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师兄时时护着我长大,我大概早已不知魂杳何处。可即使魂仍捆着这完美却腐朽的身体,早已在这丑陋的浑世迷失的我,找不到归途…
我的师兄冷硬却坚如磐石,我曾试图在他并不温暖的怀中寻求安定,却被他理智的推开。我无法怪他,他只是太清楚,我不会爱人,所以亦不值得被爱。
我的丈夫才华横溢、国士无双,可他温煦如春风的爱,拯救不了我早已被大漠风沙深埋的心,他的娇宠怜惜,我不能回报,只希望我们的孩子替我承他些许的情。
我只知道,在他为我营造的完美家园中,飘忽彷徨的我依然找不到归属,却寻回了久违的平静。
这一生大概就会这样无心无爱的过了吧?
我停下了狂乱迷离的舞,透过被我搅了漫天的残花,冷冷望向不远处驻足已久的男子。
暖暖的微风轻吹起我的散发,一瞬间万物归于沉寂,凌乱的花雨仿佛停在了半空,我看进一双泛着幽蓝的深眸,愣愣的失了神志。
这个仍有些许稚气的少年是谁?为何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盈满了我的意识?
沉静如水的他默立于风花旋飞之间,好像大漠之中的流泉,润湿我干涸的感官,又好像三生三世前我丢失不见的魄,经过了三生三世,终于回到了我身前。
他…是谁?
——凌御极——
许久不曾做这个梦了,我苦笑着隔着衣服轻触心口处越发红艳的血痣,明白绰恐怕是等不及要来带走我了。
过了二十几年,本以为再鲜明的记忆也早已退色,却没想到期盼的遗忘始终没能降临,而是已经渗入了心渗入了魂,势要生死相随。
爱吗?我不知道。
那时我还太过于年轻,根本不懂何为情、何为爱,只是在误入桃林深处时,被那份也许根本不应存在于世上的美迷住了心神,以至于后来明知她是我的舅母也可能是我同父异母的皇姐,还是无法拒绝她的接近,终是造就了一份孽缘。
恨吗?我也不知道。
她早就说过,我是这世上她唯一的渴望,便好像她丢失了三生三世的魂,让她找回之后,片刻都不愿离开。却没想到,她选择这种决绝的方式终结这段无望的情。
相思豆,一种有着很美的名字也有着很美的传说的毒药。
还记得那日,我们最后一次在桃林深处共饮离樽,下定决心日后再不相见,她却突然绝美微笑,说同服这种毒药而死的男女,下世一定可以相守,她今生注定得不到我的心我的人,所以她想睹个来生。
然而,她究竟是赌输了,因为她香魂已杳,我却固执的活了下来。
我明白她早就生无可恋,可俗世凡尘、江山社稷,我还有太多的放不下,她的这份心,我是注定辜负了。
二十年后的现在,我终是要因她而死。
爱吗?恨吗?大多时候我只是一片茫然。
也许若没有胸前这颗殷红的血痣,忙于家国天下、又有后宫三千的我早已刻意的忘记了她,爱与恨都不再重要。
可偏偏她以这种方式占据了我的记忆、我的心情,让我在每个月圆之夜,胸前的疼痛贯彻骨心之时都不得不想起她绝美的笑、绝美的舞,恍若无边梦魇又好似天上人间。
原以为这一生,便会如此心中揣着一个爱恨难辨的女人过去了,却没想到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之时,又一个让我迷茫的女人出现了。
她叫影,而她真的好像我的影。
相同的寂寞,相同的清冷,若这世上有双生的魂魄,那我们必然是一对亘古已然存在却失散许久的孪生。
所以,明知她心中有人,明知她对我无心无情,我还是忍不住宠她,忍不住纵容她,只要她展颜一笑,我便感到无比的满足。
因此,即使自己的生命已经差不多走到了尽头,我还是费尽心机的把她留了下来。一方面,固然是想将江山托付予她,可内心深处,我是希望她能陪伴我走完最后的一程。
直到这时,我才惊觉,一直自诩无私、全心运筹社稷的自己,也终究是自私,终究是耐不住寂寞。
爱她吗?我迷惘。爱她便如爱我自己,已经算不上是爱。
不爱吗?为何又在知道她背叛我之时,心中怒不可遏,几乎想杀了她来洗刷耻辱,却还是不忍,只能狠狠的要她来宣示自己的占有?
我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
也许给我更多的时间,有一天我会想明白吧?
可我偏偏没有时间了,我这一生是不会懂得情爱,也不想懂了。因为若我懂了,恐怕会离开的太过凄凉…
于是在梅花盛放,她邀我去赏梅之时,我才意识到,多年前,另一个女人离开人世之后,我便再也不曾看花,竟错过了许多风景,却连后悔的力气也没有了。
隐约间,我似乎在红梅灿烂中看到了那消逝已久的绝世美丽,不由得淡笑。
绰,梅花不适合你。
番外五 天香豆蔻
天香豆蔻…这小玉瓶里装的东西就是天香豆蔻吗?
我不知道。
可它既然出现在我的手里,那它一定是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然后痛脚出声的时候,才确定这不是另外一个梦,因为这小瓶子竟是我从梦中拿来的…
我叫谢蕴儿,是西湖水云庄的二小姐。
说实在的,从小到大,我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对什么好东西都已经看得麻木了,只是这天香豆蔻是我们谢家四代人寻了近百年都没寻到的稀罕物,也不能怪我这么大惊小怪了。
为什么要寻它呢?这好像牵扯到近百年前的一段往事,我也不是那么清楚,总而言之,那段往事留下的结果就是,有一位和我们家关系极为密切的绝世大将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只有天香豆蔻才能把他唤醒。
于是,从我曾祖那一代开始,他们就开始动用所有可以使用的力量,不停的寻找这种几乎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
听爷爷说,因为一直遍寻不着,我的曾祖母颇为郁郁,所以在我爷爷成年之后,曾祖父便将一切丢给爷爷,带着曾祖母到海外仙山去继续找了。
他们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只有爷爷经常说,曾祖父母都早已上窥天道,恐怕是跟他们这些人尘缘已尽,不便再相见了。
我之前对爷爷的说法颇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天道本是缥缈之道,未必当得真,但经过昨晚的事情,我是不得不信了。
我昨晚起更的时候就睡下了,谁知刚睡了不久,便被白晃晃的阳光照醒了。
纳闷怎么天这么快就亮了,我睁开眼睛时,着实愣了一阵子,因为我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我的卧房,而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这里蝉鸣溪唱、鸟语花香,到处都是我从没见过的美丽奇珍,连阳光都格外的暖煦,恍若仙境一般。
估摸到自己可能是在做梦,我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果然,是不痛的。
明白是在做梦,我便心情轻松的追鸟戏蝶,玩了好一阵子,直到觉得累了,才往清澈见底的小溪上游走去。因为远处隐约能看见几间房子,不知道有没有住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在我的梦中出现呢?
走近时,我终于看清楚那几间屋子错落建在溪边,都是竹制的,设计布置看起来颇为眼熟,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它和曾祖父母原来住的水云小筑很相似。他们走了之后,祖父一直还将那里保持着原样,我小时候很喜欢到那边去玩。
可这里不是西湖畔,所以这院落定然不是水云小筑了。
我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在外面问了几声,没人答应,便推门走了进去,看到院子里置了张棋桌,旁边有椅子,便不客气地坐了下去,等看看在我梦醒之前,会不会有人回来。
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我想出去玩一阵子再回来的时候,院门开了,走进来一对男女。我十分努力的想看清他们,却始终模模糊糊的,只觉得两人好像二十多岁的样子,气质极为飘逸出尘,我当时心里就想,我大概遇上仙人了吧。
他们好像早知道我在,见到我在这里一点都不吃惊,那女子还问道,"你叫蕴儿,是吧?"
我愣愣的点点头,明明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觉得她好像微微一笑,也没再走近我,只说道,"我们在这里等那株天香花结果等了五十年了,今日总算拿到了天香豆蔻,才找你来取的。你回去之后,问你爷爷怎么用,他便会告诉你了。"
她说完话,我便觉得手里多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白玉小瓶。
还没来得及打开看,我发现她和那名男子相携就要离开,不禁急急问道,"你们是谁?你们不是住在这里的吗?"谁知他们倏忽便不见踪影了,只是那女子说道,"你唤醒他后,便告诉他说,若能断欲忘尘,终有和我们再相见的一日。"听声音,他们竟已去得远了。
我恍恍惚惚的走出了院落,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好像走出了一座山门,却越发犯困想睡,睡着前抬头望了一眼,山门上面写着"幻界"两个大字。
今早在自己的卧房醒来时,我手里便握着这小瓶了,昨晚似梦非梦,我猜我是去神游了一趟那个什么"幻界".
我前后思索了一番,心里有八成确定,那对男女应该是我的曾祖父母了。他们竟然在幻界等了五十年才等到天香花结果,不知道现在尘缘了尽,又要去哪了。
算命的早就说过我仙缘颇重,他们会选择让我去取天香豆蔻,是这个原因吧。
听爷爷说过,那位大将军就睡在曾祖母长大的祁连幽谷里,不知道他一觉醒来发现百年已过、世事全非,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对了,曾祖母还要我带话给那位将军呢,我可不能忘了。
番外六 相思豆
——————绰儿——————
落红翩翩、醉梦迷离之间,我不耐那轻花飘漫的悠闲,于是化身疾舞的风旋。
今日是我的第二十五个生日,也是我娘的第二十五个忌日。
我便如以往一般,着上白底红华衣衫,庆贺她的逝去,哀悼自己的残存,因她何其幸运的逃离了破碎的世事,而我却不幸的被留下继续她未完的悲情。
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的生命,可该感谢她给的一切的我,实在找不到一丝这样的心情。
怎样感激呢?
她给我几乎是世上最完美的容貌,却偏这容貌不是独一无二,而是她的仿制。
她给我崭新的生命,却毫不留恋的弃我而去,让我独自面对她创造的沧桑红尘。
连我的名字,亦是她的遗留,仿佛要证实我从不是我,而是她的影。
于是,对她没有印象没有记忆的我,这半生似乎都替她而活,点点思慕敬仰早已消磨,只剩下不知是恨还是哀的痛…
正如我永远数不清多少飞花随我而舞一般,我永远都不知道多少男人与她爱恨纠缠,而我生来便落在了这情丝结成的孽网之中,不停的被绞得血肉模糊。
父汗恨我,不只因我生父不明,更因我夺走了他以倾国之力换来的美人。
师父怜我,却让我承了她的名,不时透过我看向已然远去的恋慕。
我的叔父,在我十三岁时篡得汗位之后,竟想染指我,只为发泄他在她身上未能得逞的欲望。

而那个给了她最美的梦却无力的看着她的梦破碎的男人,十年之前终于将我从她的残梦中拯救出来。我感谢他,却不愿见他。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在恨他,其实我不愿见的是任何和她有过牵绊的男人,因为我只想做我自己。
若非师兄时时护着我长大,我大概早已不知魂杳何处。可即使魂仍捆着这完美却腐朽的身体,早已在这丑陋的浑世迷失的我,找不到归途…
我的师兄冷硬却坚如磐石,我曾试图在他并不温暖的怀中寻求安定,却被他理智的推开。我无法怪他,他只是太清楚,我不会爱人,所以亦不值得被爱。
我的丈夫才华横溢、国士无双,可他温煦如春风的爱,拯救不了我早已被大漠风沙深埋的心,他的娇宠怜惜,我不能回报,只希望我们的孩子替我承他些许的情。
我只知道,在他为我营造的完美家园中,飘忽彷徨的我依然找不到归属,却寻回了久违的平静。
这一生大概就会这样无心无爱的过了吧?
我停下了狂乱迷离的舞,透过被我搅了漫天的残花,冷冷望向不远处驻足已久的男子。
暖暖的微风轻吹起我的散发,一瞬间万物归于沉寂,凌乱的花雨仿佛停在了半空,我看进一双泛着幽蓝的深眸,愣愣的失了神志。
这个仍有些许稚气的少年是谁?为何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盈满了我的意识?
沉静如水的他默立于风花旋飞之间,好像大漠之中的流泉,润湿我干涸的感官,又好像三生三世前我丢失不见的魄,经过了三生三世,终于回到了我身前。
他…是谁?
——————凌御极——————
许久不曾做这个梦了,我苦笑着隔着衣服轻触心口处越发红艳的血痣,明白绰恐怕是等不及要来带走我了。
过了二十几年,本以为再鲜明的记忆也早已退色,却没想到期盼的遗忘始终没能降临,而是已经渗入了心渗入了魂,势要生死相随。
爱吗?我不知道。
那时我还太过于年轻,根本不懂何为情、何为爱,只是在误入桃林深处时,被那份也许根本不应存在于世上的美迷住了心神,以至于后来明知她是我的舅母也可能是我同父异母的皇姐,还是无法拒绝她的接近,终是造就了一份孽缘。
恨吗?我也不知道。
她早就说过,我是这世上她唯一的渴望,便好像她丢失了三生三世的魂,让她找回之后,片刻都不愿离开。却没想到,她选择这种决绝的方式终结这段无望的情。
相思豆,一种有着很美的名字也有着很美的传说的毒药。
还记得那日,我们最后一次在桃林深处共饮离樽,下定决心日后再不相见,她却突然绝美微笑,说同服这种毒药而死的男女,下世一定可以相守,她今生注定得不到我的心我的人,所以她想睹个来生。
然而,她究竟是赌输了,因为她香魂已杳,我却固执的活了下来。
我明白她早就生无可恋,可俗世凡尘、江山社稷,我还有太多的放不下,她的这份心,我是注定辜负了。
二十年后的现在,我终是要因她而死。
爱吗?恨吗?大多时候我只是一片茫然。
也许若没有胸前这颗殷红的血痣,忙于家国天下、又有后宫三千的我早已刻意的忘记了她,爱与恨都不再重要。
可偏偏她以这种方式占据了我的记忆、我的心情,让我在每个月圆之夜,胸前的疼痛贯彻骨心之时都不得不想起她绝美的笑、绝美的舞,恍若无边梦魇又好似天上人间。
原以为这一生,便会如此心中揣着一个爱恨难辨的女人过去了,却没想到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之时,又一个让我迷茫的女人出现了。
她叫影,而她真的好像我的影。
相同的寂寞,相同的清冷,若这世上有双生的魂魄,那我们必然是一对亘古已然存在却失散许久的孪生。
所以,明知她心中有人,明知她对我无心无情,我还是忍不住宠她,忍不住纵容她,只要她展颜一笑,我便感到无比的满足。
因此,即使自己的生命已经差不多走到了尽头,我还是费尽心机的把她留了下来。一方面,固然是想将江山托付予她,可内心深处,我是希望她能陪伴我走完最后的一程。
直到这时,我才惊觉,一直自诩无私、全心运筹社稷的自己,也终究是自私,终究是耐不住寂寞。
爱她吗?我迷惘。爱她便如爱我自己,已经算不上是爱。
不爱吗?为何又在知道她背叛我之时,心中怒不可遏,几乎想杀了她来洗刷耻辱,却还是不忍,只能狠狠的要她来宣示自己的占有?
我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
也许给我更多的时间,有一天我会想明白吧?
可我偏偏没有时间了,我这一生是不会懂得情爱,也不想懂了。因为若我懂了,恐怕会离开的太过凄凉…
于是在梅花盛放,她邀我去赏梅之时,我才意识到,多年前,另一个女人离开人世之后,我便再也不曾看花,竟错过了许多风景,却连后悔的力气也没有了。
隐约间,我似乎在红梅灿烂中看到了那消逝已久的绝世美丽,不由得淡笑。
绰,梅花不适合你。
番外七 随风而逝
我:碧儿; 身份:貌似一个突厥贵族; 是谁的番外?浪费点脑细胞自己想吧…

我喜欢风,尤其是秋日的风,吹过一望无际的枯黄长草,吹向清蓝的天与苍茫的地交接的地方,说不尽的萧瑟,却莫名的美丽。
总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会悄悄的跑出来,仰躺在厚厚的草里,一动不动的望着高不可及却清澈炫目的天空,任那并不温柔的风拨乱我的发,倾听我发尾的金色铃铛应和着它唱出的情歌。
听到高兴的时候,我会伸出手,想要抓着那风共舞一番,跟着它舞到天际,舞向不知名的远方。
可明明抓住了它的,张开手心看时,却永远是空空的,让我的心也变得似乎空空荡荡的。
我常嘲笑自己的痴傻,因这世上没人能抓住风…
头顶的天空就在不知不觉中由恬淡的青变成雍容的金黄,又变成了神秘的黑,星星还未升起的时候,大地似乎陷入了迷失。
风中传来了马蹄踏着枯草的沙哑声音,我闭上眼,感觉那声音的源头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在我身边消失沉寂,只剩下一片萧然。
许久,我重新睁开眼,不期然的望进了一双灿若星子的眸,正思量自己竟在这样的黑暗中看的如此得清楚,才发现白玉般的月已升起,正照在他风尘仆仆却掩不住英气俊美的脸上。
他是风送来的迷途骑士,而他身上有风的气息…我第一次见他就这样觉得。
不久之后,我知道,他并不是风之子,他来自草原的另一边——那个传说中繁华锦绣金银遍地的天宇皇朝。
天宇、天宇…华丽如天上的宫宇,那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吧?只是我从来不知道,那里的人也是可以如此的美丽,美丽得如此尊贵耀眼、如此张扬风发。
又或者,旁的人并不美丽,美丽的只是被他父皇寄望凌御九霄的他?
这样的他,即使是代表天宇皇族、以征服者的姿态给草原带来了无尽的耻辱,还是让人、尤其是女人,无法发自内心的敌视他。而我身为大可汗的女儿,更不清楚 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
不过我似乎并不用如何担心这一点。
自从那日,我指引与使团失散的他回到部落,我们就再没有独处的机会,而在熙攘的人群中,他漆黑如夜的眸再不曾落在平凡年幼的我身上。
当第一场雪降落在广阔的大草原上时,他和他的使团满意的带着突厥称臣纳贡的降书和贡品踏上了归程,回归那片属于天之子的天宇。
我原以为他会是我生命中的风过无痕,却怎知隐藏在心中的小小涟漪竟如年轮般随着岁月一圈圈的增长、一点点地变大,直到父汗在我17岁生日,将我许配给了草原上最年轻的勇士时,我向他提出了有生以来最大胆的要求,我要跟随进贡的使团去中原,我想看看那块富庶雍容的土地,我希望能在出嫁前再见他一面,让我少女时代的绮梦彻底的终结。
“你并没有草原女子的健壮,我担心纤弱如你经受不了长途的跋涉。”父汗并没有痛快的答应。
我以我最坚定的执著回他:“我可以的,父汗。”
于是在萧萧秋风中,我踏上了我人生中最长却最期待的旅途。
我们一行人终于风尘满身的到达皇都时,已接近年关。
按照惯例,中原皇帝会在年节时大宴群臣外加接见我们这些属国使臣,而他作为辅政王必然会伴随幼小的皇帝左右。
我本来打算混在使臣之中偷偷看他一眼,就算了却心事,没想到宫中传出皇太后重病的消息,年节的所有活动都被取消了,使团也因为辅政王忙于政事无暇接见而滞留京都,无法继续南下完成例行的采买。
江南的美景我向往已久,然而不能即刻成行并未让我感到焦躁,相比之下我更遗憾年宴的取消,因为我无法想象,失去了年宴的机会,我还可以在什么场合下见到他——他很可能只会召见大使,而如果那样的话,我渺小的愿望恐怕注定无法实现了。
带着这样的郁郁,我经常徘徊在巍峨肃穆的禁城之外,望着那高高的宫墙,想到他其实就在墙的那一边,却离我如天地一般的遥远…这就是中原人说的“咫尺天涯”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我在京中彷徨了许久之后,已因病避居东郊离宫两月余的皇太后,竟突然要在离宫办赏梅宴,所有臣工贵属皆在邀请之列,连滞留京中的外臣也可以携眷参加。
在我百般央求下,沙夜大使终是同意我以他女儿的身份列席宴会。
也是从沙夜的口中我得知,太后在这种非节非庆的时候举行这样高调的活动,引来了各方的猜测。有些人说太后可能已病入膏肓,想借热闹的活动冲冲喜,或是有什么想当众公布的临终旨意;也有些人说,太后可能已经身体大好,心情愉悦下要大大庆祝一下。
众说分纭中,大概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期盼着将要到来的盛宴吧。只不过我是想实现埋藏在心中多年几乎要腐烂的小小愿望,而他们是急于知道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不得不说我对她也是有几分好奇的,不只因为她的尊贵、她的年轻和她冠绝天下的睿智,更因为她是他毁誉参半的各色传闻中唯一的女主角。
我不知道那些传闻是真是假,他们之间是否有情,或者他对她是否有情,我只确定有一点一定是真,那就是——她是一个能掌握他的女人,否则现在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的,绝不会是那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因为政治是如此的丑恶、如此的残酷又如此的邪媚,所谓的亲情伦常,从来挡不住那来自于权力的致命诱惑…
也因此,她在我眼中越发的神秘。他是飞扬如风的男子,而我始终不敢相信有人能抓住风。
赏梅宴的那天,天空清澈的近乎透明,让人的心情也格外的舒畅。众大臣携眷陆续到来在前庭寒暄的时候,我百无聊赖的独自踱入还一片清冷的梅园之中,却没想到这样孤僻的举动,竟让我提前见到了我心中最隐秘的渴望。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注意到我的,他在我望着地上的积雪发呆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到了我面前,在我看到他的刹那,几乎如登徒子般伸手轻捏着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脸。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专注的看进了我的眼,认真的像是在鉴赏稀世的宝石,半晌才松开手退后一步,接着一勾嘴角道:“没想到碧儿公主也来了,几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漂亮了。”
我早就盯着他添了些稳重成熟的深邃面容失了心神,听了他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近乎无礼的话语许久,才睁大眼睛吃惊的结巴道:“你…你…我…你还认得我?”
我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做了中原人的打扮,而这样子,他竟然还能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我,我想一定是使团中有他的眼线。
大概是我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他嘴角的弧度更大的谑道,“本王怎会不记得救过本王命的美丽公主呢?”
救过他性命?在草原上迷路确实很危险,说起来我还真算他的救命恩人呐,只不过从他的口气中实在听不出几分诚意,又或者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这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其实少之又少,只是莫名的迷恋他,迷恋那个我心中来去如风的美人,从来没有想过会与他这样的接近,这样的谈话,甚至没想过他会记得平凡如我的小女孩。
不过很快,我隐隐猜到了他会在人群中注意到我、会事隔多年仍然记得我的缘由。
因为我终于见到了皇太后,我也终于明白这世上或许没有人能抓住风,却有人能驾驭风。
可以御风而行、随时会乘风而去的仙子,这是我对她最初也最终的印象,我甚至无法看清她是不是很美丽,便已经被那份缥缈夺去了心神。
当觐见结束,她因体力不支而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时,我才从视觉的震撼中恢复过来,细细的回味起那个年轻到让人无法联想到皇太后这个称呼的女人。
我们的身形竟是有些相似的,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娇小,不同于草原女子的健壮,我们同样高挑却纤细。
而她的那双无比清澈的栗色眼眸竟也让我觉得无比熟悉,好像我多年来临水自照时看到的自己的眼。
难怪…难怪他刚刚会那样专注的看我的眼睛,现在想来他与她的传闻恐怕绝不是空穴来风,我也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执著。
她那样的女子,即使站在眼前也会让人觉得那样的遥远。
风永远都在追逐着遥远 ,而我总是不自觉地在追逐着风。
我们都在追逐,却注定什么都追不到吧?
不过我想我们都不会后悔,因为那追逐的旅程其实也是一种无比的美丽。
心中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我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竟然病倒了。病不是很严重,却注定我这次无法看到初春的江南。
恢复到可以下床散步的时候,我听说了皇太后不久于世,小皇帝将让位于他的消息。
我竟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悲伤。人总是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失去一些东西,但若这些东西都是自己耗尽所有来想拥有的,不知道此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曾说过,我在京中可以随时去找他。我未曾想过要再见他,可现在我却突然想见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见他。不是想念,不是迷恋,只是想见他。又或许内心深处,我是想去分享他的迷茫、他的彷徨,因为我曾同样迷茫彷徨过。
然而,我猜错了。
他并不迷茫,并不彷徨,至少在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中只有不加掩饰的悲伤。虽然我总觉得飞扬风发的他应是江山为重的人,但看来至少此时此刻,那位就快离世的美人在他心中超过了江山。
我惊奇的发现我竟是如此的明白他,而他似乎也清楚我明白他,所以如此的放纵。无需言语,我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又苦又烈的酒,心中莫名的疼痛,却只能沉默再沉默…
夜半时候,她离世的钟声响彻皇城,也将我从迷梦中惊醒。坐起身慌忙四顾时,看见他正临窗远望。
窗外的京城,从一片黑暗渐渐变成万家灯火,我抬头望向他时,发现他之前的颓唐似乎只是我的幻觉,现在的他已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的眼望着远方,望着天下。
我知道,从此刻起,他已决心抛下过往的一切,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在她身上感到的遥远…
梅花凋零,桃李盛开的时候,我和使团一起踏上了归程。
他问过我要不要留下来,我不是没有动心,毕竟他一直是我的梦想。
可惜从小就在追逐风的我,早就明白,有些东西、有些人是耗尽一生也追不到、抓不着的,所以我告诉他,我更喜欢草原的风,因为那里的风是自由的。
他洒然一笑,“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子,错过你也许是我的遗憾。”
但你今生注定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我在心中暗暗的想,却没有说出口。
我现在依然喜欢风,依然会在秋日的晴朗天空下懒懒的躺着,任风吹乱我的发、将我的思绪带向远方。
只是,我知道,许多随风而逝的东西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