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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却是对文彦博的手段颇不以为然,道:“就算崔都兰大有来头,是党项贵族,她在我大宋国土杀人行凶,绑架人质,犯下累累罪行,朝廷岂能容她逃过国法制裁?况且马季良只是直学士,又不是有司官员,按律不能干涉司法。”
文彦博摇了摇头,暗叹包拯伴为人太过迂直,也不再多提,只道:“我们还是去看看沈周吧。”
他之前已经写了封书信给沈周之父沈英,告知沈周被绑架一事,现下沈周得救,就不必再多此一举,徒令家人担心,忙先赶去驿馆将信追了回来,这才雇了车子,掉头往性善寺而来。
沈周、张建侯听说包拯这一趟回城,便揭穿崔都兰、慕容英西夏奸细的真实身份,不由得又是惊骇,又是羡慕。
包拯道:“我这全是侥幸,幸亏小杨将军及时救回了小沈,不然我无论如何都怀疑不到崔都兰头上的。”张建侯咬牙切齿地道:“原来害死小游的是崔都兰这个贱女人,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包拯道:“崔都兰身份已经败露,即使逃出了南京,也很难逃出大宋,这件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现下咱们要做的,除了安排好小游的后事,还有查清楚曹丰失踪的案子。”
文彦博道:“既然已经能肯定当晚在曹府与小杨将军交手的是慕容英,那么一定是崔都兰派她去的,曹丰多半已经被慕容英杀了。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跟崔良中遇刺有没有关系。”
沈周道:“从时间上推算,慕容英潜入曹府是在崔良中遇刺被抬回崔府后。她那时当然还不知道行凶的人是刘德妙,曹氏与崔氏争斗多年,也许她只是本能地认为凶手是曹丰,所以立即派慕容英连夜赶去曹府报复。”张建侯却持不同意见,道:“那崔都兰明明是假的,崔良中又不是她亲爹,她犯得着派手下去为他报仇吗?”
文彦博道:“崔氏与曹氏不和已久,或许崔都兰认为这是挑起两家相斗的绝好机会,派慕容英杀人曹丰,造成其失踪的假象,就可以让众人注意力集中到曹府身上,便于她掩护身份。”张建侯道:“这倒是有几分道理。”
唯有包拯摇头道:“这还是说不通。寇夫人是寇相公夫人,绝非普通妇人,她若是在南京被盗贼杀死,必然震动天下。崔都兰冒巨大风险派盗贼王伦闯入性善寺行凶,可见她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她身份的秘密,怎么可能为了挑起崔曹两家相斗就派人去杀曹丰呢?世上没有任何一桩行凶不会留下痕迹,她多杀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危险。必定还其它缘由,促使她不得不连夜派出慕容英到曹府。”
张建侯道:“问题是,如果慕容英真杀了曹丰,又将他尸首藏到了哪里?为何到现在还找不到?”
沈周“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昨日被绑架后,那些人要杀我灭口,有人曾说道:‘杀了他,再化掉尸首,这样旁人找不到他,只以为他失踪了。’这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一时惊悸,不敢说出下面的话来。
张建侯道:“到底是什么?”沈周道:“化骨粉,传说中的化骨粉。”
文彦博道:“唐代传奇中倒是有化骨粉的记载和描述,我还以为那只是文人的杜撰,人世间当真有这种奇物么?”
张建侯道:“化骨粉是什么?”沈周道:“据书上说,化骨粉是一种奇药,只须洒一点在见血的创口上,就能一点一点地将肉体化成血水。”
众人面面相觑,虽觉得难以置信,但曹丰失踪的情形确实只有化骨粉一说才能解释——慕容英杀了曹丰,将其尸首塞到床下,然后往伤口化成洒了化骨粉,曹丰最终化成一泡血水。为了消散气味,她甚至打开着门窗。但化骨粉虽然神奇,终究还是不能做到了无踪迹,残留的血水还是引来了蝇虫。
包拯叹道:“这只是我等的推测,只有捉到崔都兰和慕容英,才能验证这一点。”
沈周道:“那我们要将这件事告诉曹丰妻子戚彤么?”包拯一时踌躇不语。
文彦博道:“还是暂时不要吧,曹府现在这种局面,你再告诉戚彤说她丈夫被化骨粉化掉了,让她情何以堪?”包拯道:“不,她有权知道真相。至少告诉了她之后,她不会再盲目四处去寻找丈夫的尸首。”
几人遂扶了沈周出来,让他坐上大车,运回城中,先到应天府署请医博士许希珍来看过。
许希珍道:“小官人身上伤虽然多,却都是皮肉外伤,不碍事,回去躺几天,等伤口愈合就没事了。”开了药方,让他按时敷药。
文彦博道:“你这样子,暂时不能回应天书院了。包家要张罗小游的丧事,也没人顾得上你,还是先住到我家吧。”沈周道:“那好,就冒昧打扰了。”又问道,“张尧封还住在府上么?”
文彦博道:“他人倒是还住在我家,不过听他说曹教授很希望见到他快些同曹云霄完婚,已经让人收拾城外的一所宅子、预备给他们做新房用了。”
正好有差役到来,要带沈周和包拯到提刑司,录取沈周被人绑架一案的口供,遂一道来到提刑司官署。
包拯先行录完口供,便出来公房,与张建侯一道来大堂找提刑官康惟一。之前因为转运使韩允升的暗示,他一度怀疑过康惟一跟性善寺盗贼案有关,现下虽然已经弄明白盗贼王伦背后的主谋就是假崔都兰,王伦逃离军营时曾抢劫过武器库,夺走了许多军用武器,其下属慕容英使用过的火蒺藜肯定是得自其手到,但毕竟康惟一接到的那封怪信还是个很大的疑点,若是关系到曹府,说不定会有与曹丰被害有关的线索,既然来了提刑司,当然要顺便问上一句。
康惟一正在为假交引一案厉声责问属下官吏。那属吏辩解道:“马龙图亲自来官署解释,说一切都是那党项人崔都兰和手下人所为,跟马龙图和崔员外无关。”康惟一冷笑道:“崔都兰来南京才两三个月,你相信她能在短时间内弄到那么多交引、再找上刻书匠人高继安么?本司瞧你自己都不信。快去查,找到那些交引原主,事情一定跟崔良中有关。”
属吏还是不动,犹豫道:“可是马龙图他…”康惟一登时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怒道:“马龙图怎么了?他只是一个史官,干涉提刑司事务,已然有贪赃枉法之嫌。本司正要上奏朝廷弹劾他呢。”
属吏见长官发了大火,吓了一跳,忙道:“下官这就去办。”正要退出,却被康惟一叫住,喝道,“如此慌慌张张,缩手缩脚,能办成什么事?黄余,你不用再办这件案子,这就改去大狱当牢子吧。”又招手叫过另一名姓蔡的属吏,道,“你去办假交引这件案子。”
蔡姓属吏面有难色,但又不敢当面违抗命令,只得躬身答应。那名叫黄余的官吏明明被降了职,反而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退了出去。
包拯和张建侯在堂下将一切经过看得一清二楚,都很佩服康惟一为人。
张建侯道:“哎呀,这位康提刑官,倒真是个好官,不畏权贵,铁面无私。我们居然还怀疑过他,实在不应该。”包拯道:“我们之前怀疑他,只是基于诸多事实,没有什么可内疚的。”上堂叉手行礼。
康惟一立即收敛怒色,笑道:“包公子,稀客!你以个人之力破了好几起要案,于朝廷有功,本司正要好好谢谢你呢。”
包拯道:“不过是学生侥幸罢了,况且也不全是我一个人出力。”他性情直率,也不愿意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康提刑官可否方便将那封信的内容告诉我?”
康惟一闻言一愣,问道:“什么信?”包拯道:“就是提刑官人在曹府门前接到的那封匿名信。”
康惟一道:“你虽然协助官府破获了假交引和假崔都兰等大案,立下大功,但究竟只是个府学生,不该过问这个。”包拯道:“学生受托寻找曹丰曹员外下落,只是想看看那封信中有没有相关线索。”
康惟一道:“原来如此。不过你既知道那是匿名信,就该知道匿名告发,无论内容是真是假,都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本司已经按例焚毁了那封信。不过,看在包公子多有功劳的份上,本官可以破例告诉你,那信中没有提关于曹家的任何事情。”
张建侯忍不住插口道:“既然跟曹家没有任何关系,提刑官当时正要冲进曹府拿人,为何突然后退了呢?”
康惟一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低沉,冷冷道:“本司执行公务,临时有所变化,不需要特别向你、或是向任何人解释。包公子,本司感谢你为朝廷尽心尽力,会特别写一封表彰的公文送去应天书院。”
包拯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行了一礼,携张建侯退了出来。
张建侯道:“奇怪,康提刑官明明是个好官,为什么不肯说出那封信的内容呢?”包拯道:“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张建侯道:“也许是有难言之隐,也许是信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按照通常的想法,越不想别人知道,自然越是要掩饰什么。他生性好奇,愈发动起了心思。
包拯道:“算了,反正假崔都兰身份已经败露,基本上可以确认是她派慕容英杀了曹丰,知不知道那封匿名信的内容也没有要紧。”
出来时正好遇到文彦博扶着沈周出来,包拯道:“我和建侯要去趟曹府,然后就回去性善寺了。小沈身上有伤,也别跟着我们到处跑了,让彦博带你回去,好好养伤,回头我再来看你。”遂就此作别。
包拯和张建侯来到曹府求见戚彤,曹府上下正忙着张灯结彩,筹办张尧封和曹云霄的婚礼。久病在床的曹诚居然也起来了,扶着爱女曹云霄的手站在庭院中,笑呵呵地看着众人穿进穿出,见到包拯进来,还特意告诉曹云霄说:“其实为父早先也相中过包公子,不过最后还是觉得他这人太正气,实非你良配。”
曹云霄脸色一红,道:“爹爹就爱说笑话。女儿扶爹爹进去歇息。”
曹诚站了半日,也确实累了,便交代儿媳妇戚彤道:“好好待客。”
戚彤引着包拯、张建侯二人入厅坐下,道:“看两位公子神色,大约是已经有我夫君的消息了。”张建侯一时不忍心告知曹丰多半已被化骨粉化掉,强笑道:“娘子倒真是能掐会算。”
戚彤却不理会他的玩笑,直接问道:“曹丰他…已经死了,对么?”包拯道:“据我们几个的推测,曹丰员外应该是已经遇害,而且他的遗体…多半也不在了。”
戚彤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如何意外,只道:“生能见人,死能见尸。包公子也曾说过,凶手不可能带着尸首翻墙而出,遗体怎么会不在了呢?”包拯道:“这个…解释起来很怪,怕是娘子一时难以相信。”当即说了曹丰尸首很可能被奇药化骨粉化掉一事,又道,“但这只是我们的推测,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只能等捕到慕容英后以口供来验证了。”
戚彤沉默许久,才道:“原来如此。”起身深施了一礼,道,“大恩不敢言谢,请受我一拜。”
包拯忙扶住她,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娘子,娘子可知道云霄小娘子有一只贵重的碧玉玉镯?”戚彤道:“玉镯?云霄喜欢珠宝首饰,有好几只玉镯,但却不知道包公子问的是哪一只?”
张建侯道:“就是云霄小娘子最近不小心摔成两截的那只。听说她很爱那只玉镯,摔坏后很是伤心难过。张尧封为讨佳人欢心,将它拿给了沈周沈大哥,请他想个法子弥补,结果后来引出好多事情。”当即说了不但寇准夫人宋小妹认出了玉镯是其旧物,就连西夏奸细假崔都兰见到玉镯后也是神态失常。
戚彤一时难以会意过来,道:“想来那玉镯非同凡物,可是我还是想不出来这跟云霄有什么关系,她的好几件首饰,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包拯道:“这跟贵重与否无关,那只玉镯是个很大的疑点。”
玉镯的最先主人是寇准,他转送给了妻子宋小妹作为定情之物,后来宋小妹到陕州省亲时,又将它送给了真崔都兰。若是真崔都兰将其变卖还钱,玉镯有可能几经辗转,最后落入曹云霄之手。只不过这种情况的话,假崔都兰根本就不会知道玉镯之事,又怎么会在沈周身上搜出玉镯后而大惊失色呢?由此可以推出,假崔都兰是知道玉镯之事的,也就是说,她杀死真崔都兰后,从其身上得到了玉镯,很是珍爱,一直带在身边。
但新的疑问随之出现,假崔都兰来到南京才短短几个月,那玉镯又如何会落入曹云霄手中呢?难道是曹氏无意中得到玉镯,又知道了什么秘密,这才是假崔都兰派手下慕容英杀死曹丰并毁尸灭迹的原因?
戚彤道:“我对这些全然不知情。既然那玉镯干系如此重大,包公子还是亲自问云霄吧。”叫进来一名婢女,命她去请曹云霄过来见客。
戚彤又道:“还有一件事,可能跟云霄有些关系,但我也不能肯定。唉,事关曹府声名,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无论是真是假,都请二位公子不要说出去。”包拯道:“娘子放心,曹教授是我等恩师,我们知道轻重。”
戚彤道:“当日康提刑官带领大批人马来曹府抓人,临到紧要关头,却又突然退去,包公子可还记得此事?”包拯道:“当然记得,当日我和沈周都在场,可我们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
戚彤道:“我也不明白。包公子和沈公子离开后,云霄从内室出来,再次向我确认提刑司是不是真的退走了。我见她喜形于色,似乎早就预料这件事会发生一样,觉得十分奇怪,便问她怎么回事。她开始尚且支支吾吾,后来经不住我反复盘问,这才说出是有人答应了她,一定会想办法救曹府。她原本也不相信,想不到那人真的办到了。”
包拯惊讶之极,想不到这件事背后还有如此曲折关节。这样看来,一定是那个应允了曹云霄的神秘人送了匿名信给康惟一,可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居然能令铁面无私的康提刑官当场掉头就走?
张建侯忙问道:“那个人是谁?”戚彤道:“我没有问,也不想问。”
包拯更是惊讶,道:“为什么?”
在他看来,神秘人以一封匿名信及时营救了曹府上下,虽然日后也能弄清曹府无辜的事实,但却可以少受许多活罪,神秘人可以说是曹府的大恩人,戚彤居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问,时间还有比这更奇怪的事吗?
戚彤道:“嗯,这个…实在是不方便问…”包拯道:“怎么会不方便呢?娘子是担心云霄小娘子不肯实言相告吗?”
张建侯见戚彤一张惨白的脸刹那间变得绯红,已然会意过来,忙扯了扯包拯衣袖,低声道:“姑父,这就是她刚才说的事关曹府声名。”
包拯仍是不解,道:“什么?”
张建侯心中暗叹姑父聪明绝顶,却浑然不解人事,只得实话告道:“那个神秘人,肯定是曹云霄的姘头或是情夫。”
包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啊”了一声,再回看戚彤脸色,才有所醒悟。
正好婢女引着曹云霄进来,戚彤忙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云霄,你来得正好,两位公子有点事情想问你,是关于你那只玉镯的。”曹云霄道:“哪只玉镯?”
张建侯见包拯闷头坐在一边,不出声相应,只得代答道:“就是小娘子交给张尧封修补的那只断镯。请问小娘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曹云霄道:“爹爹买给我的呀。”
戚彤道:“云霄,那只镯子已然惹出了许多风波,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不是别的男子送的?”曹云霄羞得红了脸,恼恨道:“嫂嫂既然心里都清楚,还当着外人面问我做什么?”赌气进屋去了。
戚彤万般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还是张建侯道:“娘子无须在意,这怪不得云霄小娘子,是我等失礼了。”
包拯心中也大概明白了究竟:这曹云霄自负绝世容貌,与外面的男子有染。她既能利用情人为自己办事,很可能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这大概也是曹诚急于将她出嫁的原因。只可惜张尧封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捡了个宝。
出来曹府后,张建侯突然问出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那向曹云霄许诺出手相助的神秘情郎,会不会就是康提刑官的宝贝儿子康复?”
第7章 去似朝云
朝廷对王伦等逃卒公然闯入性善寺杀人一案极为震怒,太后娥以仁宗皇帝的名义连下三道诏书,切责南京各级官署,上至京东路、应天府,下到宋城县及驻地禁军,无不被称为“无能之辈”,各级官员一律被罚俸三个月。这种惊动天子、太后的重大案子,理所当然会有替罪羊,然而却不是负责缉盗的宋城县尉楚宏,而是兵马监押曹汭。自京城赶来的使者当众宣读诏书,称是曹汭统领失道,才促使王伦等人抢劫武器库后逃走,以致生出性善寺之变,因而曹汭是祸源,免去他一切职务,令其自行返回京师候审。
王伦一案,受害者人数最多,但论性质,远远不及假交引案以及假崔都兰案那么严重。尤其是王伦一伙盗贼明目张胆地杀人,其实是受党项奸细假崔都兰指使,朝廷却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只强调王伦逃卒身份,为此而重罚曹汭,着实令人大惑不解。
更有意味的事情还在后头。曹汭交出官印、离开官署的当日,走过操场时,忽然有一伙兵卒蜂拥至马前,一齐下拜,高声叫道:“万岁!万岁!”似有哗变的意思。曹汭一时愣住,半晌回不神来。正好横塞军指挥使杨文广来接曹汭,见状上前厉声呵斥,兵卒才就此散去。但当日在官署门口围观的民众不少,消息很快传来,曹汭人到汴河码头,还没有来得及登船,便被闻讯赶来的应天府吏卒逮捕。
最匪夷所思的是,吏卒们搜查行李时,发现了一件黄色龙袍,遂成为谋反铁证。曹汭自然不肯承认龙袍是他的,然而众人亲眼所见,实难抵赖。他被带到应天府后,由推官上官佖审问。曹汭坚决不肯承认有谋反之事。因事关重大,上官佖也不再顾念犯人是当今枢密使曹利用的亲侄子,下令动了大刑,连夜熬审。当晚,曹汭经受不住酷刑死去。朝廷得报后,认为曹汭罪行重大,下令将枭下其首级,悬挂在城门上示众,尸首也抛入汴河中喂鱼。
这件所谓的谋反案看起来证据确凿,曹汭是罪有应得,但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煽动士卒围着长官高呼“万岁”是惯用的铲除政敌的手腕,已有先例。寇准在宋太宗时以二十九岁年纪出任枢密使,惹来天下人嫉妒。有一日他骑马上街,忽然涌来一群暴民,对其下跪,大呼“万岁”。由于事件来得突然,如飘风迅雷,寇准愕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由此被对手弹劾去职。而另一名臣张咏亦遭遇过类似事件,然而张咏是天下奇才,被人围在中心山呼“万岁”后,立即从容下马,面朝开封方向跪下,也大呼“万岁”,举手即将对手的构陷消灭于斯须之间。
曹汭遭遇“万岁”事件,看起来分明是寇准、张咏遭遇的重演,而那谋反的铁证黄色龙袍更是来得可疑——就算曹汭有意谋反,但他已经被免职,正要回京师受审,为何还将如此重要的证据放在行囊之中?
曹汭虽然是仗着曹利用的关系才能当上兵马监押,但自上任以来,还算尽职,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许多人都猜测谋反事件是有人有意在算计他,甚至有谣言说,龙图阁直学士马季良来南京就是为了策划这件事。当然,谋反事件的最终目的不是仅仅陷害一个兵马监押那么简单。曹汭被拷打致死后不久,枢密使曹利用即受牵连被罢去官职,送往著名的重囚之地房州编管。曹利用才能平庸,昔日曾与丁谓一同构陷寇准,在民间名声不好,也没有多少人为他惋惜。但许多人因此而见识了刘太后的手段,颇有微词。丁谓、曹利用先后遭贬后,朝中再无元勋重臣能与刘太后相抗,刘氏遂一手遮天,俨然有取代赵氏之势。
曹汭被逮捕的当晚,南京留守包令仪连夜草拟奏稿,预备向朝廷申诉这起所谓谋反案的种种可疑之处。次日一早,拟好的奏章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便传来了曹汭被拷打而死的消息。包令仪脸色阴沉了许久,最终举手将奏章丢了火中,又重新拟了一份请求辞官致仕的奏书。
然而,曹汭的案子并没有在南京本地引起太大风波。一是因为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日曹汭被捕、连夜便被刑毙,也没有什么小道消息传出。市井百姓最乐于听闻的无非是各种花边内幕,譬如关注曹府曹丰抛妻弃子跟情妇私奔出逃这类事,远比对军国大事要有兴趣得多;二是因为官府刻意压制了消息,民间并不知道假崔都兰之事,只听说大茶商崔良中死后,其女崔都兰也因伤心过度撒手西去,父女二人同日下葬,算是一桩奇事;三则是因为南京人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张公兵书》上。自从《张公兵书》残页横空出现在忠烈祠后,热衷于寻找兵书的人络绎不绝,不仅城南忠烈祠的门槛被踩得只剩下门框,就连城中老字街纪念张巡、许远的双庙也时时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