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开眼,不忍再看他。
他忽然再次倾身上前,攫住我的唇,狂肆而又霸道的吻中似乎带着一丝不甘,让人沉醉。我猛地从沉醉中惊醒,强撑着最后一点理智奋力推开他,手心的血迹印在他的衣裳上,在烛火中有些触目惊心。
我狠狠掐住左手手臂上的伤口,用疼痛来逼迫自己清醒,许是太过用力,鲜血染红了身上的衣裳,我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可再大的疼痛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我的手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去扯自己身上的衣裳,虽想控制,却无法控制。
衣裳被扯开了些,露出一大片圆润雪白的肌肤,我心头的恐慌越甚,这个时候不管裴炎想干什么,我都无力阻止——我不知不觉泪湿了眼角。
裴炎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温热的指腹拭去我眼角的泪珠,神色哀戚,“为什么要哭呢?难道我不够好,不够爱你吗?”
“我不想恨你!”他哀戚的眸光让我心如针扎,泪水不受控制,在瞬间倾巢而出。
并非裴炎不够好,也并非他不够爱我,而是我……是我无法爱他!
裴炎静静望了我片刻,起身,竟头也不回地走了,门被重重合上时,我意外的同时松了口气。
身上的药效在他离开后发挥到了极致,我在心头悔恨,恨自己太过大意,才使得自己陷入这等绝望的境地。
“砰——”
门猛地被人从外头撞开,我的视线早已变得迷离,也不知来的人是谁,之前放下的心又一次高悬了起来。
一道人影疾步到我面前,我极力让自己清醒,眼前这人让我觉得万分熟悉,那一瞬间,我好似又见到了阿邵,扑向了他的怀抱,亲吻着他的唇。
他试图推开我,却被我紧紧缠着,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郡主,失礼了!”
沈念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化开,下一瞬,我只觉得颈部一疼,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终于来了!
我醒来时,身在景仁宫,药效已解,身上的伤口也已上药重新包扎过。
揉了揉发疼的颈部,我扬声唤道:“来人!”
“郡主有何吩咐?”刀刀熟悉的身影迅速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心安了不少。
“沈念呢?”我清楚记得昏迷前那个声音。
“他在外头守着!”刀刀跪在地上,“奴婢失职,请郡主责罚!”
“起来吧!”我无力地挥了挥手,问道,“外头局势如何?”
“据说刺客抓到了,顾相已经离开了皇宫,郡主可要回齐王府?”刀刀小心翼翼地为我更换衣裳。
待换好衣裳后,我才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急,我们去会一会兴平公主!”
出了寝宫,一眼就看到了沈念。
沈念一直候在门外,见到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一如从前那般木讷。
我的视线紧紧缠着他,心头苦涩难耐。
这样一个呆板木讷的人,除了背影之外,同阿邵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昨夜我竟又一次将他误认为是阿邵……
“郡主,郡主?”
刀刀唤了我两声,我回神,淡淡说道:“走吧,沈念也跟上来!”
沈念应了声,跟在我和刀刀身后。
今日天晴,外头的积雪已经化了许多,到崇华宫时,太阳已经下山,天边隐隐透着余光,宫人们正在清扫雪水,见了我,慌忙去通报。
我不待宫人回话就带着刀刀和沈念闯入了崇华宫,到秦缨的寝宫门口时,将他们二人留在了门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寝宫内放着炭盆,一股暖意袭面而来,秦缨正卧床休养,寝宫内的熏香早已换了一种,依旧淡雅。我缓步走向秦缨,嘴角不知不觉勾出一抹冷笑,转而朝四周随侍的几名宫女淡淡说道:“你们退下!”
宫女们有些迟疑,在秦缨点头后,终是退到了外头。
秦缨靠在床头看着我,神色依旧苍白,嘴角却含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我冷笑了声,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她的嘴角流着血丝,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我知道那笑容意味着什么!
“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你面前,你还会觉得昨夜你的诡计得逞了吗?”我钳住她的下颌,直视着她,“你以为裴炎真会如你所愿?”
“你说什么?”秦缨的脸色骤变。
“你倒是好本事,居然能让碧玉背叛我!”我为自己倒了杯茶,轻饮了一小口。
昨夜一到秦缨的寝宫我就觉得熏香有些熟悉,今日细细一想,才想起那香味在秦缨醒来之前碧玉来见我时闻到过,碧玉身上的香味更浓郁些,我毫无防备地吸入了那种香味。这种香平日闻一闻并无什么异样,可昨夜我身上受了伤,包扎伤口的那些药粉中有一味药与那香味混在一起,就会变成催情香。
碧玉一直就是我埋在秦缨身边的一颗暗棋,她身家性命都拿捏在我手上,定期向我禀报秦缨的消息。我从不曾怀疑这颗好棋子会背叛我,可正是这么一个我不曾怀疑的人在背后帮着秦缨反咬了我一口。
的确是我太大意了!
“你以为自己做得十分隐蔽?早在邕州时,我就发现她是你的人了!是你的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为我所用!”秦缨掩起了算计失败的惊愕,说起碧玉时隐隐带着一抹得意。
“难不成你以为她还有活命的机会?”我伸手摸了摸秦缨受伤的脸儿,嘴角的冷笑越深,“我曾说过如有下一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秦缨陡然挥开我的手,尖声道:“杀了我?秦满儿,你凭什么?你以为我会就此放过你吗?”
“秦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和她两看生厌,却无法抹去身上的血缘,我对她处处留一线生机,而她却步步紧逼。如此恨我,又是为何?
“同根生又如何?我恨不得你去死!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可他却不肯再看我一眼,这都是因为你!那块玉是我辛辛苦苦寻到的,贴身戴了那么久,他却毫不留情面地拿走转送到了你面前!他说他要娶你,那我呢?凭什么?从小到大,我所有的一切都屈居你身后,只要有你在,父皇的眼中就不会有我!如今呢,如今更可笑,只要你在,他的眼中就不会再有我!他从前,明明是那么讨厌你的……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秦缨眼中的怨恨深不见底,让人觉得万分可悲。
“凭什么?凭我一直努力地想活下去。”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漠,“你放心,你也会活着,完好无缺安安稳稳地活着,一直在这个地方活到终老。”
在昨夜,她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温情,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放纵她。
宫中的廊道十分漫长,空旷得好似看不到尽头。呼吸着这个地方的空气,我的心却不自觉地回到了那个小山村,那儿曾经碧草青青,山林葱翠,每日清晨的鸡鸣声都夹杂着露珠的芬芳。可惜那一切全都付诸在一场大火中,就像我已经逝去的光阴和少女情怀一样,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
走到崇华宫门口时,就见到一辆马车大喇喇地停在那儿,郝汉站在马车旁候着,他一见到我,立刻上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责骂道:“郡主太鲁莽了,你不该以身涉险!”
“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我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嫣然一笑。
从入宫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若非刻意支开刀刀和沈念,故意给秦缨等人一个可乘之机,她们也不敢对我下手,我唯一失算的是裴炎会和秦缨联手。
刀刀扶着我上马车时,我敛去笑容,淡淡同郝汉说道:“郝叔,是时候收网了!”

【第六十三章】

大秦历三百二十六年冬末,宫中传出消息,兴平公主秦缨旧疾复发,太医束手无策,移居永安宫静养。
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里,铁骑军和宋家的兵马悄无声息地压制住了裴家和顾家的人,不动声色地将裴炎和顾渊请到了齐王府。
外人以为铁骑不过数千精兵,却不知在隐世的这些年,郝汉已经将铁骑发展到三万人马,而这些人分散在各地,大部分都混入了裴、顾、宋、周四家的人马中。在周家灭亡而我与宋家结盟之后,在周宋两家的铁骑又混入了另外两家人马之中,因此才能在一夜之间颠覆一切。
单是这一布局,就用了十多年。
这,便是大叔留给我保命的制胜之宝!
从前是我一直犹豫不决,而今我终被逼着下定了决心,未来我将注定孤独一人。
这日夜里,我解除了同顾西丞之间的婚约,裴炎也与昭儿解除了婚约,尽力维持了双方的平衡。多年的内忧外患让原本强大的大秦渐渐没落成了如今的模样,裴家和顾家在未来的几年抑或几十年内,依然会屹立于朝堂,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平衡,相互制约。
当裴毅和顾渊走出齐王府时,裴、顾两家已经失去了对大局的掌控。其实他们没有输,因为大秦疆土的稳定还需要靠他们来支撑。
昭儿是个聪明人,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带着郝心离开了汴京。
昭儿很快就来了信,信中只说她比较习惯岭南的习性,想在那儿守着宋宅,就不回汴京了。她又说她将郝心送回了汴京,因为汴京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在这儿,郝心会迅速长大,在不久的将来可以独当一面。
此话倒是不假,没有什么比尔虞我诈更能让人成长。
待到大雪消融时,顾西丞孤身一人来到了齐王府。
我为他斟了一杯茶,静待他开口。
我时常想,若少了脸上那道疤,顾西丞定是让无数女子为之痴狂的英俊男子,就如同幼时的我那般。当然,脸上那道疤并未让人觉得丑陋,只让人觉得十分有男子气概,像站在高处的强者。兴许不该说他像,他一直以来都是强者,否则无法在离家那么多年后仍旧牢牢掌控着顾家。
他道:“听父亲说,你打算退还聘礼,解除婚约?”
“是。”我拍了拍手,门外的刀刀应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的赫然是那日顾西丞送予我的生辰之礼。
刀刀将盒子放在顾西丞面前后又退了出去,顾西丞低头看了那盒子一眼,又将它推到了我面前,道:“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既已退婚,理应退还信物。”我又将盒子推回了他的面前。
他望着我的眸子,不知想从我眼中看出点什么,见我如此认真,只得将那盒子纳入了怀中。他低头喝茶,眉目微敛,白雾腾腾自杯中冒出,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他起身告辞,走之时忽然说道:“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我顿时笑开,“那时我还小。”
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满心都是他,可后来什么都变了。若没有那场祸乱,现在的我或许还恋慕着他,断然做不出退婚这种事。
顾西丞未再说话,转身便走了。
他的背影清隽而又孤傲,渐渐在我的眼中变得模糊不清,我年少时自以为是的爱恋,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带走。
顾西丞走后,我进宫去见了秦缨。
守卫在永安宫外围的侍卫们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有他们在,那儿就像铜墙铁壁一般,无人能随意进入。而侍奉在永安宫中的宫人大多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所以在永安宫中静养的秦缨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笑得明媚开怀。
我见到秦缨时,她正呆坐在阶梯上,周围的宫女们只安静地站在一侧,谁也不敢多上前一步——皇城中人人皆知旧疾复发后,兴平公主性子大变,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温和。
秦缨看到我时,眼中总是有恨的,二十多年积压起的嫉妒和恨意,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消散去,何况,我剥夺了她的自由,使她成为了笼中雀。
这种手握别人生死的感觉于我而言并不好,我在心中嗤笑了声,坐在了秦缨的身边。
秦缨不甘而又愤恨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道:“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如今这天下依然属于我们秦家。”
秦缨微愣了几秒,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在一旁看了片刻,没再多说什么,起身便走了。快跨出永安宫的大门时,秦缨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
她道:“我输了。”
我脚步微顿,随即又迈离永安宫。
我今日并非是为了听秦缨认输而来,她输了,我又何尝是赢家?
甚至,我输得比秦缨要惨淡些,她没能拥有顾西丞但顾西丞依然活着,而我却永失所爱,无法再回头。
午后,裴炎陪着我一起烤着火炉,晒着冬日的暖阳,又一次向我求亲,而我又一次拒绝了他。
“若是我在你遇到周邵之前就将你找回,现在的你会嫁给我吗?”他问得极为认真。
“约莫会吧!”我笑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重逢时,若我没有遇到阿邵,兴许会被裴炎所感动。我没有回答裴炎的问题,他颇为失落,安静地靠向椅背,不再说话。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来年开春朝议。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裴顾宋三家大力扶持之下,我终于继任大统,成为大秦第一位女帝,改年号顺昌。
登基大典办得十分隆重,我黄袍加身,接受着所有人的跪拜,却只觉得过往的一切犹如一场梦,一梦醒来,沧海桑田,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俯视着这座巍峨宏伟的皇城,蓦地想起那早逝的楚昭仪,只觉得异常的可笑。
谁能想到,我的落魄半生会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息息相关?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帝王,站在最高处,俯视着天下苍生,但我真真切切地成了一个帝王,站在最高处,从此孤独一人,笑时只有自己,哭时也只有自己。
我忽然想起西北一役前,阿邵在春仁巷那座老宅中对我说的话。
他说,人如果不够强大,注定无法保护身边的人,注定受人束缚,永远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现在的我已经足够强大,可他却不在了。

【尾声】

转眼十年。
十年的光阴,改变了许多人事物,也让我学会了如何当好一个帝王。
如今的秦国已然傲视天下,朝政也几乎由我一手把持,不论是裴家还是顾家,都无法再动摇我的地位。我的确是成功了,可我却觉得自己犹如一个木偶,了无生气,甚至还不如囚禁于永安宫的秦缨。
最初的几年,秦缨犹不死心,曾数次兴风作浪加害于我,又三番四次试图将我从皇位上拉下,终究没有成功。
她自以为是地算计在明白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兴许是我太了解秦缨,轻而易举地掐住了她的命门——顾西丞终于成亲了,新娘却不是她。
她渐渐也就消停下来。
我见过顾西丞的夫人几次,是个秀丽温婉的女子,说来可笑,秦缨与我斗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跪在我面前求我,却只为了见她一面。
秦缨最后自然是如愿了,她在永安宫中见到了那个女子,不到一刻钟却又将人赶出了永安宫。
顾西丞来宫中接她时,恰逢她被秦缨赶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西丞神色柔和的样子,他是否爱她我自是不懂,只是看着他们的模样,我又一次想起阿邵。
后来我听宫人说,在他们跪别我后,永安宫中秦缨砸碎了数个茶碗。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我不知秦缨为何对顾西丞那般执着,但她约莫也知道顾西丞并不爱她。
不管未来会如何,她与顾西丞却是再无可能了。
转眼到了这年八月初八,这一天是裴炎父亲裴毅的祭日。裴毅早在两年前旧疾复发病逝,自裴毅死后,裴炎名正言顺地接掌了裴家。
他与我之间,较之旁人确实要来得亲近些。
这十年来,他执意不肯娶妻,闲暇之余时常进宫与我谈天说地。
我想,我约莫是老了,才会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从前。
想起年幼时的我们,想起在凤岐山脚那个小村中所发生的一切……想起阿邵。
若非那日刀刀想起我生辰时别人送的贺礼,我约莫会将那些礼物遗忘在一角。她将所有的礼物搬到了我的寝宫昭阳宫内,昭阳宫中的女官凤盏听闻这事儿,兴致勃勃来凑了一脚,手脚麻利和刀刀抢着拆那些礼物。
朝中之人送的贺礼,无非就是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奇珍异宝,他们送的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在我眼中还不如裴炎送的那根木簪。
我想起登基前一年的冬天,裴炎送我的生辰贺礼,一只白玉雕琢的比目鱼,象征爱情,寓意求亲,可惜那时我的心已经被阿邵占据,再没有他的位置。
所有的礼物都被刀刀和凤盏拆了个遍,眼尖的凤盏忽然发现地上还落了一份小礼,弯腰要去捡,刀刀却不依,年纪不小的两个人闹成了一团。
因为我的纵容,她们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模样。
我觉得这样挺好,因为我喜欢看她们的笑,看到她们的笑容,我总会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也能像她们这般笑得开怀。
她们闹得很欢乐,却没有碰坏寝宫内任何一个物件。
我双手托腮看了片刻,索性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顺手摇了摇。那礼盒之中不知装了什么,摇动之时有沙沙声。我想也没想就拆开了它。
盒子盖得严实,力道小了打不开,因用了太大的力,盖子虽被打开,里头的东西却也飞了出来。那东西在半空滚了一圈后,静静地掉落在桌上,看清那东西时,我手中的盒子应声摔落在地。
那是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的图案似乎经常被人摩挲,绣线已经有些发白。
这个香囊分明是我几年前丢失的那个,丢失时,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杖毙了好几个宫人,在皇城中引发了一片恐慌。也正是那年,一直陪伴在我身侧的沈念因为劝说我而被我赶出皇城,后来我派人试图去将沈念寻回,却再没有人见过他。
看着这个香囊,我心中狂喜,却又充满了恐惧。
刀刀和凤盏不知何时停了手,忽听凤盏咋呼道:“陛下,这盒子里有封信。”
刀刀闻言一把抢了过去,摊开就念: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我抱着小小的香囊泣不成声。
顺昌十一年,元月初八,我背着一个包袱悄然离开了汴京这个我自小生长的地方,回到凤岐山脚下。
这个曾被大火吞噬的小村前后不过一里地,灰烬之上不知何时建起的小屋和我记忆中的相去不远,院中那人正光着膀子在冷风之中劈着木柴,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回头——
我这一生,从最繁华的汴京走到这个偏僻荒芜的小村,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生死,经历过机关算尽的争权夺势,只有站在这儿,看到我眼前这个人时,我才有活着的感觉。
他还活着,真好!

【番外一】阿邵:莫笑我胡为

我的母亲是个温柔却又软弱的女子,她像一朵美丽的菟丝花,在失去了她最心爱的人之后,失去了依靠,日日浸沉在自己的痛苦之中。
所以我从懂事起就告诉自己,不要爱上像她这样的女子。
那时我想,我兴许不会爱上任何女子。
没有爱,才不会有痛苦的根源。
直到,我遇到她。
我遇到她时,正经历着一场几近绝望的死亡。
那时,我总想着,只要流尽身上的鲜血,我就能换一个来世。
到那时,我不想再投生到这样的家庭——冷漠如陌生人的父亲,永远生活在自己梦境中的母亲,甚至,在我年少的回忆中,没有爱,没有温暖,没有光,只有鲜血喷溅出那一刹那的温热。
我爱上她时,从未想过她竟会是秦氏遗孤。
我喜欢她的笑容,安静,恬然,像清风一样洗涤我心中的杀戮。
若非周家派人寻到了我,那时我们约莫就成亲了。
我离开凤岐山脚下的小村时,失望于她的冷酷,她拒绝跟我离开小村,那时我以为,定是她不够爱我。
她之所以想嫁给我,约莫只是简单地找个人相扶过一辈子。
当我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那一瞬间,几欲失去心跳。
我一直在想,若她知道我是仇人之子,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我的父亲曾说过,我与他一样,骨子里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我隐瞒了身份,全心全意沉浸于属于我们的美好之中。
我时常惧怕于身份的秘密,惧怕会被人揭穿——即便我心中从不认为我是周家人,我不过是周家的工具。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只差一点,我们便可喜结连理,若可以,我多希望时间能静止在那一瞬,至少,一切仍旧是美好的。
当她质问我时,我无法否认我是她仇人之子这个事实,我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眸。
我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厌恶和仇恨,我害怕失去她,可我却不得不承认,我和她之间是一场上天注定的孽缘。
她走之时我不曾挽留,人若不够强大,就失去了挽留的权利,我正是如此。
当我在西北战场上奋力杀敌时,当敌人的尖刀插入我的身体时,我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感——若我就这般死去,她可会为我落泪哭泣?
我最终还是舍不得死。
昏迷中我依然在想,若我死了,谁又能替我守护她?
只有活着,才能好好守着她,即便只能远远瞧着,也是好的!
我养伤时终寻到机会与她面对面站着,我问她若我以周家为聘娶她如何,她却沉默地拒绝了。
我之所以这般问,不过是心中的一点奢望,她的拒绝其实在我的预料之中。虽是如此,不失望却也是不可能的。
我记得那个夜晚的冷风,穿透了我身上所有的衣裳,冻伤了我的心。
若非还有心跳声,我约莫会以为自己已经在那一刻死去。
战乱终于在不久后结束,我唯一的选择便是跟随周家大军先她一步离开。
她所不知道的是,离开前,我曾偷偷在暗处看着她,我将她的模样深深记在了心底。
那时我不知我们的下一次见面会在何时,也不知未来会如何,更不知她是否会一直记得我……
诚如我所想,我们相逢于数个月后。
裴家的婢女媛真害她摔下悬崖时,我毫不犹豫地了结了她的性命。
我爱这个女子,从她将我拖回凤栖山脚下那个小村开始,当脆弱易碎的她躺在我怀中时,我才渐渐恢复了心跳声。
从那一刻起,我真真正正下定决心变强大。
我和我父亲的权力之争开始于我离开她回到汴京的那天,持续了数个月,最终却是我的父亲技高一筹。
我输了。
当我发现自己输了的时候,却无端而又莫名地松了口气。
我终于可以摆脱“周”这个姓氏了!
我诈死逃离,化名沈念,历尽千辛终于来到她的身边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即使从此之后见不得光,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我也甘之如饴,直到很多年后,我被她驱离身边。
那时,她已经是大秦至高无上的女帝,不再是从前凤岐山脚下的小女子,也无须我的守护,我终于放手了!
我回到了曾经凤岐山脚下那个小村,在灰烬之上建起了昔日的房屋,我用尽全力回想,终将它建得七分相似。
屋子建成的那天,我几乎以为我会在此终老,谁曾想,她竟在数年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回来的那日,我正在院中劈柴,回头时,只见她捂嘴站在我的身后。
那时她哭了。
我心中除去酸涩,还有无尽的喜悦。
我与她,历经波折,终于又在一起了。
这一次,没有国仇家恨,没有虚情假意,眼中只有彼此。
很多年后,我们的儿女已经长大,当我犹犹豫豫将心中暗藏了多年的秘密告知她时,她却笑着说她早已知道——
我是父亲的儿子,这是千真万确的。
即使我不想承认,我身上依然流淌着周家的血液。
我这一生最感谢父亲的一件事,是他在天下人面前否认了我周家人的身份。
我想我的父亲约莫也是爱我的,即使,他从未承认过……

【番外二】秦缨:只是当时

她出生那年,风调雨顺,甫出生便得封号“兴平”,是大秦最得荣宠的公主。
然,每个人生来都有天敌,从她刚刚懂事起,她就知道这一生她最大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堂姐,秦满儿。
她的堂姐秦满儿是皇叔齐王之女,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却端是比她早出生了半个时辰,死死占据了父皇的宠爱。
秦满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
她只知道,不论是装束还是课业,她都不想输给秦满儿!
为此她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直到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不论她如何努力,在父皇的心中,她永远比不上秦满儿。
所以她被迫走上了一条与秦满儿处处争抢处处攀比的不归路。
秦满儿被保护得太好了,只需稍稍撩拨,便会像爆竹一样炸开。每每看到这般情形,她都会在心中暗暗开心,然而开心后,留下的却只有无边的妒忌。
她总会在无人的时候想,若母妃不曾早逝,若父皇愿意像宠爱秦满儿那样宠爱她,她也愿意被养成像秦满儿那样单纯可笑……
她心中自然是怨的。
她怨父皇,给了她表面的荣宠,却始终不曾真正地疼爱她。
她怨秦满儿,明明父母俱在,偏偏要来与她争抢父皇的宠爱。
她的怨恨一直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直到乾佑十八年那场祸乱的到来。
此生至死,她都不会忘记乾佑十八年所发生的一切。
她永远记得那天,当灾难来临时,她的父皇将生的希望给了她的皇叔一家以及她的异母皇弟秦维。
她不怨恨父皇的举动,她只是不懂。
不懂为何他的父皇会放弃逃亡,不懂为何他在面对死亡的到来时仿佛在迎接新生。
那时她是害怕的,害怕死亡。
她尚未来得及长大,尚未来得及嫁给心爱的人,却已经无路可走。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只记得醒来时,身在一个陌生的府邸中,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兴平公主,只是一名平凡的婢女。
她甚至没有记忆。
过往的十多年,在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时人人唤她宝儿。
府邸的主人姓邵,是个富户。她是管家在外头捡回来的,那时她就快饿死了,管家好心给了一个馒头,她便一路跟了回来,快跟到府邸大门时晕死了过去。最终是管家看她可怜,才带了回来。
在当宝儿的最初八年,她虽然没有过往的记忆,却过得简单快乐。
那时她安于自己的身份,认真地学习当一名合格的婢女,从未想踏出府邸一步。
那时她的梦想也十分简单,那便是吃饱饭,有落脚之地,免受流离之苦。
直到第九年的春天。
所有平凡简单的美好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她霍然清醒。
那天府中的少爷又像平日那样轻薄于她,并试图劝她当他的妾,却被恋慕少爷的婢女看见。少爷一走,她便在无意间被婢女推倒,磕破了脑袋。
当她再醒来时,再不曾觉得生活在这儿是幸运的事。
她是秦缨,大秦子民眼中最为高贵的公主,而今,却只是个任人使唤甚至欺凌的婢女。
在得知秦氏一族除她之外再无活人之外,她害怕惶恐过,她想报仇,想为父皇,为没能顺利逃离的小皇弟,甚至为她一直讨厌着的秦满儿报仇。
仇恨几乎将她逼入无尽的绝望中。
前十年,她是至高无上的公主,而如今,她不过是这个小府邸中一名婢女,没有任何兵马,不曾接触过任何政事,没有复仇的筹码。
她只有两个选择,生,抑或是死。
她亦想过死,却在临死之前,想起了早逝的母妃在去世时与她所说的话。
母妃说,缨儿,你要为母妃好好地活着。
她是自私的,所以她选择了生。
她知道如今的大秦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大秦,也知道她如今只能苟延残喘,但她与生俱来的高傲随着她失去的记忆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再是宝儿,可她不得不变成宝儿。

大秦历三百一十七年的春天,在她得知秦满儿还活着的消息之前,于她来说与往日并无多大不同。
当秦氏遗孤昭仁郡主现世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时,她正清洗着整桶整桶的衣裳。
从恢复记忆开始,她再无法忍受府中少爷的轻薄,只得沦落到洗衣房来。她整整洗了两年的衣裳,不论严寒。
冬天时,她的手在严寒中长出水泡,在冰冷的冷水中变得粗糙,那种疼是她从前不曾忍受过的,疼得钻心,却渐渐麻木。
那时她以为,这个所谓的昭仁郡主,不过是假的,不过是裴氏弄出来糊弄人的一个傀儡。
后来当她真真正正见到了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秦满儿,还活着!

其实,最开始时,她并没有什么野心。
她是从邵府逃出来的,因为不愿遭受醉酒少爷的□□,她举起一旁的小青铜鼎砸向了少爷的脑袋。
她还记得鲜血滴落在她衣裙上沾染出的艳色,即使已经逃得很远,依然能在梦里梦到当时的情形。
她一路逃到了邕州,期间数次死里逃生。
她来邕州,只是想活下去,若有机会为秦氏族人复仇那自是更好。
她也不知为何一切最后会变成那样,或许是她与秦满儿天生不和,或许秦满儿见到她时的冷淡激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不甘和怨恨,又或许,只是因为顾西丞——

她来到邕州时已经狼狈不堪,却是顾西丞在行馆门口抱住了几欲晕倒的她。
当她还是大秦最高贵的公主时,她已认识顾西丞。
她的母妃出自顾家旁支,按照辈分,她是该唤顾西丞一声表哥的。
然,她自懂事起,从未叫过他表哥,而亲昵地唤为丞哥哥。
顾西丞生来有副好皮相,才学出众,在同辈中最为出色,甚少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秦满儿喜欢他。
在她尚未见过顾西丞时,秦满儿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最初时,她刻意亲近顾西丞,也只是因为秦满儿喜欢他,可是后来,她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即便,那时她还很年幼。
离别经年,重逢时,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亦然。
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
所以她欲取代秦满儿,只要亲人血仇得报,她可以将这所谓的天下让给他。
但那仅仅是她以为。
他其实,并不爱她。
或许很多年前,他曾喜欢过她,但那仅仅是喜欢。
在这一场权利的争夺战中,她败给了秦满儿。她输掉的不仅仅是权势,还有所爱之人。

最初的几年,她被软禁在永安宫,但她依然不甘心。
她为此抗争了数年,却依然没能昂首走出永安宫。
后来,她的抗争换来了秦满儿的报复,所以顾西丞成亲了。
她为此不顾一切,甚至放下骄傲和自尊跪求,才换来见他的妻子一面。只一眼,便看出那人像秦满儿,并非长得像,而是说话时的神态像。像的并非是如今的秦满儿,而是很多年前,年纪尚幼的秦满儿。
最终她还是输了,输给了心中的绝望。
这世上,没有人会爱她,陪伴她的,只有无边寂寞……

“若没有人爱我,我可以自己爱自己!”
许多年后,她已满头银丝时,那长得与年少时的秦满儿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对她如是说。
原来,一切都错在她不够爱自己!
她幡然醒悟。
若有来生,她一定会好好爱自己!

【番外三】秦徵:浅情不知

【1】

尚未踏进凤阳宫时,秦徵就隐约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欢笑声。
凤阳宫的宫人们见他来了,纷纷见礼,宫女正要通禀,却被秦徵抢先一步制止。秦徵屏退了四周的宫人,一步步朝欢笑声的方向靠近,走了一段,却又停下了步伐。
透过尚未关上的窗,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头的情形。那里头,弟弟秦珩正偎在母后的怀中撒娇,手舞足蹈地说着些什么,虽然听得不真切,他却知道弟弟将母后哄得十分开心。
看到母后笑靥如花的面容时,他的心中莫名地失落。
这样的失落感对他而言,已出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甫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秦徵的成长过程中,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除了父皇和母后,他是这个王朝最为尊贵的人,但有时他却更羡慕他的弟弟——他从不曾像弟弟那样,从母后身上感受到娇宠。
有时他会想,若他晚一年出生,当个弟弟,现在腻在母后身上撒娇的人约莫是他了吧?
他的脑海中忽又想起牙牙学语开始,母后告诫了他数年的话:身为未来的王者,他必须强大。
在外头徘徊了小片刻,年少老成的秦徵最终还是重新迈出步伐,走向他的母后和弟弟。

【2】

即便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皇子,秦珩一年到头也无法出宫几次,若私自出宫,被抓住是要受罚的。遗憾的是正当他鬼鬼祟祟正要溜出宫时,被抓了个正着,而抓住他的人正是他的皇兄——太子秦徵。
和秦珩的跳脱相比,秦徵在世人眼中是最守规矩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就在秦珩以为出宫无望时,秦徵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皇朝最为尊贵的两个皇子像鸟儿一样飞出了沉闷的皇城。
看着熙攘的人群,热闹而又嘈杂的街道,和高声欢呼的弟弟相比,年少老成的秦徵只是站在路中央闭着眼,贪婪地深呼吸着这自由而又新鲜的空气,直到急促而来的马蹄声和路人的惊吓声将他从虚无的幻想中拉回现实。
失控的马车迎面而来,最终在忘记躲避的秦徵面前停了下来,衣衫鲜亮的少女从马车中蹿出,在马儿即将踢飞秦徵时死死拉住了缰绳。
秦徵怔然站在原地,望着面带歉意的少女,在瞬间将她的面容印刻在了脑海中。
少女很快钻回车内,马车慢悠悠地从他的身边驶离,他回神时,只看到她挑起车帘那一瞥,却在车中旁人惊慌失措的慰问声中,记住了她的名。
阿音。

【3】

三年的时光可以改变许多人和事。
比如秦珩。
秦徵偏头看他正认真听老师讲解国策的弟弟,只觉三年的光阴不过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他甚至有些怀念秦珩跳脱如野马的时光,那时的秦珩和如今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是全然不同的。
秦徵知道,是因为那年他们偷溜出宫时他险些被失控的马儿撞伤,才使得秦珩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他有些后悔,若那天他没有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刻意逮住偷溜出宫的秦珩,或许现在,他的弟弟依然是个快乐无忧的少年。
可他又不后悔,若不曾偷溜出去,他的脑海中又何来那绮丽的回忆?
那牢牢印刻在心中的面容再次浮上脑海,令他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他收回了打量弟弟的目光——
人哪,总归要长大!

【4】

当母后派人送来一沓名册问他中意谁时,秦徵面容平静,内心却不住地狂喜。
春风穿过未关上的窗吹翻了桌上那叠白纸,侍奉在侧的宫婢们手忙脚乱收拾着,一张纸慢悠悠地飘落在秦徵的手中,纸上写着娟秀的“黎璎”二字。
他只看了一眼,就将它递给了一旁的宫婢,大步踏出了门。
在他身后,书案上,白玉镇纸下压着的纸张上被画了个圈,圈内书写着一个平凡无奇的名字:姚音。

【5】
泰安十五年的秋天,红叶漫山时,太子秦徵与甫封齐王的秦珩同日大婚。
秦珩娶妻黎璎,而秦徵如愿以偿满怀喜悦地迎娶了心中念了数年的少女阿音,直到他见到穿着庄重礼服端坐在床上的少女时,他茫然,失望,却失去了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后来,他看到那个阳光明媚午后鲜衣怒马的少女阿音被他弟弟牵着前来向他见礼时,他终于在那一刻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
是谁说,姚氏阿音出生将门世家,鲜衣怒马,是为女中豪杰?
是谁说,黎家女璎端庄贤淑,温柔守礼,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原来,不是阿音,却是阿璎……

【6】

泰安十六年,他从太子变成了大秦的帝王。
他有了女儿,与她的女儿出生在同一个冬日,他甚喜,赐名“缨”,又为她的女儿赐名“满儿”。
他其实更喜欢她的女儿,那小小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少女阿璎的血液,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眉眼。
满儿满儿,只愿她这一生能有圆满的爱恋,不若他这般,永远爱而不得。

【7】

后来,他有了一名与少女阿璎长得极为相似的楚昭仪。
楚昭仪出身低贱,是他无意间于周家偶遇而带回宫中的。初时,他对她甚为宠爱,他迷恋她的容颜,他总是透过她寻找着少女阿璎的影子。
可后来,他却越来越清醒。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替代品可以以假乱真。
楚昭仪终究不是她。
即便长得再像,也无法取代那年鲜衣怒马的少女阿璎。
他渐渐忘了楚昭仪。

【8】

多年后,他早已忘了新婚后的第一个夜晚他是如何喝醉的,他只记得年少最青涩的爱恋一点点被强行从心底剥离,他只记得那难以承受的痛是如何根植在内心深处。
即使在死亡来临时,那种痛依然清晰地印刻在心底深处。
他闭上眼之前,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很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女阿璎明媚的笑容。
他想,这世上比死亡更可怕的,约莫便是——
回忆。【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