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人指点,卢忠找到了算命先生仝寅,跪地恳求对方为自己占卜。仝寅被纠缠不过,便为卢忠卜了一个天泽履卦,摇头道:“易言:‘履虎尾,咥人凶。’不咥人犹可,咥人则凶。”
卢忠吓了一跳,见对方果然大有能耐,连忙将金刀案实为诬告之实情相告,求化解之法。仝寅不耻卢忠为人,怒道:“是兆大凶,死不足赎。”将卢忠赶了出去。
卢忠恐惧之极,反复思量后,便开始装疯卖傻。这一法子相当奏效,他虽被免去了锦衣卫指挥的职务,但竟因此得以逃脱金刀案。
原告既然是个疯子,话自然不能相信,按理来说,阮浪和王瑶之狱应该得解,明景帝朱祁钰却还是不放心,将王瑶处死。阮浪年纪已大,又受到酷刑折磨,未等行刑便死在狱中。后来明英宗朱祁镇复辟,追封阮浪和王瑶二人,卢忠再装疯也无法自救,被凌迟处死,仝寅之卦果然应验。这是后话。
金刀案虽解,但明景帝朱祁钰多少还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大宦官金英的流言。朱祁钰虽然怀疑金英意图与太上皇勾结,助其复辟,但却没有确凿证据。本来他是皇帝,握有生杀大权,可以随意操纵臣民生死,不需要证据便可以捏造罪名处死对方,但金英却大大不同,他手中有宣宗皇帝钦赐的免死诏。朱祁钰可以对不起兄长,但却不能忤逆生父,就算他再自私自利,再无情无义,也跨不过最后的底线。
金英仍然受到了惩处,被罢去司礼监官职,禁锢在浣衣局[7]中。不久又被释放,有诏“命往南京安处,以就优闲”,升调为南京守备太监,后病殁,葬于南京。
这位历事五朝的传奇大太监,最终还是获得了圆满的结局。许多人揣度金英手中不仅仅有一纸免死诏书,还握有足以扭转乾坤的重大宫廷机密,如此才能几度死里逃生,其子孙亦始终荣华富贵[8]。
卢忠及金英事件后,明景帝朱祁钰大为警惕,不仅加强了南内的守卫,禁止人出入,还派人将南内成片的树木全部砍掉,防止有人攀援树木越过高墙与明英宗联系。南内的大门也被上了锁,锁里还灌上了铅,这样,即便有钥匙也无法开门。朱祁镇的日常饮食衣物等物品,都是从一个小窗户递送进去。为防止南内与外面联络,纸笔也极少供应。
尽管如此,明景帝还是不放心,生怕朝中大臣与明英宗暗中结纳,开始倚重锦衣卫官校。正统末年,大宦官王振乱政,王振党羽马顺任锦衣卫长官,亦是气焰嚣张,不可一世。马顺既诛,廷臣极言官校缉事之弊,明景帝曾采纳,并切责官校首领,命其将所缉人犯悉送交法司察办,锦衣卫官校势焰稍稍收敛。而今情况又有所不同,明景帝欲暗察外事,遂提拔亲信毕旺为锦衣卫长官,专司侦访,暗中监视臣民言行。从此,锦衣卫官校又渐用事。这一切,都是明景帝针对亲兄长太上皇朱祁镇所采取的防范。
南内汤池仍蔓草。困顿中的朱祁镇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些事,有一天出屋晒太阳,突然发现南内的树木都没有了,变得光秃秃的,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明景帝派人伐掉了。朱祁镇大为惊恐,当即全身发软,跌坐在地上。
惨红如血的斜阳照射在高墙上,南宫满园残存的花草都饱含着凄凉的悲意。这个名义上的太上皇,终于明白他不但失去了自由,且完全丧失了尊严,甚至连生命也时刻处在危险当中。他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经历了明朝所有皇帝中最复杂的人世沧桑。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大明天子,主宰着中原大地,没有什么会让他心生恐惧。就算当初在土木堡血肉纷飞的战场,他也没有畏惧。而此时此刻,他浑身发冷,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冬日冰窟中。而最可怕的是,冰窟不只是寒气逼人,还有一股巨大的旋涡,不停地在他身边转呀转呀,时时刻刻要将他吞噬。他不知道那一刻什么时候会到来,但他知道一定会来,这才是他发自心底的恐惧,无时不刻,无处不在…
明英宗身上,生动地体现出皇权对人性的巨大扭曲。在最高权力的争夺中,父子和兄弟的亲情是最容易被遗忘的。世上最残酷和最惨烈的事情,大概要算这类皇家父子或兄弟之间为夺取权力互相残杀的斗争了。
中国自古有“心、态、习、性”的说法,意思是心变了,态度就变了;态度变了,习惯就变了;习惯变了,行为就变了;行为变了,人生就变了。明英宗的转变由内至外,从心开始——他强烈渴望重新恢复天子的荣耀。然而当他面临巨大的困难和挫折时,他又渐渐丧失了同情心和道德感,对人极其怀疑和冷漠。到他后来侥幸重新登上皇位,立即采取一系列残酷手段进行清算,也就不足为奇了。
闲庭草长,别院莺飞,南内的太上皇朱祁镇逐渐被人遗忘,而明景帝朱祁钰与李惜儿的恋情则在朝野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传闻皇帝为了解决子嗣问题,开始大肆纵情声色,甚至还将教坊司舞姬李惜儿公然召入宫中,而之前朱祁钰召教坊司蒋琼琼入宫,只是投石问路,其本意在李惜儿。
皇帝与名妓交往,在历史上不是什么新鲜事,其中最著名的要数宋徽宗赵佶与名妓李师师的故事。李师师本是汴京城内经营染房的王寅的女儿,母亲早逝,由父亲煮浆代乳,抚养成人。据说她生下来不曾哭过,一直到三岁的时候,按照当时的习俗,他父亲把她寄名到佛寺,佛寺老僧为她摩顶时,才突然放声大哭,声音高亢嘹亮,声震屋瓦。那老僧合十赞道:“这小女孩真是个佛门弟子!”当时一般人都把佛门弟子叫作“师”,“师师”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李师师四岁时,父亲因罪入狱,病死狱中,她无依无靠,只好入娼籍李家。长成后,因色艺双全,成了名噪一时的京城名妓。且慷慨有侠名,有“飞将军”和“红妆季布”的称号。天下人上至朝廷命官、王孙公子之流,下到文人雅士、三山五岳之辈,无不以一登其门为荣耀。
宋徽宗听说李师师的大名后,十分仰慕。自政和以后,皇帝经常乘坐小轿子,带领数名侍从,微服出宫,到李师师家过夜,有时还叫大学士王黼同去。为了方便寻欢作乐,宋徽宗专门设立行幸局,负责出行事宜。行幸局的官员还负责帮皇帝圆谎:如果宋徽宗因淫乐当日不能上朝,就说宫中有宴饮,次日仍未回宫,就传旨称皇帝染病。
李师师渐渐也知道了宋徽宗的真实身份,自然百般奉承。宋徽宗霸占了李师师后,其他人哪敢与天子争美,只能望“师”兴叹。武功员外郎贾奕以前与李师师交情甚厚,有一天喝醉了酒,醋意大发,写了一首词讽刺宋徽宗。宋徽宗听说后大怒,差点儿杀了贾奕,最后还是看在李师师的面子上,将他贬到琼州做参军。
后宫嫔妃对宋徽宗如此迷恋一个妓女感到不可理解,受宠的韦贤妃私下问宋徽宗道:“何物李娃儿,陛下悦之如此?”宋徽宗答道:“无他。但令尔等百人,改艳装,服玄素,命此娃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耳。”可见李师师令宋徽宗着迷的地方在于风韵别样[9]。
明景帝朱祁钰之爱李惜儿,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比起后宫其他嫔妃,李惜儿风情大不相同,婀娜曼妙,聪慧而有个性,因而备受朱祁钰喜爱,宠赐优渥。皇帝为了讨她欢心,甚至下诏为前锦衣卫校尉王永心平反,赦免王氏亲眷家人,李惜儿亦得以脱籍。甚至连向朱祁钰推荐李惜儿的钟鼓司内官陈义、教坊司左司乐晋荣都得到了厚赏。
看到皇帝被美人迷得神魂颠倒,人们甚至暗自揣测,以朱祁钰之一意孤行及不顾体面的个性,一旦李惜儿生下儿子,她会不会成为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位妓女出身的皇后?
为锦衣卫故校尉王永心平反诏令下达后不久,李惜儿便亲身来到锦衣卫,当面向朱骥道谢。朱骥惭愧极了,道:“不敢当,我实无尺寸之功。”
李惜儿道:“如果不是朱指挥你命蒋姊姊将我带入教坊司学舞,我便不能吸引到皇帝,更无法替亲人平反了。”又想到蒋琼琼就此下落不明,不觉黯然神伤。忽见兵部尚书于谦大踏步进来,慌忙拭泪起身,预备辞去。于谦叫道:“惜儿慢走,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李惜儿愕然道:“于少保找小女子何事?”
于谦道:“之前我一直没有提过,不是有意瞒你,而是为安全计。目下王永心一案已然平反,便再无忌讳。事关你表弟王安。”
王安是李惜儿舅父王永心唯一爱子。王永心被杀后,家产抄没,家眷被逮,李惜儿便是因此而入教坊司,但独有王安漏网——有人抢在官兵出动前,从王家带走了他。
李惜儿亦曾多方打探表弟王安下落,但没有任何进展。此刻听了于谦一番话,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难道…是于少保派人救走了安儿?”又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朱骥。朱骥忙道:“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于谦道:“这件事,除了我和具体办事的心腹,再无旁人知道。”
李惜儿忙问道:“安儿人在哪里?他还好吗?”于谦道:“他在我家乡杭州,过得很好。”
李惜儿这才知道于谦钦佩王永心忠义,想保住他唯一血脉,暗中托人救走了王安。一时热泪盈眶,当即朝于谦盈盈下拜。
于谦忙双手扶住她,又谆谆劝道:“你是一个有勇气的女子,只是你以色事君,意在谋事,未免风险太大。”言外之意,无非指李惜儿有意接近迷惑皇帝,好换来为舅父平反的机缘。
李惜儿居然也不否认,应道:“是,多谢于少保提醒。小女子早得高人指点,自有良策全身而退。”
于谦一怔,但也未过多询问。朱骥几次看到李惜儿与仝寅在一起,疑心她口中的高人即是有“神算”之称的仝寅。
事隔不久,李惜儿不知如何忤逆了明景帝朱祁钰,竟被驱赶出宫,自此不知所踪。朱骥等知情者料想她已经离开京师是非之地,到杭州去寻表弟王安了。
朱祁钰荒淫无耻,公然迎妓女入宫,人们不敢指责皇帝,便改口咒骂李惜儿红颜祸水,到今日方知真相——原来李惜儿并不求荣华富贵,刻意接近皇帝,只为替其舅王永心平反昭雪,而目的一旦达到,便生出去意。
自古妇人以色事君者,一旦失宠,不被处死,也要被打入冷宫,任凭容颜年华空耗老去。李惜儿从明景帝身上得到了她最想要的,还能够全身而退,可谓一件大奇事。
有小道消息称,李惜儿得了算命先生仝寅的指点,且未花费过一文钱,盖因仝氏同情其遭遇。还有一种说法是,瞎子仝寅亦钟爱美貌女子,对倾城倾国的李惜儿倾心不已,甘愿为她出谋划策,殚精竭虑。
后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将带李惜儿入宫的钟鼓司内官陈义、教坊司左司乐晋荣杖杀,称:“奸邪小人,逢迎以图富贵乃如此!”但却未进一步追索李惜儿下落。
而神算仝寅更有奇遇。他在景泰一朝成名,在天顺一朝反而眷宠更甚。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听说仝寅曾预言他将要复辟,连复辟的时间都丝毫不差,大为称奇,打算授官给仝寅,仝寅坚决推辞不要。后来仝寅父亲仝清官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将赴徐州上任。朱祁镇听说后,生怕仝寅会跟父亲一起去徐州,连忙改仝清为锦衣卫百户,在京师供职。皇帝对仝寅的信重,由此可见一斑。
这一日,源西河来到锦衣卫官署,专程向朱骥告别。第五十八代衍圣公孔彦缙新近辞世,他要即刻返回山东操办恩师后事。
二人说了一番客套话后,忽各自莫名伤感起来。源西河道:“当初我答应琼娘,等到师尊过世、我尽完弟子孝道后,便与她一道远走高飞。可而今她下落不明,当日承诺,竟成一句空言…”
之前朱骥调查蒋琼琼失踪一案时,听不少人提到蒋氏与源西河走得极近,甚至源西河有意为她脱籍赎身。只是教坊司隶属于礼部,妓女都是官妓,从良并不容易,不是有钱就行,还要取得一整套官方文书。蒋琼琼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坏了源西河衍圣公弟子的名头,事情就此拖了下来。谁想蒋氏后来莫名失踪,迄今杳无音讯,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卷入了什么事。
对于蒋琼琼,朱骥自有一番难言的情愫。虽然近年来他们极少会面,但她在他心目中,始终有一席之地,且不同于妻子于璚英及儿时玩伴吴珊瑚的感觉。每每回忆起初遇时她的艳光四射、惊若天人,都会感觉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她缥缈,却不虚幻,她只是静静在那个位置,若有若无,风轻云淡。
自从朱骥看到蒋琼琼与源西河在教坊司门前交谈的那一刻起,他便从蒋氏的眼神知道了她心之所系,心中虽觉涩楚,却也为她高兴。她终于有了可以托付终身的心上人,而源西河一表人才,又是名门子弟,身份尊贵,堪可配她。孰料世事无端,命运难测,她竟然就此失了踪,再也不见芳迹。
即便朱骥不愿意承认,亦清楚蒋琼琼已经遇难。在他心目中,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如果她不是发现了什么,赶着来告诉他,便不会遭人灭口。而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到底是对头太高明,还是他自己太愚笨?她在天之灵,可愿意给他一点指引?
源西河见朱骥黯然神伤,便起身告辞,又顺便问及杨埙失踪的案子。朱骥摇头道:“跟琼娘失踪案一样,完全没有头绪。”
源西河便劝慰了几句,抬脚欲行时,忽转身问道:“朱指挥可认识杨国忠这个人?”
朱骥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当然认得。他就是…”忽扬声叫道:“来人,将源西河拿下了。”
百户袁彬闻声率领校尉进来,听长官下令擒拿衍圣公大弟子,颇为惊异。
源西河倒保持了名门子弟的风度,毫不惊慌,问道:“朱指挥为何拿我?”
朱骥道:“是不是你捉了杨埙,他是不是还活着?人在哪里?还有杨铭和琼娘,也都是你下的手,对不对?”
源西河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皱眉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朱骥道:“那日杨铭去找杨埙,因杨埙醉酒,未及深入交谈,当晚杨铭即遇害。后几日,杨埙去找太监李发,之后便莫名失踪。这两起案子都跟你源西河有关。前一起你人就在场。后一起杨埙找的虽是李发,但李发曾受命监视国丈府,你居住的衍圣公府就在孙府对面,李发一定看到了你的什么秘事,将之告诉了杨埙。杨埙素来极赞赏你的仪表风度,大概不能相信你竟是个龌龊伪君子,所以当面去找你对质,结果反而被你加害。”
源西河双手一摊,道:“我是衍圣公大弟子,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杀人行凶,总该有个动机。”朱骥道:“因为你是日本人。”
杨铭因意外发现蒯玉珠的重大线索,急找杨埙商议,蒙古人穆沙及内应两方均没有动手,杨铭却在关键时刻被灭口,真凶势必是跟蒯玉珠一案有相关利益的人。再联想之前日本人紫苏冒充绑架了蒯玉珠的歹人,试图渔翁得利,后又想出价买下蒙古人手中的蒯玉珠作为人质,就不难猜到日本人便是这利益相关方了。
这些是朱骥早已想通的问题,他只是弄不明白日本人是如何与蒙古人联络上的。之所以立即怀疑到源西河身上,除了那句关键的“杨国忠”外,还因为对方在杨铭被杀之前,差不多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且其证词有矛盾之处——
按照源西河的说法,杨铭本来要设法弄醒醉酒的杨埙,却因为临时看到了什么人而迅疾离去。如此,对方一定是涉及案情的人物,杨铭才会抛下杨埙离开。他既是跟踪,应该相当警觉,又是武艺不凡的武官,就算被杀,也要经过一番搏斗,如何会被人从背后轻而易举地举刀制住,再被凶手从前面一刀杀死呢?
既然证词有疑点,那么源西河其人就相当可疑了。但正如他所言,杀人要有动机,他杀杨铭的唯一动机,只能是他是日本人。而数年前闯入兵部官署盗取文书的男女贼人被通缉多年,始终未曾擒获,多半便是藏身在衍圣公府中,亦能从旁佐证这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郭信手下林海被杀一案。郭信设下杀人嫁祸之计对付杨埙时,正好被路过的源西河撞见。朱公子发现后,不知源西河看到了多少,遂命林海去追杀源氏灭口。源西河一路狂奔,自称直接逃回了衍圣公府。真正的经过应该是:林海在途中即被源西河制住,带入衍圣公府,交由手下拷问,想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又在图谋什么事。后来林海被杀,源西河不愿意被尸体玷污,遂命手下也就是那对武功高强的男女贼人弃尸,结果被巡城御史邢宥发现。恶战一场后,二人竟仗恃武功精绝再度逃逸。
源西河是唯一能将林海和男女贼人联系起来的人,男女贼人既是日本人,他也必是日本人无疑了。之前诸人因他衍圣公弟子身份,从未起过疑心。而今朱骥被“杨国忠”一语警醒,立即想到源氏实有太多可疑之处。
当日杨铭被杀,大致情形应该是——杨埙因伤痛国丈孙忠过世,邀请源西河对饮,喝得酩酊大醉。刚好杨铭发现了关于蒙古内应金英的线索,当时朱骥已中毒昏迷,杨铭便赶来找杨埙商议。发现杨埙喝醉后,便要设法弄醒他。
源西河既是日本人,是蒯玉珠一案的最早知情者,亦相当关注,甚至还派了手下紫苏诓骗朱骥,妄称蒯玉珠在其手中。他见到杨铭匆忙来找杨埙,大概猜到多半是有了与蒯玉珠案有关的线索,便假意提出先带杨埙回衍圣公府醒酒。因为衍圣公府就在附近,源西河又是身份显赫之人,杨铭乐得从其便,与他一道将杨埙扶来衍圣公府。然进门不久,杨铭便被人从后制住。他虽是武官,哪里想得到圣地竟会藏污纳垢,另有玄机?竟来不及反抗,便遭了毒手。
源西河杀死杨铭,当然是为了不令官府找到蒯玉珠,隐有讨好蒙古人之意,因为他也想得到蒯玉珠作人质。况且,在险情环生的京师,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而杨埙在客栈昏睡了一日两夜才醒,多半是因为被人暗中下了药。源西河亦忌惮其人精明,有意令其多昏睡一日,好为己方赢得更多的时间。
至于日本人能与蒙古人联络上,大概也是因为源西河多有机会与杨埙在一起,无意中从他口中听到了什么,或是干脆暗中派人监视跟踪了杨埙。但杨埙只知穆沙等人藏身在二条胡同一带,源西河能设法寻到具体位置,也算十分有本领。
主谋即是源西河的话,蒋琼琼的失踪便完全顺理成章了。她与源氏亲近,偶尔知悉了他的一些秘密,尤其涉及朱骥等身边人时,便忍不住挺身相告。却不想朱骥中毒昏迷,她未能见到本人,即被源西河捉住。源西河既然爱她,大概也不会猝然下手害她。然蒋氏外柔内刚,不会轻易屈服。源西河见二人再无希望,便干脆杀了她灭口。
源西河听了朱骥指控,连连摇头道:“荒谬!荒谬!”朱骥便命道:“搜搜他身上。”
校尉往源西河身上摸索一番,搜出一柄扇子来。朱骥展开一看,那扇子上题着一首小令《春思》:“澄湖如镜,浓桃如锦。心惊俗客相邀,故倚绣帏称病。一心心待君,一心心待君。为君高韵,风流清俊。得随君半日桃花下,强如过一生。”立时认出这是蒋琼琼的笔迹,道:“这是琼娘的扇子。她…她人在哪里?”源西河不答。
朱骥只觉得胸中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命道:“来人,点一队人马,包围衍圣公府,细细搜查每一处角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杨埙和蒋琼琼下落。”
袁彬与校尉不由得面面相觑。朱骥怒道:“怎么了?”袁彬小心翼翼地答道:“朱指挥,那可是衍圣公府。”
朱骥指着源西河道:“这个人是日本人的间谍,隐伏在本朝多年,利用衍圣公弟子的身份,图谋不轨。就算皇帝知道后怪罪,一切由我一人承担。速去叫人包围衍圣公府,不要让一个人走脱。”
袁彬应了一声,急忙带人去办事。
当日,锦衣卫大队人马包围了东安门外的衍圣公府,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出人意料的是,锦衣卫入府搜查时遭遇了被兵部通缉多年的男女贼人。一时间,衍圣公府中血肉横飞。男女贼人武功了得,杀死杀伤十余名锦衣卫。然锦衣卫人多势众,最终以弩箭射伤二人,将二人围困在庭院一角。二人见无力逃脱,便调转刀头,自刺胸腹而死,情状甚为惨烈。
锦衣卫百户袁彬带人细细搜索,在后花园发现有新挖的痕迹,命人掘开,赫然是蒋琼琼的尸体。然来回翻查,始终没有找到杨埙的踪迹,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朱骥听说后,亲自带人再去衍圣公府寻找,折腾了几天,仍是一无所获。朱骥认定杨埙失踪跟日本人有关,便再度提审源西河,直接询问他如何处置了杨埙。
源西河听说手下二人已自杀而死,颇为黯然,又对朱骥称呼以“贼人”极为不满,道:“他二人也有名字,兄长叫明镜,妹妹叫紫苏。”
朱骥道:“被你们杀死的杨铭等人,还有今日死在明镜、紫苏手下的校尉,也都是有名字的,曾是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