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一股浓郁的香气充斥了他整个口腔,一团烈火迅速地顺着他的喉咙滚了下去,腹间唰的一下,似乎一坛油被这团烈火瞬间引燃。
皇上双眼睁大,死死捂住肚子,五脏六腑仿佛都在滚油中煎熬,难以言喻的痛苦从腹中传递到了每个神经末梢。
他的头皮炸开,身上的汗毛直立,他终于明白刚才那只肥猫为何会有如此的反应了,可惜他没有波斯猫那种行动力,只能死死抓住莲台边缘,防止自己摔下去。
片刻功夫,皇上浑身汗水淋漓,道袍被汗水阴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
肚子里刀绞般疼痛,他仍然抱了一丝期望,这是洗精伐髓,等疼痛过去,他就脱离这凡人之躯,成就仙体了。
一阵轻盈的脚步从宫门处传来,听在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的皇上耳中,却如同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头,最嘈杂的噪音。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身炫彩宫装,脚步声稳稳地停止在了皇上身前。
一股刺耳的尖笑从眼前女子的口中迸发出来,平安公主把手放到了皇上的头上,轻轻撩拨着他颈后碎发,带了几分刻薄恶毒,轻柔地道:“皇兄,你是不是还盼着得道升仙呢?”
皇上咬紧牙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脖子上那双细嫩的小手更像是死神的镰刀,每从他颈后抚过,都像是要刮掉一层皮肉。
平安公主拿出帕子,仔细地给皇上擦去额头的汗水,伸出两只漂亮的手,分别撑住了皇上的一个眼皮,凑近了他,低喃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药材里有几味被我换掉了,你没有想到吧,哈哈。”
随着平安公主近乎歇斯底里地尖笑,皇上腹里的疼痛终于减缓了些,他强撑着精神,看着平安公主,嘴唇翕动,轻轻说了几个字,可惜平安公主仰头望天,满脸悲愤,却是没有注意到他这微小的动作。
平安公主笑罢,低下头,继续看着皇上道:“自从你宠爱了那个贱人,皇兄,私下里你可曾再见过我一次?”
平安公主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此刻得以发泄出来,如同黄河之水,倾泻而下:“我以为她死了,我们兄妹就会回到从前,谁知,你不但为她在寝宫旁建了真人庙,竟然还打算服用仙丹,追随她而去,告诉你,我绝对不答应,绝对不会让你如意”
她一翻愤怒后,心中怨气稍减,又凄凄哀哀起来:“皇兄,你还记得我们年幼之时吗?你把欺负我的姐妹们一个个打跑的时候,不是说,今生今世都会保护我,让我开心快活吗?你都忘了吗?”
往事一幕幕揭开了迷雾,平安公主仿佛看到了那些痛并快乐着的童年:“我居住的大殿里没有火盆,那些女官欺负我年幼,连食物也克扣,父皇还说我身轻如燕,他一点都不知晓,我都是饿的,多亏了你,每日里把自己的点心偷偷省下来,给我送来,不然,我早就饿死了。”
“你本来不想竞争皇位,但是皇兄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四皇兄雄心勃勃,若不是他一心打着叫我和亲的旗号,想必你也不会跳出来,自己请求去南蛮杀敌,建什么军功吧。”
“你也不会娶那个讨厌的皇后了,都是为了我,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啊。”
平安公主一双眼睛满是荡漾的泪水,给她一贯的强势中平添了几分柔弱,她把脸贴上了皇上的脸,悲伤地道:“皇兄,我不快活,我很不开心,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为什么你还不理我?”
她终于听见了皇上微小但持久的呐喊:“谨,乐…”
平安公主身子一震,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着皇上,皇兄在叫她的名字么?
不错,她的名字就是谨乐,后宫两大产下皇子的妃主名号,也不过是从她名字里取的字罢了。
她格外记恨瑜贵妃也正因此,这个女人的名号竟然是美玉,且和她无关
看着皇上紧锁的眉头,和不断翕动的嘴唇,平安公主终于确定了,皇兄,有话要跟她说。
平安公主情不自禁地把耳朵贴近了皇上的嘴唇,终于听清楚了皇上一直在说的话:“谨乐,你走,快走,走啊,走”
平安公主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紧紧盯住了皇上的双眼,他的眼里是担心,悲伤,和忧虑,独独没有怨恨,皇兄,是真的担心她啊。
一瞬间,幼年开始和皇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平安公主脑中闪过,二人丧母后的相互扶持,皇上对她的娇惯宠让,任由她独断专行,哪怕知道了她的诸多恶行,也从未把她当做坏人,振振有词地对质问的臣子狡辩道:“朕只有一个妹子,朕只想让她永远开心快活,一生平安,朕自己循规蹈矩就足够了,至于公主,就请诸位爱卿高抬贵手吧。”
平安公主突然哇的一声,痛哭出声,她扑到了皇上身上,这药是她亲手调配,自然知道,药石罔顾,哪怕是神仙来救也是救不回的。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她根本不想让这个人死,这世界上,她只在乎他,他也是一样的。
平安公主哭了半晌,瞥到了滚落地上的玉瓶,她轻轻拾起,看着皇上灿烂一笑,皇上瞬间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焦虑地吼了起来,嗓子早已烧坏的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唇无声地蹦出一个又一个不字。
平安公主脸上一抹神圣地微笑,缓缓摇着头,平静地把玉瓶上的塞子拔开,把里面的药丸一股脑地倒入了口中。
转眼,她的腹中燃烧起了熊熊烈火,这火席卷一切,让她痛不欲生,平安公主用双臂死死撑在了莲台的边缘上,费力地把头靠近了皇上地耳朵,几近无音地道:“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妹,好吗?”
皇上费劲全身力气,转过头,死死盯住了小妹子,额头轻点,两行血泪无声无息地从他双眼之中落下。
PS,推荐下勤奋的小蜜蜂的书《千岁》。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八章 重逢
马车行开了一段距离,李思怀从车上一跃而下,最后看了一眼雄伟壮丽的盛京,高大的城墙绵延不绝,一直消逝在视线的尽头。
他的眼中流露了一丝的恋恋不舍,车队从他眼前逐一驶过,二姑奶奶在中间的一辆车上探出头来,唤道:“怎么下了车了?”
李思怀大步行到了姑姑的车旁,仰着头笑道:“最后看一眼盛京,这些日子,真是跟做梦一样。”
白李氏脸上带了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叹了口气道:“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思怀亦是感慨万千,谁能想的到祖父和父亲,这两个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会一夕之间被污做妖道,全国通缉呢?若不是…李思怀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怀里失而复得的玉佩,这是齐王殿下送还给他的。
他知道齐王这个举动的含义,在公主府欠他的人情就此两清了。
李思怀庆幸自己当时一念之仁,救了全家性命。
二姑奶奶见他发呆,忍不住催促道:“叫马车快些走吧,赶紧回了家,再也不出来了。”
李思怀连连点头,李家在那县城之中也是一方土豪了,母亲来了信,说是已经给二姑奶奶一家买了地了,四叔清醒以后跟个小孩子一样,片刻离不开四婶,两个人现在倒是好的如胶似漆了。
只是,李思怀在重新登上马车前,又望了一眼盛京,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这是他离开盛京唯一的遗憾了。
车队因为带了家私和女眷,行的很是缓慢,大半个月了才走到一半,这日,赶车的老把式披着件汗衫匆匆来寻李思怀:“少爷,这天太旱,得让牲口歇歇了。”
李思怀看了一眼拉车的驽马,马嘴大张,鼻孔里不住地喷出白色的热气,马身上挂了一层厚厚盐霜,不禁点了点头,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前方不远有个小镇,就在那里落下脚吧。”
他顿了下,看了看老把式晒得漆黑的脸膛上不住淌下的汗水,补充道:“干脆今天提前安顿,让师傅们也都好好休息一下。”
老把式大嘴一裂,满脸的皱纹层层荡漾开,像是菊花一样盛开,笑道:“那敢情好,多谢东家了。”
得了李思怀的准信,一干把式都卖足了力气,把剩下的水喂了驽马吃了个饱,一鼓作气,又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驿道边上的小镇。
镇子里的民居俱是青瓦白墙,屋前房后遍植青柳,二姑奶奶见了也甚是喜欢,在客店打尖以后,带了一儿一女外出踏青。
李思怀不放心,招呼了车把式们坐到了客店大厅里,给他们要了壶大碗茶,又叫了些卤豆干,咸水花生,把车把式们答对好了,这才追了出去。
远远看到二姑奶奶母女三人兴致高昂地站在街道一侧,看着对面,李思怀赶紧奔了去。
二姑奶奶对他温和的一笑,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把汗,笑道:“这一路上多亏了你这孩子,要不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李思怀嘿嘿一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对面,那边是个游医摊子,一个布幡加上从农舍里借来的八仙桌,简简单单就支起了一个医摊。
这里的乡民很是热情地把桌子团团围住,时不时有人高举药方从摊子里挤出来,看那神色喜气洋洋,似乎多年的沉疴一下就解决了。
李思怀好奇起来,暗忖,难道里面的是个神医?
二姑奶奶看了一会儿,腰背酸疼,手撑在涟姐儿的手臂上,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再多耍会儿。”
李思怀礼貌的应了,他也实在好奇,因了顾盼的关系,他亦是喜好阅读游记一类的书籍,看到此等奇人异事,焉能再迈开脚步?
目送二姑奶奶行的远了,李思怀大步上前,拦住一个刚刚看了病的乡民,朗声笑道:“大哥,你这方子能给我看看吗?”
那乡民刚刚看了病,心情大好,把方子递到了李思怀手中,李思怀一见之下,大为称奇,这方子上没有文字,却绘制了药草的形状,细致入微,连药草叶子上的叶脉和锯齿也清晰可见。
李思怀又注意到,这方子上一共绘制了四种药草,每种药草的数量又不一样,有的四株,有的两株。
他转眼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这里的乡民大都不识文字,画了药草的形状和数量,就能让他们自己掌握药物和用量,这个游医,真是聪明绝顶。
李思怀几乎要击掌叫好,他怀着钦佩之情把方子慎重地交换乡民,最后问道:“大哥,看病花了多少钱?”
乡民咧嘴一笑,翘起了大拇指:“这大夫心眼好着咧,没要俺的钱,这些草药也是附近采的到的,咱们穷人家,哪里能看得起病啊,这下可好了…”
李思怀对被乡民包围的游医由衷地起了钦佩之情,他心中起了结交之意,遂耐着性子等在一旁,一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乡民都散了去.
他这才看清,摊子后的游医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主仆,其中一个一身白袍,长发随意挽起,看他神情豪迈不羁,另外一个青衣小僮低头收拾着笔墨,他只瞄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开.
李思怀上前一拱手道:“在下李思怀,因慕先生高义,特来结交一番。”
坐在桌子后的白袍青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李思怀这才注意到,这白袍青年虽然形态洒脱,面目却颇为清秀,尤其下巴的线条,很是优美,竟然是个女子扮作。
一时间,他大是尴尬,嗫嗫着说不出话来,那白袍青年看他脸红口燥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一拍身边小僮的肩膀道:“看看,又是一个雌雄不辨的雏儿。”
那小僮专心收拾东西,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头也不抬地抱怨道:“三姑,你又欺负人了。”
这声音,李思怀震惊当场,整个身体僵硬的一个手指都抬不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青衣小僮,他低头看不见脸面,从这里看去,那下巴的弧度,抿紧的嘴唇,再再表明,眼前的青衣小童就是他昔日的故人,儿时的玩伴,绝对不会错
李思怀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艰难地开口,试探着问道:“顾盼?”
青衣小童把脸一扬,看清楚李思怀的脸面,脸上亦是惊喜交加的表情,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李思怀寻回了往常的镇定,哈哈大笑道:“我带着姑姑回归故里,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偶遇,走走,一起去酒楼聚聚。”
言谈之间,丝毫不见扭捏之气,竟是把顾盼当成了生平好友一般,他这番做派,甚得了陆三姑的喜欢,当下就收了摊子,三人一起,奔镇中最大的酒楼而去。
陆三姑终究是个女子,并没有仿效些大汉大呼小叫地要上壶白酒烧肉,只点了几样精致小菜,又要了淡淡的果酒,浅酌慢饮。
李思怀温文尔雅地陪着她们,并不特意与顾盼说话,言谈间问及行医之事,面上的仰慕显而易见:“三姑因何到此行医,还分文不收诊费?”
陆家三姑面色一板,故做严肃地喝问道:“哪个与你说不收诊费了?”
一旁的顾盼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虽然没有收取现银,却要了些饭食,乡民生活辛苦,又哪里拿的出银子?”
陆三姑咽了一口果酒,感慨道:“这些乡民终日劳作,身上多有隐疾,若是平日里稍微注意下,到了老年也会好过许多。”
李思怀听的肃然起敬,不禁给陆三姑连连斟酒,陆三姑酒至半酣,斜觊着李思怀笑道:“你以为我在救世济人么?不过是赚些游资罢了。”
话罢,陆三姑撑起身后长幡,轻轻抖动,从杆顶又垂下一幕,赫然写着天地神算四个大字。
顾盼捂住嘴巴吃吃笑道:“若是到了富庶之地,三姑就给人算命换取游资,那个可比做游医丰厚许多。”
陆三姑被她拆穿,喝叱一声:“你个小妮子,若不是靠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你哪里来的银钱进的赌场,哼,又不晓得谁,把一身衣物都当的精光,还要靠我把你赎出来。”
顾盼脸颊粉红,闻言也不恼怒,亦是打趣道:“三姑把我赎出来,只怕是不想自己洗衣做饭吧。”
李思怀听的她二人互相拆台,只觉得煞是有趣,对他们二人的旅途生活向往无比,同时产生了深深的疑惑,顾盼,怎会在此?
他张口欲问,一声低沉的呼唤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盼盼”
李思怀看着顾盼一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睁大,满脸不可思议,随后她泪流满面,那种委屈,是见了亲人才有的表情,和方才见到他时的惊喜完全不同。
李思怀长叹一声,单手撑桌,长身而起,回过身来抱拳行了一礼,礼貌地唤道:“齐王殿下。”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九章 阖家欢喜(大结局)
陆三姑环视一圈左右,见这店中已无闲杂人等,知晓是李祈正清了场,她掩嘴窃笑,拉起站在一旁的李思怀道:“走走,西陵看你十分顺眼,我们另寻一地,继续喝酒。”
李思怀如何不明白陆三姑的意思,他不为人知地呼出一口长气,顺从地跟在了陆三姑身后,踏出酒楼门前,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祈正伸出手拉过顾盼,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李思怀心中一痛,仿佛心尖上被蜜蜂扎了一下,随即释怀。
顾盼任由李祈正打量,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几乎要溢出她的脸,半晌,顾盼轻声问道:“那日,我被人从天牢里带到了军中,然后只呆了一日,就又被蒙着眼睛带了出来,不知道颠簸了几日,被解下眼罩时,发现竟然和陆家三姑在一起。”
李祈正灿烂一笑,亦是轻声道:“我原本还担心你,没想到陆家老太君动作倒是快,看来诚心想叫咱们欠她一个人情了。”
他拉着顾盼坐下,笑道:“韦相国和陆老太君一致推选五哥登上皇位,他们知道我无心于此,若是选了我,早晚把这偌大的江山都葬送了。”
顾盼捂住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祈正,笑道:“听三姑说,晋王登基的时候,成王发了好大的脾气。”
李祈正想起了那日的滑稽场景,哈哈大笑道:“谁叫五皇兄非要摆出一副兄恭弟谦的样子,结果一身特意裁制的龙袍被三皇兄故意地用墨泼脏,他匆忙间登基,只得用了件旧衣。”
想着新皇登基时的兵荒马乱,顾盼笑的眼睛弯弯,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三姑说,你被新皇看重,帮忙处理政事,怎么能出得京来?”
李祈正撇了撇嘴巴,嘲弄地笑道:“他如何需要我帮忙,五皇兄恨不能把一干臣子都踢开,自己一个人大包大揽。把我压在身边,不过是给天下人做一个姿态罢了。”
李祈正淡淡地道:“总不好叫人知道,新皇一登基,前太子就病死了,成王也被监禁起来,若是连我也倒了霉,他的名声可不大好。三皇兄虽然有心机,根基却不像是父皇那样稳,还得给自己留点颜面。”
顾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追问道:“太子真的去了?”看到李祈正肯定地点了点头,顾盼犹豫片刻,问道:“那柳芽呢?”
李祈正无奈苦笑一下,轻声道:“柳芽抚养太子妃的遗孤,居住在京郊的一个园子里,身边有人伺候着,只是不能随意外出。”
顾盼跟着感慨一番,仔细一想,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她自然不知道,那孩子乃是晋王的亲生骨肉,无论如何,晋王也不会下手毒杀,柳芽带着这孩子,却是得了好处的。
顾盼看着李祈正,笑的异常轻快:“先说好,我现在可不要回去当什么齐王妃了。”
李祈正死死地瞪住她,见她人虽然依然消瘦,却十分有精神,一双眼睛更亮,里面始终有两把火苗在燃烧,知道她和陆三姑漂泊一段时间后,心完全野掉了,再也不愿意做笼子里的金丝雀。
顾盼被他盯得紧张,垂下头,双手攥住衣襟,来回揉搓,为难地道:“要不,一年回去一个月?”
李祈正见她这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模样,登时哭笑不得,他故意板起脸,咳了一声道:“若是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的妻子,每天就是陪着他游走四方,中间可以停下来,在喜欢的地方多住些时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顾盼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的像是夜晚的星辰,星辰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问道:“不用穿着朝服请安?不用每天住在大宅子里处理各项琐事?不用顾及人情往来?”
她每说一句,李祈正就摇一下头,顾盼说完,欢呼一声,扑到了李祈正身上,抱住他又笑又叫。
顾盼兴奋的满面潮红,半晌平静下来,依旧闪亮着一双眼睛,困惑地问道:“那皇上肯就这么放你出来么?”
李祈正头一扬,得意地道:“谁叫咱有一个能干的大舅子呢?顾远南那家伙现在可是皇上的左臂右膀,就叫他做牛做马做到死好了。”
顾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流露出一抹心疼,李祈正嘴巴里立刻酸了起来,他毫不客气地道:“现在我这个大舅子可是京中各大世家眼中的乘龙快婿,不知道多少家有待嫁千金的夫人们都盯紧了年少有为的顾将军,难道你想叫他出京,然后顾家无后么?”
顾盼吃惊地长大嘴巴,随后闪过一抹决绝之色,坚决果断地道:“好,如果表哥没有成亲生子,就不许他来探访咱们”
李祈正几乎要击掌叫好,抱住顾盼高呼万岁了,娘子大人英明神武,顾远南这混蛋最好永远不要出现,他就打一辈子光棍得了,李祈正可是十分清楚,若是娘子手里只做了一件衣袍,那绝对是顾远南的,而不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相公的。
李祈正左右瞄瞄,见陆三姑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他缩了下脖子,看着顾盼,语带诱惑地道:“咱们现在就走吧,听说离此地不远处有个大集,这几日刚巧是播种之节,每天都热闹的很,尤其是晚上。”
顾盼一听,大是心动,只是踌躇道:“三姑…”
李祈正眼皮一跳,心道,就怕你这三姑给我抢人,他笑呵呵地道:“无妨,我留下人来传话,叫她等下来寻咱们就是。”
顾盼听他这么交代,悬着的心放下了,欣然应允,二人携手出了酒楼。
次日傍晚,李祈正摇了摇睡的满面绯红的顾盼,温柔道:“到了到了。”
顾盼揉了揉眼睛,语带讽刺地道:“终于到了啊,你这不远处可是行了一天一夜了。”
李祈正讪笑两声,把车窗上的罩帘撩开,让她看路旁踩着高跷的艺人,顾盼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去。
李祈正暗自得意,这下陆三姑可是追不上了。
七年后,一辆马车缓缓行驶通往盛京的驿道上,车内不时传出阵阵干呕之声,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声随之高昂地响起:“怎么了,还是想吐么?吃点梅子?生君正,君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反应啊。”
一只芊芊玉手毫不犹豫地拍上了男子的脸,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李祈正捂住脸,委屈地看着大腹便便的顾盼,顾盼强忍喉头的呕吐感,磨着牙齿说道:“你,你别在我耳朵边喊叫,我更想吐了。”
李祈正两眼瞬间浮现了一泡泪,顾盼捂住嘴巴,呕了两声,厉喝道:“快,你快下车,看见你我就想吐”
李祈正慌不择路地从车上跳了下去,车帘立刻被人掀起,两个小脑袋瓜挤在一起,探了出来,一大一小,生的却是极为相象,大儿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跑跟在马车旁的爹爹,毫不留情地对车夫吩咐道:“叫马跑快点,早点到了盛京,娘亲也好过点。”
小儿君直话还说不利索,拣着哥哥话里的重点重复强调道:“跑,跑快点”
李祈正眨了眨眼睛,看着渐渐拉开距离的马车,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被妻儿抛弃了,他放开双腿,撒丫子追在马车后面。
顾盼虚弱地躺在车厢里,紧张过头的李祈正被轰赶下去后,没了人在耳边一直叽叽喳喳,她好受许多,却也不知道相公又被两个儿子阴了。
君正抓了一把瓜子,得意地嗑着,间或十分懂事地把瓜子仁剥出来喂给弟弟吃,兄弟二人探头看着气喘吁吁地老爹,君正皮笑肉不笑地道:“叫你不让我跟娘睡,活该”
君直狠狠点了点小脑袋瓜,哼了一声,赞同道:“活,活该”
君正摸了摸君直的脑袋瓜,弟弟才两岁多,只在脑门留了个茶壶盖,后面梳了一条小辫子,穿着红彤彤的肚兜,露出白嫩嫩的藕段一样的小胳膊,看着煞是可爱。
君正一本正经地教导弟弟:“以后你和我,还有娘一起过活就够了,”他看了一眼顾盼鼓起的腹部,重新补充道:“再加上这个妹妹,那个废物老爹就叫他滚蛋吧。”
君直是哥哥的小跟屁虫,二话不说地举起双手赞同:“滚,滚蛋。”
马车后的李祈正听的一清二楚,扯着嗓子喊:“君直,你又教弟弟说脏话了,看我不揍扁你。”
君正红通通的小嘴一撅,回头看了眼车厢,想也不想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一盘切好的西瓜,这是李祈正特意给顾盼寻来的,本不是当季的东西,可惜顾盼没什么胃口,两个儿子一人吃了一块就吃不下了,李祈正自己又不舍得吃,就放在了那里。
君正把西瓜对准了李祈正一块块地丢了出来,李祈正躲闪不及,被砸了满身,湿漉漉地瓜汁从他头上淌下,李祈正气得肺子都要炸掉,他嗷嗷怒吼着,撒开脚丫愣是拉近了和马车的距离。
顾远南时不时地整理下身上的盔甲,正一正头上的帽盔,调整下红缨的位置,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趟。
一旁的家将们都跟着紧张起来,不敢向顾大将军打听,偷偷拉过廖将军询问:“今天要来的是哪家的千金,上次京中第一花魁登门,也没见将军这么紧张过。”
廖勇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乱说什么,当心被将军听到,军法处置。”
他连唬带吓说了一通后,才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是将军几年未见的表妹来访,是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们说,将军能不紧张吗?”
家将们恍然大悟,一个个精神抖擞起来,都想着帮将军争一个颜面,在表小姐面前好生表现表现。
一辆普通的马车很快停在了将军府门前,家将们都伸直了脖子,好奇地探头看去,顾远南一撩身后的大红披挂,大步行了上去,哈哈大笑着和马车上下来的一个青袍公子抱在了一起。
家将们面面相觑,这表小姐怎么成了男的了?
疑惑间,马车上又下来两个粉妆玉砌的小公子,生的倒是唇红齿白,只是两个娃娃俱都耷拉着脸,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泪水,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顾远南一见之下大为喜欢,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两个外甥,这等相貌,自然是遗传自他顾家。
顾远南今日特意穿上全副铠甲,为的就是给两个外甥留下一个英武非凡的好印象,他笨重的蹲下身子,两只大手搭到了君正的肩膀上,漂亮的眉毛扬起,大大方方地道:“告诉舅舅,是谁欺负你们了,舅舅给你们揍他一顿出气。”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冷哼,两个孩子的手齐齐指向他身旁,顾远南讪笑着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李祈正一番挤眉弄眼,口中呵斥道:“这两个孩子虽然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外甥,怎么可以随意动手教训?”
李祈正脸色阴沉地越过顾远南的肩膀,看到两个小儿的胸脯挺起,小下巴高高扬起,得意非凡。
他哼了一声,眼睛瞄向天边,心道,顾远南,你的好心都喂了驴肝肺了,咱们就走着瞧吧。
顾盼已经被两个仆妇搀扶了下来,她大腹便便,行动十分困难,李祈正赶紧上前搀扶住她,顾盼对着顾远南微笑示意,顾远南打了个哈哈,忙道:“妹妹远路辛苦了,赶紧歇息吧。”
顾盼看穿他的小心计,也不拆穿,但笑不语,把半边身子都靠向了李祈正,夫妻二人缓缓向内院行去。
顾远南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暗自庆幸逃过一劫,这几年,顾盼每次来信都连连催促他早日成亲,把他弄的烦不胜烦,今日还以为难逃一顿唠叨,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过关了。
顾远南喘了一口长气,回过头来,感到自己的裤子被人往下拽,他不禁奇怪地低下头,一眼看到两个外甥睁着大大的黑眼睛,纯洁无暇的看着自己,登时大是欢喜。
君正对他甜甜一笑,童声童气地问道:“你就是我舅舅吗?就是那个娶不到老婆的舅舅?就是人见人恶,花见花败的舅舅?真可怜。”
一旁的君直歪着小脑袋,哥哥这段话太长了,他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习惯性地重复道:“可怜”
顾远南僵直当场,欲哭无泪,这是哪里来的两个浑小子啊,怪不得顾盼放他一马,原来已经培养出两个小毒舌了。
李祈正扶着顾盼躺到了床上,自己一想到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子此时正在折腾顾远南,就忍不住窃笑不已。
顾盼见他得意,知晓他心中所想,暗暗觉得好笑,这个相公的性子越来越像两个儿子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时时和儿子一起玩性大发,搞得人哭笑不得。
顾盼从身侧的包袱里抽出一封信来,这是李思怀邮寄来的,因在路上害喜严重,一直没空看,这次闲暇下来,正好读读。
李祈正乖巧地倒了杯水给她,随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眼睛紧紧盯着顾盼。
顾盼看完信,看到李祈正这副样子,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扬了扬手里的信纸,笑道:“他说,如果我这胎生的是女儿,就提前预订了,给他做童养媳妇去…”
顾盼话未说完,李祈正已经暴跳如雷,他一下从椅子上蹦起,双手握拳横在身侧,咬牙切齿地道:“做梦,他休想”
女儿啊,那可是他的宝贝女儿,有了两个混蛋儿子的他是多么渴望有一个贴心的小女儿啊,怎么可能把她嫁给一个老男人?
顾盼哈哈大笑起来,李祈正终于察觉不对,一把将信从顾盼手里抢了过来,看了两眼登时眉飞色舞起来:“啊哈,这个臭小子终于决定娶妻了,哈哈哈哈~”
看着李祈正前后判若两人的疯癫样子,顾盼忍不住又乐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眉头一皱,死死攥紧了李祈正的手腕,痛苦地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将军府迎来了两个小小姐。
看着躺在母亲身边,生的一模一样的一对小婴儿,君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伸手指着两个娃娃,对弟弟君直斩钉截铁地道:“左边这个给我,右边那个给你。”
站在两兄弟身后的李祈正和顾远南对望一眼,闪电般出手,一人抓住一个小子的脖子,毫不客气地丢了出去。
回过身来,顾远南指着两个漂亮的女婴,嬉皮笑脸地道:“左边这个给我,右边那个给你。”
李祈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语带不善地道:“都是老子的,凭什么给你一个?”
浅眠中的顾盼微微皱起了眉头,终于被他们这聒噪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左右扫视一眼,怒道:“什么你的我的,都给我滚出去”
顾远南的嘴角抽动两下,拉着不情不愿地李祈正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刚一出门,寝房的门就被丫鬟从里面砰的一声关上了。
耳边传来一声冷冷地嘲笑:“傻瓜。”
顾远南嘴角的抽动扩大到了整个脸颊,他心里暗暗查数,三,二,一,果然,另外一声傻瓜准时响起:“傻,傻瓜”
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三声傻瓜又嘹亮地喊了出来,顾远南歪头看向一旁,在笼子里不停飞舞的虎皮鹦鹉,李祈正阴森地在他耳边道:“这只死鸟是谁送的?恩?同样的蠢话我每次听两遍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