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和低头,假装自己是根柱子,是块毫无特色的布景板。心中默念,别看他,现场这么多的良才,相比之下,他就是一片尘埃。
道衍收回目光,笑意更深。意志坚定,很好。良才美玉,总是要花费些时间才能雕琢而成的。
如果知道道衍此刻的想法,孟十二郎怕是会泪流满面,再找块板砖拍死自己。
装什么低调?!
沈瑄侧身,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握了一下孟清和的手。
孟清和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到沈瑄的背上,目光灼灼,几乎要在沈指挥的背上看出朵花来。
是安慰他?绝对是!
沈瑄没有回头,蹙了一下眉,怎么觉得突然有点热?
场合不对,孟清和不敢太过分,很快收回了目光。左手按住右手,似乎还能感受到刚刚覆在手背上的温热。
张玉和朱能也终于争出了高下,燕王令张玉为前锋,领兵往驻白沟河,以待朝廷大军。朱能虽不甘心,到底性格豪爽,前锋争不到没关系,只要有仗打就行。
前锋争夺战告一段落,燕王于有条不紊的下达作战计划,众将一一领命。此战胜负至关重要,无论私下里有何种心思,现在必须拧成一股绳。要争个长短,必须等到战役结束,燕军胜利再说。
身为副将,沈瑄率领的燕山后卫将随张玉开拔。另一副将郑亨稍慢一步,先往真定汇合徐忠的前军,配合张玉的前锋部队在白沟河张开口袋,等待朝廷军队踏进陷阱。
孟清和被分派的作战任务是为大军押运粮草,据悉是沈指挥亲自下令。
“运粮就运粮,也没什么不好。”
仔细想想,这也是沈瑄在照顾他。从北平到白沟河,一路都是燕王的地盘,除非朝廷军队会飞,否则,运送粮草的队伍基本不会遇上任何危险。
两名提调官都是孟清和的熟人,当初在王府,大家还曾一起撸胳膊挽袖子,为几个数字几担粮食争执不下。孟十二郎以跨时代的智慧彻底震撼了众人一把,后遗症就是,一旦燕山后卫的提调官遇上任何与数字有关的问题,都会拿着本子来找孟佥事。
能者多劳,在孟佥事这里得到了最真实的体现。
燕军秣马厉兵,整军出发。
德州的李景隆同样没闲着,在六十万大军到齐后,开了一场誓师大会,痛陈燕王的种种不法,对朝廷的种种不忠,配合他正气十足的相貌,成功激发了南军的士气。
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都督平安和瞿能分率各军严阵以待。徐辉祖却迟迟没有露面。李景隆曾为此向朝廷递送奏疏,预定日期内未到,是违抗军令,必须严惩!
一旦事涉政治问题,李景隆就会变得很聪明。
奏疏只问军令,丝毫没有提及徐辉祖和朱棣的亲戚关系。徐辉祖是朱棣的大舅子不假,可李景隆也是朱棣的表亲。说徐辉祖因私废公,李景隆在北平城下和郑村坝连吃败绩又该怎么说?
朝中言官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无事也能掰出三分理。李景隆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联合黄子澄把耿炳文给掀翻的,他可不想步耿炳文的后尘。建文帝处置徐辉祖也好,不处置也罢,反正奏疏一递,责任就不在他身上了。
南京的回复来得很快,并且是建文帝手书。
“魏国公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
李景隆想不透,大军开拔在即,也没心思召来部将商讨,干脆将手书的内容照本宣科,一旦有人问及魏国公,回答就一句“另有安排”。
再问,李景隆眼睛一瞪,刺探军机?拉出去打军棍!
几次之后,倒是重塑了李景隆濒临破产的主帅威严,军令一下,再无将领拖沓慢待。
整个三月,燕军和朝廷大军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最后准备。
擦亮铠甲,磨利刀剑,备好长枪,士兵每日操练,战马被精心照料。火器营做着最后的检查,火药和铁球分别装上战车,等待主帅下令的那一刻。
燕王可以从情报中得知李景隆预设的战场,李景隆同样明白自己的计划瞒不过燕王。
双方都已没有了退路,只能如战斗的虎豹一般张开獠牙,以最凶猛的姿态猛扑向对手,踩着敌人的尸骨,在鲜血中获得最后的胜利。
建文二年四月,驻扎在德州的朝廷军队终于开拔,进军河北。
燕王调整了作战计划,考虑到自身兵力不足且多为骑兵,朱棣认为分兵驻守城池并不划算,不若合兵在白沟河与李景隆率领的大军决战。
如此一来,朝廷大军进入河北,过河间,破保定,下真定,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抵抗。
李景隆本想令士兵入城,彻底占下城池,向朝廷表功,却被郭英和平安等人合力阻止。仗没怎么打就表功?绝对不行!还要分兵进驻?更加不可!
“我以兵多将广慑燕,分兵乃自弱,实不可取。”
郭英话说得委婉,换成瞿能来说,会更加简单明了。
燕王善战,边军悍勇,之前五十万大军被十万燕军撵出河北,如今燕王麾下将兵已达三十万,更难对付。朝廷大军号称百万,不过六十万之数,还要分兵,不是找死吗?单兵战斗力比不上对方,只有凭借优势兵力才有胜算。
“此恐为燕逆之计!”
安陆侯吴实打实同燕军队拼杀过,两次从真定城下败走,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记忆。燕军野战一流,守城同样不弱,如此轻易被破城,肯定是个圈套!
李景隆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审时度势,认为几人的话有些道理。
都督平安适时加了一句,彻底点醒了李景隆。
只要大败燕军主力,拿下北平,回头再下真定等地,不是轻而易举?何必这时就急着表功?
“平都督此言大善!”
李景隆当即决定,只留少量军队严防燕逆从背后袭扰,大军立刻加快速度前往白沟河,与燕军决一死战。
六十万对三十万,加上郭英平安等善战将领,李景隆誓言定要大败燕逆!
他就不信了,自己打不过朱棣,加上这些善战的将领还会继续吃败仗。
一直以来的“忍辱负重”,任凭郭英吴杰等人夺权,打定主意不做声,只为了一场胜利。
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容易吗?!
四月己未,朝廷大军终于抵达白沟河。
都督平安率领的前锋部队与张玉预先设置的伏兵遭遇,一场小规模遭遇战,双方竟是战得不相上下,平安展示出了让朱棣都忌惮三分的勇猛和军事才华。
领兵对战平安的不是沈瑄,而是张玉的另一名副将郑亨。此战也是双方互相探明一下实力,结果让彼此都感到心惊。
燕军一向彪悍,连番以少胜多不是空口白话,靠的都是实力。
平安麾下的士兵却让郑亨实打实的踢到了铁板,人数相当,两次冲锋下来,死伤竟然相差无几,燕军受到的冲击远比南军要大。
僵持不下,双方很快鸣金收兵,各自收拢伤兵,等待大军全部到齐之后再战。
得知战况,张玉很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己方以逸待劳竟然还会打成这个样子。
郑亨满脸的羞愧,本想露一把脸,结果呢?脸露了,好处没得着,却是送上去给人扇巴掌。
啪啪两声,分外的响亮。
沈瑄面无表情,但凡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都会彻底得罪郑亨。
同为中军副将,沈指挥连战连捷立功无数,郑亨除了献城可以说寸功未立,如何能甘心?
帐中静默许久,张玉起身亲自扶起请罪的郑亨,好言劝慰,这不是兄弟的问题,谁也没能想到,平安如此善战。此战也是探明了南军虚实。现在打成个平手,总比大军决战再措手不及要好。
张玉说话水平很高,不但安慰了郑亨受伤的心灵,还将他的人格瞬间拔高,郑副将是为王爷的大业献出了面子,做出了牺牲,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必须表扬!
一番话落,郑亨脸色通红。
沈瑄适时的表示,郑副将这种牺牲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郑亨激动得虎目含泪,帐中三人执手相看,共同发誓,要紧紧团结在靖难的大旗之下,为伟大的造反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奋斗到底!
孟清和刚接收一批新运到的粮草,正打算前来汇报。走到军帐前,透过拉起的帐帘看到里面的情形,一把拉住打算进帐通禀的军卒,主将副将正惺惺相惜,补血补篮互刷好感度中,不宜打扰。
运回营的伤兵他刚见过,从参战的燕山卫口中得知,这些南军不同以往,尤其领军冲锋的将领更是骁勇异常。
“卑下看着,竟是同沈指挥不相上下。”
武力值堪比沈瑄?
孟清和神情变得凝重,看来这一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胜负当真难料。永乐帝最后胜利了,但在靖难中途也遭遇过挫折。否则,建文帝怎么可能在龙椅上坐了四年?
沈瑄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才安排他押运军粮?毕竟,身为燕山后卫指挥佥事,若是编入前锋军,冲锋时必须打头阵。
以孟十二郎的武力值,万一遇上平安这样的猛将,不过是一枪结果还是再补一刀的问题。
想到这里,孟清和握紧了拳头,眼眸微凝。
粮草的问题可以稍后再报,他必须好好想想,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当夜,沈瑄回到大帐,发现孟清和正在等他。
“有事?”
“没有。”
“没有?”
沈瑄松开袖口,侧影映在帐篷上,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断拉长。
燕王的大部队在苏家桥宿营,明日大战将启,今夜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沈瑄坐到榻边,孟清和主动靠了过来,大着胆子搭上沈指挥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手心都在冒汗。
“指挥,”孟清和扯了扯嘴角,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子玉。”
一只大手突然扣上孟清和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的捏着他的后颈,缓缓的按压,带着一股安抚的味道。僵硬的肩颈一下放松,准备好的话却在一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不用担心。”沈瑄托起孟清和的后颈,低头,点了一下他的嘴角。
孟清和没出声,伸臂揽住了沈瑄的肩膀,吻住了他的嘴唇。
帐外有巡营的士兵走过,沈瑄略向后,将孟清和拉开,捏了一下他的下巴,“赵大夫给的药用了吗?”
孟清和:“…”
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指挥蹙眉,没用?
孟十二郎老实的缩回爪子,取出药瓶,打开瓶塞,倒出两粒,拧眉吞进了口中。
好苦!
一杯水递到面前,托住杯沿的手指修长。
孟清和知道,这只手多有力。
“用了药,睡一会。”沈瑄重新坐下,“明日你留在营中。”
“我…”
“恩?”
“遵令。”
“好。”
顺过孟清和的发,沈指挥很满意。
孟十二郎无语,当他是猫吗?
在无语中躺下,听着帐外的脚步声,意识渐渐昏沉,竟然很快沉入了梦乡。
孟清和的呼吸声渐稳,沈瑄转身,单手抚过孟清和的额头,轻吻落在他的眉间。
他会赢。
翌日,天明时分,燕军大纛升起。
燕王亲自点兵列阵,迎战朝廷大军。
兵过苏家桥,平安率领的先锋已先一步发起了进攻。
平安手持长枪,身先士卒,率领麾下众骑以锥形阵冲入了燕军阵中。都说冤家路窄,被平安冲阵的恰恰又是郑亨。
郑亨胡子眉毛一起立起。怎么着,真当他好欺负?!
当即下令让开正面,放平安进阵,再于左右两翼发起合围,同时派人请沈瑄前来支援,切断平安的后路,包了他的饺子。
进来了,就别想走了!
郑亨想得很好,为了困住平安几乎下了血本,亲自挥刀对战发现挡不住,便来一个三英战吕布,大家一起上,累也能累死这小子!
只要斩杀了平安,陷入阵中的南军群龙无首,必定溃败!
可惜,郑亨还是低估了平安的武力值,能让朱棣都惦记的猛人怎么可能是善茬?无论来多少,基本是一枪一个,快狠准到了极点。
想用人海战术累死他?
平安一挥长枪,对郑亨大拇指朝下,做梦去吧!
在主将的带领下,曾经被燕军压着打的朝廷军队突然爆发出了可怕的战力。
不在被压中歇菜,就在被压中爆发。
小媳妇做够了,必须泼辣一把!
于是,小媳妇…不对,朝廷军队爆发了。
郑亨渐渐有点扛不住了,张玉派来的援军也被战场上的局势弄懵了。
见过一群兔子追在狼群后边拍板砖吗?
眼前就是。
平安愈战愈勇,长枪横扫,身边燕军纷纷落马。若非千户华聚拼死相救,郑亨八成会当场壮烈。
截断平安后路的沈瑄也遇上了麻烦,瞿能父子领兵将他团团包围。想截先锋的后路?先过了他们这关再说!
郑亨阵中,平安如扑鹿猛虎。
瞿能父子面前,沈瑄亦如冲进羊群中的苍狼。
战局愈发混乱,燕王和李景隆不断下令增兵,战圈不断扩大。
李景隆军中大将领纷纷出战,燕王手下的大将也一个没歇着。到了最后,燕王亲自皮甲上阵,率领骑兵冲入敌阵,立刻吸引来无数的火力。
几十万人绞杀在一起,喊杀声冲入云霄,河水都被鲜血染红。
李景隆难得瞅准一次战机,果断下令中军出战,对燕军发起了总攻。
第75章 白沟河之战二
李景隆发起总攻,战场的局势逐渐发生倾斜。
燕军未曾料到,朝廷军队竟会在一夕之间变得如此悍勇,如此难以对付。
有郑亨的一次遭遇战在先,大部分燕军将领仍对朝廷军队心存轻视。结果事实却打了他们一记耳光,只要少几个李景隆这样的酒囊饭袋,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虽然局势不利,凭借着强悍的战斗力,燕军仍与朝廷大军战了个旗鼓相当。
被困阵中的沈瑄一刀砍伤了瞿能的长子,纵马而起,趁着混乱就要杀出重围。
“逆贼休走!”
瞿能顾不得伤重的儿子,搭弓射箭,连续三箭,直袭沈瑄后心。
战马嘶鸣,沈瑄侧身格挡,躲开了最致命的两箭,却被第三箭射中了肩头。
周围的南军士卒皆一拥而上,刀劈枪挑,红着眼睛,定要把马上的沈瑄乱刀砍死。这个杀神一般的燕军将领,自入了阵中,杀伤同袍不知凡几。
杀了他为弟兄报仇,一定要杀了他!
战意与杀意一起涌动,沈瑄再次陷入重重包围,身边的燕军越来越少,南军却越来越多。
郑亨用来对付平安的人海战术,此刻被反用在了沈瑄身上。哪怕是一头猛虎,陷入如此险况,也休想轻易脱身。
瞿能的长子已退到阵后,瞿能举起长刀冲向了沈瑄。
“今日不杀汝,难解吾心头之恨!”
断掉的右臂,彻底绝了儿子的晋身之路。身为一员武将,没了一条胳膊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瞿能怒火冲天,小宇宙爆发,管你是谁,必须把命留下!
沈瑄折断肩上的弓箭,掷于马下,任由鲜血染红铠甲,头盔之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染上了血色,杀意冲天。
有人在等着他,他必须活着,必须回去。
人挡杀人,佛挡灭佛!
锵!
长刀撞击,刀刃划擦,火花刺目。
瞿能拉紧缰绳,心中骇然。本以为对方已到强弩之末,不曾想竟还如此强悍!
沈瑄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只有两面之缘,却实打实让瞿能佩服不已的猛将,太祖高皇帝义子,言官口中的无德之人,因牵涉蓝玉谋反案被充军发配的前定远侯沈良!
沈良有一子,与其一同远赴边塞,莫非便是此人?
心思涌动,手下却不留情。无论是不是沈良的儿子,现在都是从贼之人!
瞿能拼尽了全力,沈瑄身上又添几道伤口。从军以来,他还未曾如此狼狈过、
周围都是朝廷军队,想要突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沈瑄如一头困兽,手中的长刀砍断,干脆一把拽过敌人手中的长枪,战马被刺死,便下马步战。很快,他四周堆满了南军士卒的尸体。
染血的铠甲,血红的双眼,表情中带着无尽的冷意,长枪横扫,所向披靡。
杀神,真正的杀神!
这一刻,围在他周围的南军突生惶然。
这个人,真的能杀死吗?杀得死吗?
瞿能同样被沈瑄的恐怖所震撼,一时间竟也停下了攻击。
双方顿时陷入僵持,沈瑄手持长枪,盎然而立,心中只有一个意念,杀!
杀光所有的敌人,冲出去!
从日升到日落,惨烈的厮杀一直在持续。
战场上,燕军与南军的尸体交叠,血染红了大地,汇成了小溪,流入奔腾的河水,恍如修罗地狱。
傍晚十分,双方将兵都已疲惫不堪,仅凭意志支撑着继续战斗。
李景隆本以为能取得一场胜利,不想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无法打败朱棣。黑夜马上就要来临,夜战对己方十分不利,摸黑砍人,总是人多的吃亏。
“收兵,明日再战!“
朝廷军队攻势稍缓,燕王立刻下令军队撤回北岸,李景隆并未下令追击,郭英和吴杰已在沿途埋下名为“一窝蜂”的火器,无论士卒还是战马,一旦踩上,非死即伤。
大军的绞杀暂时告一段落,战场仅有两处仍未停下刀剑之声。
一处是被燕军包围的平安,另一处则是被瞿能困住的沈瑄。
郑亨打定主意要把平安的人头留下,瞿能也不愿将沈瑄放走。
两处战场,两员虎将,一旦纵虎归山,必成己方大患!
不同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平安身边尚存五十余骑兵,以命搏杀,终于为主将开出了一条血路。郑亨望着平安的背影,愤恨的将长枪扎进土中。
“撤退,回大营!”
沈瑄却没有平安那么幸运,身边的燕军死伤殆尽,瞿能不断缩小包围圈,只凭他一人,再勇猛也有力竭之时。
突然,马蹄声响起,一支衣甲鲜明的燕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了包围圈外。
人数不多,只有百骑,却也让瞿能吃了一惊。这支骑兵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燕王退兵是假,偷袭是真?
只是片刻的闪神,沈瑄已长枪斜指,接连挑飞了几名南军步卒,悍然向外冲去。
瞿能忙喝道:“拦住他!”
已经迟了。
阵外的燕军也于此时发起了冲锋,拼命要将沈瑄从阵中救出。
激战一天,瞿能麾下士卒早已疲敝,精神和体能都到了极限,被百余骑兵一冲,顿时溃散。
瞿能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瑄冲出包围圈,拉住为首骑兵的胳膊,跃身上马。
“指挥受伤了?”
“无碍。”
带兵来救沈瑄的是孟清和,虽听沈瑄说无碍,却还是恨得咬紧了牙关。
“指挥,你可还能张弓?”
“可以。”
“那好。”
孟清和从马背上的箭筒里取出几支样子有些奇怪的箭矢,递给沈瑄,“刚才谁伤了你,用这个射他,射不到身上也关系,一定能让他好看!”
沈瑄没有多言,从另一名骑士手中接过长弓,借着日落时的最后一丝余晖,在马背上拉开了长弓。
破空声起,锋矢直向瞿能。
三箭连珠,火花爆裂,一股灰黑色的烟雾伴着呛鼻的味道,瞬间弥漫腾起。
“射箭!”
孟清和一声令下,随他而来的骑士纷纷拉弓射箭,爆裂声接连响起,烟雾更加浓烈。瞿能和麾下士卒都被困在烟雾中,双眼红肿流泪,咳嗽声不绝。
“狡诈之辈!”
瞿能只骂了一句,再说不出话来,一阵风吹来,吸了满口浓烟,嗓子像着火似的疼。
“走!”
沈瑄单臂扣紧孟清和的腰,下颌枕在孟清和的肩头,额头一层冷汗,因失血变得冰冷。
孟清和不敢耽搁,下令马上回营。现在没时间收拾,可他记住了,那些敢伤了沈瑄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马蹄扬起,一路疾驰。孟清和本想在下游过河,却被沈瑄阻止。
“去上游。”
“可是指挥,这里比较…”
“听我的。”沈瑄扣在孟清和腰间的手臂用力,声音只有彼此能够听到,“没有军令,你便是私自出营,回去恐会被军法处置。大军回营定过上游,记住,你是心忧燕王殿下才在号角声后出营接应。”
“是。”
孟清和不再多言,令众人向上游前进,“南军狡诈,怕会在中途设下埋伏,我等去接应大军!”
“遵令!”
骑兵中有八人是孟清和的铁杆,自百户时起便跟随在他身边,其他人也多受过孟清和的好处,自然是孟佥事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行到中途,远处突然传来阵阵轰鸣,有经验的军汉都能听出是火药燃爆的声音。
“继续前进!”
孟清和的嗓子有些发干,莫非被沈瑄说中了,真有埋伏?
待他们走近,声音却渐渐消失了,一片黑暗中,只有倒伏的人和马的尸体。
“怎么回事?”
众人同时心中一凛,孟清和想询问沈瑄,没有得到回答,吓得去探沈瑄的鼻端。见对方睁开眼,目光清明,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
必须马上回营!
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黑暗中走出四骑。没有火把,只能隐约辨识出一个轮廓,众人立刻戒备。孟清和却举起右臂,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卑职燕山后卫佥事孟清和,参见王爷!”
沈瑄也被他带了下来,声音低沉沙哑,却很清晰,“卑职燕山后卫指挥沈瑄,见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