那被一刀割开喉咙的族人他是认识的,那人老婆跟别人跑了,孩子也被带走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子女,便将他和哥哥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经常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但现在他死了,被他的大哥亲手杀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大哥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熊熊大火之中,他看到他平日里温和的大哥回头朝他看来,那双眼冷然若霜雪。
大哥对他道:“湛隐,你若是想恨我,就恨吧。”
“恨我,然后打败我。”
说完这话之后,曜魂转身离开,再未看他一眼,冷情绝义,好似当初那个温柔照顾他的兄长从未出现过。
一夕之间,湛隐就长大了。
再不是沧玄族城里腼腆羞涩的少年。
他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冷漠之人。他离开了自己所熟悉的地方,开始疯狂的修行,他踏遍了这世间的山水,只是想要找到那个曾经是他大哥的人,他要问清他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想要手刃那人,替沧玄族所有不甘的冤魂报仇。
很多年之后,他开始听到关于自己大哥的各种消息。
曜魂天资聪颖,又得了许多奇遇,实力一再突破,这天下可说没有几人能够做他对手。
湛隐将关于曜魂的一切都记下来,然后一个人默然无言的修炼,他发誓他一定要打败曜魂,不管要过多久,不管需要付出多少。
但他没有想到在漫漫无尽的复仇之路上,他能够遇上珊深。
初遇的时候珊深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坐在树梢上晃荡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让绿叶掩映着,她就像是枝头的鸟,灵动而艳丽,带着湛隐多年未曾见过的天真无邪。
“你每天修炼,不累吗?”珊深问他。
湛隐摇头。
珊深数着自己的指头,认真道:“我在这里看了你十八天了,你每天都在修炼,从太阳升起来一直到落下,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湛隐道。
珊深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好似有些烦恼,又有些不解。
自那天以后,珊深每日都会来看他,带着些零零碎碎的零嘴,湛隐修炼,她就在旁吃东西,跟枝头的鸟儿玩,或是折了一片树叶吹些轻快的曲调。
他们就这样喜欢上了彼此,而这样的日子却并不长。
关于曜魂的消息又传了过来,曜魂与樾白大战一场,最终落得重伤下落不明。湛隐知道自己必须要去一趟,曜魂死了他便收尸,没死他便报仇。他辞别了珊深,并让对方等他,三个月之内,必然回来。
只是事情总未能如想象的那般顺遂,曜魂因此一劫境界竟一再提升,终是跻身神列,他未能够杀死曜魂,反被对方重伤,而等到他带着满身疲惫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珊深也不在了。
樾白开启归神阵,整整三座城池的人成为了阵法的祭品,灰飞烟灭,而珊深便在那其中。
一夜之间,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就连那仅存的温暖也失去了。
又是多年过去,湛隐终是成了神,一如所以神祇一般冰冷无情,当初的少年终于成为了时间尘埃里的一抹残影。
后来,灭世之劫,他与其余两个神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假意合作灭世,却谁也不曾看得惯谁。
再后来,神界与人界两分,曜魂有意避开湛隐,二人再未见得上面,湛隐终日沉默不语,他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回去,终有一日会打败曜魂,也终有一日会找到转世之后的珊深。
很久很久之后,他在烈焰谷的山头,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让他等了万年的人。
那遥遥的对望,他等了太久太久了。
那少女面上带着无比熟悉的笑意,好似与万年前枝头坐着的身影重叠了起来,她对他说:“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湛隐看着她,像是在看这世间最好最美的珍宝。
今后千山万水,再不必他一人独行。
番外恨之入骨
上古六神现世,再加上一个刚刚成神的清微,七个大神各展神通在南华派大打出手,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天下人,所以这件事发生之后,南华派就开始了漫长的善后工作。首先便是那被打烂了半边的真武阁,还有零零碎碎破败的花草和楼阁,都需要人来清理打扫并且重新修缮。
好在南华派是正道大派,这千百年来南华派里面来南华派生事的人也绝对不少,十天半个月就是一顿打斗,偶尔遇上厉害的对手还有屠门之危机,就连那清微当初在南华派当掌门的时候,也曾经引起过不少战端。
所以对于善后工作,南华派可说是集了千年的经验于大成,做起来得心应手,半点不含糊。
不过三个月过去,南华派上下就修缮得差不多了,不过就是关于那七位真神的事情,还得需要南华派给好好解释过去。
因着那七位大神都不愿意表明身份,也不想整天被人给拜来拜去,整得跟参观似的,所以南华派还须得将他们的身份给糊弄过去,并且对前来了解真相的群众好好道歉,将之前在赤霄城打开神界之门的事情也给解释清楚,所以南华派特地派了人去应付前来拜访的各门各派之人。
而这负责应付这些麻烦的人,就是南华派玄灵宗宗主顾雅。
顾雅即是曜魂,这一点虽然在赤霄城一战之时有人怀疑过,但顾雅那一张嘴能够将死人都给说活,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去闲扯的,竟是叫众人再没将他与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神联系在一起。
众人万万想不到,这位天神正在每天与他们闻言细语赔罪道歉。
好不容易又送走了一批人,灵簌便端着东西进了殿里,将新泡好的茶递到曜魂面前。
曜魂接了茶轻抿一口,苦笑叹道:“还有多少人?”
灵簌没看曜魂,见他喝完又往杯里添了些茶,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情绪:“下午还有三个门派要来,师父你就能休息会儿了,不过明天来的人不少。”
曜魂又是一叹,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找个机会出去玩上一年半载再回来,省得他一个神要留在这南华派里面赔笑。
灵簌接着道:“师父,你那些同僚们怎么都是那副样子,打完就跑,留下这一堆狼藉给人收拾,连半句话都不曾过问过。”
“……”曜魂想跑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轻咳一声道,“他们还有要事要办。”
“要事就是带着心上人去四处游玩?”灵簌一句话比一句话来得快。
曜魂不过一听便知道灵簌说的是谁了。这几个真神里面有心上人的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孤月澜这会儿正忙着解除身上的诅咒之力,自然没那个体力带韩绮四处跑,而清微和离恨正住在后山里面,当然也不会是他们,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湛隐了。
提及湛隐,曜魂目色柔和了几分,笑到:“阿湛苦了这么些年,四处散散心也好。”
“师父。”灵簌低声问道,“你与湛隐,当真是兄弟?”
“我们生得不像?”曜魂指了指自己道。
灵簌盯着曜魂那张脸看了半晌,认真摇头道,“不像。”见过了孤月家那父子三人的相似度,曜魂和湛隐二人站在一起简直就不像是亲兄弟。
曜魂眨了眨眼,笑到:“那大约是他长变了,我们小时候城里的人都说我们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话音到了此处,却是忽的断了。
灵簌见他似是若有所思,忍不住开口问道:“城里?”
“嗯,沧玄城。”曜魂笑意收敛了些,若有感怀,半晌后道,“不过那座城早就没了。”
灵簌好奇道:“湛隐真神为什么一见你就动手?”事实上这并非是灵簌一个人心里的疑问,整个玄灵宗的弟子们恐怕都想知道。若不是清微开口说这两个人是兄弟,旁人恐怕到现在还以为曜魂对湛隐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曜魂听她这般问,把玩了半天水杯,却没有说一句话,等到灵簌耐心快用尽了,她收了桌上的东西,往外走去道:“师父若是不想说就算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在灵簌堪堪转身的时候,曜魂终是开了口,只是那声音比之寻常要低沉了许多,灵簌看向曜魂,只见他眉目微敛,似是黯然,他接着道,“我与阿湛本是上古四大氏族之一的隐族之人,当初四大氏族大战,隐族全族被樾白所灭,只剩下我带着阿湛逃了出去。”
“我们二人那时候年纪都不大,阿湛更是什么都不懂,我一心想要报仇,便带着阿湛一路逃到了北方,在路上我们被大雪冻住,被人救了起来。”提到那个时候的往事,曜魂忍不住觉得好笑,没想到过了这般久,这些记忆竟都还历历在目。
灵簌一言不发等着曜魂的话,曜魂便又道:“救我们的是沧玄族的人,他们将我们救下,又待我们极好,但他们却不知道,我带阿湛去沧玄族,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他声音忽的沉了下去,灵簌不禁一怔,似是料想到了什么。
曜魂接着道:“我一直记得族人惨死的状况,在逃离那一场灭族的劫杀之后,我曾经发过重势,不管要过多久,花上多少时间,我也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杀我族人的是樾白,樾白是四大氏族之中孤月族的人,而沧玄族,其实就是孤月族仅存的人。他们隐居起来,与樾白一同策划了那一场灭族之战,他们以为旁人不会找上他们,却不知道,我早就打听到了关于他们的一切。”曜魂无声的笑了笑,笑意却显得有些无奈,“我与阿湛隐藏了身份在沧玄族住了下来,阿湛年幼什么都不知道,只将他们当做亲人般看待,我受着他们待我的好,却是死也不敢忘记报仇的事情。
“我计划了许多年,摸清了城里的一切,投毒放火,最后将整个城连同城里的人们一道毁了。”曜魂轻声说着这些话,面上不带丝毫表情。
灵簌突然之间便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认识过眼前的人。
曜魂自知这些事情吓到了灵簌,便不再开口,只侧目轻咳一声。
灵簌似是被惊醒,旋即又问:“那湛隐真神……”
“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曜魂笑到,“那是我最宠的弟弟,那些事情让我一个人来做就够了,他什么也不需要知道,最好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远远的。”
“所以他恨你?”
“恨我能够让他活下来,那么恨又何妨?”曜魂道。
灵簌默然看他,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
曜魂便让灵簌将东西端出去了,灵簌依言照做,行至门口,却又折了身回来看向曜魂,垂目道:“师父,我听说湛隐真神出去玩了一圈回来,又要与你在三日后约战。”
停了片刻,灵簌接着道,“我却觉得湛隐真神看起来,早非师父口中所说需要保护的弟弟了,就算是将一切告诉他,又有何妨?”
曜魂抬眉望灵簌。
灵簌义正言辞道,“你们打一场南华派就得派人修缮几次,你们经得起这折腾,南华派可经不起。”
曜魂笑出了声来,摆了摆手让灵簌先离开了。
他何尝未曾想过这件事情,可是隐瞒一旦开始,想要开解,就难上加难了。
曜魂起身走了出去,揉了揉这几日因在屋里呆久了有些僵硬的胳膊,唇角浮起了一分笑意。
他们再相逢后打了这许多场,所看似凶险,却唯有曜魂知道,那人从未真正下过狠手。
他的弟弟,总归还是不如他那般冷心绝情。
第84章 番外明月长圆
孤月澜现在很怕有人敲门。
上古六神打斗的事情虽然是被南华派这么隐瞒着过去了,但南华派的长老和一些弟子们却都是看着他们那日那场大战的,所以关于他的身份,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全数隐瞒。
于是成日里来找他的人就多了。
上古六神之首,救世之神,道门一直以来所供奉朝拜的对象,不管是哪一个头衔,都让孤月澜看起来好似浑身都在发光。
不过是养伤的两个月里面,便几乎能来的人人都来探望了他,他如今几乎一听到敲门声就忍不住心中一颤,只恨不能赶紧养好伤带着韩绮离开这个地方。
孤月澜养伤的时候,韩绮自然是一直陪着他的,孤月澜伤得不轻,但经过这两个月也都恢复地差不多了,韩绮却仍是不让他下床,只道是还未回复完全。事实上孤月澜的状态却比从前要好上了不少,只因当初那一战,樾白发动了那阵法,虽未能够将妻子救回,却也让孤月澜魂魄在那阵法中洗练了一番,再聚合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为何那一直缠着他的诅咒之力反是轻了许多。
谁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是樾白无心还是有意为之,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但对于二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韩绮。”眼见韩绮进屋来,孤月澜趴在床上,用撒娇的口气道,“屋里好闷,我想去后山转转。”
孤月澜活了这数万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少年,韩绮自然是知道的,他养伤的这段时间为了解决无聊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手段,最后连一张老脸也不要了,死赖着撒娇要韩绮带他出去玩,要吃芙叶糕要抱抱。
韩绮早已经习以为常,她面色毫无波澜的将一盘芙叶糕送到了孤月澜的面前,“这是小叶做的,让我带进来给你。”
孤月澜笑着捻了一块起来,却没往自己嘴里送,而是凑到了韩绮的面前。
韩绮很是淡定的咬了一块,又顺手拿起另一块递到孤月澜嘴边。
孤月澜满足的吃了一口,又想起来了自己方才撒娇的目的,他见韩绮在床边坐下,便贴了过去:“我想看斩情他们了,我们去后山逛逛好不好?”
“你想看斩情?”韩绮问道。
孤月澜连连点头:“嗯。”他看了那只大公鸡许久,还从未抱过。平日里都是韩绮抱着斩情,斩情不喜欢给别人抱,韩绮也不怎么抱别人,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该羡慕斩情还是该羡慕韩绮。
韩绮似是考虑了起来,孤月澜连忙再劝,韩绮终于松了口,只是却并非孤月澜所想的那般,韩绮点头道:“那我去将斩情带来看你好了。”
孤月澜:“……”
韩绮说到做到,没有顾虑孤月澜是什么神色,很快出去又回来了。
然而跟着韩绮来的却不是什么大公鸡斩情,而是一个陌生的俊秀男子,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只是神色淡淡,眼神睥睨之间还流露出对孤月澜的几分不满。就在他的身旁,跟着玄灵宗的小师妹石灵,正用手趴着他的衣服下摆,一副狗皮膏药的模样。
孤月澜:“……”不敢相信的看向韩绮。
韩绮轻轻点了点头。
孤月澜重又看向那面色不善的男子,小声道:“……斩情?”
男子:“啊。”
孤月澜伤心的缩进了被窝里。
那声音好死不死,偏偏就是斩情的声音。
斩情瞪着孤月澜:“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
孤月澜掀开被褥又坐了起来,“你怎么变成人形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能幻化人身?”
斩情这一句质问实在是问到了点子上。
孤月澜答不出来,做出万般委屈的样子瞧向韩绮。
韩绮看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见韩绮笑了,孤月澜当即破功,想装成伤心的模样也装不出来,只能与韩绮一块儿闹了起来,斩情莫名其妙被韩绮叫来走这一趟,看着两个人的模样,突然发现这房间里面好像没有自己什么事。他本来来这一趟心情便不好,这会儿就更不好了。将脸一板,他便回头往屋外走了出去。
在后山里面,他每天都得面对着清微和离恨那一对的缠绵悱恻,没想到到了山下,还是得看旁人恩爱,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冷静。
石灵见他离开,连忙跟在他的身旁,大声道:“我们去哪里呀?”
“我要回山洞,你爱去哪去哪。”斩情冷冷的说了一句,兀自往外走去,也不去管那个紧紧黏在他身后的小鬼。石灵对他的态度早已十分熟悉,就算是他做出这番不耐的样子,石灵也没有半分难过,只缠着他问来问去,两人不多时就往后山回去了。
孤月澜这会儿才发觉斩情二人已经走了,想要再叫却又没了这个必要,便索性放弃了。
只是片刻之后,房间外面出现了个人来。
看着那突然出现的人,韩绮唤了他的名字道:“石玉,你一直跟着石灵?”
“那家伙凭什么对我妹妹这样摆脸色?!”石玉好似没有听到韩绮的问话,只是喃喃念了一句,仍是瞪着斩情与石灵消失的方向。孤月澜好笑的看着他,问道:“你还不打算与石灵相认?”
石玉怔了怔,别过头道:“再等等,我怕我现在的样子她不习惯。”
自那次大战一来,石玉就到了南华派中,说是圣手钟天嫌他太聒噪,不肯让他继续待在四象塔,他只能到了南华派里面,这样还能够一直守着自己的妹妹。只是这些天来他也是不好过,因为自己的妹妹总是围着斩情在打转。
韩绮与孤月澜对视一眼,二人也没有再劝,石玉这才摆了摆手,只随口道了一声,便又朝着石灵二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韩绮。”等到人都走得不见了,孤月澜轻声唤了一句。
韩绮回眸看他,彼此的眼底映着彼此的容颜。
缱绻深情尽在此间。
“我想回烈焰谷一趟,去看看以前的鬼魂朋友们。”孤月澜道。
韩绮点头。
“还要去崇云岭,我曾经在烟花里给你看过,我知道那里有个很漂亮的地方,我小时候经常偷偷溜出去玩。”
“好。”
“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去的……”
韩绮轻轻吻住孤月澜,将他未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唇边。
他们有很长的时间,有很多的日子,山河万里,一起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