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什么事情?”

“你们的那个女伴,”罗莎说,“苏珊娜。”

“她怎么了?”罗兰问。他环视四周,皱起眉来。他没有看到苏珊娜,记不起他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是他给了杰克一支烟的时候么?那么久之前了?他想着,问道:“她在哪儿?”

“说的就是这个,”罗莎说,“我不知道。所以我匆忙看了看她坐的那个马车,想着可能她到那里休息去了,可能她感到头昏或者恶心,是不?但她也不在那儿。并且,罗兰……她的轮椅也不见了。”

“上帝啊!”罗兰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腿,咆哮道,“我的上帝啊!”

罗莎丽塔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么,埃蒂在哪儿?”罗兰问。

罗莎丽塔指了指埃蒂。他正被一群仰慕的男女紧紧地包围着,罗兰肯定埃蒂没有看见他,他的肩膀上托着的那孩子肯定可以看见他;那是赫顿·扎佛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你真的要这么告诉他吗?”罗莎胆怯地问罗兰,“也许,她只是稍微走开一会儿而已,为能让自己好好静静。”

稍微走开一会儿,罗兰想。他感到他的心在下沉,凶多吉少。她只是稍微走开一会儿,那没事。他知道现在是谁取代了她的位置。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战后的收场上……杰克的悲痛……人们的祝贺声……混乱、欢乐和歌声……但是这些都不是借口。

“枪侠!”他怒吼道,欢呼的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如果他仔细看,他会看到那些释然和奉承的表情下的恐惧。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他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他们总是害怕那些荷枪实弹的人。现在战争结束了,他们可能只想让他们饱餐一顿,或许再加上些感激涕零的奉承,然后,直接把他们送回去。那样他们就可以继续捡起他们的农具,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好吧,罗兰想,我们会尽快出发的。事实上,我们其中一个已经离开了。上帝啊!

“枪侠,快过来!快到我这边来啊!”

埃蒂先走到罗兰身边。他环视了一圈后,问道:“苏珊娜在哪儿?”

罗兰指着断崖和河谷那片多石的荒地,然后抬高他的手指,指向天际边上的那个黑洞。“我想她在那里。”他说。

埃蒂·迪恩的脸立刻失去了血色。“你指的是那个门口洞穴,”他说,“是不是?”

罗兰点点头。

“但是,那个球……黑十三……在卡拉汉教堂里时,她甚至都不敢靠近它——”

“是,”罗兰说,“苏珊娜不会靠近它。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了。”

“米阿?”杰克问道。

“是的。”罗兰的眼睛无神地看着那个高高的山洞。“米阿去那里生孩子了,她要生下那个小子。”

“不。”埃蒂说。他的手伸出来一把抓住罗兰的衬衣。周围的人都安静地站在那里,观望着。“罗兰,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我们现在去追她,希望不会为时太晚。”罗兰说。

但他心里知道,他们已经晚了。

尾声 门口洞穴

1

他们走得很快,但米阿走得更快。在离河谷路岔口一英里的地方,他们找到了她的轮椅。她推得很用力,用她强壮的胳膊在这颠簸的无情的地面上凶猛地推着她的轮椅,最后它狠狠地撞到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撞得很厉害,连她轮椅左边的轮子都给撞歪了,把轮椅撞废了。这真是个奇迹,真的,她坐在轮椅里都走了那么远。

“操—考玛辣。”埃蒂看着轮椅上那些凹痕和刮擦,嘟囔着。然后,他抬起头,把双手掬成杯形放到嘴边,喊道。“挺住!苏珊娜!挺住!我们来了!”他推开轮椅,直直地向前冲去,根本不看其他人是否跟上了。

“她不可能爬过进山洞的那条路,对吗?”杰克问,“我的意思是,她没有腿了啊。”

“你是这样认为的,是吗?”罗兰问,但脸色阴沉。他的脚也开始跛了。杰克本想说点什么,想想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说了。

“她想去那儿干什么啊?”卡拉汉问道。

罗兰用异乎寻常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他。“去别的地方,”他说,“你肯定会看到的。快来吧。”

2

在山路开始陡峭的地方,罗兰赶上了埃蒂。他第一次把手搭在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时,埃蒂甩开了他的手。第二次,他转过身来——不情愿地——看着他的首领。罗兰看见埃蒂的衬衣前面溅着点点血渍。他在想这血到底是本尼的,还是玛格丽特的,或者都有。

“如果那是米阿的话,最好还是先让她独处一会儿好。”罗兰说。

“你疯了吗?和狼打了仗,你的大脑就短路了?”

“如果我们让她独处,她或许完事就走了。”罗兰说这话的时候,是心虚的。

“是啊,”埃蒂说,用愤怒的眼神打量他,“等她完事后,是啊。首先,她先生孩子。然后,把我妻子给杀了。”

“那是自杀。”

“但是她有可能会那么做的。我们必须得跟着她。”

妥协是罗兰很少会用到的一门艺术,但在必要时,在某些场合了,罗兰也是会使用得很有技巧的。他又看了一眼埃蒂·迪恩那苍白而坚定的脸,他妥协了。“好吧,”他说,“但我们必须要小心。为了不被我们带走,她会反抗,或许还会开杀戒。如果那样的话,可能你是第一个她要杀的人。”

“我知道,”埃蒂说,脸色阴沉。他抬头望着路,上去还有大概四分之一英里那么长,然后路蜿蜒至断崖的南边,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之后路又曲曲折折地蜿蜒置山洞口下。那段向上延伸的路上不见她的踪影,那又能证明什么呢?她可能在任何地方。埃蒂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可能并没有往这边来,那撞坏的轮椅很可能是个假象,就像是罗兰在河谷路上故意扔下的小孩玩具一样,那只不过是为了用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的。

我不相信那些。卡拉的这个地区有成千上万个鼠穴,如果我相信那是真的,她就有可能在任何一个洞里面……

卡拉汉和杰克跟了上来,站在那里看着埃蒂。

“来吧,”他说,“我不在乎她是谁,罗兰。如果四个健全的大男人抓不住一个没有腿的女人,我们不如用我们的枪自己了结算了。”

杰克无力地笑了。“我很感动。刚刚你把我称为男人了。”

“别想太多了,小子。来吧。”

3

埃蒂和苏珊娜以夫妻相称,以夫妻相待,但他却没能正正当当地用车迎娶她,也没有给她买过钻石和婚纱。他曾经有一只很好看的高中毕业戒指,但他在十七岁那年夏天把它丢失在了科尼岛的沙滩上,那是玛丽·吉恩·索比尔斯基之夏。从西海一路过来的旅途中,埃蒂重新发现了他的木刻才华(“娘娘腔刻匠”,那个伟大的先人,出了名的瘾君子会这么叫他),他用柳木给心爱的人刻了一只美丽的戒指,虽然很轻,但却很结实。苏珊娜把它用牛皮绳串起来,挂在胸口。

他们在小路口发现了这枚戒指,仍旧穿在牛皮绳环上。埃蒂把它捡起来,阴沉沉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从头上套进去,藏在衬衣里面。

“看!”杰克说。

他们往小路的一边看去。这儿,一小块没有什么草的地方,有一些痕迹。不是人,也不是动物的。埃蒂觉得那像是小孩的三轮车。那到底是什么?

“来吧。”他说道,思忖着自从意识到她不见了之后,这句话他到底说了几遍。他还在想如果他继续这样说,他们还会跟着他走多久。这不要紧。他会继续走,除非找到了她,或者除非他死了。就那么简单。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个孩子……她称作小家伙的那个孩子。如果那个孩子开始攻击她?他有预感,它肯定会那么做。

“埃蒂。”罗兰说。

埃蒂不看罗兰,而是望着他身后的远方,然后用罗兰自己常用的那个不耐烦的手势示意道:我们走。

罗兰指着那个痕迹:“这是某种车子留下的痕迹。”

“你听到了声音吗?”

“没有。”

“那么你就肯定不知道。”

“但我确实知道,”罗兰说,“有人给她送了个车子,或是某个东西送的。”

“你怎么知道的,该死。”

“安迪有可能给她留了一辆,”杰克说,“如果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话。”

“谁会让他做这种事呢?”埃蒂怒道。

芬里,杰克想道,芬里·奥提戈,不管他是谁。或者可能是沃特。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埃蒂已经够心烦的了。

罗兰说:“她可能已经走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去死吧!”埃蒂怒吼道,然后转向上山的路说,“快走!”

4

在心里,埃蒂也承认罗兰是对的。他在赶往门口洞穴的路上,心里抱的其实不是希望,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决心。在那处被掉落的巨石挡住大部分去路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辆被抛弃的车子,车子有三个低压轮胎,电动马达仍然在低沉地嗡嗡叫着。对埃蒂来说,那东西看上去就像他们在阿贝尔克罗姆比和菲奇专卖店出售的时髦的(能行驶于各地的)全地形汽车。在车的手柄处还有一个加速器和刹车。他弯下身去看刻在左边手柄上的字:

┌──────────────────┐

│ “拧压派”刹车,北方中央电子制造 │

└──────────────────┘

这个车子有类似自行车的座椅,座椅后面有个载物筐。埃蒂翻开那个载物筐,就像他预料的那样,他看到了一个可装六瓶诺茨阿拉并可手提的厚纸板箱,各个地方爱挑剔的醉鬼都喜欢喝这种饮料。其中一罐饮料的扣环已经被打开。她当然很口渴。快速的跑动自然会让你感觉到口渴,尤其是在怀孕的时候。

“这个东西原本在河的对岸,”杰克小声说道,“道根。如果我之前回去的话,我可能会看到这个车子是停放在那里的。可能,还有一个车队的车呢。我猜那是安迪干的。”

埃蒂不得不承认他的分析其实很有道理。那个道根很明显就是他们的前哨阵地。可能这里就是现在雷劈的那些可恶的鬼怪以前居住过的地方。要在这样的地形进行巡视,你就得使用这样的车子。

借着那块掉落在地的大石头边上有利的地势,埃蒂望见他们刚刚扔着盘子,射着子弹与狼奋战的战场。现在,东路的那一带人潮涌动,这番情景让埃蒂想起了梅西的感恩节游行队伍。整个卡拉的人都在那里庆祝,那个时候埃蒂真的很憎恨他们。他心里想,我妻子就是因为你们这群鸡屎不如的笨蛋才不见的,你们现在却还在狂欢。这个想法很愚蠢,也极其刻薄,但至少这个突然的愤怒能让他感觉宽慰。他们在高中时候读的斯蒂芬·克雷恩①『注:斯蒂芬·克雷恩(Stephen Crane,1871—1900),美国作家,他的作品有《红色英勇标志》和《海上扁舟》等。』的那首诗里是怎么说的?“我喜欢,因为痛苦,也因为我的真心。”类似的句子。跟政府公文的风格很接近。

这会儿,罗兰也到了被丢弃的三轮车旁。车子还在轻声嗡鸣着。他在枪侠眼中看到的是同情——或者,更糟糕,是可怜怜——他不想要这样的施舍。

“来吧,伙计们。我们一定要找到她。”

5

这一次,在门口洞穴深处和他打招呼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埃蒂从来都没有见过。但是,他以前听到过她的声音——啊,很熟悉的声音——他立即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她已经走了,你这个弱智!”库斯的蕤在黑暗中叫喊着。“你知道的,她到别的地方去生孩子了。我相信当她的食人孩子最终诞生时,他会立即吃了他的妈妈的,啊。”她笑了,就是那个(刺耳的)褐色巫婆的笑声。“他要吃的不是奶水,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他要吃的是肉!”

“你给我闭嘴!”埃蒂对着黑洞喊道,“闭嘴,你……你这个该死的影子!”

奇怪的是,那个影子真的不说话了。

埃蒂环顾四周,他看到塔尔的那两个该死的书柜——那些头版的书都藏在玻璃门里——但是里面却没有粉色的印有中世界保龄球馆的金属丝包;也不见了那个鬼木盒子。找不到的门还竖立在这里,它的铰链还是挂在空气里,只是这门现在看起来很木钝。不仅找不到而且似乎已经被遗忘;只有一小片无用的世界还在继续转换。“不,”埃蒂说道,“不,我不相信。这里肯定还有动力,这里肯定还有动力。”

他转向罗兰,但是罗兰却没有在看他。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罗兰现在竟然在看柜子里的那些书。好像这样找苏珊娜让他厌倦了,他只是想好好地读读书,等着时间流逝。

埃蒂抓住罗兰的肩膀,把他拉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发生的这些事还不够清楚吗?”罗兰说。卡拉汉也跟着走到他的身旁。杰克,他还是第一次来门口洞穴,还逗留在洞口张望。“她带着她的轮椅尽可能地走远,然后爬到路口,对这样一个怀了孕的女人来说也真够受的。在路口,有个人——也许是安迪,就像杰克说的那样——给她留了辆车子。”

“如果那是斯莱特曼干的,我回去后一定亲自把他给杀了。”

罗兰摇摇头说:“肯定不是斯莱特曼。”但是他想斯莱特曼肯定知道。这些也许都不重要,与现成的歪曲事实的解释比起来,他更喜欢那些零散的真实的线索。

“嘿,兄弟,很遗憾让你知道这些,但是,那个婊子已经死了,”亨利·迪恩在洞的深处说道。他的声音一点都没有遗憾的意思,反而听起来很愉快。“那个该死的东西一下子把她都吃了!只是在吃她头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顺便把她的牙齿吐了出来。”

“你给我闭嘴!”埃蒂叫喊着。

“你知道的,人的脑子才是最好的补脑食品。”亨利说道,语气愉悦而且专注。“整个世界的食人兽都敬畏她生的这个小子,埃蒂!这小子不但可爱,而且很饿。”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不要说了!”卡拉汉尖叫道,埃蒂的兄弟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至少,这会儿停了下来。

罗兰还是在继续看他的书,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来到了这里,然后取了袋子。打开盒子,那样黑十三才能打开门。做这些事的都是无父母的米阿,而不是苏珊娜。然后,带着那个打开的盒子,她过了那扇门。到了那边后,她关上盒子,也同样关上了门。那样,我们就没有办法追上她了。”

“不。”埃蒂说,紧紧地抓着那个水晶门把,在水晶的几何侧面上还刻有一朵玫瑰。门怎么都不转动。不管怎么推,门还是纹丝不动。

艾默·钱伯斯在黑暗中说道:“如果你动作快点,儿子,你就可以救得你的朋友了。这都是你的错啊。”说完这句他就不说了。

“他说的不是真的,杰克,”埃蒂说,亲密地用手指擦着他的鼻尖。他的手指尖上都是灰尘。似乎那扇既虚幻又无用的门竖立在那里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了。“山洞总是能告诉你脑子里想的最坏,最糟糕的想法。”

“我一直都很恨你,你这个笨蛋!”黛塔在门后面的黑暗中胜利地叫喊着。“能够离开你,我能不高兴吗?”

“就像这样的声音。”埃蒂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指向那个声音。

杰克点了点头,脸色苍白,若有所思。那个时候,罗兰又转向了塔尔的那个书柜子。

“罗兰?”埃蒂想让自己听起来有点发火,或者至少有那么点幽默,但他都没能成功,“你在这里烦了吗?”

“没有。”罗兰说道。

“那么,我求你不要再看那些书了啊,帮我想个办法打开那扇门——”

“我知道怎么开那个门,”罗兰说,“第一个问题是它会带我们去哪里呢,那个球怎么不见了?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自己又要去哪里呢?我们是追随米阿呢,还是去塔尔和他的朋友为了躲避巴拉扎那帮人待着的地方呢?”

“我们当然是跟着苏珊娜!”埃蒂叫喊道,“你难道没有听到这些该死的声音说的话吗?他们在说那个孩子是个食人兽!我妻子有可能现在正在生育一个食人怪兽,如果你认为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

“塔更重要,”罗兰说道,“在门的那边的某个地方有个男人,他的名字叫塔尔。他有一块空地,上面种着玫瑰。”

埃蒂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杰克和卡拉汉也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罗兰再次转向那个小书架。那个书架放在这个黑漆漆的山石上,是很奇怪。

“他还拥有这些书,”罗兰沉思着说道,“他愿意放弃一切来拯救他的这些书。”

“是啊,因为他是个十足的笨蛋。”

“然而,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卡跟随光束的路径,”罗兰说着,从书架最上面拿下一本书。埃蒂看到那本书被倒放着,那可不是凯文·塔尔一贯的作风。

罗兰把那本书拿在他那裂痕累累的手上,似乎在犹豫该把那本书给谁。他看了看埃蒂……然后又看了看卡拉汉……但最后他把书给了杰克。

“把封面上写的那些读给我听听,”他说,“你们世界里的文字看着让我头痛。那些看着很容易,但当你真的用心去理解时,几乎都看不懂。”

杰克没怎么在听他的话,他的眼睛盯着书封面上的那幅画,画上是一个夕阳下的乡村小教堂。这个时候,卡拉汉从他身边走过去,他要去仔细看看竖立在幽暗的山洞里的那扇门。

最后,那男孩抬起头。“但是……罗兰,这不就是卡拉汉告诉过我们的那个教堂吗?在那个教堂里,吸血鬼折断了他的十字架,还逼他吸他的毒血?”

卡拉汉猛地从山洞口转过身来,“你说什么啊?”

杰克静静地把书递过去。卡拉汉接过书,不,他几乎是从杰克手里把书夺了过去。

“《撒冷之地》,”他开始读道,“作者斯蒂芬·金。”他抬头看看埃蒂,又看看杰克,“你们两个谁听说过他啊?我想他至少不是在我的时代里。”

杰克摇了摇头,埃蒂也想摇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个教堂,”他说道,“看起来怎么像卡拉的聚会大厅啊,几乎一模一样。”

“那看起来也像建于一八一九年的斯顿汉东部卫理公会派教徒聚会厅。”卡拉汉说,“所以,我猜想这次我们大家有了三个答案。”但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遥远,就像从山洞底部发出的那些假声音一样空洞。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很不真实。他感觉他像是又回到了十九岁。

6

那是个笑话,他的一部分理智这么告诉他,那一定是个笑话,那本书的封面说那是本小说,所以——

然后,一个念头击中了他,他感到一阵快慰。那是一阵短暂的快慰,但是聊胜于无。他想,有时候人们也会用真实的地点写一些虚构的故事。肯定是那样。一定是那样。

“你看看第一百一十九页,”罗兰说道,“我能猜出一些来,但不是全部。现在还没有办法。”

卡拉汉翻到那页,开始读道:“‘还在神学院的早些时候,神父的一个朋友……’”他的声音小了,不见了。眼睛在往这页的后面看。

“你继续读啊,”埃蒂说道,“神父,你读啊,不然我来读。”

慢慢地,卡拉汉又开始读了。

“‘……卡拉汉神父的一个朋友给了他一个亵渎神明的毛线刺绣样品,神父看到那个刺绣样品,立即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与亵渎神明相比,人们开始更加关注那件事的真实性了:上帝让我以宁静的心接受一切不能改变的事,上帝更叫我要以一颗坚韧的心去改变那些可以改变的事情,上帝还将好运赐给我,让我不会经常把事情搞砸。人们会经常在太阳初升的时候默念这些古老的教义。’

“‘现在,他站在丹尼尔·克里克的……丹尼尔·克里克的送葬者前,那个信徒……他又想起了那个信徒。’”

卡拉汉拿着书本的手松开了。如果不是杰克及时接住那本书,它说不定已经掉进山洞底了。

“你真的有那个刺绣样品吗?”埃蒂说道,“你真的有一个那样的刺绣样品。”

“是弗兰妮·弗伊勒给我的。”卡拉汉说道,他的声音很小。“那时候,我们还都在神学院里学习。丹尼尔·克里克……也的确是我主持了他的葬礼,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的。然而,事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的。但这只是本小说而已!小说是虚构的啊!它怎么……怎么能够……”他突然大声吼叫。在罗兰听来,他的吼声和山洞里面传来的声音一样的怪异。“见鬼,我可是个真实的人啊。”

“这部分写到了吸血鬼折断你的十字架,”杰克说道,“‘终于在一起了!’巴洛笑着说。他的脸坚韧智慧,虽然冷酷,但却还算俊朗——然而,随着光线的变动,他的脸似乎——”

“别读了,”卡拉汉钝钝地说道,“那让我头痛。”

“书上说他的脸让你想起了那个妖怪,当你还是个孩子时就住在你柜子里的那一个。弗利普先生。”

卡拉汉的脸色煞白,就像是刚被一个吸血鬼袭击过一样。“我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过,弗利普先生,我甚至都没有对我的兄弟说过这件事情啊。这些不可能出现在书里,不可能。”

“但那出现了。”杰克直直地说。

“我们直说好了,”埃蒂说,“在你还是个孩子时,的确是有个弗利普先生,而当你面对这个特殊的第一型吸血鬼巴洛时,你也的确会想起他来。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的,但是——”

埃蒂转身对着枪侠说:“你认为,这对我们寻找苏珊娜有什么帮助吗?”

“是的。我们已经知晓了一个秘密的内核,也许就是那个秘密。我相信现在黑暗塔已经近在咫尺。如果我们离塔楼近了,那么我们离苏珊娜也近了。”

卡拉汉根本不理睬他,他继续翻阅那本书。杰克在他的身后望着。

“你知道怎么开那个门吗?”埃蒂指着那个门说道。

“是的,”罗兰说,“我需要点帮助,但是,我想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人会帮我们的,他们欠我们的,他们会的。”

埃蒂点了点头,“那么好吧,我告诉你:我确信我以前看到过斯蒂芬·金的名字,至少有那么一次。”

“在那个推荐书目公告板上?”罗兰皱着眉头问。

“塔尔的推荐书目公告板上,”埃蒂说,“那块板就挂在玻璃窗上,你忘了吗?那也是他那个‘心灵餐厅’的一部分啊。”

罗兰点了点头。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杰克看着那本书说道,“在我跟埃蒂去隔界时,那个名字就在那里了,但是在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那个名字没有在推荐书目公告板上。那次深纽告诉我关于河的谜语时,那儿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是在变化的,就像是《小火车查理》的作者的名字。”

“我不可能在那本书里的啊,”卡拉汉还在说,“我不是虚构的啊……难道我是虚构的吗?”

“罗兰,”埃蒂叫道,枪侠转向他,“我一定要找到她。我不在乎到底谁是真实的,谁是虚构的。我也不在乎到底谁是凯文·塔尔,谁是斯蒂芬·金,谁是罗马主教。现在,我想要的就是她。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妻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帮帮我啊,罗兰。”

罗兰伸出左手接过那本书。他用右手摸着门板。他想,她是不是还活着呢,我们到底能不能够找到她呢,她醒过来没有。如果。如果。如果。

埃蒂拉起罗兰的手臂,“求你了,”他说,“求你,不要让我一个人去找她,我真的很爱她。帮我一起找到她。”

罗兰朝他笑了,他笑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年轻很多。这时山洞也似乎亮了点。所有艾尔德的那些古老的能量似乎都蕴藏在了他的微笑之下:白色的力量。

“是的,”他说,“我们走。”

然后,他又重复了他刚刚说的,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地方所需要的坚定都融在了他的话里。

“是的。”

于缅因州班哥尔

二〇〇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附言

无需赘言,美国西部对我写作“黑暗塔全系列”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卡拉(拼写稍作了一些改动)这个名字是有由来的。但是还应指出的是,这个故事从至少两个非美国的源头汲取了灵感。瑟吉欧·莱昂①『注:瑟吉欧·莱昂(Sergui Leone,1929—1989),意大利西部片导演。一九六四年他把黑泽明的《大镖客》改编为《荒野大镖客》,空前轰动,开创了意大利西部片热潮。括号里列出的三部片子是他六十年代拍摄的“赏金三步曲”,有多种译法,此处选择了使用最广的译名。』(《荒野大镖客》、《黄昏双镖客》、《黄金三镖客》等)是意大利人。黑泽明(《七武士》),不用说了,是日本人。没有黑泽明、莱昂、佩金法②『注:山姆·佩金法(Sam Peckinpah,1925—1984),美国西部片导演。』、霍华德·霍克斯③『注:霍华德·霍克斯(Howard Hawks,1896—1979),美国导演,其作品题材多元,涉及黑帮片、战争片与爱情片等。』和约翰·斯特奇斯拍的电影,这个系列就不可能写成。莱昂对我的影响是最大的,但我认为,没有其他几位导演,也就没有莱昂。

我还要感谢罗宾·福斯,他总能给我提供最需要的信息。当然,最后也要感谢我的妻子塔比莎,她一如既往地耐心支持我、鼓励我,给我充分的创作自由,使我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写好这些故事。

 斯蒂芬·金

后记

在您阅读这篇简短的后记之前,我想请您花几分钟(如果您愿意的话)再看一下书前的题献。我等您。

谢谢您。我想让您知道,自《肖申克的救赎》开始,弗兰克·穆勒为我的多部小说录过音。第一次相遇是在纽约的有声书籍公司,我们立刻喜欢上了对方。这份友谊持续的时间比我的某些读者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的时间还要久。在我们的合作过程中,弗兰克为“黑暗塔全系列”的前四本录了音。我一边听那些磁带——总共差不多有六十盘——一边继续写着枪侠的故事。有声故事对于我漫长的写作来说是个完美的陪伴,因为它能使我听清每一个词,而飞快扫阅的双眼(或时而疲倦的大脑)则无法做到。我想要的正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罗兰的世界里,而这正是弗兰克给我的。他还给了我别的东西,出乎意料而又妙不可言。那是我在写作过程中丢失的新鲜感;他让我感觉到罗兰和罗兰的朋友们都是真实地生活着的人,有他们各自丰富的内心世界。我在题献中说,弗兰克听到了我脑中的声音,我是在说一个事实。他就像一扇奇异的门,可以重新赋予从门中穿过的人们以生命。这个系列剩下的几本书已经完成了(第五本已经定稿,最后两本的初稿也已经写好了),在很大程度上,我要感谢弗兰克·穆勒,他的朗读给了我灵感。

我一直希望弗兰克能够接着为剩下的三本书录音(没有删节的朗读;我不允许也从不赞同对我作品的删节,这是原则),而他也十分乐意。二〇〇一年十月在班哥尔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讨论了这件事。谈话间,他告诉我,“黑暗塔全系列”绝对是他的最爱。因为知道他已经为至少五百本小说录过音,所以这个评价让我受宠若惊。

那次晚饭和那个充满对未来期待的愉快谈话过了还没有一个月,弗兰克驾驶摩托车在加州的高速路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几天前,他刚刚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第二个孩子的降生。他当时戴着头盔,很可能正是头盔救了他的命——骑摩托车的朋友们请注意安全——但他仍然身受重伤,多处都伤及神经。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为“黑暗塔全系列”的最后三本书录音了。几乎可以断定,弗兰克最后的作品就是对克莱夫·巴克《冷酷谷》的精彩演绎;那本书是在二〇〇一年九月录制完成的,就在车祸发生前。

弗兰克·穆勒职业生涯的完结就像是一个奇迹的中断,而他的康复练习——几乎肯定要持续一生——才刚刚开始。他需要大量的照料和专业帮助。那些都需要钱,但在正常情况下,从事自由创作的艺术家往往是拮据的。我和几个朋友发起了一个基金来帮助弗兰克;如果有可能,也希望帮助和他一样遭遇相似不幸的自由艺术家。《卡拉之狼》朗读版得到的所有收入都将捐献给这个基金。这些钱远远不够,但为弄潮儿基金(弄潮儿是弗兰克帆船的名字)筹款的行动,就像弗兰克的康复练习一样,尚处在刚刚起步的阶段。如果您手头有宽裕的几美元,并且愿意帮助弄潮儿基金的话,请不要把钱寄给我;请将您的捐赠汇往如下地址:

 纽约10001,纽约

  公园大道101号

弄潮儿基金

亚瑟·格林先生 收

弗兰克的妻子爱瑞加感谢您。我也感谢您。

如果弗兰克能够说话,他也一定会向您致谢。

于缅因州班哥尔

二〇〇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卡拉之狼(黑暗塔系列·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