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啊,她们都跑光了,我还跟着你做什么?”
景渊这一瞬直觉得血液都凝固了,这没心没肺的小尼姑!
“不如你老老实实跟着本姑娘,我卖红薯养活你就是了,何必辛苦卖菜?有闲暇倒也不妨种点卷心菜给我吃,晒黑了我又不喜欢,你长成这般模样也实在不宜抛头露面……对了,我烤的红薯你还没吃过吧?那可是建业一绝啊,我这就去给你烤一个……”
不等景渊有所反应,她径自越过他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而去,远远的就听到陈嫂和瑜儿拦阻的声音,景渊立在原地,望着她背影消失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嘴角上扬,摇头苦笑,却舒心愉悦。
欢喜佛,薄情赋 第一百零三章 雪融 2
在倚绿山庄陪了她十多天,看着她风寒渐好,脸色也日显红润,景渊才放心下山。刚一上马车,景勉便告诉他,昨日凝霜公主已经在侯府第二次碰壁,悻悻而去。景渊道:
“由她去。司马烨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还是没有,但是估计事态严重,皇上已经密令镇南王出京赶赴马口重镇。侯爷此时怕是不宜得罪凝霜公主。”
“凝霜的事,不能让她知逍。”景渊道:“你让侯府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巴,要是谁走漏了风声,定然不饶。”
“是。”
“让你安排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已经向上官府送了拜帖,但是上官府的管家说,他们小姐这几日到姨母家中小住,暂不在府上。”
景渊略一思索,道:“你去查查上官惟的姨母所居何处,若是离得近的话便把拜帖送过去。”
景勉诺然,此时马车经过闹市,人声喧嚷,景勉刚掀起车帘,便听得人群中传来议论声,其中一人高声说:
“不是吧,皇帝竟然将自己的御妹嫁给花心风流的兰陵侯?!”
“小声点!好啰好啰,我家侄女不用急着出嫁了……”
“你不知道,”有人低声说:“听说,那公主早就是兰陵侯的人了……”
景渊身子僵了僵,猛地喊了一声停车,马车遽然停住,他手一抬掀开车帘就跳下马车,景勉连忙跟上。他快步走向围在前方的人群走去,那些人一见锦袍玉带气势汹汹的贵公子,连忙让出一条道来。景渊走到那张贴告示的墙前,脸色铁青,那儿贴着张皇榜,公告天下皇帝三月后将为其妹举行盛大婚礼,下嫁兰陵侯云云。
景勉站在景渊身后也能感受到他的怒气,见一旁的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正要提醒景渊时景渊转身沉着脸大步走回马车,上车前对景勉说:
“到中书令府呈帖子给唐公子,就说本侯这几日空闲,问他有无胆量重扳败局。”
“侯爷——”景勉欲言又止。
“快去!”景渊一掀衣袍上了马车离去。
过了两日,正是斜阳欲坠时分,落日熔金,把大半个品雪轩都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芒,挟着暑气的风穿堂而过,几声马嘶传来,几个家仆连忙迎上前去牵马的牵马,安置物什的安置物什,景渊满身是汗脸庞晒得通红,接过小厮递上的湿布巾胡乱擦了把脸便向品雪轩走去。沈默喧闻声匆匆赶来,脸色很不好看。
“侯爷,默喧无能,请侯爷责罚?”
“何事?”
“凝霜公主……来了……”实际上,是带着皇宫侍卫闯进来的。
景渊站在品雪轩的圆门外,转身欲走,偏在这时听得凝霜清脆得刺耳的声音响起:
“这件大婚吉服虽然款式裁剪很好,可是你们怎么搞的,连本公主的尺寸都搞错了,胸太宽,腰太窄!灵珠,马上把宫里的绣娘还有锦绣坊的掌柜裁缝什么的都喊过来……还有,虽是吉服要红才够喜庆,可是也不能这么寒酸啊,明珠,把上月陈妃送我的那根天山玛瑙做成的如意取来,让人做成扣子镶以金边……
景渊大步走入花厅,一众婢女仆人齐齐跪下行礼,凝霜愣了愣,随即放下手中喜服笑着走来挽过景渊手臂,道:
“你回来了?打马球累不累,明珠,还不给侯爷上茶?”
景渊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径自拿起放在云石红木桌上的吉服,吹了吹,再拍了拍,小心翼翼地叠好,然后吩咐身后的晚霞道:
“还不过来拿去放好?”
晚霞会意,连忙过来拿走喜服。凝霜的脸白了白,还未开口就听得景渊坐下来漫不经心地说:
“原来我这偌大的侯府别人想什么时候进来就可以什么时候进来,公主要是日后当了主母,该如何管冶?景勉,让人把今天看门的一众奴才押过来园子里,给我狠狠地打!”
景勉应命而出,凝霜见景渊神色淡漠疏离,心下难受也自知今日惹恼了他,于是走过去勉力笑了笑说:
“我不过是多日没见你,心中挂念得很。三月后你迎娶我过府,我自然不会这般莽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金枝玉叶,大驾光临寒舍,焉用如此客气?”景渊望着她,神色冷峻有如薄冰覆面。恰好这时品雪轩外一众被杖责的门房侍卫惨叫声迭起,凝霜尴尬不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明珠这时对主子打了个眼色,凝霜取过她手上的茶杯,扫了一眼旁边的人,他们会意,默默退下。
凝霜把茶杯递到景渊面前,柔声道:
“我知道,嫁给你之后我就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了,我会当一个大方得体的兰陵侯夫人,不再恃宠生骄,只想和你夫唱妇随共效于飞。”
“公主,你果真爱慕下臣?”景渊接过茶坏,眼帘挑动,湛黑的桃花眼眯了眯。
凝霜再也顾不上公主的仪态,屈膝仰头双目含情地看着景渊,道:“你早知道的,几年前为了你能脱离长公主的控制,我连名节都可以牺牲……”
“所以,如今是景渊该还债的时候了?”景渊放下茶杯,捏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道:“可是怎么办,景渊天性风流,姬妾无数……”
凝霜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嗫喏着说:“我不介意,我还是要嫁给你,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好的。”
“可是我介意。”景渊放开她,冷笑道:“不过欠了公主的,总得还。”他站起来,盯着凝霜泫然欲泣的眼睛,伸手便解开天青色锦袍上的玉带一把抽下,然后不慌不忙地解开锦袍扣子,领口大敞。
“你这是在干什么?”凝霜望着向她逼近的身影,惊讶道。
“听闻坊间有欠债肉偿之说,”景渊笑了,笑意荒凉,“公主不是等了多年想得到景渊的人?公主处心积虑设计阿一不是为了兰陵侯正妻之位?景渊表面风光,可在建业高门贵族的心中不过是一下贱面首,为了活命还有什么不能出卖?何况只是区区身体……”
“不要说了!”凝霜大声叫道,双目含泪,“我不是这样想的,不是的……”
“公主以为自己和琼华夫人之流有什么区别吗?殊途同归而已。”景渊道,“求而不得是人间至苦,就当作今日先偿还景渊欠公主的利息如何?”
他一手扯下自己的锦袍,伸手便要拉过凝霜,凝霜尖叫一声用尽全力推开景渊,指着他道:
“我对你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也许我犯了错,但是,我是真心的想跟你在一起啊……”
“很抱歉,这‘真心’偏偏我就没有。”景渊冷冷道:“你想要的,我能给的,只有这具并不矜贵的身体。怎么,公主今日没有兴致?”
他毫不在意凝霜一脸的泪水和愤恨心痛地看着他的目光,从容不迫地把锦袍穿好,取过茶杯呷了一口,道:
“今日景渊想给,公主却不要;明日公主想要,景渊却说不定不想给了,公主不要后悔才好……”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经多了五个热辣辣的指印。
凝霜一脸泪痕,恨恨不已地说:
“景渊,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说罢哭着转身走出花厅,景渊也不去追,见花厅敞开的镂花朱门旁似有人影,以为是景勉,便道:
“让人一路送着回宫,不要出什么差池。”
没有回答的声音,而那人影也没动,忽然静寂下来的空气里仿佛连心跳都能听得到。景渊的眉头无端跳了跳,沉下声来喝道:
“谁躲在那里鬼鬼祟祟,出来!”
逆着阳光迟疑着最终还是走了进来的那抹烟绿身影让他的心蓦地一沉。
“景勉安置受罚的侍卫去了,侯爷放心,沈总管一直跟着公主。”阿一不慌不忙地答道:“阿一无状,几日不见侯爷,担心侯爷所以不听福伯劝告偷偷下山,顺便想带一副马吊上山……不想侯爷原来在府中忙着大婚之事。阿一不声不响回府,甘愿受罚。”
景渊盯着她,黑眸里情绪浓烈翻腾,“你都知道了?”
“听到了,也看到了。”阿一老老实实的回答,“在马车上便听到市集上人人谈论此事,回府来也看到了侯爷和公主……”
“没有话要问我?”
阿一摇头,“没有。侯爷的心,阿一看得清清楚楚。”
“不难过?”景渊走近她,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他伸出手臂,轻轻地圈过她的腰肢,再慢慢收紧。
“难过,”她顺从地被他拥入怀中,笑了笑哑着声音道:“难过又有什么用?”
他嗅着她鬓间的兰花气息,在她耳边道:“你说过要信我的。”
“我不是小孩子,自然说话算话。”她踞起脚尖亲了亲他脸颊,对他宽慰一笑。
他愣了愣,阿一这时后退一步,说:“既然没什么事,我还是先回山庄,免得福伯焦虑。”
“我送你。”
看着阿一的马车离开了,景渊才想起,刚才好像是小尼姑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立尽斜阳,马车的影子越来越远,他伸手摸着白己的脸颊,不知想笑,还是想哭。
一连几天,呆在倚绿山庄的阿一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一日三餐作息正常,闲暇时散散步喂喂鱼,有时候跑去跟瑜儿和杂役房的丫头仆妇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好不容易带回来的马吊自然物尽其用,不到三日,瑜儿便从一知半解发展到跃跃欲试,接着便拉了陈嫂和福婶一道,晚膳后没事便开一桌。
景勉向景渊报告山庄中情况时,说到十八姬时也提到庄中各人都喜欢个性开朗的她,对下人平易近人,打马吊赢了银子最后还是归还各人,皆大欢喜云云。
景渊冷着脸扔下账簿,当夜就上了山。
阿一就这样被景渊抓了个现行,陈嫂瑜儿她们惊见十八姬被人拎着衣襟提走,而景渊一脸的阴霾,怒气有如浓云密布。福伯战战兢兢地领着众人去请罪,在相宜馆前跪了一个时辰景勉才出来说侯爷气消了,让他们赶紧退下。
相宜馆内,阿一也黑着脸坐在花梨木椅子上,说:
“我做错了什么?你刚才那样子让我以后怎么跟陈嫂她们一起玩……”
景渊冷冷道:“谁让你学会赌博的?”
“谁说打马吊不能赌银子的?”阿一瞪着他,“不是赌银子的话,谁会拿真本事肯花时间跟我这十八姬来打马吊?”
景渊气结,却一时无语。他走过去俯身看着阿一,说:
“是我不好,明知道你不开心,却没有来好好陪你。”
“我没有不开心,“阿一别过脸不看他,“你来了我才不开心。人家马吊打得好好的,被你一搅和,以后没人愿意跟我玩了。要不,你把阿云请上山庄和我一起住?我想她了,我还可以和她一道去看师傅。”
景渊默然,他该怎么告诉她七王府这时乱得像锅粥一样,司马烨在马口重镇寻边时遇上了为数不少的马贼,追击时不慎坠崖现在生死不明。阿云本来守着司马念好端端的,不知是谁向她泄露了消息,就在之前镇南王大军出发离开建业那天她便不见了影踪,而司马念则由宫中的太妃接到宫里代为照顾。
他的衣袖里还放着阿云派人送给阿一的一封信,信上寥寥数语,就说自己要去看看司马烨究竟是生是死,绝不愿呆在建业守着活寡死后建一座贞节牌坊了此一生……
要是阿一知道了,说不定会魔障般天没亮就跑去找她了。
于是他只能什么都不解释抱起那满腹不平的女人直接上床。小银钩松开,青纱帐幔垂下,阿一侧身向里而卧,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一般。他心里轻叹一声,从背后贴紧了她,不管不顾地缠着抱着。
他宁愿她生气、发怒,甚至大哭。
都比现在这样要好。
跟什么人都有说有笑,打马吊抽热闹赌银子刺激异常,好像每天都很开心,每天都乐不可支,却比哭更让他难受。
正如现在,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那天他跟凝霜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他为什么要娶凝霜她也知道了。
只是那天,他真的被她脸上的笑容和那一个亲吻骗了,以为她一点事都没有。
第二天天刚亮时,景勉便匆匆来报,说是宫里的人到侯府宣旨要召景渊入宫。景渊匆匆披衣离去,临行前看了一眼仍旧向里而卧的她,伸手把帐幔放下,交待瑜儿道:
“不要吵醒她,她醒了后就说本侯突然有事要处理,让她好生用膳服药。”
阿一慢慢放平身体,睁开双眼看着帐顶的八角图案,咬着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景渊都没有上过山庄,只让景勉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知道她喜欢吃藕羹,而秋天将至怕是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莲藕了。是夜,阿一在庭院中吃着重新温热的藕羹,忽见漆黑的天幕绽出一大朵异彩光亮的银花,瞬间照亮了天际。
瑜儿不禁惊叫起来,“焰火,十八姬你看,好漂亮的焰火!”
阿一也仰起头微微惊讶,夏末秋初,中秋未至,何以有焰火竟放?瑜儿这边已经问出口了:
“陈嫂,你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有焰火放吗?”
欢喜佛,薄情赋 第一百零四章 雪融 3
焰火灿烂,然而越发看的人心底寥落。阿一放下汤匙,走回相宜馆内她的卧室,刚走到门前便听得快嘴的瑜儿问陈嫂道:
“又不是过节,好端端的放什么焰火?”
“小声点。”陈嫂压低声音,“你不知道么?公主大婚当夜要放最好最美的焰火,皇上特意让几大商家来一次演示,好让公主挑选。你看我们侯爷这阵子都忙昏头了,今年建业的盛事莫过于此……”
“那我们主子侯爷是真心疼她的吧……”
“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飞上枝头的麻雀变了凤凰又能如何?还有比她飞的更高的。侯爷宠她又如何,姬妾生的儿女只是庶出。十八姬也是命苦的,听侯府的人说,侯爷连嫁衣都给她准备好了,还让她过了掖庭的内命妇审定,不科一夜之间正妻之位就被抢走了……”
阿一默然转身向外走去,她本不在乎什么正妻之位。然而今夜心情却极为烦乱复杂,景渊让刘夫人严厉地调教她,原来是为了让她通过掖庭的审考,从妾晋为侯府主母;谁料她会在百日宴那天把琼华夫人推入荷池被押送至内务府论罪,一场大火后她安然无恙地留在府中养病而且前事不计的原因她曾很天真地相信景渊的一面之词说是皇帝开恩,原来不过是景渊再一次出卖了自己。
想起当初自己躲在屏风背后看着景渊对傅明远虚与委蛇时既痛且恨,而昨日景渊所为与当日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当初不明白不懂,而如今懂了“心却更痛。
这一夜,整个倚绿山庄都乱了。
景渊接到山庄急报说十八姬失踪时,宫里的酒宴才刚散,风一吹过额头霍霍地痛,景勉神色不虞地在他耳边耳语两句,他的酒意顿时散去一半。
心急如燎地赶上山庄,相宜馆内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说是翻遍了整个倚绿山庄都不见人。
景渊扫了一眼石桌上吃剩半碗的藕羹,问:“藕羹为什么只吃了一半?”
“刚吃了一半,十八姬说有点凉意,奴婢便回去取披风,不想一回来就不见了人。”瑜儿结结巴巴的说道,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其他人呢?”景渊语气冷冽。
“因为天上突然大放焰火,所以大家一时间都被吸引住了,也没多留意,想着十八姬在相宜馆内也该看到这么灿烂的焰火……老奴该死,连一个人也看不住,实在该死啊……”福伯老态龙钟地跪倒在地不断自责。
焰火,吃了一半的藕羹……景渊的头似乎更痛了,他摆摆手让福伯起来,对景勉说:“马上带着府卫翻遍这边的山林,派人到元罗宝刹再找找,到静泉庵去找老头子问他有没有见到过人。”
景勉领命行事而去,景渊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道:
“马上去给本侯找,山庄任何一个旮旯都仔细翻遍,要是她有什么事,你们都不用活了!”
福伯连忙带着一众人退下重新去找,半个时辰后派到元罗宝刹和静泉庵的人告续来报还是找不到人时景渊终于坐不住了,问福伯道:
“本侯记得修建这山庄时,有密道通向山下,可曾找过?”
“侯爷,密道的开启需要密匙,而这密匙一直在侯爷手上,莫说十八姬没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无法进入……不过侯爷这么一说,老仆倒是记得庄子里有好几处菜窖和酒窖,不知道十八姬会不会到了那些地方去?”
三处菜窖,一处酒窖,都没有。
景渊一身尘土地从酒窖爬上来,脸色比泥尘更难看。
这时景勉回来了,说是府卫拿着火把搜遍山南山北,都一无所获。
残夜白月,景渊的手心渐渐发冷。
“厨房搜了没?”听得福伯在身后责问厨子,“还有厨房下面的那临时仓库呢?”
“厨房搜了,没发现,那临时仓库都封尘许久了,谁会去那儿!”厨子满不在乎地小声嘀咕道。
景渊脚步一顿,回头喝问道:“临时仓库在哪?!”
掀开盖扳,踩着摇摇欲坠的木梯,看到本应暗黑如漆的地下室有亮光隐约地照见四周的蛛网和木柜,他才松了一口气,满心的担忧顿成怒气,他走前两步边看见他送她的夜明珠被她随意地扔在地上有如孩子随手丢弃的玩具,才明白这光线从何而来。
她就坐在木梁前方,背靠着墙,怀里抱着个酒坛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雕酒的气味。
他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子正欲横眉怒目,但见她两颊嫣红,眼皮倦倦地垂下,眼角泪痕未干,昏昏沉沉一脸颓然,又半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了。
“小尼姑,你喝酒是犯戒的,你懂不懂?”他坐在她身旁,伸手去抢她怀里的酒坛子,她眼睫毛稍稍一动,双臂拽紧了酒坛子,迷糊道:
“戒……早犯遍了,不差……这一回……”
“酒好喝么?”他问。
“不知道,多喝两口……再告诉你……”她捧起酒坛子就往口里倒,景渊眉毛拧成了结眼明手快地抢过酒坛于,才发现酒坛子轻的很,最起码没了半坛,终于忍不住怒道:
“可恶,你究竟喝了多少?!”
阿一醉眼惺忪反应却是极快,整个身子扑过去抢,景渊手一用力就把酒坛子扔出去摔破了。阿一大怒,指着他“你、你、你”没说完半句话,忽然捂着胸口表情怪异,猛地“哇啦”一声张口便呕吐出一堆秽物,全数命中景渊的衣襟到腰腹部位。
这一刻景渊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
阿一眼睛忽然瞪大,好像酒醒了一些,依稀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不知是害怕还吃惊,身子软绵绵的就往一旁倒下。
当景渊背着醉猫阿一从木梯艰难地爬上去时,众人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月白锦袍脏污不说,散发着难闻的异味不说,发冠凌乱不说,那趴在他背上的女子一手揪着他的发,另一手捶着他的肩,口中喃喃说着胡话:
“跑这么慢,今天没吃草是不是?小心本姑娘给你鞭子吃!”
众人心道:这十八姬也式大胆,躲起来喝酒把山庄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不说,还敢把侯爷当成马来骑来驯!
可是没想到女人下一句话让他们耳朵都要掉下来了。”笨驴……明天卖了你!”
景勉咳嗽一声,众人会意当即作鸟兽散。
景渊让瑜儿去准备好换洗的衣物和醒酒汤,背着她大步向落英池走去。
落英池的环形浴池本就有亭子遮盖,现在又用帐幕绕了起来,冷风难入只余热气氤氲。景渊放下阿一解开自己身上的玉带一手扯下锦袍扔在一旁,阿一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他脱衣服,问:
“你在做什么?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觉得很热?”
景渊俯身抱起她,一步一步走下池去。
温热的水漫上她的腿脚,她忽然用力抱紧了景渊的脖子,头埋到他的怀里,颤抖着说:
“不要把我扔到江里,不要,不要扔下我……”
“不会,”他停住脚步,抱着她坐在池子的石阶上,水漫到了他和她的腰间,他抚着她的背像唤孩子一般道:“我从来,从来就没想过要把你扔下;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真真假假,都不过是想把你留在身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