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凤穆出现在龙乾宫外的时候,段翼正在那里等他。

自段翼回城到现在,这是他们第一见碰面,同朝为官多载,他们对彼此都十分了解。

“段老将军何时回来的?”凤穆不改往日气度,行至近前,缓声开口。

“今晨。”段翼淡漠应声。

“呵,段老将军才回来便将本相‘请’到皇宫,意欲何为?”凤穆听小太监禀明了事情原委,他很清楚陆平是冤枉的,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自己根本没必要解释。

整件事他错就错在对那毒药太自信,他没想到龙辰轩会没死!

段翼不语,将字条跟药粉一并交到凤穆手里,“宰相大人身为人臣,自当鞠躬尽瘁,不想你凤穆顶着一把岁数竟然怀揣狼子野心,弑君是多大的罪你知道吗?”段翼冷声开口。

“单凭这两样你就诬陷老夫弑君?”凤穆同样冷笑,将手里的字条跟药粉扔到地上。

“你不觉得这样足够了么。”段翼刻意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你在宫外聚集的那些文臣已经被老夫遣散回府,不愿回去的也自有去处,凤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对皇上有这样的心思。”

凤穆心底暗惊,脸上却无甚表情,“本相要见皇上。”

这时,自凤穆出现便跑到他身边的凤银黛下意识拉住父亲的手臂,“父亲……”

“没事,段老将军常年在外,不知本相对皇上的忠心,但皇上必定相信本相是冤枉的。”凤穆说话时,瞄了眼凤银黛的小腹。

凤银黛心领神会,之后搀着凤穆走进龙乾宫。

内室,凤穆与凤银黛进来时,苏若离刚将龙辰轩从床榻上扶起来,虽然服用了沈醉配制的解药,龙辰轩依旧十分虚弱。

“老臣叩见皇上!”见到龙辰轩时,凤穆恭敬施礼。

然尔榻上,龙辰轩目光冷凝,丝毫没有让他平身的意思。

与此同时,段翼亦跟着走了进来,且将刚刚所查,据实禀报。

房间里静谧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龙辰轩身上,凤银黛一时情急,跪爬到龙榻旁边,一把推开碍事儿的苏若离,“皇上明鉴,父亲由始至终都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皇上,人证物证俱在,老臣以为凤穆身为一朝宰相却心存谋朝篡位之心,且暗中筹谋弑杀国君,其罪当诛,还请吾皇早下决断!”段翼上前一步,恭敬拱手。

此时,被推到一边的苏若离,越发朝后靠到沈醉身边。

作为一名合格看热闹的,她一直在用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沈醉亦如是。

“皇上!”凤银黛再欲开口,却见龙辰轩缓慢抬手。

“既是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不好说什么。”龙辰轩并没表现出有多强势,但身为帝王,金口玉言却是难改。

“皇上……皇上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父亲!”凤银黛愕然不已,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下来,“父亲对你……忠心耿耿!”

“老臣知道如何做了,来人。”

段翼双手再次握拳,转身正待开口却听凤穆一声怒喝,“陆平,你进来!”

门外,陆平以为是有转机,摸爬滚打似的跑进来,想也不想的就去抱凤穆大腿,“宰相大人,是他们冤枉微臣,微臣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噗——’

软剑刺透胸口,陆平不可置信的低下头,鲜血自胸腔汩汩喷涌,剑的另一端,握在凤穆手里,“宰相大人……”

“不管你是受谁指使,谋害国君该当死罪!”凤穆连震惊的机会都没给陆平,剑柄反转,鲜血迸流。

与此同时,段翼已然纵身到床榻旁边,单手推开凤银黛,保护在龙辰轩面前,“凤穆,你要干什么?”

凤穆笑声越发阴冷,“背靠大树好乘凉,皇上是觉得老夫再没能力助你登天,便想一脚踹开老夫这个绊脚石……可以,但皇上与段大将军演的这出戏,却是太过卑劣!”

第三百九十七章跟我可没关系

“老夫这一生为大周鞠躬尽瘁,死我不怕,但若想让我背负谋朝篡位的骂名老夫却是不能同意。”凤穆提着带血的软剑,目光冷冷的看着对面龙辰轩。

他在入宫之时便作好了必死的准备,尤其在段翼告诉他那些忠于自己的文臣已经溃散之后,凤穆就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

那么这最后一场戏,他一定要演的精彩!

虽然他恨了沈醉一辈子,可他清楚,现在这间房里,只有沈醉才能助他死后留名,因为沈醉不会让段翼被朝野上下当作英雄。。

“你要干什么?”龙辰轩皱眉,目色冰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既是容不下老臣,也罢,那老臣就到九泉之下去陪先皇!”凤穆猛然抬手将剑抵在自己脖颈,却在下一秒被凤银黛死命拦住!

“父亲!不要!这些事根本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死的却是你!”,凤银黛泪如雨下,眼泪肆意决堤。

“翠枝!把贵妃娘娘拉开!”凤穆悲愤低吼,死意已决。

“不要……父亲!”在凤银黛歇斯底里的哀嚎中,凤穆用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软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鲜血,顺着剑尖汩汩往下流,凤穆仿佛雕像般站在那里,一双眼充斥着太多的愤怒跟不甘,到最后,没有了一丝光彩。

苏若离怎么都没想到凤穆会如此轻易的束手就擒,她觉得只要凤穆想,也不是毫无还手的余地,“师傅……”

待苏若离转眸去看沈醉时,暗自感慨。

看着跟自己斗了半辈子的凤穆死在面前,沈醉脸上却找不出一丝喜悦,静如平湖,波澜不惊,她猜不出此时此刻,沈醉在想什么。

“父亲!”眼见凤穆挺尸一般倒了下去,凤银黛猛的推开翠枝,狼狈匍匐到凤穆面前,不顾一切将那抹残躯抱在怀里。

这一刻,苏若离终于在凤银黛眼中看到了无辜,茫然跟太多的悲凉,也是这一刻,她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了,就算她手上沾满鲜血。

“呃……”凤银黛还没来得及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痛的她根本没办法抱住凤穆的残躯,打滚儿一样翻倒在地。

“小姐!”翠枝跑过去搀扶,却被凤银黛狠狠推开。

“孩子……我的孩子!”凤银黛双手死死按住疼痛的根源,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是这样时,让人意想不到的场景突然发生。

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虫子,竟然从凤银黛位置破腹而出!

“小姐……这……这是什么东西!”翠枝被吓的连连后退,躲到角落里脸色煞白,身体抖若筛糠。

榻上,龙辰轩皱眉看向凤银黛,心里隐隐的透着一丝歉疚,虽然不是良善之辈,可这样的下场对凤银黛来说,会不会太过凄惨。

此刻,纵是久经沙场的段翼也皱紧了眉头,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会这样……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里啊!”

人生最悲,无非痛失至亲,此时的凤银黛,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跟孩子。

这龙乾宫,这血染的地面,成了她昏迷前唯一的风景,亦是她永生之痛!

苏若离有些站不住了,不管过住恩怨如何,她都不想看着凤银黛就那么自生自灭。

幸而在她迈步之前,沈醉给了她示意。

于是在所有人还沉浸在对那只黑色虫子的畏惧时,苏若离已然跑过去,第一时间押住凤银黛的,“让外面的御医把药箱拿进来!”

被苏若离这么一吼,翠枝好似清醒过来,踉跄着跑了出去。

简单的包扎之后,苏若离吩咐侍卫将昏迷中的凤银黛抬回九华殿,她亦跟着一起离开。

龙乾宫内,段翼重新站在床榻对面,双手拱拳,“老臣以为既然凤穆已经伏法……”

“段老将军说凤相伏法?”段翼话音未落,一直在角落里看热闹的沈醉终于昭示了自己的存在感,“皇上莫怪,微臣实在是对段老将军的说法不敢苟同,才会打断他的话。”

龙辰轩早料到沈醉不是过来打酱油的,只是鉴于沈醉如此恭敬,也不好说什么。

“以为本将说的不对吗?”段翼转眸,冷声开口。

“本府以为,凤相这叫以死明志。”沈醉挑眉,淡如烟雨的眉峰,微微挑起。

段翼冷笑出声,“人证物证俱在,刚刚还是亲自鉴定皇上所中之毒,与那包毒粉一模一样。”

“的确,但是这种毒粉较为普遍,谁也不敢说段老将军从陆府搜出来的那包毒药就归陆平所有,毕竟前去搜查的人都是由段老将军指派,若有旁人在场就好了。”沈醉看似隐晦,却意有所指。

“说的什么话?由始至终你也在场!”段翼愠怒。

“是啊,本一直在房间里替皇上医治,也是刚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沈醉一直躲在屋子里,且让苏若离眼睛别乱瞄的本意所在。

我那会儿可什么都不知道呢,也没人来通知我耶!

段翼无声看向沈醉,眼底寒光微闪,这道貌岸然的家伙,倒是比十年前自己离开时更滑头了!

“那依的意思?”

“御医院陆平诬陷凤相,凤相以死明志。”如此一来,凤穆立时从谋朝篡位的奸佞,变成了可歌可泣的忠臣。

段翼立时无语,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本将不同意,这件事充其量可以定性为悬案。”这是段翼最后的底线,倘若如沈醉所言,自己岂不成了恶人。

就在龙辰轩跟段翼以为沈醉会据理力争的时候,沈醉点头,“倒也是个办法。”

于是二人后脑皆滴出大滴冷汗,他们怀疑沈醉一开始就是想这样定性的……

谁也没有想到,大周的天,就这样变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段翼完了

接下来的几日,段翼以其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肃清凤穆在朝堂上的残余,当然,那些一早弃暗投到府的文臣,免于一难。

为此,沈醉几乎每日都会在朝堂上与段翼明争暗斗一番,过的十分充实。

不止前朝,后宫里那些往昔太上苑的眼线也是树倒猢狲散,偌大太上苑,终于退出了大周朝堂这样一个精彩的舞台。

这几日苏若离过的也是非常辛苦,每日两次到九华殿报道,替凤银黛诊治伤口。

亏得那蛊虫只有一只,且被凤银黛情绪刺激的早早离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别问苏若离为什么要求凤银黛,她是大好人。

而且这件事她也是得到了赵柔的认可,当然,赵柔的想法与苏若离不一样。

她觉得,活着对凤银黛来说,才是惩罚……

夜冷,风静。

府的书房里,沈醉单手执笔,在宣纸上慢慢写出‘凤穆’二字。

聂庄则恭敬立于身侧,“师傅,宫里的人传来消息,说是他们没找到秦衡,好像龙辰轩中毒那日他们就没见到这个人。”

“是么。”沈醉搁下手中狼毫,慢慢端起宣纸,“能让凤穆临终托孤的人,必定是个人才。”

“谁能想到,凤穆竟还有个儿子。”直到现在,聂庄都还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凤穆这盘棋下的可真够大,只可惜他后劲不足,终究来不及将这大好河山交给自己的儿子。”沈醉抿了抿唇,“太上苑的老管家呢?”

聂庄闻声,脸上略有惭愧,“徒儿选中他时便没想留下活口。”

“罢了,秦衡的下落为师自会拜托红尘轩打探。”沈醉折起宣纸,将其置于烛焰上,“这两日不见你小师妹过来,她忙什么呢?”

“回师傅,小师妹在宫里守着凤银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斩草除根,留下凤银黛有什么意义?”聂庄不以为然。

“话可不能这样说,要知道,这个世上最恨段翼的人不是本,而是凤银黛。”对于苏若离全力救治凤银黛的作法,沈醉是赞同的。

整件事中,唯一不能让沈醉释怀的,便是凤穆的太上苑里竟然连一件神兵都没有,那也就是说,之前的天诛跟太虚也在段翼手里。

幸而他手里还有轻舞,就算被段翼夺得九件又能怎样!

倏然,指尖被火苗燎的有些疼,沈醉微痛之后,不禁自嘲。

何时起,他竟也有这般自甘的心思了,想必当初凤穆也是这般想法吧……

因为沈醉的美言,凤穆终究没有以奸臣罪论处,血溅龙乾宫被列为大周疑案。

也因此,沈醉得到了诸多太上苑余党的青睐,差不多有半数以上的太上苑残余归于府,剩下的不是凤穆的死忠,便是被段翼先下手为强。

而朝中武将也多半以段翼马首是瞻。

至于双方实力,也算势均力敌,段翼武将居多,但武将动起脑子来不比文臣那样刁钻,沈醉文臣居多,但文臣动起手来又不如武将那样彪悍。

大周朝廷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已经形成了新的,以段翼为首的将军府跟以沈醉为首的府,明争暗斗……

适夜,龙辰轩忙到酉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锦鸾宫。

现如今的后宫,再也没有人逼他去九华殿,甚至于整个后宫的人都快把九华殿给遗忘了,那里,就像是一个新晋的冷宫,无人问津,就只除了苏若离。

房间里,龙辰轩看着在烛灯下摆弄药材的苏若离,薄唇浅抿,几欲开口却始终没有出声。

“问吧,这里又没有段翼。”莫名的,苏若离对段翼的印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虽然他自回宫以来并未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且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对龙辰轩有莫大的帮助。

但苏若离就是不喜欢,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你养了一条狗,之前一直都是黏着你的,忽然有一天,它跟你不亲了,改跑去别人的怀抱,这种失落多多少少都会有。

狗?

苏若离不禁瞅了眼龙辰轩,比喻或许没那么恰当,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恰如其分。

“凤银黛怎么样了?”龙辰轩从来都不是个无情的人,他一直认为凤穆怎么死都不冤枉,毕竟在这场较量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凤银黛则有几分被拖累的意思。

“还好吧,今晨我去的时候知道拿眼睛瞪我了。”苏若离勾了勾唇。

“她肚子里的蛊……”那日场景历历在目,龙辰轩直到现在还无法想象那只蛊虫从凤银黛破肚而出的场面,太过血腥。

“我唯一敢保证的是,那蛊绝非出自景王之手,像是这样的蛊虫,在利入人体的时候势必要需要纯厚的内力辅助,而景王,确确实实不会武功。”苏若离笃定道。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龙辰轩皱眉,眼底掠过一抹冰冷。

苏若离明白龙辰轩的质疑,而她,也一直让楚林琅在查这个人的下落。

“老娘听说今日早朝段翼又跟沈醉吵起来了,还差点儿把我师傅气个半死?”苏若离收拾好桌面上的草药,抬起头,挑眉问道。

龙辰轩点头,为的是礼部侍郎许从良,沈醉想保,段翼想杀。

“那皇上的意思呢?”苏若离知道许从良原是太上苑的人,也是凤穆死后为数不多的敢亲自去太上苑祭奠的人,听说他曾受过凤穆不小的恩惠。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太上苑失势后没有选择明哲保身,单从人品上看,许从良就很值得敬佩。

当然,这并不能成为沈醉想保他的理由,沈醉如此,只是想让那些投奔府的文臣们知道,他是如何的既往不咎。

“朕没意思。”龙辰轩缓身坐到桌边,提出自己的观点,因为在朝中,他的意思已经被段翼代表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你自己坚强点儿吧

不管朝中局势如何变迁,龙辰轩傀儡的身份却是坚如磐石般的深入人心呵。

见苏若离不开口,龙辰轩搬着椅子朝她身边凑了凑,“你什么意思?”

“不杀。”苏若离也没藏着掖着,直言开口。

“因为沈醉想保?”龙辰轩眸色微暗,声音也跟着沙哑几分。

“我姑且不提沈醉想保许从良的目的,单说许从良这个人,他不该死。”

拿苏若离的话说,保住许从良就是保住了自己的本心,虽然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漩涡里狠跟绝情是取胜的法宝,但如果连最初的本心都失去了,他们跟凤穆沈醉甚至是段翼还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是那样,她会看不起自己。

“你放心好了,在这朝堂上,沈醉想保的人还没有他保不下来的。”龙辰轩吃味儿,冷冷开口。

这点苏若离知道,她说这些,只不过是想提点龙辰轩一下而已。

片刻沉默之后,龙辰轩突然开口,“倘若有朝一日段翼欲除沈醉……朕会替他求情。”

苏若离不由的扭过头,“段翼敢杀沈醉,我就杀他。”

其实苏若离本意并不是有多想维护沈醉,而是龙辰轩的态度。

什么叫替他求情?

一来这与他之前答应过自己的条件不一样。

二来,连生杀大权都不能握在手里的帝王跟傀儡有什么区别?那他们现在所做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是段翼的对手。”龙辰轩其实也只是试探,他就是想知道苏若离的反应,可在知道她的反应之后,某人心里就开始不平衡了。

“未必,看我想不想杀。”苏若离冷哼。

“苏若离!你就一定要跟朕反着来么!”龙辰轩怒而起身。

“是啊,怎么滴!”苏若离不甘示弱的拍着桌子站起来,即便矮了一头,气势却半分不减。

龙辰轩憋了一肚子的火儿,他真想点着苏若离的脑袋问她里面到底装的什么玩意,朕对你好你看不出来咋的,“算了,睡觉。”

可惜龙辰轩想的过于简单了,在把某老娘惹毛之后你想睡觉,太天真了有木有!

于是,锦鸾宫里第一声惨叫是在酉时三刻响起的,直到子时才算消停下来……

暗夜的苍穹,月冷星稀,清幽孤寂的九华殿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静默的没有一丝声响。

内室桌边,翠枝匍匐在桌边睡的很沉,偶尔会发出鼾声。

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使得房间里多了一丝光亮。

床榻上,凤银黛慢慢睁开眼睛,木讷呆滞的目光紧盯着床顶的浅粉色幔帐,“翠枝。”

她轻轻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翠枝!”凤银黛皱眉,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

“呃……嗯!奴婢来了!”睡的正香的翠枝被这一声惊醒,登时从桌上弹跳起来,有些狼狈的跑到床榻旁边,边揉眼睛边看向榻上的主子,“小姐?”

“今晚是什么日子?”凤银黛像是强自按捺似的没有发火儿。

翠枝被问住了,不时翻起眼珠细想,“什么日子……”

凤银黛见此,十分的不耐烦,“单日还是双日,若是单日皇上怎么没来?”

翠枝恍然,眼底不免露出一丝无奈跟同情,“小姐……”

“本宫在问你话!”凤银黛顿时来了脾气,“罢了,皇上定是让苏若离那个贱妇给强行扣在锦鸾宫……不行,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扶本宫起来,我要回太上苑去父亲好好商量此事……”

见翠枝杵在原地没动弹,凤银黛一时恼怒,“你还愣着做什么,滚过来扶本宫……呃……”

剧痛自小复陡然侵袭,凤银黛本能蹙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儿。

翠枝见此,登时上前一步将凤银黛扶回到床栏处,“小姐……你没做梦,这……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种情况好像是从三天前开始的,每晚差不多这个时候凤银黛都会醒过来,之后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而在翠枝提醒她之后,她便沉默无语的继续睡。

一两次之后,翠枝领悟,自家小姐有如此举动,无非是想把过去一个月经历的事情,当作一场梦。

果然,在翠枝音落之后,凤银黛不再开口,神情再次木讷,转身便要躺回去。

翠枝料到会这样也没怎么多想,待凤银黛闭上眼睛,便要转身。

却在下一秒,听到了低泣声。

这应该是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听到凤银黛哭。

虽然过往在翠枝眼里,自己与凤银黛的主仆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趋炎附势也好,卑躬屈膝也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好好的活下去。

但现在,在目睹后宫太上苑那些眼线的悲惨境遇时,翠枝深切感受到,她的命已经跟凤银黛连在一起,倘若自家主子有什么意外,她也不要活了。

从另一方面讲,她与凤银黛,也算是相依为命。

“小姐……”翠枝稍稍酝酿一下,转身回到床榻旁边,“奴婢知道小姐心里委屈,那就哭出来,哭出来好受些……”

“呜呜……”压抑太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凤银黛崩溃大哭,由着身体的轻颤牵扯到伤口亦不在乎。

翠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主子,如果只是失去父亲她或许还能撑下去,可偏偏老天爷让她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又让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怀什么孩子,怀的,不过是只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