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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忧郁地说:“英雄所见略同。我还剩两百元钱了。花完,就山穷水尽了。”
那是中午。两人从图书馆出来,往校外走着。
芸听了素的话,站住了。研究地注视着她,张了一下嘴,欲言又止。
素就主动打消芸的顾虑:“有什么好建议,尽管直言嘛,何必吞吞吐吐?”
芸莫测高深地一笑:“我请你撮一顿。”
素也笑道:“的确是好建议,起码这会儿。”
于是芸将素引至一家海味自助餐馆。素从未进过海味餐馆,正饿着。这样还没吃完,已去端来了那样,津津有味,大快朵颐,怕对不起芸替她付的三十元钱似的。
待素打饱嗝了,芸的一只手,轻轻按住素的一只手,将头向她探过去,低声说:“素,我帮你找个人吧。”
一瓶啤酒,素喝了半杯,芸喝了有两杯。芸的脸有些微红,素的脸却比芸的脸红得厉害。她小时候只见父亲在家里喝过啤酒,自己却是第一次喝。喝后才知,自己是那么不胜酒量,头有点儿晕晕的。
“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哪儿有心思找对象?找对象也得有起码的资格吧?”
素说着,一手端了盘子,又要起身去选东西吃。
“哎,你先给我坐下。”
芸使劲按住素的另一只手,不许她离开。
素只得乖乖地坐下了。
“你不能再吃了,别撑着。”
“我觉得我还能吃点儿什么。放心,撑不着的。”
“我对你有建议,先听我把话说完。”
“请我吃海鲜,想帮我找对象,你还有比这两个建议更好的建议吗?”
素耸耸肩,存心把话说得玩世不恭。
“你正经点儿。我跟你谈严肃的事儿……不是找什么对象,我自己还没对象呢。我仅仅是想帮你找个男人……”
素定住了眼神,顿时一脸严肃。素的思想意识,纯洁是纯洁的,但并没纯洁到弱智的程度。她马上明白了芸的话是什么意思。
“劝我傍大款?”
“你想哪儿去了!那多有失咱们的身份?”芸起身将椅子挪到素身旁,紧挨着她坐下。
芸又说:“傍大款那也不是谁一厢情愿的事儿。那得有先天的优越条件。咱俩长得虽说都不丑,可也不足以吸引大款啊。”
于是芸娓娓地告诉素——她从大三实习那一年开始,就已经暗暗地和一个男人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他是一个开个体照相馆的,收入颇丰。有妻子,也有儿子。他绝对不会因了芸而离婚,芸也绝对不希望他是她以后的丈夫。她觉得他人还不错。职业又沾点儿艺术的意味,和他的关系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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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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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月给我一千八百元钱。他这人在这一点上挺可爱的。该哪天给我钱,从没拖到第二天。企业单位还拖欠工资呢,他一次也不……”
“……”
“如果没有他,我一名历史系的本科生,又是外省的,找不到工作了,还不流落北京街头哇?还能进一步考上研究生?即使考上了,我读得起吗?……”
“……”
“我告诉过你的。我家的情况,不比你家的情况好哇……”
“比我家的情况好。你毕竟有父亲,有哥哥姐姐……”
“可我父亲摔瘸了腿!我母亲才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我哥哥姐姐各自都成家了。而且都过着勉强糊口的日子,有什么能力资助我上大学,考硕士?”
“你家毕竟在农村,一百元省着花够花三个月的。”
“那就比你家的情况好了?大西北某些农村人家的生活,你是没见过,见过你这么善良的人一定落泪。”
芸的眼圈红了。
素反过来用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芸的手,亦安慰亦歉意地说:“芸,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真是的,我怎么和你抬起杠来了呢?”
芸用纸巾捂捂双眼,放下纸巾,沉默了。
素攥了她的手一下:“说啊。”
“不说了。”
芸觉得自讨没趣了似的。她想抽出自己的手,被素攥得紧,没抽得出来。
“说吧,说吧,别不说。”素因伤了芸的好意,反而近于请求了。
于是芸又说,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视那个开个体照相馆的男人为自己命中的贵人。芸结合一名历史系毕业的女大学生对历史现象的消化理解,得出了一种世间观点——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贵人,好比每个人的一生中都难免遭遇几次小人。小人是那种你根本不必煞费苦心地去发现他,他某日某时定会出现在你命中的人。而贵人相反,他是那种需要你主动接触的人。没有这种主动性,你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你命中的贵人。他自己也无法知道,原来他可以在你的命中的某一阶段,充当一下贵人的角色。他能充当那样的角色其实他是乐于的,也必会获得一种满足。你自己发现了自己命中的贵人,激发了他甘愿做你命中贵人的那份良好意识,并且使其心理大获满足,你何乐而不为?
在素听来,芸谈的更是一种人生哲学方面的见解。一种独到的,她学了四年哲学,却闻所未闻的哲学。她甚至因自己是学哲学的而有几分惭愧了。她自叹弗如起来。
“那么,你想帮我发现我命中的贵人?”
芸点点头,之后说:“谁叫咱俩是朋友。”
“那……他甘愿充当你命中的贵人,有什么具体条件?”
芸从腰间取下BP机,放在桌上,指着说:“他给我买了这个。”
素瞧着BP机,又困惑了。
“他想给我买手机来着,我觉得用不着。除了他,很少有人打电话找我,我也很少给别人打电话。”
素仍困惑着。
“我们君子协定,他每月传呼我五次。也就是不到一个星期一次呗。哪一天,随他。只要我无缠身之事,一定去会他……”
“陪陪他?”
芸点头,随即补充道:“他传呼我当然证明他特需要我了。如果人家每月给我一千八百元钱,还给我配了BP机,却很少传呼我,我倒成什么了?再说,我也有需要……那种事儿的时候。我们都不是小女孩儿了,什么时代了?我们有需要那种事儿的时候也不可耻吧?又非名门闺秀,又非金枝玉叶,为谁守身如玉?我们凭什么相信我们以后的丈夫肯定是处男?他们是不是处男又对我们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素的脸色,本已恢复正常。听了芸的话,却又红得像刚才一样了。
“素,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命中也有了一位贵人,那么你现阶段的一切困境都不再是困境了,一切难题都会理顺了,你才能全力以赴地准备考研……”
素不禁低下了头。
桌上的BP机忽然响了。芸看了一眼,以一种义务感很强的口吻说:“是他。这个月的最后一次。我不陪你了。你想通了,下决心了,就找我。”
芸说“最后一次”时,语调听来有强调的意味,如同士兵说“最后一岗”那么庄重。仿佛“最后一次”,关系着一个月前四次的自我评价,是需要格外认真格外负责任地对待的。
望着芸匆匆离去的背影,素好像被定身法定在椅子上了。
她头脑中一片废墟。那是她以前的人生观坍塌了的结果。
她觉得芸才配是哲学系毕业的大学生。觉得那样的哲学,才是对具体之人的具体人生有重大意义的哲学。至于什么“白马非马”,简直是一种——很他妈的哲学!……
那一天夜晚,素失眠了。素从前也常失眠,由于用脑过度。大脑皮层疲倦了的失眠症,只要服一片安眠药,便可渐渐入睡。可是那一天夜晚她连服了三片安眠药也无法入睡,头脑里不止是废墟一片,而且从那废墟间,分明的有新的东西生长了出来。她的头脑因它们拱动力很强的生长而亢奋……
几天后,素给芸打了一次电话。
她不好意思当面向芸表示。
她在电话里说,她已下了决心了,也就是采纳了芸的建议了。她说,她希望她的贵人是知识分子型的男人。年龄不能超过四十五岁。超过了岂不相当于她父辈的人年龄了吗?那会使她心理上别扭的。她说她希望那个男人的职业最好也和艺术沾点儿边。她说她也不要手机,只要BP机即可……说BP机又不贵,她就自己买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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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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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很快,一句紧接一句地说。仿佛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任务,说慢了其任务的完成就可能失败。只有以那么快的速度说,才会出色地完成。
芸那头,耐性极佳地听,不打断。
“完了!”——素终于这么说。
芸在电话里听到了素急促的喘息声。如同一个人在水盆里憋了一分钟气,刚一下子抬起头。
她才要说几句话,又听到了素的一句补充:“但是有家有老婆孩子的不行。真的芸,那可不行!”
芸忍笑道:“明白。不给你找一个那样的。可你还没说最重要的事儿呢!钱呢?”
“……”
“说话呀!你要求每月多少钱?”
“我……我的要求当然应该比你低……一千……一千五……一千六一千六,行吗?”
素的口吻,谦虚得自卑。在芸听来,是自卑得没了基本原则。
芸略显生气地回答:“不行!”
结果电话那一端,完全地没了素的声息。
芸三娘教子似的说:“素,素,你听着我的话吗?我生气是因为你太没身价!别忘了我们是大学生!你除了个子稍微矮点儿,皮肤挺白的,五官挺端正的,哪点儿也不比我差,更不比一般女孩子们差,你倒是自谦个什么劲儿?你也每月一千八!也和我一样,每月五次!只许少不许多!能不能多,那得看以后感情处得如何!总之,你这方面的条件,我替你做主了!”
素沉默有顷,以芸仅能听到的声音回答:“拜托。”
素放下电话,觉有什么东西挂在自己唇上。用手指抹了一下,手指尖湿了。始知自己一直在流着泪……然而她却径自噙泪笑了一下。
她心里对自己暗说:“素,你这是做的什么景致?有什么可流泪的啊?你看人家芸,那样子乐乐观观地读着研究生,你该向人家学习才对……”
又过了几天,经芸引荐,素的贵人就出现在素的面前了。几天里,素一直没去图书馆。她有一种再不好意思见芸的心理。素说到做到,果然自己买了BP机。她又给芸打了一次电话,告之自己的BP机呼号。于是芸也就领会其意,不断在电话里向她“汇报”进展。而素对于她的贵人,预先也就了解了些情况——他身高一米七○,AB血型。芸认为素自己身材矮小,不适合找一个太高的男人。又不是找丈夫,多少得为下一代的身体基因负责。他离过婚,有一个儿子,归前妻抚养。他长方脸,相貌不难看。性格也还好,挺内向的。芸认为,同样性格内向的素,不适合找一个性格太活跃太张扬的。而且,他是位文学男人。虽然没上过大学,但在外省的一家刊物当过几年编辑。后来辞职了,闯到北京,当自由撰稿人。出了两本书,不按太高的标准要求,也算是作家吧。而且,与人合编过几部电视剧……
芸对他的条件还比较认可。
她尤其满意他是位文学男人,觉得使他们之间的事似乎多了点儿浪漫的色彩,减少了交易的成分。素已经很能接受芸的哲学了。只与一个男人有此种关系,那么性质不是大大地不同于发廊和按摩场所那些职业可疑的姑娘了吗?即使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的呀!和她有此种关系的男人是位作家呀!不丢什么脸啊!
及至见了,素对他又有些不甚满意起来。觉得他黑,觉得他一脸的倦怠,刚经历艰苦的长途跋涉似的。他右嘴角明显下垂,上下唇廓看去瘪陷了一处,那是悠久烟史造成的。他眼神里忽而掠过一种游移不定的迷惘和深隐的沮丧。那是素较为熟悉的一种眼神。大学里学科偏冷的,毕业后不改行很难找到工作,即使改行找工作也特别不容易的男生们眼里,每每便不禁地流露那么一种眼神。
素和他是在芸的住处见面的。芸租住一幢旧楼的一居室,房租每月才比素租住的平房贵两百元,而且有电话,有淋浴。芸将她的住处布置得挺温馨的。那是素第一次到芸的住处。素暗生羡慕。
男人话不多,送给了素两本薄薄的书,一本是他的散文集,一本是他的诗集,都签了他的名——“尼尔采”,分明是笔名。写在他签名上边的一行字是——“送给素素”。他的字和他人相反,写得很花哨。签名尤其花哨。
素谢过了,没话找话地说:“你还写诗?”
他说:“我是诗人。首先是诗人。”
芸插言道:“人家多少年以前,还曾是迷倒过好些女孩子的诗人呢!”
他说:“在中国,诗死了,诗人苟活着。”
素听了不由一愣,随之心生悲悯。为诗,也为他这个首先是诗人的男人。
显然,为了证明芸的话非是恭维,他低吟了几句诗:
我是裸着脉络来的
唱着最后一首秋歌的
捧着满掌血的落叶啊
我将归向,我最初萌芽的土地
……
素顿时被诗意打动,以欣赏的口吻问:“你写的?”
首先是诗人的男人矜持地点头,并谦虚之至地说:“被诗评家们认为很好,被爱诗的人们认为是经典,但我自己认为很一般化的一首小破诗,想听完吗?”
素发自内心地低声说:“想。”
于是他往下背:
风,为什么萧萧瑟瑟?
雨,为什么淅淅沥沥?
如此深沉漂泊的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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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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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你怎么还没赋个完呢?
我还是更喜欢那位宫女写的诗,
御沟的水缓缓地流啊,
我啊,像一艘载满爱的小船,
一路低吟着来在你的面前……
他那嘶哑的声音,在吟诵一首诗的时候,被运用得那么高超,抑扬顿挫,听来恰到好处。如同一架缺键的琴,在大师的指下,被弹出了行云流水之曲。
素甚至觉得那简直是一种奇迹。
她又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了。
她情不自禁地为他鼓掌,欣赏之情溢于言表。连自己也不清楚,是对诗,对他的吟诵,还是对他这个男人。
芸却很漠然,仿佛诗对于自己是讨厌的广告。
芸说:“真酸。”
接着埋怨他不将自己打理一番就来,太不郑重了。
素说:“没关系。”
又忍不住替他的诗和他的吟诵讨了几句公道。而他庄严地说:“即使形秽,也要真实。”
芸立刻驳道:“那可不对。邋里邋遢的真实,不是人应该的真实。”又转对素说:“你别见怪,写诗的男人,十之八九不修边幅。把他交给你了,以后你改造他。”
素没接触过一个写诗的男人,不知十之八九的他们究竟怎样,嘿然而已。
芸想请素和他吃午饭,他看了一眼手表,说还有两张十二点半的电影票,美国大片。说罢,眼望着素。
芸便也将目光望向了素:“那么,由你来定。”
素犹豫了一下,只得这么说:“芸,不让你破费了。我好长时间没看过电影了。”
她看得出,他是非常希望她这么决定的。
于是芸严肃地说:“那么,我也不勉强你俩了。理解万岁。关于你们双方应该为对方履行什么义务,你们都认可了吧?”
他点了一下头。
素赶紧也点头。
芸又严肃地说:“我是一肩挑着对你们双方面的责任,谁若对不起对方,甚至伤害对方,等于对不起我,等于伤害了我。都听明白了吗?”
素抢先点头。
他随之点头,一脸诚信。
离开芸的住处,他说其实电影票是两点半的,说该吃点什么为好。素又没吃早饭,已有点儿饿。一饿,胃又隐隐作痛。
素说:“听你的。”
两人在一家清静的小店各吃了一碗牛肉面。他本想点几样菜的。素说算了吧。于是他就不点了,连要的一瓶啤酒也退了。他听话的表现,使素觉得自己宛如家长,心理上顿获异样的从未有过的满足。
小吃店离电影院不远。两人吃罢,溜溜达达地往电影院走。起初是素跟着他的感觉走。她暗想,既然他已是自己的一个贵人,而且是自己预先作过必要的了解,又当面“考核”过的一个,就跟着贵人的感觉走吧。却不知怎么一来,变成他跟着素的感觉走了。
在过街天桥前,他驻足问:“是从这儿过天桥,还是在前边过地下通道?”
素说:“我不喜欢过地下通道,还是从这儿过天桥吧。”
于是他拉着她的手踏上天桥的台阶。
素的手,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拉着,而且是一个刚刚才见过面的男人。她的手刚一被他拉住时,心脏速跳了一阵。全身的血液,仿佛由那只手开始,一下子循环得慢了似的。循环到另只手,已经变活了。脸上的血液却恰恰相反,连自己也能觉得,把脸儿烧红了。她下意识地抽了一下手,他便松开了。
她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太习惯。”
他体恤地说:“没什么,能理解。”
下了天桥,没往前走几步,他问:“我有点儿渴,你呢?”
素说:“我也是。”
“你看那儿有家冷饮餐厅,电影院里也有冷饮,咱们在哪儿解渴?”
“还是在冷饮餐厅吧。”
于是,两人双双进了冷饮餐厅。
“吃冰淇淋,还是喝点儿什么?”
“冰淇淋太甜了,还是喝点儿什么吧。”
“喝什么?”
“我来杯雪碧吧。”
“那,我也要雪碧。”
两人喝罢雪碧,他吸了一支烟。他吸烟时,素望窗外,其实是从茶色玻璃上,间接看他吸烟的样子。素希望将来的丈夫是不吸烟的男人。却希望将来的丈夫像坐在对面这个男人一样,凡事听自己的,顺着自己。她暗想,那才好。
离开冷饮餐厅,经过一家小通讯器材门市部。
他又驻足,征求地说:“时间还绰绰有余,我想进去瞧瞧。”
素说:“可以。”
素说完之后,猛地一愣,暗想这叫什么话?素,你以为你是谁了呀?就是他老婆就是他妈,也没你这么说话的啊!难道你说不可以,人家就不能进门?
她赶紧又说:“我也想了解了解有什么新产品。”
两人进去后,“尼尔采”并不逛,并不旁顾,直奔一柜台而去。显然,那里是他来过的。素跟着他到了柜台前,才见是卖BP机的。
素明知故问:“你要买?”
他说:“给你买。”又扭头看着她,反问:“芸没跟你讲过?”
素说:“讲过的。讲过BP机的事儿。”她撩起衣襟指指腰际,低语:“你看,我已经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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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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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钱?”
“不贵,才一百多。”
“你哪儿来的钱?”
“向芸借的……”
“这怎么行!该我买的!”
于是他从钱夹里抽出两百元钱,往素手里塞。素哪里肯接呢?在服务员小姐的冷眼旁观之下,两人你给我拒的,都涨红了脸。最终,还是素被女服务员小姐瞪得难为情,只得接了。
……
他们看的是老美大片《垂直惊险》,尽管是大片;尽管是老美制造的惊险;尽管放映厅是立体声的,沙发坐儿;从炎热的外边一进去,凉沁沁的,使人浑身上下顿时为之一爽,但却只坐了三四成的观众。如果是和别人看电影,比如没毕业时和同学,比如毕业后和芸,观众越少素心里会越加暗喜。因为那可以随时换坐位也不至于影响他人。有次素和芸看一部午场的国产电影,算上她俩才五六个人。灯一黑仿佛就她俩似的。素说没坐过专车专机,却总算看上了专场电影。芸则说她俩像最高级别的审片官员了。影片结束时,素还在很酣地睡着,是芸把她推醒的。可和一个才见了第一面的男人一块儿看电影,不知为什么,素却希望座无虚席才好。她有种近乎惴惴不安的感觉。灯一黑,那种感觉更强了。倒不是怕他在黑暗之中对她非礼。素觉得他还不至于是那么轻薄的男人。何况毕竟是在电影院里。前后左右毕竟还有一些观众。倘素不悦,他是强暴不了她的。这一点虽然明摆着,但她心里那种惴惴不安就是驱之不去,像毛虫一样蠕着她的心。怕黑暗中她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不堪之事。
电影刚演了十几分钟,素有几分预感的事果然发生——他的一只手伸向了她,放在她膝上。那天素穿的是长裤,不是裙子。否则,她想,他也许会撩起她的裙子。素对他的手佯装不觉地接受了几分钟,终于还是感到不习惯起来。她用自己的手,将他那只手放回他膝上去了。过会儿,他的手又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尝试着抽了两次,都没能抽回。转而一想,他们的关系已然那样子确定了,自己又不打算毁约,何必在乎被人家捏着一只手呢?何况他是自己的贵人,是保障自己顺利考研读研的衣食父母一般的人啊!何况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手被他握握也没别人的眼睛注意着啊!自己也不能对人家太那个了呀!这么一想,就乖乖地任由他握着,不再抽回了。她即顺从,他则适可而止。只不过由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变为两只手上下合捂着她的手。如同捂着一只蚂蚱之类会蹦的昆虫。却也就那样而已,再没什么得寸进尺的举动。当然也不仅仅是捂着。他的眼睛一边盯着银幕,一边把玩她那只手。一会儿将她的手指依次折屈,一会儿又将她的手指依次掰直。电影散场时,素那只手被弄出了一手心汗。素的表情并没因此而不自然,却看出他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