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已经在心中百转千回猜想无数遍,露在面上的也只有更加谨慎小心的表情。
他们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不是曾经有得罪过苏辛,现在她俨然已经有资格决定他们是去是留了,就算真的感到不服气,也不敢当面跟苏辛冲撞起来,毕竟,他们想进的是唐氏,跟苏辛在不在唐氏无关。
除了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之外,他们依然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等待着面试官的提问。
来自工程学院这名女生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她的履历很漂亮,连续拿了三年的国家一级奖学金,又在国际工程类赛事上蝉联两届冠军,各科成绩名列前茅,遥遥领先,乍一看着实是耀目的人才。
苏辛右手边的一名面试官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履历,态度温和地开始例行提问。
无非是今后对工作的计划和展望,对当前的就业前景有什么看法,如果交给你一个长期僵滞的工程项目,你打算怎么速战速决呢?
女生的回答也是相当精彩的,该讲的点通通都讲到了,引经据典十分自信大方,无论状态还是谈吐,都很是出色。
几名面试官纷纷点头,在心里打了不低的分数。
苏辛却支着下巴,听得有些意兴阑珊。
俗气,都是清一色的标准答案,连点个人特色都没有,这么一看,唐氏和其他小众公司的揽才计划没什么区别。
她掂量了一下手边的厚厚履历,随便一翻都是各种天花乱坠的数字和让人瞠目的傲人成就,一个个也才二十出头,却被僵化的教育和社会需求打磨成样式统一、毫无个性的相同产品。
她觉得可笑,但现在这情形显然也不适合开玩笑,所以苏辛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偶尔喝一口桌上的水,然后没什么精神地望着窗外出神。
旁边有人轻轻推了推她,是带她过来的陈经理。
“苏小姐,您似乎对今天的招聘不是很感兴趣?”
他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怒了苏辛,到底是唐先生亲自点名的人,究竟实力如何暂且可以不去研究,这地位尊崇却是显而易见的。
更何况,今天还是他们淮南打的头阵,可别一个不小心惹得唐先生不高兴,按照指标和时间,今天是必须要从中挑选符合的人才纳入实习生名单,不然淮南公司很难跟总部交代。
苏辛人虽来了,却一声不吭,一语不发,这让他们感到很惶恐。
被陈经理一提醒,苏辛也忽然回过神来。
她坐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好像也挺说不过去的。
“陈经理,”苏辛微微思索片刻,拿起先前那个工程学院女生的简历,“这位你怎么看?”
“对答如流,知识面很广,专业知识也非常扎实,而且还有不少实习经验,是目前为止比较出众的一名应聘者。”陈经理综合几名面试官的意见,谨慎地给了答案。
苏辛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丹凤眼弯成新月状,原本娇媚的眉眼便多了几分天真,让人一下子心头发软。
“如果我来评价,我会觉得她并不适合工程部。”苏辛敲了敲桌面,刚想继续,却听前方传来低低的讨论声,她扬眸一扫,原来是离得近的几个应聘生听见她说的话了。
兴许是觉得她明明毫无建树却能坐在面试官的主位上而感到不公平吧,先前并不敢多说话是因为苏辛从头到尾也没说话,以为她只是运气好坐在这里当花瓶而已,现在听苏辛突然提出和其他几位面试官截然相反的意见,便有些耐不住心中的不满,看过来的眼神都闪动着鄙夷和蔑视。
苏辛眉梢轻动,并未觉得他人的看法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倒是陈经理吓出了一身汗,急忙抬手制止前方的议论:“大家各自找位置休息十分钟,我们将和主面试官苏辛小姐一起讨论上半场的面试情况。”
这么一来,倒是将苏辛的地位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苏辛坐的是主位,但因为始终没有发表意见而渐渐被忽视,现在刚进行完上半场的面试,却没有立刻甄选出优秀的应聘者,而是要和苏辛商议过后才能得出结论,这也让那些议论纷纷的应聘者们不觉打了一身激灵。
苏辛…真的是能决定他们去留的存在!
“如果想听,可以继续站着听。”
苏辛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此时的微笑已经多了淡淡的冷意,她握着一支马克笔,在桌上的简历上轻轻敲了敲,语声细软,却一字一句尤为铿锵有力:“这位女生的简历,我们可以分为三部分来看,一是在校成绩,二是业余赛事,三是未来规划。”苏辛顿了顿,在所有人屏息静听的时候,眨眨眼,露出一丝懒散气韵,“但是,这样的模板,谁不会写?除了数据上的差异之外,这样的简历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千篇一律。”
苏辛扭头问陈经理:“我成语有没有用错?”
陈经理汗颜:“没、没错,非常正确。”
苏辛满意地点点头,马克笔在手中转了个圈,又点在表格内那些精彩的数据上。
“成绩这种东西,并不能看出什么来,我们要的是思想。”
“一个人之所以能跟另一个人区分开,不单单是因为样貌长相名字身份,更重要的是,这。”
她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眸光忽而静静地看向工程学院那名被面试官一致肯定的女生。
“下面,我问你,看到我坐在面试官主位上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第八卷 未必总相逢 第116章 展露锋芒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女生原本伶俐的口齿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呆呆地愣住了。
苏辛撑着桌面,施施然站了起来。
“没想到会被这么问,还是没想好该怎么答?”
她眉梢轻抬,眸底凛然:“同样是提问,其他面试官问的问题,你之前演练过无数次,所以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作答,并且答案相当完美,无可挑剔。而我的问题,你却迟疑了将近三分钟。”
苏辛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手里的材料接过,随意扫了眼,果然全是模板答案。
她的笑意未减,语气却已然变得沉肃:“照本宣科在企业运行中是非常不可取的,这不仅会导致你的业务止步不前,也会让你产生依赖感。如果我是公司老板,与其雇一百个永远不会不进步的员工,我宁愿着重培养一个永远在进步的员工,你觉得呢?”
不等女生回答,苏辛再次看向安静的人群,这些年轻而张扬的面孔,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尚不知愁苦与变通其实无可厚非。
只不过,这个社会有多残酷,就要有么机敏的头脑去应对,否则最终也将会被社会淘汰。
哪怕现在得到了这份人人艳羡的工作,却会在快节奏的脑力工作中被迅速剔除。
“得到过”是一个很悲哀的词语,苏辛想要提醒他们,做好充分的准备不等于背下答案,而是先把状态调整好。
和这群年轻学生不同,苏辛提前尝过了现实赐予的苦楚,所以才能这般从容不迫地批判他们的僵化思想。
她明明与他们差不多年岁,却好似已经经历过漫长的人生,娇俏地立在身前,如高山之上俯瞰而下的花朵,在他们这群稚嫩的草芽面前,早就开得艳丽夺目。
此时的苏辛,和印象中的那个苏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女生呆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点头:“我知道了。”
随即又鼓起勇气道:“请问,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很好。”苏辛勾动唇角,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意外地当真给了一个新的机会,“我认为,你不应该应聘工程部,可能更适合文书工作。”
她没有放过女生脸上一闪而逝的欣喜。
“我不过问你为什么放弃自己擅长的而选择并不喜欢的一个工作,但既然你还想要再试一次,那么,下周一,淮南公司文案策划部,欢迎你前来再试一次。”
“真、真的吗?”女生失声叫了出来,苏辛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有湿润的泪意,却在竭力掩饰。
如她所想,这个能将简历写得精彩,谈吐之间文学功底了得的女生其实并不喜欢工程设计,而更偏爱和文字打交道。
至于为什么从高考填志愿到此时的择业意愿,都要选择并不喜欢的那个,苏辛想,也许是家人或是周围的人都给这个女生灌输过“工程专业未来能赚更多钱”的观念。
这就是如今社会的现状,钱总是能解决很多事,也能扼杀很多爱好。
“陈经理。”苏辛将手上的简历递给陈经理,“擅自做主将她拨给文案策划部,你不会生气吧?”
陈经理连忙摆手:“不不,您的眼光很好,我们也是太死板了,没想过这一点。”
要不是苏辛提醒得当,他们确实不会注意到原来这个女生真正擅长的是文案策划这一块,即使她在工程学这一块的成绩也相当斐然,但是兴趣能催生更多的可能,热爱能促发更多的智慧。
他们都是面试过无数应聘者的老人了,竟远不如苏辛想得深,想得远,这么一对比,实在是觉得惭愧。
陈经理看了看几位同事,发现他们也和自己一般神色,总算跟着松了一口气。
还好,苏辛不是真的来当花瓶的,至少这么展露了一下,也让大家都对她产生了新的认识。
“谢谢,太谢谢您了。”女生忍不住握着苏辛的手,再三表示感谢。
“没事,下周加油。”苏辛倒是有些意外她的热情,想抽回手,又忽而有些不忍心,便由着她紧紧握着,目光轻轻掠过女生头顶,在那些瞠目结舌的应聘者身上顿了顿,不少人纷纷低下头去。
苏辛满意于他们的反应,想到唐知眠说的话便笑得更灿烂了。
要是现在她有尾巴,兴许已经骄傲地翘起来了。
哼,让你看不起人。
女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太过唐突了,慌忙松开手:“不好意思,我是太高兴了…”
她之前也没见过苏辛,因为是不同院系的,但也听过不少关于苏辛的评论,多数都是不好的评论,现在一见面,忽然明白什么叫谣言止于智者了。
别的尚不能确定,但至少,苏辛说的话,正直而正确,并没有让她感到不舒服,比某些说漂亮话的虚伪之人坦荡得多。
苏辛显露了头角,也让后面的应聘者感到压力极大,不说别的,在简历和对答的准备上,他们无一幸免都被苏辛说中了,照本宣科,全按套路来。
而下半场开始的提问,也全都倾向于即兴式的,面试官纷纷抛弃原定的基本问题,几乎问的都是看似无关紧要,又能考验临场反应的问题,这对于某些有真正实力的人来说是件大好事,而对于滥竽充数的人来说只能哀叹走了霉运了。
苏辛不再发表任何意见,只会在几个面试官产生分歧的时候,从旁点拨几句,虽然不比其他人辛苦,但整场面试下来,苏辛还是觉得腰酸背痛。
刘叔开车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有点站不住了,摇摇晃晃地拉开后座门。
宽敞的后座上,身形颀长的男人静静翻阅着文件,听见动静,便扬眸看向她。
苏辛和他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一咕噜爬上去就势躺倒在他的腿上,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先生,苏小姐今天表现得很好,淮南那边对她很满意。”电话里负责汇报的下属恭敬道,“那个叫安珂的女学生今天没有来,听说请了几天假,这几天都不在S市。”
唐知眠微垂下眼,长指穿梭在苏辛的发间,为她梳理睡得杂乱的头发,闻言,缓声问:“魏家那边的情况如何?”
“老样子,出入把得很紧,魏老太太似乎目前也不在国内。”
“似乎?”
听到这声反问,那边吓得急急一阵忙活,很快给了更准确的回答:“不,是确定不在国内。”
第八卷 未必总相逢 第117章 回忆
“嗯。”唐知眠沉吟片刻,又提起另一件事,“小蚊子呢?”
那晚北石岭爆炸案之后,绑架苏乐的那些人如他所料,一个没落地被尽数抓获。
但这只是一个引子,后续能审出什么来并不是他所关心的。
早在苏辛动手之前,他特意安排了小蚊子前往北石岭上演一出失踪案,是为了让柳之桢请出柳庭木参与寻找,再在时间点上动一些手脚,爆炸一起,柳庭木的人反而是最先被怀疑的,这是一个隔山打牛的警告,先让警方对柳庭木引起注意,随后的安排自然会紧跟其上。
“小蚊子已经成功入住柳家,柳之桢一直陪着她,她现在行动还不是很自由。”
唐知眠不需多想也知道这是小蚊子的一点私心,总归是个可怜孩子,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也不必急于让她做出抉择。
“随她吧,只要不耽误正事,其他事情可以让她自己做主。”
“是,先生。”那边迟疑了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先生,如果小蚊子真的舍不得柳之桢…”
阿南咬了咬牙,声量微微抬高:“您…您会怎么做?”
这已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敢问的,一说完便屏息静待回答。
“阿南,你似乎忘记了一点,夜之门从不养无用之人。”唐知眠语声平静,淡淡点出问题所在。
“可是…毕竟小蚊子年纪还小…”话说一半,阿南就自觉住了嘴。
是了,他们这群人哪个不是自小就被夜之门收养,依据自身条件教习相应的本领,谁都经历过小小年纪的时刻,但也从不敢过多自怜。
那是因为,他们从被遗弃到被收留,直至如今成为先生手中一把锋利的剑,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一件事。
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先生也从未强迫他们做违背良心的事情,他们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先生反复推敲过才摆在他们面前任由选择的,艰险有之、繁复有之、冗长连绵有之…却都保障了最基本的安全。
这已经是最仁慈的待遇了。
在这样的仁慈之上,却还要求更多的情分,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阿南不敢再替小蚊子说话,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他在进入夜之门之前,也有一个妹妹,如果没有当初的意外,现在大约也跟小蚊子一般大了。
正是因为抹不去内心的愧疚,他才总是对小蚊子格外照料,如今眼看着小蚊子在这次的任务中付诸了真感情,他担心以后她会因为犯傻而最终身心俱伤。
他握了握拳:“是阿南僭越了。”
唐知眠也没有过分指责,声线依然平缓:“小蚊子不是无用之人,自然不会做无用之事。你怜惜她才会时时刻刻以为她柔弱,但在我看来…”
男人浅淡的眸光倏尔犀利:“她能做的远不止如此。”
阿南仿佛醍醐灌顶般倏然醒悟:“先生的意思是…”
“不必干涉。”
不必干涉,简单的四个字,竟是给了小蚊子最大的自由。
阿南一时心神大震:“谢谢先生!”
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唐知眠切断通讯,不再费神事务,转而专心看着睡得有些沉的苏辛。
睡着了的女生连气息都是安静的,褪去了平日里的闹腾和张扬,兀自枕着手臂浸沐在香甜的梦中。
她将身体靠在他的膝上,如同一只飞累了的雀鸟,灵动轻快地停了下来,羽毛蓬松,体态轻柔,依赖着可供休憩的枝桠,就此放心地栖息下来。
他发觉自己爱拨弄她的头发,就像现在,他将她的头发垂到一侧,露出白净的侧脸。
已是日暮时分,秋阳挥洒而进,被沿路的建筑物不断遮挡,投映在她肌肤上的光影便也跟着明明灭灭,仿佛跳跃的音符。
唐知眠蓦地想起那一年穿越雪山时遇到的一只雪兔,也是这样缩成小小的一团,将大半个脑袋都埋入雪地中,与此时模样乖巧的苏辛竟有几分相像。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他和乌克兰探险小组计划了小半个月,试图沿着西瓦山脉进入拉特腹地,寻找百年一发的雾莲芝,为细胞工程提供样本。
却因为行程出了差错,让另一组人率先摘走了雾莲芝,带着遗憾返程时,更是时运不济遭逢了雪崩,轰隆阵鸣过后,视野内便只剩下白茫茫荒无的一片。
他和大部队失散了,被迫躲在洞穴里等待救援。
尽管最终有惊无险,欧盛带着夜之门的人找来时,他也确实正依靠着洞壁,悠闲看书,但在那之前,其实也是狼狈的。
设备多数已经坏死,无法继续使用,他果决地舍弃了负重太大的器材,轻装出行。
从险峰之上攀援寻找能栖身的场所,凭借常年积累的经验推断雪崩之后尚算安全的地段,险险躲过雪地狼群的寻猎,最后沿着羚羊的脚印找到了那一处赖以避寒的洞穴。
距离洞穴不足三米处,就看见了那只傻乎乎的差点将自己闷死的雪兔。
毛茸茸的脑袋和茫茫雪色相差无二,短短的身子因为怕冷而蜷缩成一个小球,一点尾巴翘着,要不是还会偶尔摆动一下,唐知眠也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他将它拎进洞中,原本是打算饿了的时候杀了果腹,却没想到这并不是一只笨兔子,反而机灵得很。
一进入狭窄的天地,得到了温暖,借此化开了一身的僵冷,雪兔一下子也活了过来,机警地躲在角落里,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着,戒备地望着他,好像在说:“你敢靠近,我就咬死你!”
威慑不大,骨气倒是挺足。
意外地,一路而来,长途跋涉的疲累在和这么一只小东西的对视中,化作浅浅的笑意。
“不杀你,过来。”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他向来有言必诺,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居然对一只兔子下了承诺。
耳朵动了动,随后又轻轻耷拉下来,少了警戒,多了乖顺。那兔子像是听懂了他的保证,当真扭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
他就地取火,又将潮湿的外套脱下,撑起几根枯树枝,挂起衣服挡在洞口,防止寒风刮进来。
兔子便安静地依偎在他腿边,小心翼翼地跟着取暖。
火光掩映在墙面上,一人一兔,天地相伴。
他俯下身,在苏辛睡得发红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心口泛起暖意,原来,那时候难得一发的良善,竟也是有回报的。
如非意外,这个本该和真正的“那个他”相逢的女孩,阴差阳错闯入了他的生命,撩拨他,牵动他,而后攻陷他。
既然,他已不打算放手,她便注定要和那只雪兔一样,与他度过风雪晚来急的每一个冬夜,也终将陪他度过此后漫漫人生里的每一场春秋。
不退不离,至死不渝。
第八卷 未必总相逢 第118章 不必矜持
漫无边际的田埂,宽阔又阴森,被黑黢黢的天幕笼罩着,叫人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脚步踉跄,孤独而绝望地踏着泥潭往前走。
“我饿…妈妈…我好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但好像又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否则,为什么这茫茫四野毫无回应,连最是聒噪的鸦雀也不再发出响动?
她又走了好久,田埂骤然消失了,眼前有一条冗长幽深的巷子,巷口很窄,但她瘦瘦小小的身体挤进去的时候,并无困难,可等她想要出来的时候,又再也出不去了!
“呜呜…爸爸…妈妈…我要出去…”她看到自己的手,很小,手背手心有不少伤痕,月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在伤口上洒了盐,一下子疼得厉害。
她不敢叫唤了,只能忍住哭腔,回过身来,继续往巷子里走去。
越走越暗,直到眼睛再也看不见前面的路时,她便下意识地往一旁靠去,粗粝斑驳的墙面很冰冷,贴着她的后背,那冷意如同毒蛇一般,钻入皮肤之中,在四肢百骸里游走,她吓得猛地往前扑去,一头撞到对面的墙上,眼前的世界再一次消失了…
苏辛豁然睁开眼,醒了。
是自己的房间,没开灯,四周暗暗的,只有稍微打开的窗户外,有一点光亮低低地漏了进来。
阳台门反而是开着的,夜风灌了进来,撩动着窗帘起起伏伏,落地窗户上折射出她微微带着倦意的脸。
梦一场。
混乱至极的梦境,却是许多年不曾忆起的往事。
苏辛捂着心口,那一处沉甸甸的,熟悉的窒闷感再次传来,她用力攥着床单,忍下这阵不适之后,再抬眼,仅剩的一点疲惫已经尽数散去,眼神明亮而清醒。
她没有立刻下床,而是撑着床板稍稍坐直靠在床头,让身体恢复一点气力。目光所及之处,是秦小雯之前兴致勃勃帮她种下的绿色植物们。
苏辛本不是什么爱好养花弄草的文艺姑娘,也没有什么耐心,自然便不常照料它们。
秦小雯不负责任地给她倒腾了一大堆花花草草,就这么一堆一堆地摆放在阳台上,占了她大半地方不说,后来因为忙碌起来,也不再管过。
苏辛一开始还以为这些盈盈柔弱得只需两根手指就能掐死的小东西,大约会在主人家的散漫和置之不理的情况下很快可怜兮兮地死去,到最后也许会只留下惨败的枯叶残梗,提醒着世人,这里曾留存过生命的印记。
没想到,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当她不经意间拉开门的时候,日光倾泻,微风拂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鼻息之间是清新的植物香气,再睁眼竟收获了满目苍翠。
郁郁葱葱的一整片绿意,活像是浩大磅礴的春天大方阔气地将一丛新生的茂盛,铺垫在不过方寸的阳台上,就此蔓延伸展,尽情释放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