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邹氏用力地握住蔺氏的手腕,“你也是糊涂!反正都耽搁那么久了,还计较这一时半会的做什么?咱们家在京城无亲无故,妙莲又是咱们家的老大,叫她冷冷清清地出门,别说她二叔,就算她二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如,等一等,等她二叔进士加身,叫她风风光光地出门,这岂不好?”笑着,看向蒋丰年家的、裴玄家的。
裴玄家的笑道:“二太太的话有道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蒋丰年家的含笑点头,“正是,大太太听了二太太的吧。”
蔺氏明知道邹氏的话,是因为舍不得给妙莲嫁妆才勾起来的,可是细细一想,待李正清金榜题名,不需她开口,李正清为了自己个的面子,也不会委屈了妙莲。于是,她说:“是我糊涂了,那就依着弟妹吧。”
那就等到猴年马月再嫁女儿吧!邹氏呷了一口茶汤。
怕耽误李家人的午饭,蒋丰年家的、裴玄家的有说有笑地告辞,邹氏不敢拿大,把她二人送到门首,望见乔太太站在对面,对她含笑地点了点头。
“亲家,我跟你说一桩事,你可千万别多心。”乔太太含笑走来。
邹氏笑着迎上去。
乔太太说:“你十八那天去康国公府,把茵茵、莹莹两个也带上吧。”
邹氏惊讶地睁大一双水杏眼,乔太太向郑太医家一瞥,“亲家,都怪我叫她姊妹两个跟郑家的川药走得太近了。我的意思,是叫她两个跟着去开开眼界,瞧瞧真正的名门千金是个什么做派,也免得她们受到郑川药的影响。”
“正好,”邹氏一点都不想去康国公府,“我的偏头疼又发作了……蕙娘体弱,昨儿个吹了风,这会子嚷嚷头疼,只怕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蘅姑她,她的新衣裳还没做好。不如,叫茵茵、莹莹两个陪着红豆去?茵茵姊妹两个总比蕙娘、蘅姑强得多,若是红豆哪里做错了,她姊妹两个还能指点她一下。”
乔太太见邹氏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含笑道:“亲家,咱们两家对门住着,你有什么难处,不要瞒着,千万告诉我们一声!”
因曹秀儿说“老爷回来了”,邹氏忙和乔太太分了手,走回自己院里,瞧见一堆人站着,恍惚了一下,对奉官说:“大太太房里人多了,别吵了杨举人用功,叫他搬到花园里,和老爷一起住。”目光落在柳先恩的两个儿子身上,柳先恩忙道:“太太有话吩咐远山、近水?”
“叫他们两个跟着奉官,一看守门户、二照应花园里的茶水、炉火。至于你的两个女儿绣鸾和绣凤,叫她们跟着我,你那口子,就跟着胡六嫂吧。”邹氏也不知道这么多人要怎样地安排。
只红蕖、绿萼、榆钱三个得知她们仍伺候着李家姊妹们,不禁庆幸起来。
柳祥恩看了看蔺氏,又望向邹氏,“太太,那我们一房呢?”
“我们家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了,你们一家人既然跟了大太太,就该听凭大太太吩咐。”邹氏瞅了一眼日头,催胡六嫂、柳先恩家的去做饭,就向抱厦房里走。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的沙沙声,回头看见五个窈窕、秀气的女孩子跟着她,忍不住再次恍惚,在自己个的手背上使劲地拧了一圈,感受到那实在的痛楚,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什么?只叫二姐姐去,不叫我和大姐姐去?!”蘅姑听了邹氏的话,猛地向上一窜,她一把扯住蕙娘,“大姐姐,你瞧娘多偏心!”
邹氏举起巴掌待要打,又忍住了,“蘅姑,你给我省点心吧!柳丝她死了……那个地儿不是好去的,你什么规矩都不懂?闯了祸,就不是百来两银子能解决的事了。”
“柳丝死了?”蘅姑牙齿一错,“怎么就死了呢?早先东街牛二的媳妇偷汉子,叫她男人狠抽了一顿,不就没事了吗?”她说这话时候,全把吴六身上带着的刀给忘了。
“所以,这京畿和咱乡下不一样!你听娘的,十八那天,就叫红豆和乔家姊妹三个过去。”邹氏不容人质疑地发话。
“……我知道了。”蘅姑眼珠子一转,满脸堆笑地送了邹氏出去,又把绣鸾、绣凤打量一回,走来抱住红豆,“二姐姐,我这辈子也没几次机会见大世面了,你好歹得把我领过去。”
红豆捧着绣绷子,被她摇曳了两下,点了点头,“大姐姐,你手上有银子吗?”
蕙娘怏怏的,显然也十分不满邹氏的决定,有气无力地说:“我哪有什么银子?攒来攒去,也就一二百个钱。”
“那不够买药了。”
“买药干什么?”蘅姑好奇地问。
红豆向炕尾一指,那边用个棉布包袱裹着杨之谚的棉衣,“你们该不会以为娘在当铺里给杨举人买了两三套替换的棉衣吧?”
醒悟到杨之谚就指望这一件棉衣过冬,这会子他正满世界地找棉衣呢,蕙娘呀地一声,赶紧地抱起包袱。
红蕖体贴道:“去不得,姑娘,这会子倒座房那都是人。不如我替你送去?”
“都是人?大姐姐、二姐姐,走,瞧靖国公府送给咱们的人去。”蘅姑起哄道。
“只差几针,我就绣好了。你们先去,等会子我就跟上来。”
“那我们就先去了,同住一个屋檐下,连家里都有谁都不知道,那就要闹笑话了。”蘅姑拉着蕙娘,领着早先更驯服的红蕖、绿萼走了出去。
红豆低着头,依旧绣她的花,过了一炷□□夫,榆钱走来,小声地说:“奉官说,隔壁的赵二爷叫他告诉姑娘,十八那天,姑娘会在康国公府遇上江南陶家的人。”
绣花针戳到了手指头上,红豆抬起手,用拇指去挤食指上不断涌出的血珠子。
“姑娘?”榆钱忙要用帕子去擦,红豆抬起手躲过榆钱的帕子,赵筠特意捎话过来,是对她江南王家亲戚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果然言多必失。
“用水洗一洗就得了,别弄脏了你的帕子。设法打听一下,陶家哪一房人会去给杜大太太祝寿。”
“……我不好出门。”
“过了午后,我要出门买些珠儿线回来,打些络子带上,也免得见了人家,连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也拿不出手。你随着我一起出门。”
“是,等我去王家酒楼里问一问。”

032

32.
来了一拨人, 杏花巷李家宅院里, 顿时换了一番新气象, 俨然有了中等人家的气派。
然而,邹氏见自家女儿的穿着打扮,被新来的绣鸾、绣凤比下去了, 不禁有些如鲠在喉;待胡六嫂向她汇报多了柳先恩一家来了之后的第一餐,费了多少米粮,她登时又如芒刺在背。原本只是向乔太太扯谎,眼下, 真有些病相了。
等到午后, 红豆把要领着榆钱出门的事说了, 邹氏怕她和榆钱两个小姑娘家出门会遭人刁难, 就叫胡六嫂跟着同去。
可是, 等红豆、榆钱、胡六嫂出门时, 柳先恩已经雇了一顶二人抬的蓝布轿子等在了门前。
胡六嫂瞟了一眼轿子, “这杏花巷离着青云街就几步地的事,也犯得着坐轿子?”
柳先恩笑道:“胡嫂子, 咱们家不是寻常人家,哪好叫姑娘出去抛头露面?倘若被人轻薄了……”
“你哪这么多的事?”胡六嫂眉心一跳。
柳先恩含笑道:“胡嫂子,不是我多事,这都是应该做的!只有那些不成体统的人家,才会放女儿们出去走街串巷。远山,你跟着姑娘的轿子走一趟,若是惹出事来, 吓到了姑娘,看我不锤你!”
远山忙答应了一声。
榆钱忍不住去看红豆,倘若远山跟着,她也不好去王三老爷的酒楼里了。不然,倒像是她有意和康国公府一系的人勾结呢。
红豆含笑道:“胡婶子,要不,就听柳大叔的吧?他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总比你懂得多一些。”
“……咱家犯不着打肿脸充胖子。”胡六嫂一张脸耷拉下来。
她背井离乡跟随李正清、邹氏一家进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她都算是李家的功勋元老。就算柳先恩一家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也该敬着她两分。可据眼前的情形看,这柳先恩是才进门,就压了她一头!
“姑娘略站一站,等我去和太太说话。”胡六嫂挎着篮子,便匆匆地向内院里走。
红豆料到邹氏心疼轿子钱,必定会令柳先恩把这“排场”收了。
果然,没多大会子,胡六嫂就走来说:“柳先恩,太太叫你呢。太太说,我们是小户人家,能省则省,比不得你原来的东家财大气粗,排场大!”
“这算什么排场?”柳先恩眉心一跳,“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出了门,那些无所事事的狂蜂浪蝶,哪个舍得多不看她一眼?惹出祸来,你担得起,我还怕被靖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太太嗔怪呢。”
“你顾忌的事,也忒多了!你现在跟了我们老爷、太太,出了事,要打要罚,也是我们老爷、太太做主。又关靖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什么事?”胡六嫂心中不服。
柳先恩冷笑道:“嫂子,你这样说,未免太掩耳盗铃了。”
胡六嫂气噎,转向红豆道:“姑娘,你听听柳先恩嘴里的话,可笑不可笑?”
红豆好笑道:“六婶,你这样跟我说,难道想叫我跟柳大叔斗嘴不成?越发乱了柳大叔嘴里的体统。柳大叔,你说是不是?”
“姑娘是明白人——”
“柳大叔!”榆钱听出了红豆话里的意思,冷笑道,“柳大叔要讲体统,也该背着姑娘,好生地说给老爷、太太。老爷、太太觉得大叔的话有道理,自然会听从大叔的。哪有当着姑娘的面,说新东家没规矩、没体统的?这不像是给新东家分忧解难,倒像是替老东家寻衅报复,才进门,就给姑娘下马威!”
“你这丫头——”
胡六嫂道:“榆钱说得对,初来乍到,就敢当太太、姑娘的家,我看靖国公府送来的不是奴才,是祖宗!”
“婶子,你这话太诛人心了。”柳先恩玩完没料到,只是殷勤地叫了一顶轿子来,就惹出这么一通口舌是非。觑见他二弟柳祥恩两口子过来,忙叫柳祥恩替他说话。
红豆懒怠听他们做口舌之争,趁着胡六嫂和柳先恩、柳祥恩争执时,领着榆钱走出了家门。
远山叫着姑娘,快步地跟了上来。
红豆琢磨着怎么支开远山,毕竟有远山跟着,榆钱也不敢冒险去王三老爷。正想着,便见郑家的小厮匆匆地跑来,到了郑家门上,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快叫老爷去宋家客店!太太在那晕过去了。”
红豆料到怎么回事,也不停下,依旧和榆钱向外走,才走到板桥上,就听郑川药飞快地嘱咐道:“向老爷常去的赌场里寻去,老爷常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怎么会找不到人?”
“姑娘,你慢点走。”篆儿心急地去扶郑川药,结果没扶住郑川药,先把自己摔在了又冷又滑的青石板上。
“郑姐姐。”红豆回过头来。
郑川药重重地施了脂粉,鼻子上的淤青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她闲闲地笑道:“听说,你家昨儿个晚上又出事了?好生奇怪,怎么你家一搬来,我们杏花巷里就不得清净了呢?”
“猫儿进了老鼠窝,自然乱糟糟。”
篆儿爬起来,激愤地说:“李二姑娘,你说话怎么这么夹枪带棒的?”
榆钱道:“篆儿,你家太太都晕过去了,你还有闲心刁难我们家姑娘?只是,”她似笑非笑地把郑川药一打量,“那宋家,郑姑娘方便过去吗?万一又遇上谁,郑姑娘又得以死证清白了。这么着,郑姑娘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好个奴才,”郑川药暗恨家中没个兄弟替她分忧,此时郑太太昏厥在宋家,郑太医不知向哪赌钱去了,她不去宋家瞧郑太太,难道叫魏姨娘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过去谋害郑太太性命?“叫我猜一猜,是不是昨儿个你的小姊妹被捉了现行,你这会子急着送投名状?我没有九条命,有九条命的,是那个胆敢用你这丫鬟的人儿。”蓦地想起自己的五两银子,待要开口讨要,又见宋家客店已在眼前。
“请大夫了吗?”郑川药赶着问宋家的伙计,伙计道:“不是你家的人去请郑太医了吗?”
郑川药一怔,瞬时明白郑太太昏厥在宋家里,宋五爷竟是什么都没做。她看红豆要走,忙挽住红豆的臂膀,“红豆,陪我一会子,我这会子心慌的厉害。”
虽说交情没到这份上,也明白郑川药是拉了她来避嫌,但是红豆想瞧一瞧扈婆子的道行,以及支开远山,她拍了拍郑川药的臂膀,“郑姐姐放心,婶子她吉人自有天相!——远山,你替我买线去吧,拣着鲜亮的颜色,一样买一两来。”
榆钱忙拿了两吊钱给远山,远山犹豫着说:“姑娘就在这等着我?还是先回家去?”
“郑家出事了,我在这陪着郑姐姐。”
远山听了,这才拿着一吊钱去青云街上买线去。
郑川药见红豆这样容易就答应了,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拉着红豆匆匆地向内走,望见郑太太的心腹婆子,忙问:“母亲怎么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晕过去了?”
“都是老爷害的!”
郑川药脚步一软,嗫嚅道:“你说什么?爹、他,他把我的事定下来了?”
“不是,”那个婆子急得不住摆手,“老爷他,他从宋五爷这借了三千两银子!”
“什么时候借的?”
“就是昨儿个!”
“……那还好。”郑川药心怦怦地乱跳,嘴上说还好,心里却明白,这三千两银子进了郑太医手上,就再也要不回来了,“赶紧叫人找爹吧。”
“郑姐姐。”红豆对郑川药一点头。
郑川药抬头,望见宋枕书站在厢房外,她眼神一冷,松开红豆的手,抢步走进厢房。
红豆跟着走进去,只见这间一明一暗的厢房里,宋五爷坐在明间里举止徐舒地品茶,郑太太鼻息粗重、梦呓不断地躺在里间床上。
“母亲,娘!娘!”郑川药使劲地推了推郑太太,宋枕书走进去说:“你母亲才刚喝过一碗灯芯汤,你再等一等,她约莫也就醒了。”
“宋五爷,”郑川药仿佛瞧不见宋枕书,她搂着郑太太,扬声问明间里的宋五爷,“我母亲怎么会昏过去?……你怎么会把银子借给我父亲?你明知道,我父亲那个人……”家丑不可外扬,她瞧了一眼红豆,就把话咽了回去。
红豆心知自己是始作俑者,然而心境十分地坦荡,走到床边,关切地去看郑太太。
宋五爷放下细小的茶盅,翘着二郎腿道:“你爹说要三千两银子应急,说好了立时借,立时还。我开门做生意,为什么不借给他?”
“……那利息呢?”这印子钱利滚利,逼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郑川药担心郑太医借钱心切,上了宋五爷的当。
宋五爷好笑道:“你我两家这样的交情,我肯收你爹的利息?”向隔间门下望了一眼,极有闲情地问:“李二姑娘,听说昨儿个,有个贼人躲在你家马厩里,想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杀人谋财?”
红豆道:“这案子成无头案了——柳丝,还有康国公府的吴六死了。”
“死了?”宋五爷惊呼一声,“康国公府下手太狠了!呵,也是他家自找的!想当年,先帝爷还在时,柳家、杜家和和气气的,别说一个小厮带刀躲进举人家的马厩里,就是把刀架在举人脖子上,那也没什么要紧!现在为了争一口气,两家人风声鹤唳的,这个也不敢,那个也怕,缩手缩脚的,哪还有点公侯人家的样?”
红豆讥诮地一笑,宋五爷这无官无爵之人,替公侯人家打抱不平呢?真是人性本贱。
“宋五爷!”郑川药把宋五爷那散漫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猜他还在记恨昨天的事,“我父亲说哪一日还钱?”
宋五爷笑道:“郑太医马上就来,你只管问他吧,省得我的话说出口,你又不信,叫我白费唇舌。”
说话间,床上的郑太太满脸愁苦地睁开眼,她挣扎着坐起来,不等郑川药问话,就急着说:“你爹呢?他还没来?快,带人去翻姓魏的箱子!我料到姓魏的至少替他收了两千两的银子。”
“篆儿,你快去。把魏姨娘支开,叫几个老成的妈妈帮你去翻。”郑川药推了一把篆儿。
篆儿怯怯地说:“太太、姑娘……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翻魏姨娘的箱子!她告我一状子,老爷不知要把我卖到哪个山沟里去呢。”
“川药,你去!”郑太太又催郑川药。
郑川药抿了抿嘴,权衡着该不该去翻魏姨娘的箱子,才要说话,魏姨娘尖细的嗓音,已经从窗户外传过来了。
“老爷,你听听,你还在呢,就有人要翻我的箱子,要抄我的家!哪一天你撒手走了,我们娘儿两个还有活路吗?索性你走的时候,把我们娘儿两个也带上吧。亏得我一听说太太病了,就急赶着和老爷一起过来探望。”
郑太太险些再厥过去,咬着牙根说:“谁要抄你的家?不问缘故,就在老爷跟前搬嘴弄舌。只因老爷的银子都交给你收着——”
“哎呦,我多大的能耐,能替老爷收着银子?太太是原配夫妻、正头娘子,老爷整锭的银子都交给了太太,手指缝里漏下的几两碎银子给我,太太还巴巴地惦记着?”
“咳,家务事回家再说,在别人家里吵什么?”郑太医咳嗽一声,也没带药箱,空着两只手,和魏姨娘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郑太太顾不得和魏姨娘斗嘴了,她慌地下了床,仓促地穿上鞋子,走到郑太医面前,“老爷,你向宋五借银子了?借了多少?手上还剩下多少?”
郑太医肃然地道:“你这是撒得哪门子癔症?我几时向老五借银子了?”昨儿个的几百两银子,可不是他借来的。
郑太太一个大喘气,“老五,我家老爷的话,你听见了?我家老爷说他没借,你怎么又说他借了呢?”
“多说无益,白纸黑字在此。”宋五爷将一张借据从袖子里抽出来,两只手缓缓地将借据展开。
郑太太忙伸手去抢,看见上面郑太医的亲笔画押,腿脚一软,歪在郑川药怀中,颤声道:“老爷,借据在这呢,你分明借了,还骗我说没借。”
郑太医扫了一眼,先是轻笑一声,继而狐疑地皱眉,“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昏倒在人家家里头?这借据,是我签字画押的,可是,还有一张债务已清的字据呢。”说罢,便死死地盯住宋五爷。
昨儿个被银子耀花了眼,还不住地庆幸。如今冷静地回想一番,不过是借玉观音用上几天,梅家就给他七百两银子,这事也太蹊跷了。
郑太医思量着,冷笑道:“老五,你该不会把那一张契据撕了吧?你别忘了,我那还有一份呢。”捏了捏衣袖,才要取出那张字据,反倒又翻出一张借据。
宋五爷两手一摊,“郑太医,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这借据是昨儿个才签的,你几时又还了我?”
郑太太把借据看了一遍,心仿如浸在冷水中的李子,又冷又酸,狐疑地望着郑太医,“老爷,你究竟借了没有?”
郑太医斩钉截铁地道:“没借!”
“那郑太医昨儿个离了我这,向哪去了?”宋五爷逼问道。
郑太医冷笑道:“我去哪,何必向你报备?”被郑太太一双血红的眼看得站不住了,才说,“我去有容典,把玉观音赎了回来。”
“用什么赎的?”宋五爷问。
“银子!梅家要租玉观音,给我七百两银子。”郑太医心里咯噔一声,宋五爷微笑道:“梅家好生慈悲,租个玉观音,就给七百两银子!这是租上八十年,还是一百年?”
“你给我下套!”郑太医的眼圈也红了,急着去翻那张字据,偏生翻出来的,都是些不相干的借据,看宋五爷笑吟吟地,心里登时一凉,心知那张契据被宋五爷教唆人偷去了。
郑太医脸上的神色不住地变幻,郑太太看得心痛不已,懒怠再看,“老五,一码归一码,老爷的账跟我不相干。这个月的利钱我不要了,你把我的三千两银子还来。”
“什么利钱?”郑太医羞愤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疑惑。
魏姨娘抢着说:“老爷,亏你还是个爷呢!这话都听不懂?太太的意思,是她拿了三千两银子交给宋五爷替她放债。好个贤良淑德的太太,一年到头的哭穷,连哥儿学堂的束脩,都拖延着不肯给,结果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
“魏姨娘,管是三千两,还是三万两,都是我娘的嫁妆银子!”郑川药冷冷地睃了魏姨娘一眼。
魏姨娘冷笑道:“嫁妆银子?出嫁几十年了,夫家没落了,嫁妆银子不见少,反倒多了。这是什么?这是偷窃!难怪郑家那么大的家业,竟也落了,原来是太太太‘精明’的缘故。真是好女不穿嫁时衣!单留着陪送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