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老实不客气地拉着我分花拂柳般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了一个小摊档前,把我按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我一看,原来是一个卖绣鞋的摊档,倾斜的木板格上放着各种花样的绣鞋丝履。摊主一看见倜傥轩昂的梅继尧,眼神当即亮了亮。
梅继尧蹲下身拆去我脚上缠着的脏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布,握着我洁白的脚踝,皱着眉用一方帕子轻轻地擦了几下,斜斜的向一旁伸出手掌,摊主是个精明人,马上拿了两双丝履放在他手上,一边奉承地笑着说:
“公子,这是最好的,桑蚕丝织的……”
“这两双都大了一点点。”梅继尧面无表情地说道,摊主连忙拿了一双递给他,那是一双杏白丝面绣鞋,鞋面上绣着一只微黄淡绿的蜻蜓振翅欲飞。他把鞋套上我的脚,刚刚好,服服帖帖的,触感柔软。
“喜欢吗?穿得可舒服?”他抬起头问我,浅笑温和。见我点点头,他又拿起另一只给我穿好,他那专注而小心翼翼的神情一时间让我心内柔肠百结,站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
“我……很喜欢……”
喜欢你这般温柔地待我,喜欢你那心无旁骛的表情,喜欢你让我这般受宠若惊……
他回头往那摊主的手中放了两片金叶子,摊主的眼睛都发亮了,想必他此生从未卖过价格如此高昂的绣鞋。梅继尧牵着我的手,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给他就走了。
这个式样的绣鞋,你不要再卖了……
我回头不禁莞尔,因为那个摊主还在发呆中……
第七十二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2
“不是想吃那黑黑的煎饼吗?是先去吃饼还是去看灯?”
“看灯吧。你出手如此大方,恐怕周围的吃食摊子都围过来了。”
“也是,为妻之道也应勤良恭俭,替为夫省钱,大有妇德。”
“诶,貌似我还没有嫁给你……”
“话说宣阳王娶妻——”一个带着一点地方口音的声音平地响起,“宣阳王甫一回京,那是锦衣白马,风流倜傥冠绝京华!天香楼里夜夜笙箫,那些个绝色女子无不倾心以对……”
原来是一说书的,周围还围了好些听书的人。
“青舞姑娘善舞,蝶衣姑娘善琴,宣阳王醉枕红袖不见平旦,在楼中盘桓数日竟连老王妃殡天下葬此等大事都置若罔闻,皇上一怒之下下旨申斥,王爷才勉为其难回府主持葬礼!此荒唐事一——”
听书的百姓不少人都摇头叹息道:“荒唐,真是荒唐……”
梅继尧身子僵了僵,既是在昏昧的光线下我仍能看见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我拉了拉他的袖子,笑笑说:
“别这样,走,我们也去听听书。”
“宣阳王甚好男风,据闻身边有一少年大夫生得那是玉面朱唇,眉如青黛脸若桃腮,深得王爷眷爱长久不衰,曾在大庭广众下有那亲昵言行,甚至为这男宠退了岑大将军府的婚事,导致朝堂上文臣武将离心……”
这时梅继尧却轻笑出声,侧头在我耳边说:“好像现在说的是某人哦……
“荒唐啊,荒唐……”又有人慨叹道。
“可是这宣阳王也真是文武曲星转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屹罗犯边时受命于危难之中,领着十万大军与屹罗抗衡,甚至在越关一役全歼屹罗前锋营八万大军,真可谓少年英雄国之栋梁啊……”
“看来,你还是个真英雄,只是风流史多了点而已。我就比较不幸了,成了祸国殃民的男宠。”我笑道,“还要发怒吗?不过是一些街头巷议,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何必介怀?”我伸手抱住他的手臂,赖在他身上,说道:
“再说,就算众口铄金,也毁不掉我心里的梅继尧,放心了吧?”
梅继尧脸上带着点点无奈的笑意,被我拖着走到那些卖女孩子小饰物的摊档去了……没过多久,我的两只手便被花钿雪柳糖人草编蚱蜢走马灯这些小玩意塞满了,街上人潮渐渐散去,我随着梅继尧走在略微清冷的长街上,不时地抬头看着他甜甜的笑着,他好笑地问我:
“就这些小玩意,能有这么开心吗?”
我只笑而不语,他伸手搂过我的肩低声说:
“你这个人啊,看似心比天高,原来极易满足,早知道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你,我就不费那么多心思了。”
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夜色虽暗,也无法掩饰面前男子那一身磊落风流,这样的人啊,我竟然多年不曾察觉他的用心……我伸手拽着他的衣袖浅笑着念了一句: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的眸色瞬间亮起,仿佛忆起了什么,眼神幽远却耐不住嘴角勾起的一丝甜蜜笑意,我不管他的怔忡继续往前走,他跟上来在我身边说:
“晴儿,再念一次,我还想听……”
“听什么?”
“听最后一句。”
我笑着摇头,他却一副不止不休的样子,非要我再念一次给他听,我刚想张嘴念道,不期然一阵香烛气息飘进鼻端,我忽然打了个激灵,一看,我居然又站在了月老庙门前。
心里忽然好像被什么利器绞痛了,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心底的那段恐惧的记忆终于破壳而出张狂肆虐。
“还想进去?你不是前两天才来过吗?”他说。
“哗啦”一声,我手中的小玩意地掉落了一地,梅继尧皱眉,俯身一样一样地捡在手里。
“你知道我去过月老庙?”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颤抖。
“生气了吗?我只是让宣平暗中保护你。不过在太子府密卫的监视范围内,宣阳王府的密卫是不能越界干涉的,对于二哥的人,我还是很放心的。”
“太子府的密卫?你是说,我在月老庙的一举一动,太子府的密卫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心底一片冰凉,一些人,一些事之间的脉络关联竟出乎意料地联系起来了,那样的猜测足以让人心寒不已。
“这只是为了保护好太子府的女眷,不想让歹人有可乘之机。”他伸手抚过我的脸,“走了一夜,累了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啊,我累了。”我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不想让他看见我那张苍白的脸,“带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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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旦鸡鸣,香灵打开厢房的门,丫鬟仆妇鱼贯而入,我惺忪着睡眼在她们的帮助督促下盥洗更衣,修容的老婆子毫不客气地对我的眉脸下手,拿着丝线绞得我的脸疼痛不已,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张大了一般。来往的丫鬟不住地说着“姑娘大喜”,隐约地听到远处传来礼炮声,我才终于清醒,今天,我要出嫁了。
大红的喜服广袖宽肩,长可及地,然而轻盈滑腻,触手有如丝绸却比丝绸更要纤薄。那样深的红色好像要把天地间的喜气都吸纳进去了,暗金的凤纹在其中灵动翻飞,更在腰间裙脚处缀着细小的宝石,华贵而大方。替我穿衣的老婆子啧啧称道:
“老身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喜服,就是太子妃大婚也……”一阵脚步声响起,她适时地把后半句话吞掉,转身悠悠地对着走进来的水晴柔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安好。姑娘已经穿好喜服,可以梳发了。”
“今日是妹妹的好日子,娘亲不在,当姐姐的自当为你梳发。”水晴柔笑盈盈地说道。
我坐在妆镜前,如墨的青丝长长的披在身后,镜子里映着水晴柔喜悦舒心的神色,我转过头平静无波地对她说:
“姐姐,妹妹有几句体己话想对姐姐说。”
水晴柔挥退那些丫鬟仆妇,拿起一个木盒子放到我面前,对我说:
“今日你大婚,你姐夫他有要事进宫了,他嘱我把这个交给你,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我打开盒子一看,心内不由得讶然。拿起盒中之物,原来那是一双金缕鞋,用极细的金丝织就,鞋头镶着的金叶子和茉莉花小巧逼真,更兼缀着两颗流光溢彩的明珠交相辉映,实在是巧夺天工的一件物事,我也为它的精致绝伦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金缕鞋很美,美得让他的心意,让那么不易被察觉的一点点怜爱和心疼坦露在我和她的目光之下。
那段温柔的爱情已经走了,辰恒,你送我一双金缕鞋,是为了记念什么?
我把盒子盖上,淡然地说:
“替我谢谢太子姐夫。”
“你不穿上试试?不合适可以去改……”她的语气中有些许惊讶。
我摇摇头,昨夜,我已经有了一双世上最美的鞋子了。
“就是因为这个吗?”我问,眼神犀利地盯着她,我真想看看这个美丽高华的女子,内心到底有着怎样的暗黑。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淡定而从容地迎上我的目光。
“月老庙中慕珏能毫无忌惮的现身,想必姐姐帮了他的大忙吧!”
她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不自然,沉默着不说话。
“姐姐怕是没有想到,慕珏竟然没有把我带走,好生失望吧?也许我们真的是姐妹缘浅,蜻蜓儿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弥天过错让姐姐要这样来算计伤害我。我和太子姐夫从无苟且之事……”
“从无苟且之事?”水晴柔抬起头看向我,脸上的神色倨傲而激愤,“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背叛呢?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嫁给辰恒,不在意他纳侧妃,更不在意他将来有三宫六院,只要他心里想的念的还是我,我便可有那样的胸襟。”
“可是你呢,我的好妹妹,”她冷冷地说,“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让他在大婚之日突然离府,只是为了去看你一眼;那一夜他带着你孤男寡女在外流连了整整一宿,天明才回府而你对着我这个姐姐竟然是一句解释都没有!还有这双鞋……我对男女之事看得开,我只是对男女之情看不开,为什么你也叫晴儿?爹娘所有的爱都被你独占了,而我的夫君偏偏也对你情根深中,我甚至不知道他夜深人静梦呓‘晴儿’二字之时,想的究竟是哪一个晴儿!”
她因激动而胸口微微起伏,脸色苍白。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认为单纯无伤的一段过往对她而言竟是这样的折磨,我淡淡地说:
“辰恒若是心里一日有我,即便是慕珏把我带走了,你又能改变些什么?我曾以为你是聪明的女子,知道真爱一个人,那样的等待有如脉脉流水,恒久绵长。他最终会知道留在身边的人才是最爱他的人,我和他的那些过往,看在他人的眼里或许如那双金缕鞋一般珍贵华美,然而在我眼里,这双鞋,只是一个记念罢了。所以,我是收下了,可是我不会穿,不打算穿…..”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解释这么多,这也许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这么多的话。你不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不会这样伤害我,你明知道我若出事了继尧会有多伤心,我的爹娘会有多伤心,你还是这样做了……水晴柔,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最后一句话,我是说得那样的用力,脸上还是一片漠然,水晴柔的身子颤了颤,还是倔强倨傲地扬起下巴,说:
“夏晴深,我们彼此彼此。”她站起来,挺直了身子,仍是气度高华雍容大方地离开。
“你说,如果有一天辰恒知道你对我所做过的一切,不知道你的等待和算计会不会变成一个滑稽的悲剧呢?”我盯着她的背影,嘴角牵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她的身子猛然僵直,颤了一颤,然后说:
“我腹中孩儿已经有两月龄,夏姑娘,若你忍心破坏一个和美的家庭,悉随尊便吧!”说罢不顾而去。
忍心破坏美满家庭?那她凭什么破坏我的人生?!我死死地咬住唇不让眼中的泪水掉落下来。香灵和一大群仆妇走了进来,我看着那个称赞我的喜服的老嬷嬷,勉强地笑了笑说:
“嬷嬷,你来给我梳发,可好?”
老嬷嬷拿起檀木梳子,站在我身后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梳着发,一边念道:“一梳富贵,无病无忧; 二梳多子,多福多寿;三梳齐眉,永结同心佩……”
老嬷嬷的声音像是在念咒语一般低沉喑哑,我闭着眼睛,感受着梳子在发上重重滑落的压力,象被铭刻上祝福和誓言一样,她拖长了尾音最后说了一句: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三千青丝被挽成倭堕髻,香灵她们开始在我的髻上簪上凤钗步摇,琳琅地的缀了一头。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喃喃道:
“老嬷嬷,我,会幸福吗?”
老嬷嬷笑了,脸上的皱纹堆叠起来。“会的,我的姑娘,觅得良人,你会幸福的。”
仔细地上了妆容后站起来准备盖上喜帕时,香灵看着喜服领口处敞开的左肩,笑嘻嘻地说:
“姑娘,你此处有一颗红痣。”
我伸手抓过描唇的胭脂笔,对着镜子,在红痣处画出了一朵鲜红欲滴的梅花。细白的肌肤上它是如此的耀眼、妖媚,仿如情人渴望的眼。
我笑了,忽然了悟,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或将来要发生些什么,继尧,能嫁给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喜帕落到头上,我垂下头,安静地坐着,等你,来接我。
第七十三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3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喧天的锣鼓声渐渐止息,我正奇怪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悦耳悠扬的箫声,调子轻快愉悦,不时有滑音如天籁鸟鸣,正是一曲《凤求凰》。我心一动,这时,香灵兴奋地跑进来对坐在床沿的我说:
“姑娘,宣阳王他来了!”
有人在我手中塞了一个苹果,接着便是那些丫鬟婆子闹哄哄的手忙脚乱地在收拾什么,忽然什么声响都停止了,众人跪伏了一地,只听到老嬷嬷颤着声音说:
“王爷大喜,禀王爷,新娘子应由老身背出府门,王爷稍安勿躁。”
“你是她的什么人?”那个熟悉的声音问,不是责备也没有冷淡,反倒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嬷嬷一时语塞,只听得他又说:
“按规矩应该是她的父兄把她背出府门,对吧?”
嬷嬷点点头,他哼了一声,“这就对了,我是她的师兄,自当由我把她带出府门。”说罢他低下头隔着喜帕悄声问我说:
“你说我该把你背走还是把你抱走?”
我心中一暖,身子忽然一轻,他已经把我拦腰抱起在怀里。嬷嬷丫鬟们跪了一地,纷纷说:
“王爷三思,这样于礼不合,不如禀告了太子和太子妃……”老嬷嬷低声说,新郎倌就这样把新娘抱走,就不是迎亲了,反倒像抢亲多一点。
梅继尧不顾不理,径直抱了我出了太子府门,我一手拿着苹果,另一手攀在他脖子上,稍微气恼地说:
“你真是连片刻都等不及了吗?宣阳王今日怎么如此没有风度?!”
“你是我的,任谁碰一下都不行!”他笑着说,却是斩钉截铁般坚决,忽然有什么隔着喜帕软软的印上了我的唇又轻轻巧巧地离开了,隔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一个吻。
长街十里皆铺锦绣,各色鲜花花瓣落满了一路,暗香盈人。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吹奏着喜乐,我偷偷地掀开喜帕顺着轿帘的缝隙看着前方白马上一裘大红喜服的身影,潇洒挺拔。
这是我的夫君,和我相依相守的良人,我默默地对自己说,脸上悄然飞过一抹绯红。
到了宣阳王府门,轿子停下了,他下了马,踢了轿门,伸进一只洁白修润的手掌,我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掌心微微地沁汗,不由得好笑。想不到他也会有紧张的时刻。
接着便是一系列的仪式,包括拜堂。为我们主婚的是王皇后,我不知道继尧是如何消除她的怒气的,拜堂行礼的时候有些木然。嬷嬷在一旁扶着我,礼成后就直接带入洞房了。
房间里安静得很,我坐在新房的床沿,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脖子都要酸掉了,想要拉下喜帕,守在一旁的杏花和香灵连忙制止了我。
现在大概很晚了吧,外面喧闹的人声似乎渐渐止息了。我想起了一些什么,鼻子忽然就酸了起来,恨恨地说:
“你们去告诉王爷,我后悔了,这里拜的堂不算!”
眼前忽然一亮,大红喜帕被人用细长的玉如意掀起,一张傲气俊朗神采飞扬的脸猝不及防地落进我的眼里,梅继尧一身大红喜服更衬得他的脸温润如玉,凤目里流光逆转带着甜蜜而戏谑的笑意,说:
“后悔?太晚了吧?”
“请王爷王妃坐好了,”老嬷嬷笑眯眯地说,“我们要开始撒帐了。”
梅继尧坐在我身旁,咬着我耳朵说,“牵起你的衣角接着,若是你接的比我多,我就助你达成心愿!”
我无奈一笑,你都不知道我恼些什么,又如何达成心愿?不过还是乖乖地牵起了衣角。
只见老嬷嬷一把抓起手中托盘里的枣、栗子、桂圆、花生撒向寝帐,一边吟诵:“撒个枣、领个小(儿子),撒个栗、领个妮(女儿),一把栗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
站在一旁的丫鬟们都掩着嘴再笑,我这才知道原来这许的是生儿育女的愿哪,不禁微赧,落在喜服上的枣子花生一大堆,看看梅继尧,他接的也不少,我撅着嘴不满的说:
“都是人家的夫君了,也不知道礼让!抢那么多做什么?不行,杏花去取秤杆来称称究竟谁接的多!”
梅继尧大笑,俯下头飞快地在我唇上印下一吻,顺势把自己喜服上的枣子花生倒到我的喜服上,说:
“我的王妃,这样可够了?”
我哭笑不得,牵着衣角,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杏花过来帮我取走了那些五色果品,老嬷嬷把盛满了女儿红的碧色青瓷酒杯送到我们面前。梅继尧接了过来递了一杯到我手上,带笑的眸子忽而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我,褐色的瞳仁轻而易举地锁住了我的目光。
我的心漏跳了两拍,习惯了那个一脸不以为意的笑容,笑得比云还淡比风还轻的风流傲气的梅继尧,对于他忽然的认真和专注我竟有些不适应。他的手臂伸出勾住我的手臂,这一瞬我竟有错觉,觉得他和我的缠绕再也分不开了,只听得他轻轻说:
“生生世世,白首相依。”
仿似呢喃呓语,轻柔地掠过耳畔,印在我的心上,心底柔柔软软的有如蓬生了延绵的春草。
我把酒杯递到唇边,唇角轻勾,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说: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怔住,痴痴地看着我,我按捺不住甜蜜的笑意,一抬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回过神来,也饮尽了杯中酒。
丫鬟仆妇识趣地退下了,四周一时间安静下来。红烛高照,我竟然因着我们之间的沉默而有些局促,还有些……紧张,我看看他,他眼神幽暗,俯身过来……
我以为他要吻我,我的眼帘悄悄垂下,我在想,他吻了之后呢……
他靠过来,是一阵混合了酒味的男子气息淡然地萦绕在我的眼角眉梢,他在轻声唤我的名字,晴儿,晴儿……
“我现在便让你愿望成真。”他说。所有我以为要发生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止,我蓦地睁大眼睛,一张半透明的大红纱帕落到我头上,纱帕四角缀着明珠和流苏,正惊愕时他一把拉起我走出房门,我被动地跟着他,他带着我走到外厅。
客厅安安静静的,连一个丫鬟的影子都看不见,外厅的正首位置上坐着两人,他们正微笑地看着我。
身穿褐色锦缎银边长袍,头戴高山冠,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我的爹爹夏泓;旁边一身绯色软烟罗衣裙,目光柔和慈爱的美妇人不是我的小荷娘亲又是谁?!除了他们两个外,有许多久违的笑脸都出现在我面前了,王丛王德,大小乔,还有阿松……
他们都长高了,气宇轩昂或是玉立亭亭,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身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爹爹,娘——”
我一手掀开喜帕,正要奔至他们身旁,梅继尧拉着我的手不放,笑着说:
“傻丫头,我们再拜一次堂可好?刚才那次,你不是说不算吗?”
“继尧,”夏泓爹爹笑着说,“世俗之礼岂用拘礼?我和你师娘看见你们共定鸳盟,心中不知何等欢喜,知道你已经尽力而为,怎会怪你呢?”
继尧还是拉着我在双亲面前跪下,恭敬地奉了茶,小荷娘亲眼中似有泪光,看着我们忽地又笑了,我鼻子一酸,不知怎的就直想哭,继尧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目光坚定诚挚地对他们说:
“老师和师娘请放心,今日我娶了晴儿,定当爱她护她一生,永不相欺。”
爹爹目光深沉,微微一笑,道:
“起来吧,只怕我这不懂事的女儿委屈了你,日后你要多担待些。”
“爹!”我瞪大了眼睛,气愤不平地看着我的爹爹,这句话不是应该颠倒过来说不要委屈我的女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