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对我们就像一位马列主义老太婆。她声明她爱我们,可是她把我们放在飞转
的砂轮上磨,磨到她对我们满意了为止。造成了我们遍身平滑的伤痕,比我们各
自的命运对我们造成的伤痕尤为严重。它是那么平滑,结成完善的痂,以至于我
们不觉得是伤痕。我们互相对比,总觉得我们身上才具有美好的东西。我们瞧着
身上没有痂的年轻人,觉得他们陌生。还嘲笑他们没有被放在砂轮上磨过,他们
身上没有看去那么平滑又那么完善的一层痂。而现在我感到,正是在当年被那砂
轮磨得很疼,淌过血的地方,生长出新的皮肤,和新的思想,使我身上的痂在一
部分一部分地蜕掉。我们没有权利要求如今的年轻人像我们当年一样活得紧紧束
束。我们的那些姑娘们,在工厂是好工人,在社会上是好公民,便足以认为她们
全都是好姑娘了。至于她们对爱啦,性啦,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随她们去
好了。我们是厂长,不是教化院院长,对不对? 我确信生活在这方面的能力比我
们大得多。生活本身知道应该对人宽容到什么程度。
所以我们保持与生活相同的宽容态度,不使别人讨厌,不使自己委屈。
生活本身主管着一切,我们大可不必操那么多的心……“
“我的天,瞧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 ”曲秀娟两手一拍,表示对她的惊讶和
叹服,又从桌上拿起“小乌龟爬竿”,玩弄着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
她在椅子上坐下去,说:“首先是和谁结婚的问题? ”
“当然是和刘大文嘛! ”曲秀娟的语调中,流露出更大的惊讶。
“我正想告诉你,我不爱他。”
“你不爱他?!……”曲秀娟放下“小乌龟爬竿”,双手扳住她的两肩,使她
的脸正对着她,“再说一遍。”
“我不爱他。”
“别开玩笑,我是在认认真真和你谈这件事,我一心要做司仪呢! ”
“我也是在认认真真和你谈这件事。我当然高兴我结婚的时候由你做司仪,
不过新郎肯定是另外一个男人。”
“你……你们闹别扭了? ”
“哪怕闹点别扭也好,可是没有。”
“你昨晚没……住在他家? ……”
“是住在他家。”
“我不信……”
“不信什么? ”
“不信你俩会……相安无事。”
“既不相安,也不无事。”
“我指的那种事……”
“我也指的那种事。”
她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 ”曲秀娟的双手将她的两肩扳得更紧:“你严肃点,我和守义
是你俩的介绍人。我们得对你们双方负责任! 不允许他白占你的便宜,也不允许
你捉弄他! ”
她忍住笑,朝办公室门努努嘴。
曲秀娟回头看了一眼,随手从办公桌上操起一本字典,使劲儿扔在门上。
门外一阵嘻嘻窃笑,一阵惊慌逃去的脚步声。
“你扳得我身子都酸了! ”她站起来说,“你坐,你坐。审问者理应是坐着
的嘛! ”她将曲秀娟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抵桌而立,交叉抱着手臂说,“我希
望你建议他去找心理医生。他昨天夜里的表现使我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你和守义
已经完成了你们的使命,我也已经对他做到了仁至义尽。解铃还需系铃人,接下
来你和守义要最后做的,是怎样委婉地告诉他,我们结束了。”
12
“结束了? ”
她点点头,表示就应该这么简单。
“可我……还是不明白。”
“如果你非弄明白不可,那么我告诉你,他忘不掉他的袁眉,忘不掉他的至
善至美的‘小女孩儿’。而我根本不打算取代袁眉成为他的又一个至善至美的‘
小女孩儿’。就这么回事,明白了? ‘’
“你不是对自己太缺少信心吧? ”
“完全不是。”她微微笑道,“对于一个男人,任何一个有魅力的女人,要
取代一个死去了的女人在他心灵中的地位的话,我看绝不比用石块砸开一个核桃
难。我刚才说的,我并不打算那样。”
“原来如此。”
曲秀娟瞪大着眼睛,呆呆地望了她半天,而后起身走到她跟前,又像刚才那
样,用双手扳住她的两肩,鼓励地说:“你应该帮助他,帮助他忘掉袁眉……”
她平静地回答:“我认为我没有义务教育一个男人爱我并做我的丈夫。”
“那么,你是感到他配不上你了? ”曲秀娟的手缓缓从她肩上落下了。
“是的。”
“因为你如今是一位厂长了,而他是一个工人? ”
“因为我觉得自己如今是一个挣脱了平庸的女人,而我原以为他是一个不寻
常的男人,结果发现他变成了一个平庸的男人。”
“平庸?!”曲秀娟生气了,“你对他的评价太过分了吧? ”
“不,一点都不过分。”
“你! ”
曲秀娟猛然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站住了,从地上捡起字典,赌气抛向
桌子。字典打翻了桌上那半碗“甩袖汤”。顿时意识到自己不够冷静,默默走过
去用抹布擦桌子。
徐淑芳也从墙角拿起墩布去拖地。
她放下墩布后,又将曲秀娟按坐在椅子上,赔笑道:“副厂长同志,您别生
气。当介绍人的,谁不希望自己成功? 有时候他们过于热心地将牧羊犬引到了羊
跟前,满怀善良愿望地说:‘你们相爱吧,你们应该是有共同语言的。你们应该
是能够相互理解的。’牧羊犬和羊往往也会错误地这么认为。结果证明是愚蠢的
事情。那有什么呢? 那就让牧羊犬去寻找牧羊犬,羊去寻找羊呗! 从前,我认为
女人就是天生被男人爱的。谁若向我表示他爱我,我就大受感动,觉得有一个男
人爱我是多么好啊! 多么幸福啊! 我和王志松正是这样。但今天的我已经不是从
前的我了。我不仅希望被爱,更希望去爱。如果我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我更会
觉得那多么好啊,多么幸福啊! 去爱一个男人! 热烈地去爱一个男人,使他明了
没有一个女人对他的爱足以与你相提并论! 我们不是见惯了听惯了男人如此这般
去爱一个女人吗? 为什么我们女人不能如此这般去爱一个男人? 我们女人对爱情
的体验不是天生比男人更真实更细致更丰富更美妙吗? 从前生活将我们的体验磨
得迟钝了! 又平滑又迟钝! 如今我要恢复自我! 我还无法向你解释清楚如今许多
人挂在嘴边上的那个自我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凭女人的灵性明了它对每一个人都
是至关重要的! 有些女人高谈阔论自我是为了赶时髦,可我不是为了赶时髦,我
要通过对一个男人的爱证明给自己看,生为一个女人并非是一种不幸! 刘大文他
唤不起我这样的热隋。”
她说得有些激动起来。然而她站立的姿势还是那样子——双臂交抱在胸前,
身体微微向后倾斜,抵着桌子,始终没改变一下,更没做什么手势。但是她的脸
由于激动而变得绯红,她的眼睛更加明亮,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曲秀娟一直目不转睛地瞪着她,沉默有顷,低声问:“你三十几了? ”
“三十五啊,和你同岁么! 别用那种看一个待嫁老姑娘的眼神儿看着我。我
觉得我正处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龄,一切都可以从从容容地开始。急中生错! ”
她轻松愉快地微笑了。
“照你这么说来,我应该和姚守义那小子离婚,也学你的榜样,再从从容容
地开始一次喽? ”
“别,千万别,守义还不恨我一辈子? ”
“那你不是挺自私的吗? 你对我宣传了一大通自我,结果我相信了,你倒说
千万别! 我的呢? 我的自我哪儿去找? ”
“你的么……你没丢哇,你不是跟一位科长照了结婚纪念照,而后却投到人
家守义怀里去了吗? ”
她们对视片刻,突然都哈哈大笑。
“我很赞同你刚才那句话,一切都由生活本身主管着呢! ”曲秀娟站了起来,
问,“你认为你是牧羊犬还是羊? ”
“把我归到牧羊犬一类吧! ”
“好,就算你是牧羊犬。你的个人问题,从今以后我不管了! 我替你去向刘
大文那个可怜的家伙了结。你满世界寻找你的牧羊犬去吧! 找不到牧羊犬,猎狗
也行,狼狗也行,是不是? 可别找来找去,找到一只狼! 那我曲秀娟还是要进行
干预的! ”
她默笑。
“这是我特意送给你的。”曲秀娟再次从桌上拿起“小乌龟爬竿”,玩弄了
几下,它灵巧地爬到竿顶,表演了个单“臂”倒立。
曲秀娟又说:“没事儿的时候玩玩它,能使你认识到另一点,知道自己应该
感激什么,报答什么。”说完,交到她手中,亲密地和她贴了贴脸儿,匆匆走出
去了。
一失去手劲儿的控制,铁皮组合的小乌龟顺着尼龙绳索从两尺高的竿顶滑落
了下来。她抻动几下绳索,它又顺着竿爬,又爬到了竿顶,在竿顶表演各种杂技。
不靠帮助,乌龟永远不可能爬到一根竿子的顶端,更不要说表演什么了。
她似乎明白了曲秀娟送给她这个的用意——她是知道自己应该感激什么的。
她想到了马婶,想到了小叔子郭立伟,进而想到了曲秀娟,甚至想到了那位
“天真”玩具商店的经理,想到了在生活中,在事业上,在熬过去的那些艰难时
日里曾给予她各种帮助的每一个男人和女人。
是的,她是应该感激他们和她们的,应该报答他们和她们的。
她已经回报了不少,她仍会继续回报。但我更应该感激生活。她想。我更应
该竭尽虔诚、热情和努力回报生活。因为除了生活本身,谁也无法使我成为今天
的我,我自己亦不能够。我的自我是生活交给我的,如果我已经抓住了它的话…

生活,我热爱你!
生活,你要指点给每一个人以更多更多更真实更真实的自我啊!
她相信她正确地理解了曲秀娟的提醒和告诫。
她将小乌龟固定在竿顶,插入笔筒,为了随时看到。
电话响了。
她犹豫着,一时不知该不该拿起听筒。猜测是那位陈先生打来的。
电话不停地响。
她终于拿起了听筒。不是陈先生,是把门的老师傅。
“厂长,有个抱孩子的女人要找你。”
“抱孩子的女人? ……让她进来吧。”她一时想不到会是谁。
“她已经进去了。”
门开了,吴茵抱着宁宁站在门口。
“是你! ”她赶紧放下电话迎上去。一看到宁宁,她所熬过的全部的艰难时
日,一切的酸甜苦辣咸,在她心中翻涌了起来,搅成一片混沌的难以形容的心潮
……
“淑芳,帮我一把! 他们从上海来了,他们要将宁宁夺走! ”
吴茵紧紧搂抱着怀里的宁宁哭了。
哭得那么绝望。
“妈妈,妈妈,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
宁宁也哭了。
第十章
1
严晓东的蓝色“大篷车”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他也有半个多月没到他的回
民饭馆去视察了。
这一天他是这样打发的:
九点钟起床,懒得刷牙洗脸,懒得吃饭,拥被坐在床上,欣赏日本女歌星岩
崎宏美一吟三叹的歌声。当代青年似乎越来越不够仁义了,崇拜起一位什么人物
便如痴如狂,冷落起一位什么人物则一言以蔽之日“过时货”,这就叫“潮流”。
昨天是邓丽君红得发紫,今天是岩崎宏美盖世无双,明天将是谁取而代之呢?
赶时髦是件很累的事情。
但他是严晓东。严晓东可不能欣赏“过时货”,所以他买了十几盒岩崎宏美
的原声带。在黑市高价买的,卖的人说是原声带,他听不出究竟是不是,反正当
原声带听呗。
邓丽君在别人那儿怎么过时的,他不得而知,在他这儿过时了,却相当简单
明确。
有一天小赵——就是电业局负责这一带民用线路的那个小青工来玩,见他在
听邓丽君,不屑地说:“大哥,你怎么还恋着邓丽君哇? 她早过时了! ”
“唔? 过时了? ”他不禁大惭,红了脸追问,“那么现在听谁的啦? ”
“港台歌星的早没味了,流行歌曲还得听岩崎宏美的! ”
他信了。不由他不信。小赵没来由地骗他干什么呢? 于是他的十几盒“邓丽
君”就都成了“过时货”,从此没再听过。
他去别人家,见别人在听邓丽君,也不屑地说:“你怎么还恋着邓丽君哇?
她早过时了! ”
于是经他提醒,“邓丽君”在别人那儿也成了“过时货”。
小赵引导他的“潮流”,他引导别人的“潮流”。耻于听“邓丽君”的人多
起来,听岩崎宏美的也便多起来。细想想他常觉得可笑,好像不管什么人都足以
引导个“潮流”似的。
他认为当今某些时髦其实就是这么形成的。不过这不关他什么事,他关心的
只是自己有没有被时髦甩下。不,他关心的也并不是这个。归根到底,他所关心
的是,在别人眼里,能不能长久维持住一个不概念化也就不一般化的“倒爷”的
形象。他不能忍受在这一点上,自己也堕落到了概念化一般化一块堆儿去……
老父亲既不欣赏台湾小姐邓丽君,对小日本娘们“哼哼叽叽”
更反感,所以组合音响从客厅转移到了他的卧室。他不在家的时候,父亲也
会呆在他的卧室,往组合音响里塞一盘京剧磁带,摇头晃脑听“斩五雄”或“文
昭关”什么的。而且必定将门插上。有一次他回家,在门外明明是听到了大花脸
哇呀呀的叫板,可等母亲给他开了门,进屋之后,却见父亲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人民日报》,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他问:“爸,你刚才听京剧来? ”
老父亲矢口否认:“你小子眼瞎? 没见我正坐这儿看报吗? ”
“音响还没关啊! ”
“那问谁? 问你自己! 我有志气,不动你那玩意儿! ”
母亲从旁作证:“你爸是没动,你爸可有志气。”
他并未禁止过父亲动。但父亲那几盒京剧磁带,不是买的便宜货,就是买的
旧货,质量低劣。他是怕父亲那几盒磁带磨损了价值五千余元的高级组合音响的
娇贵磁头。他给父亲买了十几盒新的京剧磁带。因为是他买的,父亲拒绝欣赏。
没奈何,他给了母亲八百多元,让母亲又买了一台中档的“夏普”,并且对父亲
说是用她自己的“贴己钱”给父亲买的,父亲才受之无愧地领了母亲的情。
有一种文化信息在威胁着他——据说越是流行的,则必然越是大众化的;而
越是大众化的,则必然越是没文化的。真正有文化的人士又要欣赏曾经非常之大
众化而现如今非常之不流行的京剧了。因为那是中华民族的四大艺术瑰宝之一,
是绝对民族性的高档次的东西。有文化的外国人都在研究中国的京剧了,并且在
这个国家那个国家兴起一阵阵京剧热。在普遍的大众乐于欣赏中国之京剧的年头,
京剧并未被普遍的真正有文化的人士视为多么了不起的一档子事儿。而普遍的大
众冷落中国之京剧的现如今,普遍的真正有文化的人士重新引导其潮流,可见中
国之真正有文化的人士们永远比普遍的中国之大众们有文化,并且非常之明白在
什么时候表现出有什么样的文化之“窍门”。
他怪怕这个“潮流”一朝果真到来。
他能将就邓丽君,却实难培养起对京剧的兴趣。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父亲充当义务交通管理员去了,母亲上街买菜去了。小
赵跟着就来了。
小赵终于知道了他不过是“倒爷”而非什么文化局的“主管艺术”的干部之
后,不但没有瞧不起他,反而更亲近他了。个中原因,他不甚了了,也不打算问
个明白。不过他不讨厌这个硬往他身上贴的“小哥儿们”。真的没谁往他身上贴
了,他会觉得活得更加索然。
小赵坐在床边儿,将音响组合的音量调小了些,用充满反省意味的口吻说:
“大哥,我今天彻底觉悟了! ”
“晤? ……”
床左侧是维纳斯,床右侧是雄赳赳的猫头鹰标本,他那拥被而坐的样子,仿
佛被哼哈二将保护着的一位法老。
“我受教育了! ”小赵从床头柜上拿起他的烟盒( 到他家里来小赵一向是不
带烟的) ,心安理得地吸着一支,往他跟前凑了凑,推心置腹地说:“大哥我那
辆破自行车不是因为没闸叫警察给扣了吗? 我也没工夫去取,今天是坐公共汽车
来的。‘我在车上给一个老头儿让了座,他就和我聊起家常嗑来。那老头儿,话
多着哪! 他说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是知识分子。大儿子是讲师,二儿子是
写诗的,三儿子当编辑。也不知是不是吹牛,反正谁有这么三个儿子够让人羡慕
的吧? ”
“嗯。”
“我问他:‘您老是当教授的吧? ’其实他那样儿,土头土脑的,给教授拎
包儿教授也不会要! 我故意逗他。他说:‘我哪有当教授的命! 教授,那都是天
上的文曲星! ’我又问:‘那您老是干什么的呀? ’他嘿嘿一笑,怪腼腆地说:
‘我开个私人小杂货铺子! ’周围的人全乐了。等周围的人乐过了,那老头又说
:‘买卖虽然不算红火,可也够贴补三个知识分子儿子的家了! ’我旁边站着一
个男的,四十多岁,顶数他笑得开心。可老头儿一说完那话,他的脸马上绷起来
了。你猜怎么着? 他胸前戴着红底儿白字的一枚大学校徽哪! 周围的人可就开始
瞅着他乐了。车一到站,他就下车了,准是尴尬不过,提前下车……”
严晓东听了很受用。表面儿上却丝毫不流露,庄重地说:“是啊,要不现如
今怎么讲一等智商经商,二等智商从政,三等智商才从文呢? 知识分子嘛,也就
是说起来还有点体面罢了! 观念在变嘛,时代在前进嘛……”
“对,对! 大哥,你说我还能不觉悟吗? 大哥,电工我是不想再当了,我给
你做个小伙计吧! 我的智商那是没问题的,总不至于低到三等去吧? 啊? ”小赵
迫切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这……这我得考虑考虑。”
小赵的脸立时就失望地抹搭下来了。
“总归得对你进行点必要的测验啊! 你以为谁都有资格给我当小伙计? ”他
不忍见到小赵那种失望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活络话。
“那是,那是……”小赵连连点头,“大哥我随时准备接受你的测验。”
两人仿佛都沉浸到岩崎宏美的歌声中去了,相对无言。
小赵续了支烟,吸几口,搭讪着又问:“大哥,你今天怎么没去开张啊? ”
他心不在焉地反问:“干吗非开张不可? ”
“赚钱啊! ”
“赚了钱又怎么样? ”
“瞧您问的,赚钱扩展店面,好发大财呗! ”
“发了大财又怎么样? ”
“又怎么样? 逍遥自在地享清福呗! ”
“那你以为我现在干什么呐? ”
他倒不想抬杠。恰恰相反,他挺欣赏小赵的勇气。简单明了地说出人生的目
的在于享受人生,需要很大的勇气。许多人有这么想的勇气,没这么说的勇气,
更没这么做的勇气。他连续几天不开张,也不去视察自己的回民饭馆,正是为了
考验考验自己有没有点儿享受人生的勇气。又得赶时髦,又得顾全买卖,近来他
是感到活得累极了。
小赵很想讨他一份儿欢心,可一时间却捕捉不到什么更能激越情绪的话题接
着侃。两人各怀心事,又陷入一阵不成不淡的都怪不自在的沉默。
他从床上探身调大了些组合音响的音量,岩崎宏美一吟三叹的歌声,仿佛非
要把他们唱得哭泣起来才肯罢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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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小赵又将岩崎宏美的歌声调小,神神秘秘地问:“大哥,你知道十亿元
是多少钱么? ”
“不知道。”他懒洋洋地回答。闭着眼睛,觉得自己不是拥着被子,而是偎
在一个温温柔柔的日本少妇的怀里。她用她的歌声抚慰他疲惫的心灵,尽管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