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妈妈被揭了疮疤,恼羞成怒跳脚起来随手抓过一根藤条就往环儿身上招呼过去,环儿惊叫着四处躲藏,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奔出畅春园的大门,一边跑一边回过身去乞怜求饶。孰不料一不小心便撞到一个人身上,险些摔倒,一只大手准确无虞地一把拉开她,沉声道:
“你给我小心点!”
环儿愕然,抬头看去,揪住她衣袖拉开她的人是个身形高大的粗豪汉子,腰配大刀,一身褐色束袖短打装束,可是衣料是上好的锦缎,断断不是寻常游侠儿,五官明朗粗犷,神色冷峻,气势逼人。这时洪妈妈的藤条伴着怒骂声追过来了:
“死丫头,看我这回不把你的狗腿打断了!”
凌铮手一伸,准确无虞地抓住藤条,喝止道:“什么人也敢在我们爷面前撒泼放肆!”说着一用力,洪妈妈的身子被藤条一带,踉跄一步跌倒在地。
侯爷环儿一下子懵了,看着那适才被自己撞了一下的人正缓步从暗影处走出来。今天的天色黑的太早,偏生畅春园的灯笼又太旧,那人一身白色常服笼着淡淡的昏黄光影,身形高挺却略嫌瘦削,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只把黑发络在脑后,很寻常的一身装扮,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朴素淡雅无华至极,偏偏就是这样素净得纤尘不染的人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着优雅和贵气。
“这里就是新建的畅春园”他开口问道。声音温润平缓,略带些低沉的磁性,丝毫不带半点浮躁和轻佻,环儿不知怎的就联想起自己曾经偷偷地摸过畅春园最美的红牌姑娘谢韵儿珍藏的一块祖母绿,那种柔和沁凉光润的触感,让人放手不下。
“是,是,这就是畅春园。”洪妈妈狼狈地爬起来,知道自己冲撞了贵人,再不敢造次,讪讪地拉开环儿让出道来,谄媚地躬身行礼陪笑道:
“小的是畅春园的洪妈妈,不留神冲撞了贵客,恕小的眼拙,爷眼生的很,可是第一次到畅春园来”她一边带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清风阁,约了常先生。”凌铮简短地答道。
洪妈妈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是冒犯了贵人,这白衣男子竟然就是畅春园幕后主子约见的人,她不由得狠很剜了环儿一眼,环儿瑟缩了一下,放慢了脚步跟在她身后偷偷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这时刚走入畅春园的大厅,白衫男子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眼,正好把她刚刚的举动半点不漏地收入了眼底。
灯火辉煌的大厅,她终于看见了他的那双眼睛,湛湛的桃花眼,眸色黑黑深不见底,眸光冰寒似雪不带半点温度,被他的目光笼罩着,除了逼人的冷意外再无其他。她找不出任何的形容词来那张脸,眉目冷峭,鼻梁挺傲有如孤峰,薄唇棱角分明,嘴角微抿,造就了下巴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本可以说他俊美无俦,本可以说他有如谪仙,可是那张脸却半点生气都无,没有任何的表情,不见喜怒,只让人想到那燃尽了的灰,败落的衰草。
沉默、冷漠,不起半点波澜。
推开清风阁的门,洪妈妈也不敢走进半步,只讨好地问要不要找哪位姑娘相陪,凌铮横了她一眼,正想拒绝,景渊却开口道:
“刚才那丫头就好。”说着带着便大步走入清风阁。
洪妈妈愣了愣,压根儿消化不了这答案,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回身去找那走了狗屎运的环儿去了。环儿听了也是愕然,随即就被人按住从上到下改造“粉刷”了一番,被人推搡着捧着杯盏进了清风阁。她急得小声争辩道:
“好姐姐,我都说了不要给我上什么香膏香粉,我都痒死了……”话未说完就领了一个栗凿,便再也不敢吭声,凝神敛气脚步轻盈地走进清风阁大门去了。
景渊穿过两重门,便见一典雅的内室,雕花屏风后响起一个厚重威严的声音,道:
“可是渊哥儿来了,常德,你怎么不去迎迎”
“是,王爷。”常德走出门,见到景渊微微躬身行礼,将他迎进里间。凌铮自觉地站在门外等待。里面一张黄花木长几,几前锦绣软垫上坐着一人,锦缎蟒袍上绣四爪金龙祥云缭绕,景渊连忙跪下行礼:
“臣景渊见过镇南王爷。”
镇南王司马靖颔首笑道:“何必多礼我们甥舅几年未见,今日见了面倒像是生份了许多,常德,赐座。”司马靖四十多岁正值英年,因着常年戎马,刀刻斧削般的五官深刻而坚毅,一双眼睛坰然有神,言语间既有着武将的爽直,也有王爷的威严。
景渊谢了座,正襟坐下,看了看给他们倒酒的常德,说:“许久不见,常总管还是随侍舅舅身旁,看舅舅气色甚好,想必边境平静无事,东晋人尚未躁动不息。”
司马靖盯着景渊看了一瞬,道:“桓儿之前有来信说阿渊并非纨绔颓废之人,今日一见果然远非昨日那风流浪荡子。家事国事天下事,你助皇帝寻到密诏,然后借皇帝的手毁了长公主府和傅家,隐忍多年看准时机干脆利落地将对手一网成擒,这份忍耐和谋算,朝中能有几人”
景渊面无表情,只是眼中凉意更甚,道:“王爷折杀景渊了,不过是遇上了好的天时地利能夙愿以尝,替皇上分忧是我等应分之事,王爷谬赞了。”
司马靖放下酒杯笑道:“你以为我会问你遗诏之事,你措了,这遗诏对我而言根本不是秘密,当初还是我亲手交给阿萱的。本想让她有安身立命之本,谁知她以此来要挟皇帝,她的死与人无尤,即使我是她兄长,也难以保全她;更何况,她做过的那些事,难辞一死,只是因为她是我亲妹,我怕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皇母后所以才没有动手而已。”
景渊有些惊讶地看着司马靖,司马靖喟然叹道:“当年,我的亲妹将我的妻子出卖给东晋明光帝,只因当初她求我将景迁的家人斩尽杀绝而我于心不忍留下了你和你母亲的命,让她最终失去了景迁……我和她,早就不是两兄妹了,所以桓儿在兰陵尽力助你,就是这个原因。”言毕,司马靖的神色多了几分忧伤落寞,这并非是假,景渊知道司马靖曾挑起边关事端不过就是想发兵夺回自己的妻子。
心有戚戚焉,他举起酒杯敬了司马靖一杯。
“江山若是在手,踏平东晋的土地岂非易事”景渊问。
司马靖苦笑,“你也想试探于本王这江山,本王答应过她不要;桓儿他既然姓顾,自然也是不要的。世人所传有误,其实带着萍衣奔赴战场之前便已经生下了桓儿,无奈当初从歧山顾氏带萍衣出族时是以桓儿作交换的,所以没有人知道镇南王世子就是顾桓。”
景渊稍一沉吟,问:“王爷今日见景渊,莫非有什么要事让景渊去办”
“皇帝顾及我兵权在握,特诏本王回京养病。可是桓儿随杨昭到安阳已经一年,本王担心有什么变故,所以想让你到康城去稍作照应,只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王爷这般相信景渊 景渊无才无德,更无文韬武略。”
“桓儿信你。”镇南王迎上他的视线,缓缓道:“听说你在兰陵为百姓除了一害,亲力亲为带着府卫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灭尽了伏澜江的鼋鼍,并废除了河神祭祀,把农历十一月九日定作小寒食,兰陵百姓在那日不得生火以纪念数年来为鼋鼍所害的人,如今整个朝廷,都对兰陵侯刮目相看了。”
“些微小事何足挂齿,景渊承蒙王爷和世子看重,自然不会推托,只恐力有不逮,有负王爷期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桓儿很聪明,却也太过于自信,不免令人担心。你尽力就好,结果如何本王不会怪你。”司马靖起身,常德连忙取过披风给他穿上,景渊也起身,他摆摆手道:
“无妨,这酒菜你慢用,本王还要入宫一趟。今日所说之事若能成行起码也要一月之后,你且好生休养一番。”
镇南王和常德走后,景渊并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坐下来,一杯接一杯酒地喝着,眼神茫然不知焦点落在何处,一壶酒很快就空了。这时听到外面凌铮拦住环儿不让她进,便开声道:
“让她进来。”
凌铮没有办法,只得放了环儿进去。
“有酒吗”他问。
环儿连忙点头,把温好的酒放到几上,然后再把果品和点心从食盒里拿出来。见景渊要倒酒,连忙手急眼快地抢过酒壶,谁知道粗枝大叶的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小袖半臂而是广袖长裙,衣袖把杯子和空酒壶打翻了,呯呯的掉了一桌一地,她窘态万分手忙脚乱地去收拾,一边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对、对不起,哎呀,这酒壹怎么一碰就倒,真是的……”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一抬头,又触碰到景渊那如霜似雪般的目光,他那样专注的看着她,深沉而努力地仿佛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人的影子来。
环儿的心即时漏跳了两拍,曾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他眼眸中的一丝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可是再看清楚些,怎么可能呢?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分明就了无生气,像个玉人一般看上去很美可是又冷漠僵硬。
手上的酒壶被人夺去,他的手指冰凉入骨,酒喝得很慢,可是没有停过,桌子上的菜肴都冷了,环儿正想开口问要不要拿去热一下,忽然见他皱皱眉,说:
“你下去吧,再拿一壶酒来。”
不知为何心里竟有淡淡的心疼,这人,心里怕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吧?环儿站起来福了福身就离开内室,门外的凌铮拉住她低声说:
“你去拿半壶酒,掺水掺成一壶,懂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很快就取了一壶酒过来,不出意料景渊手中的酒壶又空了,她给他满了一杯酒,说道:
“环儿谢谢爷的关照,要不是爷,环儿怕是今日要被洪妈妈打死了。”
景渊置若罔闻,酒意上来了,半边身子都倾侧倚在几上。环儿壮了壮胆子,又说:
“今日环儿以为有机会见到那闻名遐尔的兰陵侯,不料遇见了爷这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想来那侯爷就算再俊美无匹也应不及爷您的风流气度,那些翘首以待的姐妹们真是看走眼了。”
景渊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低垂的眼帘抬起,幽深的眼眸掠过环儿的杏脸,道:
“建业的女子都怕见到兰陵侯,你们不怕”
他第一次对她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她的心里不免有点兴奋,连忙摇头说:“不怕。我们姐妹都说兰陵侯虽然风流花心,可是看中了谁就带回府纳为姬妾,总比那些瞒着夫人在外头乱搞东窗事发后又不负责任的人要好。就像那三驸马,偷偷地来了园子几回,被三公主知道了上来大闹一番,他自己却爬狗洞逃了……”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景渊依旧沉默,直到手中酒壶再次空空如也,他的身子瘫软靠在几上,一手支额,另一手拿着酒杯,颓然如玉山之将崩,迷蒙的眼神再次掠过环儿的脸,不是她,她的眉毛要细长一些,脸蛋没有那么丰润但白皙素净不爱沾半点脂粉,鼻梁要高一些俏一些,还有那双眼睛眼波清澈,浸着两丸幽黑莹润的水银,总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不懂掩饰不懂矫情横冲直撞地闯进你的心里去。
不是她……他的眼帘动了动,好不容易聚焦的目光又涣散开去,喃喃道:
“这酒,怎么总是喝不醉人,凌铮——”
凌铮应声而入,景渊摇晃着站起来,环儿连忙去扶,不料他一皱眉手用力一推推开了她,凌铮马上抓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走出了清风阁。
环儿想要追上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清风阁的后门开了,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凌铮放开他的手掀开车帘,他正要上车时身子顿了顿,转身看着她说:
“不要把男人想得那么好,景渊或是我,都不过是个混蛋而已。”
说罢上了马车,帘子落下,彻底隔绝了她和她眼中落寞的身影。
欢喜佛,薄情赋 第七十六章 缘迴 1
新建成的兰陵侯府座落在双桥巷内,马车驶进了大门,沈默喧和几名家仆早已候在一旁迎接,景渊下车时连身子都站不稳,凌铮和家仆连忙把他扶好,景时彦赶来一看脸色当即黑了,和郁离扶过景渊就往内堂里去。
“又是那样”沈默喧叹了口气,望着景渊的背影问。
“又是那样。”凌铮无奈道,“一沾酒就不愿放,恨不得醉死自己。我说那人都死了,说不定早投胎了,为什么还念念不忘,从他带着府卫猎杀鼋鼍开始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被鼋鼍咬中时居然还能左手一剑从咽喉剌入杀了那孽畜,差一点点鼋鼍要是不松口的话就要把他整条手臂都咬下来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惊心。”
“今天镇南王见他,好象是想让侯爷到康城领军。”凌铮想了想,不该提的话也提了。
“侯爷要去康城,”沈默喧脸色一变,景渊根本不懂行军布阵冲锋杀敌杀敌,贸贸然答应上前线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凌铮还未说话,这时景勉大步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封请柬,对二人说:
“侯爷能否去康城还是未知之数,七王爷回来了。”
如果说,景渊还有什么仇人还没死的话,那当仁不让就要数到这七王爷司马烨。
第一次见面是六岁入宫参加太学选拔侍读,景渊阴柔姣好有若女子的面相就被他耻笑为“男生女相祸国殃民”,而景渊也很不客气地在后面的箭术比试中很无能也很无奈的飞离靶心一箭命中司马烨最心爱的坐骑,两人的粱子就是这时候开始结下的。
景渊好色风流的恶名传扬天下,而他却以正直不阿交武兼治素有美名,互相看不顺眼亦是理所当然。
一直到后来,景渊在猎措场“侵犯”司马凝霜,当时被司马烨狠狠地楼了一顿险些毁容丧命,而他出了天牢离开建业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用一把所谓的绝世好刀把司马烨骗到倡人馆里把他卖给了朝中一名嗜好男风的大臣,这事当然没成,那大臣吓得屁滚尿流,而他气得手持钢刀直闯公主府问罪,只可惜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
一别五年,建业于景渊来说物是人非,可是和司马烨之间的过节,历历在目。
清晨起来头还霍霍的痛,看到景勉手中那张请日柬更是心烦。他守了东北马口重镇五年,军功显赫,皇帝有意在宫中为他接风洗尘他却拒绝了,只在自己王府开赏春宴。邀自己前去,恐怕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算旧账吧!
这时,一顶青衣小轿悄悄从后门进了侯府。
沈默喧进来禀报此事时,景渊已经洗漱完毕,他接过晚霞递来的茶碗喝了一口,淡淡说道:
“本侯什么时候缺过女人,让他们把人带走。”
“侯爷,是镇南王府常德常总管着人送来的。就算用不着,摆着也是好的,总要让某些人心安不是”沈默喧垂眸道。
“你觉得合适”景渊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那就留下吧,住你三松院里好了。”
“侯爷……”沈默喧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只青蛙,“怕是于礼不合。”
“那就纳一房妾便是了。你比我年长几岁,沈家也该有后了。”
“侯爷既然不介意,那就让她住三松院好了。”沈默喧连忙改口,一额细汗。
景渊目光瞥过桌上的请柬,“替本侯好好准备一份厚礼,三日后会一会故人。”
春寒料,天色将晚时还下了一场细雨。
一辆破旧的板车被吃力地往朱家巷深处推去,推车的人很瘦削,穿着身赭色粗布衣服,因袖子太长而折了几折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手腕很细,一看便知是女子的手。到了一扇褐色而残旧的桐木门前她用力地打了打门环,大声道:
“朱老爹开门,我回来了!”
很快有脚步声蹒跚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满的问:“这么早回来,今天卖了多少银子啊”
“三钱银子,比昨天好啦!”她笑嘻嘻地答道。门咯吱一声开了,老头一张枯瘦的脸露了出来,嘀咕道:
“说了多少遍不要连着姓氏来叫,你这丫头定是故意的!”
她把门用力推开,两人一起把烤红薯的车子推进院子里停下。她摘下头上的蓑帽,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说:
“喊朱老爹总比朱公公好啊,你说对不对 ”说着把怀里的三钱银子拿出来递给他,朱老头接过,看了看她右边脸上红的像钟无艳一样的大块胎记,他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东西弄得好好的脸变成这样的。但是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终究还是少惹事非的为好。他问她说:
“卖剩了多少,晚饭还未煮,剩的多的话不如……”
“我来煮吧,你待会儿还要吃药,不能不吃饭。”她把车上的东西放置妥当后就往厨房走去。身后传来了朱老头的一阵咳嗽声,她掀开药煲,先给他煎药,然后再淘米下锅,切菜做饭。
“阿一,红薯和芋头都洗好了,我先把东西放车上啊!”朱老头在院子里大声说道。
“爷爷你放着,让我来就好。”阿一一边炒菜一边说道。
灶膛里火光正盛,她往里面又塞了一把柴,却不敢仔细往里面看。都有一年了,每次她只要盯着火光看,就会想起当日的那场大火,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死亡和绝望的气息便会侵袭而至,让她习惯性地窒闷心悸。
楼船爆炸前,火势生出的热浪逼的她几乎窒息,不知是谁再那瞬间险险的割断了缚住她双手的绳索带着她纵身跃入水中。她根本不懂水性,以为自己就这样随波逐流成一水鬼终了一生,可最后被救了上岸。但是整个人处于高热的昏迷状态不知所以,梦里都是刀光剑影人影绰乱,刀锋般尖锐的话语来来回回地在脑海里回旋,她梦魇难醒只迷迷糊糊的依稀觉得自己被人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她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震天的喊杀声,还听到了钝钝的刀锋入肉声,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她甚至听到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就是醒不来,忽然身子只感觉到了从高处坠落然后重重一震,剧痛传来的那一瞬,她彻底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时,是在一户猎户家里。原来她竟是在山崖上摔下了谷底,随同掉落的还有一辆装满了干柴的牛车,牛车被谷底的大树挡了一挡,这也是她没有粉身碎骨捡回了一条小命的原因。猎户两夫妻都过了中年,见她浑身是伤便请了村中的大夫来医治她。她以为遇到了好心人便毫无戒心地住下养伤,没想到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听到这猎户夫妇原来打算要把她卖给深山里一户人家的瘸腿儿子当媳妇。她趁着夫妇俩外出时没了命似的逃,逃出了山谷正好遇上了商队把她带到了建业。
可是她身上仅有的一点银子都作了路费,在建业街头流浪了几天,藏身于破庙之中,一整个冬天都在寒冷与饥饿中渡过,染了风寒,手足长满了冻疮,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被畅春园的洪妈妈捡了回去,这次她终于有了提防之心,一句话都不说让别人以为她是哑巴,趁着三公主带人大闹畅春园时偷了一个粉头的几两碎银子逃了出来。洪妈妈哪里会善罢甘体,畅春园的打手一直追着她,刚好遇上朱老汉,躲到他的烤红薯的小车下才躲过一劫。
朱老汉无儿无女,咳嗽病长治不好终成了顽症,无奈贫寒度日根本没有闲钱寻医问诊。阿一跟着他回了朱家巷,他也见阿一可怜没有去处,就让她帮着卖红薯,两人勉强度日。
第二日清早,阿一一早起了床,洗脸的时候往水盆里一看,自己脸上的“胎记”还很鲜明,也就懒得再拿桑葚水来涂了,穿好衣服推着车就出门去。
“阿一阿一,糖心红薯有吗”更夫陈大一见她在章台大街出现,便眯了眼睛走了过来。
“有。”阿一收了银子,夹了一个红薯放在磕了几道口子的碗上递给他。
“阿一你烤的的红薯真香,啧啧,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把番薯中间钻一笔管粗的空位灌上糖,再用番薯粒塞住两端来烤,吃的时候番薯热热的还蘸着糖浆,香甜得入心入肺。”
“喜欢吗?”阿一笑了,眉眼弯弯,“陈大哥要不要多吃一个”
“阿一,来个焦烤芋头,再要两个番薯。”对面米铺的长工阿成跑过来说,“你这芋头上涂的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阿一把烤好的小芋头切开,在面上洒上一层细碎的褐色颗粒,再把芋头放到炭上的铁网去烤融这些颗粒,道:“这是特意炒焦的糖,有点苦,有点甜,味道还不可以的。”
就这样,一天很快就过了。以前朱老汉卖红薯若是得了一钱银子都欢天喜地了,但自从阿一帮他卖红薯后,两三钱银子的收入还是有的。她打算迟些日子到了玉米收成的季节时,就连烤玉米也试着卖一卖,储够了银子还可以给朱老汉换个好点的大夫看病。
“姐姐,”日暮之时,有人在身侧拉了拉她的衣袖,一只胖胖的小手递给她半根糖葫芦,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个身穿锦衣华服戴着朱缨帽的胖胖的小男孩,对她说:
“你的红薯太香了,隔很远都能闻到,可是我身上没有带银子,能不能用这糖葫芦跟你换一个”
阿一愣了愣,随即笑眯眯地弯下身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