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如今想当她们的盟友,自然是想尽力讨好的,随她去就是了。
一直到华灯初上,姜氏提出去旁的祥云楼吃饭。
如今正值秋季,京城正好有时兴的桂花菱粉糕,糖藕,白糖梨酥等吃食,正在路边热腾腾的卖着。她们却也不能在路边吃,一行人在酒楼中要个包间,再派婆子下去买来尝尝。
京城西市极其热闹繁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卖东西的小贩更沿街都是,新奇玩意儿比太原多多了,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元瑾虽是长在京城,但她之前身为县主,是极少能出来的。这样民间的热闹,她之前也未曾见过。因此趁着崔氏她们继续吃东西的功夫,她走到了酒楼的回廊上,趴在窗沿边,俯看着来往的人群。远处的屋顶鳞次栉比,做饭的炊烟一缕缕的飘出来,暖红的灯火映照着屋檐。
她凝神,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身体,青色布袍,正从卖纸笔的铺子里出来,提了一大捆纸。
那是…他吗?
真的十分像他,动作也极是和缓。
元瑾心下一动,又待仔细去看。那人却几个闪身,消失在人海中,再不曾看到。
她一时有些失落。
陈慎留给自己的玉佩,却又被定国公拿走。拿走之后又什么都没说,她心里翻来覆去的思量了很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问他个究竟。
但这又不是山西,他怎么会在呢。
“你在找什么?”她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元瑾回头,便真正看到他站在她身后,他面带笑容,依旧是高大的身影,将回廊照过来的灯笼光挡住了大半。
她一时有些错愕:“你、你怎么…”
为何正想着他,他就突然出现了。
光影落在回廊上,落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高大。
朱槙走过来,手放在栏杆上也往外看,动作有些半圈着她。他问她:“你看了好久,有这么好看吗?”
他回头,却发现她仍旧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神错愕得像小动物,朱槙就笑道:“进隔间说话吧。”
他为什么要笑,明明早就看到她了却不喊她!
虽然疑惑陈先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但元瑾对他还是放心的,叮嘱了跟着她的柳儿回去同崔氏说一声,就说她半个时辰之内会回去,随后进了隔间。
而在两人进去之后,两个侍卫才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回廊口上,重新将这条回廊封了起来。
这酒楼的屋内都是一样的陈设,只是桌上摆的不是吃食,而是几本书。
他竟然包了个酒楼雅间,然后…在里面看书?
元瑾瞧了眼那些书,顿了顿说:“陈先生…如此努力,难不成是想考明年春闱?”明年正好是会试年。
她怎的如此有趣,他不过是已经等了她很久,所以看书罢了。
而且朱槙只是喜欢看兵书罢了,若真的去会试,当年上御书房只为混日子的底子怕是要暴露无遗。
“闲来无事。”朱槙说着靠在椅子上,又继续问她,“你方才在看什么?”
下属通传,他知道她上了酒楼,和她家中一行人吃了会儿点心,就走到回廊这边来看风景,没想就这么一直看。像个孩子一般认真。
元瑾不想说。她坐下来翻了翻他桌上的书说:“古人可以采薇而食,但我不能以书为食…先生,叫几道菜如何?”
她方才没吃什么,现在还当真饿了。
朱槙笑笑起身,走到了门外。传来对话的声音:“先生有何吩咐?”
“上菜吧。”他想了想,又嘱咐说,“小姑娘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要些肉菜。”
元瑾也听到了,她并未出言反对,她的确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好生吃饭才行。
不过一会儿菜就上来了,只见是冰糖肘子红烧鱼,糟鹅掌,整只的烤鸭,还有切成四方的东坡肉,果然真的都是肉菜。
元瑾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朱槙自然答说:“定国公有事召我,所以我便来了。方才正好看到你在外面,才叫你进来。”
元瑾却是看着他,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对。”她说,“你在说谎。”
“哦?”朱槙反倒是笑了,“你为何觉得我在说谎?”
他觉得自己的话听上去逻辑清晰,并未有什么不对的。
元瑾缓缓说:“我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未听到你这里开门的声音。那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或者——不是从这里出来的。”她指了指房门。
这小丫头怎的这么机敏。
“那证明,你分明是在这里等我的。”元瑾一笑,“你是刻意来见我的。”
朱槙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的确不是一直呆在这里面。
他问道:“我为何要刻意来见你?”
元瑾也道:“我却也想问你,你若是想见我,为何不直接在定国公府找我,你送我的玉佩究竟是何物,为何定国公看到便严肃质问我?”她看着他,又继续问,“陈慎,你当真只是个普通幕僚吗?”
他身手极好,懂得品茗上好的茶叶,出手的玉佩连定国公看到都认得。却住在破落寺庙中,实在是矛盾。
元瑾头一次,没有叫他是陈先生,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朱槙竟被她问得一滞,毕竟难得有人敢这般质问他。看她的神情十分郑重,是决意要追究到底的,就叹了口气说:“我的确并非落魄,而是国公爷的亲信,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性命。”其实这话也不算假的,他的确救过薛让的性命。
“那你的玉佩又作何解释?”元瑾却不肯轻易放过,“国公爷为何看到,会是如此激烈的反应?”
她想知道,陈慎究竟想是什么,又想做什么。是不是在骗她!
朱槙这次停顿了许久,才说:“那玉佩是我的贴身之物,故定国公认得。当日料定你会去京城,我便把这玉佩给了你。若你有危险,可以拿这玉佩找定国公救你一次。”
元瑾听到这里一时错愕。
那玉佩…原是他的贴身之物。既然国公爷都认得,势必对他而言是极重要的。
那他为什么要给她?
她动了动嘴唇,才轻轻道:“当真?”
朱槙就笑了笑道:“自然我亦没什么值钱的送你。”
元瑾沉思了片刻,知道他的话中还有一些疑点。但是也罢了吧,既然他同定国公是交好的,他还给她他的贴身玉佩,也是为了庇佑她。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算计。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
元瑾才坐了下来,道:“你休想再诳我了,上次在晋祠庙会见到你,你喝的秋露白三两银子一坛不止。你既是定国公的亲信,如何会缺银子使。我送你银子的时候,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那这倒是真的。
朱槙一笑,继而神情又一正:“不过我来找你,倒是有个正事找你,你弟弟何以认识贵州土司的人?”
贵州土司?
元瑾倒是知道这贵州土司,贵州有些少数民族极为彪悍,派去的官员都无法治理。故选当地大户作为土司,久而久之,土司越发壮大,有时若太过壮大,甚至还会危及朝廷。但闻玉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土司的人。她道:“应当是不认识的。”
朱槙的语气严肃了一些,继续道:“元瑾,若是有你必须要告诉我。”
贵州土司那些人,不是她们能招惹的起的。
元瑾自然果断摇头,弟弟什么性子她还会不知道么。“闻玉的性子,是不会结交这些人的。”当然她又思索了一下,说,“亦可能我弟弟也未必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我回去问问他便知。”
朱槙不再问了,小姑娘这种事应当不会瞒他。但薛闻玉身边的人有些古怪也是真。
元瑾停下了筷箸,她估摸着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再不走崔氏该着急了,就跟朱槙说了声准备要走了。
身后那人却又声音低沉地叫她:“元瑾。”
元瑾回头,就看到他摊开的手掌心上,放着那枚玉质温润的玉佩,正是定国公拿走的那一枚。
他说:“这玉牌其实是崇善寺高僧开过光的,你随身佩戴可保平安,玉是需要养的,平日不要取下。”
元瑾伸手去取,指尖触到他温厚的掌心,竟微微的一酥。他摊开掌心任她拿,便有种随她取求的感觉,明明只是错觉。她立刻收回玉佩,反驳他说:“若这都能保平安,人人都能平安无虞了。”
朱槙一笑,这玉佩保平安可是真不假,不过不是高僧开光有用,而是他有用。
元瑾收了玉佩,又看了看他,犹豫说:“若我有事要问你的时候,可能在京城找到你?”
朱槙却问:“你有何事要找我?”
元瑾却道:“你说就是了,一个住处罢了,弄得神神秘秘的!”
好吧,陈幕僚的住处自然没什么神秘的。朱槙道:“我现在暂住西照坊米行旁的一个四合院中,门口种了一棵垂柳。”
元瑾才点头应了,又说:“我看你既是定国公府的人,倒不如住到定国公府来,方便也更宽敞。国公爷应当也不介意,不如我跟国公爷说一声吧?定国公府的前院还有几个院子空着。”
“…”朱槙沉默,她要是真的和薛让提了,可能会把薛让吓死。他笑着说,“还是算了吧,我这人住惯陋室,可能不习惯国公爷的奢华。就算国公爷不介意,我也过意不去。”
听到他拒绝,元瑾也没有多劝。
她是见过朱槙在崇善寺的住处的,也许这人就是不喜欢住得好吧。那算了吧,劝他也没意思。
她跟朱槙道别,然后要离开了。
“元瑾,”朱槙突然又道,“你没有别的事,要我帮忙了?”
元瑾想了想,肯定地摇头:“没事,有事你也帮不上忙。便不麻烦你了。”
朱槙对此便只能笑笑:“好,那算了吧。”直到看到少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角。朱槙才吩咐下属道:“备轿,去紫禁城。”
有些事情,他是要亲自去解决一下了。
靖王的轿撵刚过午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飞快地去通传了皇上和太子。
整个紫禁城都慎重起来,正在处理朝事的内阁,金吾卫、羽林军首领,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主宫的掌事太监,皆纷纷到了太和门跪拜迎接。
靖王殿下是谁?
当年若没有他,皇上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还是一说。如今他仍旧是坐拥西北和山西军权的大藩王,无人敢不慎重。
靖王在太和门下了轿,身前全是跪拜之人。
他淡淡问:“太子何在?”
有掌事太监立刻回道:“回禀靖王殿下,太子正在文华殿处理公事,应当马上就来了。”
朱槙却低沉一笑:“太子殿下公事繁忙,怎可叨扰,还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亲自去找他吧。”
说着带人朝东宫的方向去。
而听说朱槙来了,东宫里的人也是匆匆走出,在文华殿外跪迎。
朱槙走上台阶时,就听到传来一个疏朗的声音:“叔叔大驾光临,应当我来迎接才是,怎能劳烦叔叔来找我。”
这声音说罢,从文华殿中走出一人。来人束银冠,穿绯红色太子朝服,长相清朗,唇带笑意,眉眼间却有种深藏不露的凛冽。
朱槙道:“太子勤勉,这是天下百姓之福。”
说着他走上了台阶。
朱槙是行军打仗出身,即便朱询也生得高大,但和朱槙比还差了一些。当这个叔叔走上来时,他能感觉到这叔叔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隐隐的压迫,那是战场的凝练,是肃杀的内敛。
一个人一旦有了威名,他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让人觉得可怖的时候。他只需站在那里,即便是和气的微笑,人人都自然会敬畏他。
朱询也感受到了这种压迫,但他毕竟也不是普通人,否则这皇宫中夺嫡惨烈,为何独他能胜出。他仍然微笑,看到自己的叔叔跨入了文华殿内,随后也跟了进去。
文华殿是他办公之处,现皇上病重,他如今监国。很多内阁的折子呈到这处给他批阅,故长案上放了许多折子。按说这些都是呈给皇上的奏折,若没皇上的旨意,旁人自然是不可以看的。
但是朱槙却坐了下来,拿起了一本奏折打开。
“侄儿处理朝事可是辛苦?”他问。
“叔叔这是哪里话,正如叔叔所说,为天下黎民做事,怎会辛苦呢。”朱询走过去道。
朱槙就笑了一声:“朱询,还年轻,凡事要懂得掂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朱询道:“这话便是我不明白的,叔叔所谓,什么是能做与不能做呢?”
“那怕是要我做点什么,侄儿才能明白吧。”朱槙笑道,眼神却陡然凌厉起来,“但若我做了,你恐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人不对靖王的手段印象深刻。
朱询听到这里不再说话了。
朱槙见他不说话,就扔了奏折说:“定国公府的这场闹剧该结束了,想必侄儿也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他看向朱询,语气冰寒,“明白了吗?”
朱询才又笑了起来。既然靖王已经插手,那这事就容不得他做下去了。靖王的凶悍之名,他并不想尝试。
他说:“原叔叔是为定国公世子一事来的,若是叔叔早说,便没有这番说头了。既然是叔叔出面,那我自然是卖这个面子的。”说罢喊了‘来人’,“拿纸笔来,我亲自拟定定国公世子的封位。”
朱槙才看了他一眼,英俊的脸上反而不再有什么笑意了,只是站起来,带了人离开,他还要再去探望太后。
朱询看着朱槙走远,眼睛才渐渐变得凝冷。如兽群中年轻力壮的狼,妄图挑战成年头狼。
天下至主,到最后只会有一个。靖王不会甘心被他削藩。而就算他继承了皇位,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也会寝食难安。
这时候门外跨进来一个人,却正是傅庭。向朱询拱手:“殿下。”
朱询嗯了声算听到了,问他:“你近日和裴子清交好,是否看出他有什么异动?”
靖王手底下有很多人,但最堪大用的无非就是那几个,而裴子清是靖王暗中最利的刃。
傅庭想了片刻,告诉朱询:“他近日没有什么异动,除了看上一个女子。”
“女子?”朱询皱眉,对傅庭这个说法感觉不甚满意。
傅庭又过了片刻,才能精准定义:“酷似丹阳。”
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只能留给朱询自己体会。裴子清不会把真正的意图流露给傅庭看,正如朱询也不需要他说太多话。
丹阳…
姑姑。
朱询出神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世上,姑姑已经死了。其余像她的人,也只会是东施效颦罢了,只有她才是她,别人像她只是对她的亵渎。
裴子清怕也是疯了吧。
他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33章
坤宁宫的重重金色琉璃瓦下守卫森严,清净无人。朱槙将侍卫留在宫门外,踏入了殿中。
殿内香雾弥漫,木鱼轻轻扣响。
守在门口宫婢在他面前跪下,将陶盏举过头顶,道:“请殿下净手。”
盏中盛无根清水,寓意洗净尘埃,洁净污垢。
朱槙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还是依言净了手,才继续往里走。
殿内幔帐垂地,火烛长明。淑太后正跪在绒毯之上念经文,她面前放一张长案,长案上供奉着一尊观世音菩萨。
朱槙走到她身后,撩了衣袍半跪下请安:“母后。”
淑太后听到动静才转过身,她早已容颜老去。但依稀能见得年轻时候应该是极难得的美人。她露出了笑容:“一别半年,槙儿可算是回来了。”她又问,“你哥哥得了风寒数日未好,你可去瞧过了?”
朱槙道:“儿子回宫先来探望母亲,皇兄那里还未来得及去。”
“你一会儿还是去看看他吧,他挂念你已久了。”淑太后走过来扶了他起:“那日你平定了袄儿都司部,他甚是为你高兴,本想宣你回京受赏,你却不愿意回来!你哥哥又一向是易多心之人,为此几日不能安寝,以致感了风寒。”
朱槙却并不愿就此多说,只是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问淑太后,“母后既是想礼佛,去小佛堂不就是了,何故设在寝宫之内?”
淑太后却道:“你哥哥一病颇久,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再者,萧太后一死,总是我内心不安。”她说着叹气,似有若无地看了二儿子一眼,“萧太后待我不薄,当时即便你助你哥哥夺权成功,也不该囚禁杀之!她身边的丹阳,更是我看着长大的,何止被毒死宫中。”
朱槙听到这里眉峰一皱,他抬头,语气微寒道:“当初萧太后执掌政权,萧家日益壮大,长此以往动摇国本。母后也说想皇兄手握大权,我便谋划了这场宫变。但我囚禁萧太后却未曾杀她。不知母后为何以为,她是我所杀?”
淑太后见儿子似乎因此不高兴,便不敢过多言语,但内心却在腹诽。
不是他,那还能是谁?谁有这样的手段,谁有这样的魄力。
他二十岁在宁夏征战的时候,当时的宁夏总兵见他年轻,不听从于他的指挥。正是战事逼近,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竟一刀斩下宁夏总兵的头颅,砍断了所有非议他的声音,虽这场战役夺得了胜利,但他煞星之名却也传遍了大周。
“罢了,我也只是一提罢了。”淑太后勉强地笑了笑,“倒是你如今二十有八,可考虑再娶王妃一事?”
朱槙淡淡道:“这事倒不必母后操心,儿子暂没这个打算。”
“但你哥哥说,你身边长久无人照顾家事,也是不好。如今淇国公曹家的嫡长女正值华茂,意欲许配给你。”淑太后想劝他,“如今这满朝野里,也就淇国公家这位嫡长女配得上你了。”
朱槙听到这里一笑,他眼中微冷,但语气却仍然是平和的:“皇兄曾给我赐婚过一次,如今还是算了吧。”
淑太后低低一叹,不再多劝了,越说得多,二儿子只会越发的不痛快。
朱槙也不欲再久留,告退离开。
他出来的时候,天已渐黑,深蓝的天际浮上几颗微寒的星子。
朱槙上了轿撵,示意抬轿前往乾清宫。
他其实不愿意见淑太后。淑太后生性单纯,她能在这皇宫之中活这么久,的确是因先皇和外家的庇护的缘故,再加之萧太后不是个喜欢和嫔妃争斗的人,自然能让淑太后安全无虞。淑太后也确实是个好命之人,当年入宫就接连生二子,巩固了她的妃位,到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坐上太后之位,只需得旁人庇护她就行了,到如今也还是个单纯的性子。
朱槙不大喜欢和淑太后说话,一则是因两人观念不同,完全无法交流。二则她总是三句话不离皇帝,自小到大便是如此,他听了就觉得烦闷。但总归也有生养之恩在里面,淑太后的话他也不会完全的不理会。
轿撵很快到了乾清宫。
落轿,压轿,朱槙自轿内跨出。
乾清宫宫灯万千盏,浮于傍晚之中。天际泛着暗紫色,将这一切衬托得越发端重。
看到靖王殿下来,乾清宫门口的守卫和太监纷纷跪下行礼,有人立刻进去通禀。
朱槙突然想起,他上次来这里的确正是宫变那时候的事了。
萧太后被他困在乾清宫里,这个手握大权,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女人,面色居然尤其平静,甚至若你只看她的神色,会以为她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情景。
当时萧太后语气平和地说:“我败于你之手,倒也是无怨无悔。我年过半百,便是死也无妨。但我那侄女丹阳却不足双十,还请殿下饶她一命,放归她回山西老家。”
他当时听到还一笑。
丹阳县主,他不仅知道此人,还尤其的印象深刻。因为她曾经派人刺杀他五次之多,甚至有一次差点得手。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知道她的吧。因为从未有人离杀死他这么近。
后来,他还知道了丹阳县主的一些事情,甚至这些事情,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当时并未答应太后什么,只是告诉她:“我亦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太后放心就是。”
萧太后这样一生摄政的人,如何不明白,其实这句话是再薄弱不过的。朱槙不杀,但别人却未必会放过她,所以她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其实后来朱槙觉得,丹阳县主活着也未必好。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活着恐怕是生不如死的事吧。
他正要走进去,却看到一女子被宫人簇拥走出来,身穿遍地金褙子,戴凤吐东珠的金簪和整套头面,面容娇艳。一见着朱槙,她先是一愣,随后眼睛微微一亮,才笑道:“刚听到外头的请安声,原是靖王殿下回来了!”
“徐贵妃。”朱槙道。
徐贵妃却看着他片刻,才说:“边疆清苦,甚是劳累,殿下似乎看上去清减了一些。”
“劳贵妃挂心。”朱槙与徐贵妃并不甚熟,略一点头。随后示意要走,跨入了殿内。
徐贵妃却看着朱槙高大宽阔的背影,失神了一会儿,才对宫女道:“走吧。”
靖王殿下回京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京城。
因为他手段雷霆地抓了朝廷中好几个武官,革除官职,投入大狱之中,一时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不知殿下殿下是在做什么,为何肃清官场,自己又会不会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