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廷瑛的目光,来来回回地在杨之谚、李正清身上溜,他想:李家不会无缘无故地收留一个非亲非故的青年男子,只怕是把这杨举人留着做女婿呢!
他朗笑一声,“老乔,你好不解风情,差点错点了鸳鸯谱!李举人——”
李正清心知阻止不了孙廷瑛带走柳丝和那男子,也心知柳丝、孙廷瑛一走,少不得就把康国公府得罪了。着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孙廷瑛,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嚷个不停。
孙廷瑛见他竟醉到这个地步,只得说:“快扶着李举人回房歇着去!李举人,你醉了,有话咱们后头再说。”
荣安、荣喜赶紧地搀扶李正清,李正白踉跄了一步,急着说:“这个老二,瞧还有这么多老家人在,他就先醉了!”
那些扬州的老爷们,个个都是小富而已,来时虽听说李家卷到康国公府、靖国公府的勾心斗角里,却没料到竟这么严重,连杀人这等事都出来了!登时把那趋炎附势的心歇了,心疼着送来的贽见,忙忙地告辞出去。
扈婆子待要牵骡子走,又怕日后没借口过来走动,于是一狠心,摁着裤腰里的银票告辞了。
李正白送了人走,因奉官忙着,他只得亲自栓上门,拍着门说:“都是老二媳妇,太抠搜了!多雇几个人来,也不会叫人闯了空门!你瞧杏花巷里,谁家似咱家这样,不管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行了,你少说一句!”蔺氏捶了捶心口,今儿个钱家人来,邹氏虽热情,到底没请猪老钱上桌吃酒,只在钱家人走时,叫他一家三口带了两匹尺头、一提篮点心走;而且,红蕖、绿萼、榆钱三个还好端端的,柳丝就做出这等事……虽说柳丝才跟了妙莲,不至于连累到妙莲的名声,但平白少了一个至少值五六两银银子的丫鬟,这叫人怎么不难受?
“他爹,”蔺氏舔了舔嘴唇,“你几时问老二要妙莲的嫁妆?”
李正白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样的话?我早说了,老二家不该惹这个祸!宋家来骗婚,权当吃了哑巴亏,认下这门亲事就对了。哪能敲锣打鼓地到处张扬?看,把康国公府也得罪了!”
“那咱怎么办?——要不,你和你东家说一说,你还回客店里当差去?咱一家从这搬走。”
“走?向哪走去,你等着,明儿个老二醒了,我好好地给他掰扯掰扯,叫他清醒点!”李正白打了个酒嗝,背着手跺着脚地向倒座房里走,走到半截,脚步顿住,“咱还有多少银子?等我明儿个,买个机灵活泛的小厮、两个老实乖巧的丫鬟来。”
“咱哪还有闲钱?等着吧,经过这一遭,老二家一准会去买。”蔺氏催促李正白回房,没了柳丝,只能叫妙莲捅开炉子烧热水去,给李正白洗了脚,端起洗脚水,正待要去泼水,走到门边,又缩了回来。
屋子就那么大,李正白虽哈欠连天,但瞧见蔺氏趣味盎然地缩了回来,忍不住问:“你回来干什么?”
蔺氏把铜盆一放,走到床边,鄙薄、兴奋混淆在一处,神色复杂地说:“真瞧不出来,姓邹的还能养出这样的女儿!蕙娘带着红蕖、荣安来瞧姓杨的了。”
“姓杨的虽比不上二弟,好歹也是个举人。比钱程强多了。”
“强什么?咱家妙莲再不济,也没走错一步——”
“你少胡唚!只装没看见。这会子外头人欺上来了,家里可不能再给二弟添乱!”
“家丑不可外扬,你当我不懂这个道理?”蔺氏哼了一声,打发李正白睡下,虽明知徒劳,仍把耳朵贴着墙板,一心要听一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荣安被蕙娘指派着,把杨之谚扶到床上睡下。他瞅一眼醉陶陶的杨之谚,又瞥一眼蕙娘。
蕙娘脸颊一烫,什么都没说,只叫红蕖把杨之谚脱下来的短了袖子的棉衣抱着,翩然地出了这边屋子,走进内院,她接过杨之谚的棉衣,对红蕖说:“你去帮着胡六嫂,收拾碗碟吧。”
红蕖才答应了,胡六嫂走来说:“红蕖,赶紧去西厢里,太太等着和你们说话呢,绿萼、榆钱都在那了。”
红蕖心里一阵的紧张,虽被胡六嫂催着,仍和蕙娘一同进了西厢房。
只见明间里,邹氏脸色肃杀地坐在上首,红豆、蘅姑两个坐下下面的圆凳上,绿萼、榆钱已经在包袱后面跪着了。
邹氏问:“柳丝干的事,你们知道吗?”
绿萼抢着回:“太太,我们当真不知道,她干那没廉耻的事,害得我们跟着面上无光。我们要知道,哪有不拦着她的理?”
邹氏道:“行了,你们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回去收拾了你们的包袱,等明儿个天一亮,就送你们回康国公府!连刀子都带进来了,再留你们,我们还要命不要?”
“太太饶命!”红蕖、榆钱趴在地上砰砰地磕头,榆钱哀求道:“太太,您千万要饶我们一命!柳丝糊涂,我们不糊涂!康国公府送了我们来,我们生死就都是李家的人了!太太要送我们回去,我们又能回哪?柳丝干的事,我们一概不知……我们不敢说不知者无罪,毕竟柳丝和我们朝夕相处,我们原就该替太太、姑娘们盯着她。这份罪,我们甘愿领受,还请太太责罚!只请太太千万不要把我们退回去,这一回去,我们就没命了。”
红蕖不住地磕头,暗自庆幸来的不是她哥哥。
绿萼不好直挺挺地跪着,也随着红蕖、榆钱磕了两个头,她暗暗地抬头,瞅着邹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太太要送我们回去,我们也不敢驳太太。只是,柳丝未必是受康国公府指使……兴许,是靖国公府使出来的反间计呢?”
“什么反间计!什么栽赃嫁祸!怎么就不许人过清净日子?”邹氏一阵的脑仁疼。
红豆走去,替邹氏揉着太阳穴,笑道:“娘,我瞧她们三个是当真不知情。不然,多叫一个人去给柳丝把风放哨,也就没眼前的事了。”
“都怪我!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好端端的,买这个大宅子干什么?”邹氏自怨自艾地叹了一声,不由地怀念起李正清中举前,那一所一眼看到底的小院。
“娘也不用犯愁,出了今天的事,靖国公府怕着了康国公府的道,必定也会送人过来。他们那样的人家,上上下下足有几百口人!闲人多的是,随便挑几个送来,就把咱们家塞满了。”
“……那不就更乱了吗?”邹氏越发地头疼了,她打定主意,十八那天装病不出门,离康国公府远一点。
“这有什么乱的,咱家出了事,不是算到靖国公府头上,就是算到康国公府头上,”红豆笑了一下,“有两个国公府庇护着,咱们家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多安逸呢。往后只管叫爹用心温书,大事小事,都由咱们这些妇孺出头。料想他们怕留下话柄,惹世人耻笑,也不敢很欺负咱们。”
“可是——”
“娘,爹叫你呢!”荣安抱着荣宝,隔着帘子嚷嚷。
邹氏怕李正白酒后出事,站起身来,对红豆道:“你看着点,叫她们先跟着胡六嫂把各处收拾了,究竟送不送她们走,等明儿个再说——也不知道柳丝和那男人送去衙门里,会怎么样。”
榆钱怯怯地说:“太太,柳丝是糊涂了……这一进衙门,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绿萼心猛地一提,心怀侥幸地说:“……榆钱,你不要危言耸听……兴许是误会一场呢?柳丝虽湿了脚,但罪不至死。”
邹氏深深地看了绿萼一眼,向房门走了两步,又转身过来,“蕙娘,你们姊妹三个,还在红豆那睡。这样,出了什么事,彼此也有个照应。还有,明天把人送回康国公府就算了,倘若不送……不许再和康国公府的人来往。”跨过这边门槛,被冷风一侵,不禁连打了两个哆嗦,叫荣安打发荣宝去睡,就向堂屋里走。
堂屋卧房里,对着一盏油灯,李正不住地拿着拳头捶自己的脑袋。
“孩子他爹。”邹氏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李正清,李正清啜了一口茶,深吸了一口气道:“从明儿个开始,我到花园里住着,除了杨小兄弟,不许任何人过去打搅我读书。有人来拜访,你替我回绝了。”说着,又羞又愧地握住邹氏的手,“我又叫你为难了。”
邹氏虽十分的心慌,仍故作镇定地笑了,“老爷只管用心读书去,多大的事?红豆都说了,有两个国公府看着呢,谁也不敢欺负咱们。”
“……为什么人家都来求二姑娘?”李正清狐疑地问。
邹氏模糊地猜到是自己撒出的谎子,惹得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着红豆来。她不敢对李正清承认,只含糊地说:“谁知道呢?兴许是人家觉得二姑娘比大姑娘、三姑娘性子好。”
“我觉得这事不对劲,你给我记好了,不等我理清楚这事究竟怎么回事,不管谁开口,都不要去接话!人家问起来,就说大姑娘的亲事还没定下,不好定二姑娘的。记住了?”
“我知道了——老爷知道第八的事吗?”邹氏想起自己撒的另一个谎话,今天来的扬州的老爷数目太多,叫她惶惶地想起自己扯的另一个谎话。
李正清从来没把自己的名次倒着数过,对第八这个数字并不敏感,他疑惑地问:“什么第八?”
“老爷不知道就好。”邹氏背过身去,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后悔自己嘴上没把门,才搬家就撒出那么两个谎子来。

030

李正清敏锐地捕捉到邹氏的异常之处, 但他下意识地选择了装傻。
“老爷睡下吧。”邹氏把李正清扶回床边, 替他掖被子。
窗子外, 奉官忽然来说:“老爷,王三老爷来了。”
邹氏待要站起起来,一只手被李正清死死地扣住, “大老爷呢?二老爷睡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去见人,请大老爷去见。”这王三老爷是康国公府那边的人, 此时过来, 定是为了柳丝的事。
“大太太说, 大老爷喝醉了, 怎么推都推不醒。”
“这……就说天晚了, 家中男人都歇下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来抛头露面。”虽事是他们家的, 但是邹氏也明白,这事他们家做不得主。此时邹氏深深地体会到“穷人发财, 如同受罪”这句话的深意。搁在早先,别说惹得这些厉害的人物,就连见都见不着。
奉官懦弱地说:“门上就我一个……我拦不住,现在王三老爷已经在厅上等着了。”
“你这饭桶!”邹氏脱口骂道,她之所以领了胡六嫂、奉官进京,是因为这二人老实忠厚,不会在她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不料, 这老实忠厚是把双刃剑……
“太太,二姑娘向厅上去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
李正清使劲地在邹氏手上一捏,轻声地说:“叫二姑娘去吧……那个王三再能耐,也不能刁难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家?叫红豆把王三敷衍走。”
奉官见屋子里邹氏、李正清都不言语了,吸了吸鼻子,道一声“我去看门了”,就向外院走去。
前厅上,榆钱沏茶进来,将两盏茶放下后,便垂手站在红豆身后,因王三老爷是康国公府一系的人,怕惹红豆猜忌,便不敢和他四目相对,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王某还以为,看在王某贱卖这宅子的份上,李举人、李太太能赏王某两分薄面呢。原来是王某自作多情了。”王三老爷端起茶碗,揭开了碗盖,却不去吃茶,只吊着眼睛斜睨向红豆。
红豆微微地一笑,将一个荷包搁在桌上,随后在王三老爷的注视下,先把一堆碎银子抖出来,摊在桌面上,随后又将五张银票掏出,仔细地展开铺在桌上。
“李二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三老爷瞅着神色和昨儿个迥然不同的红豆,心里不禁疑惑起来:这个小姑娘,昨儿个就像风中的纸鸢,急等着人救济、牵引,今儿个怎地这般镇定自若?
“这是,”红豆话音一顿,却问榆钱,“那个和柳丝鬼混的男人,是谁?”
榆钱一怔,这事红豆不是才问过吗?她开口道:“他是康国公府大管家蒋丰年的外甥吴六。”
“那,这就是吴六的钱袋?”红豆手指在银票上点了点,“康国公府果然财大气粗,一个小厮,随身就带着五百多两银子。”
“这是吴六的?”王三老爷不敢置信地探身来看,就连他这老爷,也不会随身携带五百两银子。
红豆心虚地请教:“三老爷,不知道拿这银票找到钱庄,能不能查出这银票是谁人给吴六的?晚辈有一个小小的猜测。”
“二姑娘有什么猜测?”王三老爷临来前,已经和蒋丰年见过一面,他心知吴六、柳丝两个虽有心嫁祸靖国公府,但他二人绝对无心杀人。真是可笑,带了刀子进来,便是要杀人吗?靖国公府那边,分明是想把小事闹大。只是,吴六钱袋里的五百两银票,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小厮,哪来的五百两银票?
“我年纪小,猜得不对,只怕说出来,会惹三老爷笑话。”红豆欲言又止。
王三老爷叹了一口气,仰头看向梁上。他原本想把这所宅子留给子孙传承,便使出十二分的心力修缮它。不想偏被卷进靖国公府、康国公府的争斗中,再次回来,已经成了客人。这个女孩子虽欲言又止,但他猜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她不外乎是说,给吴六银票的人,便是唆使吴六、柳丝行凶的幕后主使。
咣地一声,王三老爷一振,向红豆身后看去,却是榆钱只顾出神,向后多退了一步,背脊撞到了身后的条案,那条案上摆着的花瓶,被她撞得咣地一声响。
“你也是康国公府送来的丫鬟?”
“是,”榆钱皓齿咬住朱唇,小心翼翼地看向红豆,“二姑娘,吴六是蒋管家的外甥,也是康国公府的管事,这银票,兴许是他当了什么差,要替府里采买什么物件?”
王三老爷眉心一跳,他问过蒋丰年了,吴六只负责跟着上头的管事负责春秋两季的租子,如今租子已经收上来了,吴六哪还有什么要紧的差事?这丫鬟替吴六找的借口实在不妥。
“柳丝说得对,兴许是他当了什么差,从康国公府里关的银子呢。不过,也兴许不是吴六的钱袋?兴许是今天过来的孙家老爷的呢?”红豆收起五张银票,细致地折叠了,塞进钱袋里,又慢慢地收拾那摊了一桌子的碎银子。
“二姑娘,”王三老爷眸中锐芒一闪,他过来前,和蒋丰年商议的,是如何洗去柳丝、吴六行凶未遂的罪名,只定下他们一个私通的罪名。虽说如此,康国公府也会被牵扯进去,受些骂名,但总好过被人说康国公府行凶嫁祸靖国公府强得多。可是,吴六钱袋里没来由地多了五百两银子……此事蒋丰年并未提起过!而且,以蒋丰年和吴六的关系,他要指派吴六做事,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行了,何必拿五百两银票给吴六。如此推测,莫非,吴六那混账被靖国公府收买了?
“二姑娘,银票可否暂交给王某,待王某去钱庄请人看过,再还给姑娘?”
红豆迟疑地道:“这……倘若孙老爷打发人来取,叫我如何回他?不给,倒像是我存心要昧下这银票似的。毕竟我家境贫寒……我家为买这宅子,又闹了至少八百两银子的亏空。”
“二姑娘,这个荷包未必是吴六的,也未必是孙家人的。”王三老爷抬手遮住嘴,摩挲着唇上浓厚的胡须,又看向榆钱。
榆钱脸色惨白,一根根细微的青筋在眼角冒了出来。她昨儿个晚上跟红豆说,柳丝有心要坏了妙莲和钱程的亲事。红豆说什么都不做,偏今儿个,就坏了柳丝的算计。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大着胆子看了王三老爷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噼啪一声,一点烛花爆响。
王三老爷冷笑一声,难怪李正清两口子不肯出来,原来是没脸过来!他两口子,这是仗着手里有证据,要勒索、敲诈他,不,管他什么事?是勒索、敲诈康国公府!也不是,是勒索蒋丰年!五百两银票,再加上八百两的亏空……不,不能由着李家要价!虽银子不是他的,但这口气,他要给自己争一争。
“二姑娘,康国公府一向宽仁大度,不管怎么说吴六、柳丝都是从康国公府出来的,我请康国公府替府上补上这八百两银子的亏空,行不行?”
“三老爷,”红豆轻轻地拍了拍吴六的钱袋,吴六的钱袋精致得很,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灵手巧的丫鬟赠给他的,针脚细密、绣花新巧,不输给那些王孙公子们佩戴的荷包,“这可不好!还了八百两的债,人家越发会以为我昧了人家的银子。”
王三老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红豆,将红豆笼罩在他的黑影之中,“二姑娘,做人做事,要给自己留一步余地。这钱袋究竟是谁的,你心里比王某还清楚。康国公府先前护住姑娘,使姑娘免于遭受靖国公府的欺凌,这份恩情,姑娘忘了吗?倘若姑娘再坚持,寒了康国公府的心,万一靖国公府又欺来,姑娘要求谁襄助?临时抱佛脚,可是行不通的。”
红豆愣愣地看着他,缓缓地点了头。
“请二姑娘稍等片刻。”王三老爷抬脚向外面走。
“榆钱,天黑,去送一送。”
“是。”榆钱忙点了一盏灯笼,提着灯笼送王三老爷向外走。
“……榆钱,你看这李家怎么样?”王三老爷沉吟着,仰头看向天上,此时,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悬在中天,惨白的月光和房顶上的积雪彼此呼应着,叫人的眼睛看见了,寒凉在心里。
“深不可测。”榆钱半真半假地说,她才进李家,一多半的时间都跟着胡六嫂操持、忙碌,她能摸得到李家的底细?
“深不可测?”王三老爷平淡地重复着榆钱的话,出了院门上了马,领着小厮们走时,瞧见对门乔家的院门敞开一条缝,走过赵家、郑家时,又听赵家的院门吱嘎一声地响。
“哼!”王三老爷冷哼一声,随着嘚嘚的马蹄声,快速地离开了他居住了几十年的杏花巷,飞快地向青云街上去。
青云街上,王家名下的酒楼飞快地开了门,两个伙计将王三老爷请了进来。
“怎么样?”蒋丰年懊丧地坐在圈椅中,一手好牌偏被他打坏了,这叫他如何向上头人交代?看王三老爷面露不豫之色,轻笑道:“怎么?那李家不肯出头?这也不妨事!我原就猜到李家在京城里没有根基,今次定要做个缩头乌龟!那个人证扈婆子,已经被靖国公府盯住了,在她那动不了手脚。但是,只要李家大老爷的亲家,屠户猪老钱承认那把尖刀是他的,随靖国公府一系如何上蹿下跳,也不能给六子、柳丝安个行凶未遂的罪名,至多给他们定下一个私通的罪名。”
王三老爷在蒋丰年对面坐下,深沉地说:“这不是关键所在!”
“那关键在哪?”蒋丰年温和地开口。
“关键是,李家手里,握着六子被人收买的证据!——六子的钱袋丢在李家了,那钱袋里,有来历不明的五百两银票!”
“五百两?”蒋丰年倒抽了一口气,吴六虽是他外甥,但年纪小小,尚未成家,还没正儿八经地独领什么差事,谁会给他五百两银票?一滴冷汗从额头滚下,落进蒋丰年的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
他是康国公最倚重的奴才,他的外甥却勾结外人,这个外人,不用说,就是最被康国公忌惮的靖国公府的人。
办砸了差事,尚可弥补。但欺心背主,罪不可恕!他宁愿康国公骂他无用、罚他月例,也万万不能叫康国公怀疑他的忠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可是康国公每常敲打他的话。虽叛主的是吴六,但谁让吴六是他外甥,一直和他绑在一起呢?这个六子,枉费他先前还想提拔他一把,不想他这般的不中用!
靖国公府当真狡猾,他家收买了吴六,得知康国公府的举动后,一招顺水推舟,就扭转了局势。先前是靖国公府欺男霸女,理亏在前;如今是康国公府栽赃嫁祸,落于下风。
落于下风还不要紧,若是叫康国公知道,在他打理之下的康国公府成了筛子,康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靖国公府掌握之中,那他还怎么去做这个大管家?
而且,吴六带着银子去行凶,说明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捉住!可他偏偏被人捉了!且听起来像是有人事先埋伏,算计了他!谁能事先埋伏?还不就是收买了吴六、事先知情的靖国公府嘛。吴六简直是又蠢又坏!
“六子的钱袋,拿回来了?”蒋丰年问。
王三老爷道:“那李家人钻到钱眼里去了,他家当家的老爷、太太闭门不出,只叫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出来应对。他家要八百两,才肯将钱袋交出来。”
“你等我命人,速速回府去取。”蒋丰年皱了下眉头,招手叫自己的儿子过来,在儿子耳边一阵耳语。
王三老爷猜到这八百两银子,蒋丰年要做到康国公府账里头去,等蒋丰年的儿子去了,亲自将一盏茶递给蒋丰年,装傻地说:“蒋大哥,别看靖国公府那边的人现在蹦得欢,等六子的钱袋拿回来,咱把这‘证物’呈送公堂,反手告他们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