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去哪儿,给你说亲事去了呗。”朱晓久白了她一眼,却还是忍不住蹲下身来给她穿鞋,怕她弯腰膈应了伤口。
“她去哪儿给我说亲事了?”
“你觉得就这咱们院子里的阵仗还有谁敢娶你?”
“她去找少公子了?”
“找他不好吗?你不是喜欢人家吗?”
“荒唐!这种时候,丞相府什么处境,少公子要是答应了,陛下得怎么看他?”
“男欢女爱各凭本事,你那么敬爱的陛下应该不会那么没品,得不到女人就对别人放冷箭吧?再说,你还没嫁过去呢,不用这么早担心他的安危吧?”
“快去把娘叫回来!”她懒得和他理论,一边踩好鞋,一边赶着小九往门外挪,话音才刚落,娘亲的声音就进了她的院子。
“别喊了,我回来了。”
娘亲的声音让朱八福揪起了心,她大步上前开口问道,“娘,你真的去丞相府了?”
娘亲掂了掂手里那块陛下的玉佩,答案不言而喻。绕开了缠在门口的朱八福,坐进屋里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半天也没一句话,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朱八福脑壳直疼,胸口更是七上八下如猫儿在挠,“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问人家李公子看不看得上你呗。”
“……那,他怎么说?”
“你觉得人家该怎么说?”
“……”她被问得愣了一瞬,眉头一皱,竟无言以对。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
“想也知道当然是拒绝啦。我看你是彻底嫁不出去了,就你现在顶着这张脸,外头还堆着那些宫里来的乌七八糟的东西,鬼才敢娶你啊!说给咱们一个月,他根本跟咱们玩阴的!
娘亲手里的杯子砸下来,娘亲后面碎碎念的话她渐渐听不到了,她只觉得胸口也跟着咚地漏跳了一下。哦,他拒绝了啊。嗯,应该的嘛,这才是聪明人理智派的做法,他们丞相府现在的情况自然不要和她扯上关系比较好,他们之间也没有深到不能退的关系,陛下的动作那么张扬,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连她都不敢当面不给陛下脸面,谁又敢多说什么。拒绝是对的,也省了她多余的担心和口舌。
“哎,你告诉我,你和宫里那位到底什么情况,你扮了那么久男人他怎么会看上你的?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前阵子你养伤,他总来瞧你,我就知道不对头了。我看他的眼神最多也就是对你有点兴趣而已,所以我才先下手为强,怕他哪天脑壳摔坏了打你主意才赶紧趁机说亲事,让他知难而退!我哪知道他脑壳已经摔坏了,还阴咱们。”
娘亲的嘟囔还在继续,她却一个字听不进去,索性走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盯着那些被风吹起的红绸发愣。
“小九,你姐什么情况?”
“矫情呗。想要人家拒绝她,人家真的拒绝她了,她又郁闷了。”
小九错了,她不是郁闷,她是怄,怄他相识一场却一点面子都不留,在她娘亲面子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自己,好歹给女儿家留点面子吧。
丞相府大门口的封条墨迹已干还透着新墨的香气,门口守卫是陛下重新编制的禁军,门口的街道无人敢稍作停留,府内不分日夜都有守卫游走,宛如一座牢笼。
卫晨暮打开李宸景的房门,只见李宸景将发尽数撩在左肩头,上衣褪尽,正低头自己拆下腰腹间的绷带。卫晨暮上前一步,接过他窄腰间垂落一半的绷带,默默地帮他换药。
“送朱夫人回去了?”
卫晨暮应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陛下限朱家一月之内嫁女,否则便进宫伴驾。看来朱家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竟然想让少公子帮忙救急。还好少公子果断拒绝了。”
“……”
见李宸景闭眼不语,卫晨暮又忍不住开了口,“少公子的伤口已然大好,不如择日就跟属下回塞外吧。”
李宸景的眉头微皱,眼却没睁,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陛下派人将今日的折子送来了吗?”
“京城初定,调兵和闯宫的布局都是少公子的计策,陛下不仅没有褒奖,反而决意查封丞相府,送丞相去先帝陵守陵,把您圈在府内,还要让你干内阁首辅的活儿,说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要让相党自行瓦解,可这戏也演得太过了吧?这府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算怎么回事?”
“……晨暮,既然知道隔墙有耳,就该慎言。”
“陛下现在分明在忌惮你,飞鸟尽,良弓藏,既然少公子也知道自己在京城既尴尬又不安全,就跟我一起走吧,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你是该早日回塞外去,趁陛下还没反悔。”印章已抵过一次闯宫门的罪,轻骑在京郊扎营也太过扎眼,领完赏就该速速离去。
“只要少公子答应一起走,属下随时可以启程。”
“……”
“若是少公子想等到朱家小姐进宫伴驾那日再走,属下也可以等。”
“我已有打算,你不必再等!”他说完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低吼,抿了抿唇,起身拉上了衣衫,开门正想要离开房间。
门一打开,禁军守卫的领队正站在门外,躬身抱拳朝他低首,李宸景皱了皱眉,他不确定他和卫晨暮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这位领队出身江南吴家的旧部,身为功臣之一,本就与卫晨暮关系微妙,让吴家出身的守卫来圈禁丞相府,他只能说陛下的确成长不少,尤其在平衡之术上。
“你站在这儿有何事?”
那领队抱拳回道,“公子,宫里有话传来。”
“若是宫里送来需要我看的折子,直接送去书房。”
“公子,不是折子。陛下交代,请您和卫大人明日一同前去东序府一趟。”
“……”他眯了眯眼,回头看向也满是不解的卫晨暮,“陛下可有说因为何事?”
“东序府六部例会。”
作者有话要说:
唔……
丈母娘(真)去向女婿(暂)提亲被拒……
不知道大家觉得小八和少公子谁更惨?-。-
第118章 卷三第三十章
东序府六部例会,每月月初召开,当初相党把持朝政,陛下无所事事时,这儿俨然就是陛下的小朝廷。他从很早就明白,铲除相党只是第一步,而更重要的是铲除相党后,他需要能顶替相党在朝堂中要职的,属于他嫡亲派系的人,如今这个小朝廷已在朝堂中分居各部要职,特意选在东序府开会?还为此特意将他从丞相府放出来?
李宸景推门走进庑殿议事厅的厢房内,只见龙家两位少爷和年有余已经落座,他幽幽地瞥了一眼工部统府的空位,举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后便垂眸不语,他大致猜到陛下的用意何在,果然坐在他右侧的年有余见他到来立刻起身皱眉质问道,“敢问李大人,陛下刚亲政不久,你就打算把国库掏空吗?”
“大赦天下,开仓放粮,布施周边皆是为民生,年大人你如今掌管户部,不能像当初管理东序府内的财政,只进不出。” 朝堂政事,陛下想采纳他的建议,却不想又落了听从丞相府的口舌,于是,才让他在此说服其他各部。
“你大笔一挥大赦天下,一年无税收,再加上开仓放粮布施周边,这岂不是只出不进!这要本官如何平了今年的账?”他刚听见陛下要接受李宸景的建议,他脑仁直疼,拿出算盘打了几夜还是觉得行不通,他必须找这位被圈禁关傻了的少公子理论理论,总不能陛下亲政一年大家集体喝西北风吧!
“我以为这个道理年大人应该明白。百姓对于谁亲政与否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从谁手里拿到实惠,若陛下勒紧自己的裤腰带过日子,放了实惠给百姓,陛下亲政自然是人心所向。”
“说白了就是花银子买口碑呗?”
“年大人这么说也无妨。”
“别的我不管,别少我军饷就行。”龙阳翘着二郎腿,叼着烟管,不想多谈,单刀直入说完,视线若有似无地瞟了瞟某处空位。
龙昂眼眸低垂品茗喝茶,淡幽幽地说,“小阳的军饷是不能少,京郊外的几千铁骑扎营在那,光看着就渗人。卫大人和吴家那些人打算何时离京?”
卫晨暮看了李宸景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就被赵凰璞走进来的声音打断了。
“朕临时去了个别的地方,迟了些,你们已经说上了。”
所有人起身行礼,赵凰璞挥了挥手走到高位正要坐下,他定定地望了一眼正端起茶盏要喝茶的李宸景,再望向六部里唯一的空位,转而朝门口眨了眨眼,“别不好意思了,进来吧。”
赵凰璞的话语让所有人停下了动作,皆向门口望去。一只绣线鞋缩在门边,要迈不迈地卡在门槛边。
“就差你一个了,难道要咱们都等你别扭完不成?你再不进来,朕揪你进来。”
狠话撂完,门边逼出了一个和满屋子肃穆官袍打扮的男人格格不入的家伙,双螺髻坠着樱红色的流苏小坠,藕白缎袄暖红长裙,月白色的长纱绸带从腰间垂落,随着她细碎的小步子在红裙百褶间摇曳灵动。
朱八福一边猛咽口水一边迅速地溜进了屋子,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刹那只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聚拢过来,好像快把自己给盯穿了,她低头不敢看眼前任何一位,双脚并到最拢,额头和鼻尖都沁出汗来。
“哟,这不是咱们那位敢挡着文武百官的面撕衣裳的朱大人吗?”龙昂见她女儿装扮一脸羞红,忍不住调侃她,“怎么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脱衣裳都不害羞,对着咱们几个老熟人反而一脸羞愤啊?朱大人?”
“你在逗咱们嘛?带个姑娘来和咱们开会?”年有余指着朱八福的装扮,看向赵凰璞。
“年爱卿,你也太重男轻女了,你不知道她是女儿家的时候,不是照样一起开会吗?”
“……可现在知道了,有女人在场太奇怪了,让她出去。”
“可她是东序六部之一,你就还当她是男人就好了。好了,咱们照常开会吧。龙阳爱卿你那口烟吸进去好半天了,再不吐出来没关系啊?”
“咳咳咳——”龙阳的咳嗽声窜进朱八福的耳朵,她在心底喷笑了一声,这家伙绝对是被他女装给吓呆了,可陛下的下一句话就让朱八福偷笑不出来了。
“小景,你手里的茶杯这么好看吗?端了那么久也没见你喝一口?”
咣当
瓷器碰撞的清脆声让她下意识抬了头,多日未见的容颜一刹那侵入眼帘,眉眼鼻唇无一不熟悉,曾经亲昵的画面涌入脑海,从胸口到指尖涌起的热流让她眼瞳也染上热潮。他也正看着她,手里端起的茶盏分明快要搁到唇边却停在一个不上不下不远不近的尴尬高度上纹丝不动了,他眼睫一瞬不眨,嘴唇微微轻启,似有话要说,她突然想起自己脸上还有数道未痊愈的肉芽粉痕,头一低,生硬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再偷偷瞄去,那两片薄唇已缓缓轻闭消了声。
“朱大人真不愧有蟑螂一般的复原力。我还以为你这张脸彻底废了,今日一见还不算太难看。”龙昂惊奇地不是她的女装而是她这张还能看清鼻子眼睛嘴巴的脸,要知道宫变那日,小景把她从牢里背出来时,他们所有人都呆了,都说后宫女人折磨人,可见识过潘贵妃的手段,难怪圣上会怒到一把火烧了她的寝殿。小命只剩下半条,那张血糊绽开的脸跟地狱恶鬼没什么两样,肿得肿,裂得裂,只剩两只眼睛还没被戳瞎而已。
说到朱八福的脸,年有余也饶有兴趣地扫视了她一眼,“废话。你们以为那些价值连城的雪参灵芝冰草晶莲是假的?她这张脸就算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有倾国倾城的价格了。哼,结果那么多银两的稀世药材,吃完也就只是恢复原状,也没多长得像小九一般好看些,真心浪费。就这张脸浪费了那么多银子,咱们李大人还要大赦天下?心可真大!”
“让陛下节衣缩食勤俭度日就好。”李宸景的声音响起,内容与她没有半分关系,直指那位一脸被莫名牵连进来的陛下,“猫儿房,后宫用度统统砍去五成,年大人可以再算算,是否可行?”
年有余眉心一皱,掏出随身的算盘一阵噼啪作响地打着,稍稍一算,他眉头舒缓,“若是圣上肯过苦日子,本官就没意见了。”
“喂喂喂!朕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就把朕的猫儿房和后宫都算计进去了?”陛下手指点桌略表不满,故作沉吟了半晌,宛如痛定思痛般忍道,“好吧,为了爱卿们和谐共处,朕可以过穷酸日子,但朕有条件!不许动朕的猫儿房,但相对的,后宫用度随便你们砍。若你们有办法,把朕的后宫统统都处理了干净了,不用花银两更好。”
“……你是打算去承寿寺吃素出家当和尚了?”
“以前玩过头了,是该当段时间和尚清净清净,不然总被人嫌弃不够干净。”他扬唇一笑,视线在朱八福身上略有一顿,再转向小景,前者低头不语,后者端杯品茗统统不回话,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陛下,属下有事要禀。”一直沉默的卫晨暮突然开了口,“塞外轻骑不便长期扎营在京郊,臣想即刻携骑队回部族。”
“卫卿乃救驾的功臣,朕想留你在京委以重任,你却要走?”
“陛下厚爱,属下本就乃外臣,滞留京城已有十余载,惟愿归乡故里。”
“既是你的夙愿,朕不同意好似不通情理,卫卿打算何时启程?”
卫晨暮别有深意地瞥了李宸景一眼,起身跪地朝陛下直言道,“属下想等少公子为陛下稳定京城局势后,与他一同离京。恳请陛下恩准,放行少公子同属下前往塞外,永不回京。”
一席话说完,满室安静。朱八福的头垂地更低了些,不自觉地咬紧唇等着有人先开口说话,可偏偏静默的时间越拉越长,冰冷的空气里想凝了一层厚霜,吸进鼻子的空气进不到肺叶,堵得人发慌。
良久良久,无人回话,直到陛下一声长长的呼吸声近乎喟叹地出了口,“诸位爱卿且先出去吧,朕有话要与小景说。”
朱八福随着众人走出了庑殿议事厅,门关之前,屋子里的两人面色凝重一言不发。门关之后,卫晨暮一言不发地守着门口,其余众人在侧厅喝茶等消息。
这一等时间就长了。年有余看了眼天色,丢下一句公务未完就走人,只留下龙家两兄弟和朱八福在偏厅沉默地喝茶。
龙阳揭开茶盖饮下一口,端着茶盏状似随性地打开话匣,“你那张脸还能要吗?搞成这样也不知道蒙个脸再出门,吓唬谁啊你?”
朱八福担心着正厅里那两位谈事的正主,乍听龙阳吐槽自己坑洼洼的脸,她以手为扇,挥出凉风拂过有些痒的小伤口,“很吓人吗?”
“你自己都不照镜子吗?你就不是个姑娘家,脸伤成这样还心大成这样。”穿得倒是有模有样了,姑娘家脸伤了也不知道用面纱遮个脸,养好了再出现在男人面前。
“谁被打成这样还有心情天天照镜子,能好成这样也就差不多了。凑合看吧。”她敷衍道,将早已备好的红玉印章推到龙阳面前,“小命保住,完璧归赵。”
龙阳瞥了一眼被推来的印章,挑眉道,“你该不会以为东西还给我,就不用兑现承诺了吧?”
“那怎么会,君子一诺千金,答应你龙二爷的事照办不误。”她大话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毫不君子的打扮,白衫红裙小绣鞋,挠了挠头,“就是我如今这副德行,只能闺房里绣花玩鸟吃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了。”
还没待龙阳回话,龙昂压下一口唇间香茶哼笑插嘴道,“朱大人可别妄自菲薄,你且记着咱们小阳的恩惠,将来枕头风轻轻一吹,咱们龙家就受用不尽了。毕竟你这张脸都伤成这样了,陛下也不离不弃要为你负责。一月之期已过一半,朱大人可有和陛下商量,准备入住后宫哪座殿宇?”
龙阳正要说话的唇缓缓闭上了,斜眸睨向龙昂,他明白,龙昂是在打断他也是在提醒他,如果陛下之前听之任之的态度只是调笑和暧昧,如今他已经把话放得再明白不过,再装着不懂,就是他这个臣子不识趣,不懂避嫌了。
“……龙大人,一月之期还有一半,我可未必有这好命能吹枕头风,还是换个别的我能做到的条件吧。”
“朱大人还有这等奇思妙想?如今的情势,连我也挺想知道,到底还有哪个傻子敢打你的主意?”龙昂一边说着,一边拂袖将桌上的红玉印章摸过,硬塞入龙阳的手中,“既然东西拿回来了,咱们就先告辞吧。小阳?”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党一把……哈哈哈哈
今晚更新迟了,刚到家啦啦啦~
第119章 卷三第三十一章
龙阳恍神了片刻,回过神已被自家亲哥拽着走出了偏厅,他绷住脚步想回头却听龙昂轻声在他耳边警告道,“你想回去当那个傻子?”
“你看她分明不愿,咱们那位圣上总不能那么没风度吧……”
“不然你敢娶她过门?老爹好容易才晋升内阁阁老,咱们龙家一派新贵气息,儿子就公开打皇帝看上的女人的主意,你是砍够了李子树吃够了李子果,准备让老爹换个新目标,在府里天天杀猪吗?”
“……”
“连李宸景都绕着她走,别告诉我,你想逞英雄去为她解围?”他揪紧了龙阳的后衣领大步朝外走,见亲弟还是满怀不甘,哼笑一声,“她现在不过矫情而已,进宫以后这些矫情就统统消失了,有什么愿不愿的,女人……嫁了人自然就会好好认命。过来人的经验。”
龙昂的声音恰到好处让朱八福全然听见,人家避之唯恐不及,她自然也不需要打招呼告辞。人走茶凉,她独坐在偏厅,她是陛下从朱家带出来的,擅自回府太无礼,可几盏茶的时间流过,议事厅里的两位大人物还没出来,而等得越久就表示他们俩在少公子的去留问题上越有分歧。
她起身走到议事厅门口,卫晨暮依旧笔挺地站在门边,见她走来,朝她微微颔首,发辫上的银饰叮铃作响,她这才注意卫晨暮未着官服,一身塞外部族的异域打扮,大而闪的银色弯月耳坠,几撮银线缠绕的月牙小钩绑着发辫垂在脖口,这异域打扮更让她觉得那个地方遥远得模糊不清。
她别开了视线,背靠在门的另一边突然朝卫晨暮开口,“卫大人觉得陛下会答应放行吗?”
卫晨暮微愣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来直往地和自己讨论少公子的去留,思量了片刻,实话实说道,“不知道。但离开京城对少公子来说最安全。”
她当然明白,他现在的位置有多尴尬,身为前丞相公子,只要他在被压制的相党总有蠢蠢欲动的时候,所以陛下不能光明正大地用他,还得将他圈禁监视起来,用着他却要防着他,他不能有权还得办事,经过丞相霸权一事,陛下不会也不可能再完全信他,最识相的就是他自己请辞离京。
“看来若是陛下不放行,卫大人已经想好后招了。”所以,在她提问时却愣了一瞬,卫晨暮显然没在考虑陛下的决定是什么,他考虑的是若陛下不同意,他要如何带少公子离开京城,“算我多事奉劝卫大人一句,城郊的塞外铁骑虽然骁勇,但一计不用二次,我不觉得陛下会在卫大人代铁骑拔营回塞外前放松警惕。”且不说第一次突围皇宫外有江南吴家帮衬,内有陛下接应,如今陛下分明对城郊兵力很是忌惮,卫大人想再强行突围一次,即便对象不是皇宫而是丞相府,那也是太过冒险。
“若朱大人有能力让陛下首肯卫某带少公子离开,感激不尽。”
“……我倒确是有个办法能让陛下不想再留少公在身边,就不知道卫大人敢不敢试试了。”
一轮秋水月悬挂高空。
丞相府前门庭冷落,李宸景的马车从东序府回来后直接由后门驶进了院子里,他下车直接进了房间,照往常一样吩咐人备好热水后,关上门,准备沐浴净身。
他卸下披风,拆下束冠发簪,长发垂肩而下,褪下衣衫挂在屏风上,腰腹间拆下的绷带垂落地面,整个人沉进了浴桶里,靠着桶壁仰头闭眼假寐,脑海里转着陛下方才对他说的话。
“你想离京吗?”
“朕把你禁足在丞相府,你生气了?”
“小景知道朕送相父去先帝皇陵前对他说了什么吗?”
“朕对他说,相父,别用你以为的方式对朕好,朕不喜欢。朕从头到尾都知道李家没有狼子野心,可朕觉得不安全也不舒服,朕不喜欢别人替朕做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是在为朕好为朝廷好。”
“朕需要你,朕不想你离开朕,但朕真的没办法对相党势力完全放心。所以,朕会让你干一品大员的活儿,但不会给你一品大员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