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未下钥,各殿已陆续掌灯。
朱厚照谈性不减,留杨瓒用膳,还想带他去坤宁宫,看看一双公主,一个皇子。
“陛下,万万不可!”
杨瓒吓出一头冷汗。
后--宫-之地,仅天子一人可涉足。除十二监中官,诊脉胡子花白的太医,雄性生物尽数绝迹。
去坤宁宫看皇子公主?
除非不要脑袋。
杨瓒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坚决不去!
朱厚照顿感可惜。
新为人父,正处于兴奋阶段。无人可以炫耀,当真是寂寞。
“不然,朕让人把公主抱来?”
此话出口,震惊的不只是杨瓒。
殿内之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约而同,双腿发软。
开玩笑,三位小殿下是几位娘娘的心肝。才几个月大,哪里能抱出坤宁宫。万一吹了风,哪里不适,被两宫知晓,御前伺候之人,十成十要吃挂落。
张永和刘瑾互看一眼,额头都开始冒汗。
杨瓒知晓厉害,连声劝阻,嗓子说干,总算让朱厚照打消主意。
不等杨御史松口气,又听天子道:“杨先生此番还京,带着侄儿?”
“回陛下,正是。”
“甚好。”朱厚照笑道,“杨先生大才榱槃,子侄定也班行秀出,为杞梓之才。不妨带进宫来,与皇子一同读书。”
杨瓒石化当场,哑然无语。
皇子公主才多大,读书?
真不是陪玩陪爬?
陛下,咱能靠谱点吗?
这样的机会,换成旁人,定会喜不自胜。
甭管几岁,也甭管读书还是陪玩,朱厚照口中的可是嫡长子!十有八-九会是皇太子,下一任皇帝!
自幼打下根基,培养友情,长成之后,无法科举做官,特许入国子监,授给闲散官职,照样一生无忧。不吝些,以武职晋身,照样前途坦荡。
杨瓒想的却不是这些。
既在祠堂前立誓,育侄成才,便要切实执行。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建立人生观的重要时期。入宫陪读倒也罢了,陪玩算怎么回事?
稍有不慎,就会养出个纨绔。
不行,绝对不行!
“陛下,臣侄尚且年幼,刚刚进学,实无法担此重任。”
翻译过来,陛下,三位殿下还没学会爬,就别折腾了。
朱厚照皱眉,张永几个连连向杨瓒使眼色,杨佥宪哎,这么好的机会,旁人求都求不来,您老怎么还往外推?推不要紧,惹恼陛下怎生是好?
万幸,张永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朱厚照拧着眉头,许久不说话,非是恼怒,而是反省。
“是朕心急了。”
杨瓒拱手,道:“陛下爱护之心,臣铭感五内。”
话落,又从袖中取出一袋玉米糖。
“陛下,臣自北还,所带不多,这是最后十颗。”
朱厚照嘴角咧开,双眼弯起。
暖阁内的气氛为之一松。
张永几人同时翘起大拇指,不愧是杨御史,高,实在是高!
刘瑾不得不佩服,咱家被姓杨的几次狠抽,收拾得没脾气,当真不冤。
咬着一块玉米糖,朱厚照心情大好。令张永铺开黄绢,提笔写下一封敕令。
“以杨先生的功劳,升任一部侍郎绰绰有余。然适逢年尾,非最好时机。待到明年,再做计较。”
杨瓒拱手行礼,心中猜测,敕令中是何内容。
莫非不能升官,改发钱?
“刘伴伴,你去长安伯府。”
“奴婢遵旨。”
刘瑾躬身,捧起敕令。依天子之意,先交杨瓒看过,其后往有司领腰牌,前往东城。
敕令的内容不长,加起来不到百字。
杨瓒却张口结舌,愕然当场,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授保安州杨廉锦衣卫百户,赐白银十两,宝钞万贯,绢布二十匹,绮衣一件。”
八岁的孩子,竟成六品百户?
不领俸,不视事,也是锦衣卫!
再者言,挂职锦衣卫,岂不是要成军户。如侄子想科举晋身,必要费一番周折。
早知道,不如进宫陪玩。
“陛下厚恩,臣惶恐。”
“杨先生放心,仅为挂职,户籍不改。”朱厚照笑道,“朕本想赏爵,可惜年岁不足。”
朱厚照表情认真,半点不似说笑。
杨瓒当场傻眼。
左右衡量,只能再度谢恩。
无论如何,挂职锦衣卫总好过封爵。
后者好处多,风险更大。
“陛下圣恩,万岁!”
口称万岁,杨御史心中流泪。
天子挥锹,当真是坑人不浅。
少顷,宫中传膳,杨瓒心怀悲愤,连吃三碗。
朱厚照看得稀奇,北疆一行,杨先生竟增加饭量?
“刘伴伴,盛饭。”
杨瓒放弃形象,筷子飞动。朱厚照被带动,突破性吃到八碗。
刘瑾盛饭时,手都在抖。和张永互相看看,是不是该往太医院一趟,取些消食的丸药?
晚膳之后,丘聚送上香茶。
君臣一起吃撑,实在坐不住,只能走出暖阁,在月色下遛弯。
由此经历,朱厚照对杨瓒更觉亲近。走着走着,许多压在心里的郁气,一股脑倾泻出口。
“杨先生,朕想做明君,可做得越多,越感艰难…”
走到廊下,朱厚照叹息一声,口鼻呼出的热气,凝成片片白雾。
杨瓒静心聆听,少有出言。
见朱厚照面现迷茫,方开口道:“陛下,事在人为。”
“请杨先生教我。”
“臣愚钝,不敢言教。刍荛之见,供陛下斟酌。”
“先生请讲。”
“臣斗胆,以登山做比。”
“登山?”
“对。”杨瓒道,“遇万丈高崖,攀援定难。然遇难便退,永无居山巅之高,遍览群山的机会。”
“登顶观景,俯瞰苍生吗?”
朱厚照喃喃念着,迷茫之色渐消,目光变得坚毅。
“朕明白了。”
话音落下,弯腰再行礼。
杨瓒想躲,到底慢了一步,没能躲开。
无奈苦笑一声,道:“陛下虚怀若谷,谦冲自牧,实乃苍生万民之福。臣得辅佐陛下,三生有幸。”
被这般夸奖,朱厚照耳根发红,很有些不好意思。
杨瓒点到即止,没有多说,继续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过犹不及,至理名言。
小半个时辰,天子心情转好。
杨瓒再得厚赏,运玉米的大车,装满银箱绸缎。
离开宫门,向守卫递出腰牌。
杨瓒跃身上马,搓搓脸颊,长舒一口气。
安全过关,不枉他超长发挥,险些撑破肚子。
可惜,杨御史这口气,委实松得太早。
回到寝宫,朱厚照靠在榻上,突发奇想。
“张伴伴。”
“奴婢在。”
张永上前,候天子吩咐。
朱厚照掀开被子,道:“黄绢笔墨!”
杨瓒领左谕德,是詹事府属官,并不显眼,也无实权。
猛然想起,倒给朱厚照提了醒。
“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桂林一枝,抱玉握珠…王佐之才,干国之器…擢升少詹事,授太子宾客。
皇长子长成,讲读文华殿,赞相礼仪,规诲过失,教授史经,咨访政事。”
“钦此”二字之后,加盖印宝。
放下笔,朱厚照十分满意。
“张伴伴,收起来,暂存东暖阁。正月之后,交内阁吏部签发。”
“是。”
了却一件心事,朱厚照神清气爽。无心睡觉,干脆换上常服,摆驾坤宁宫,和皇后研究食谱。
长安伯府内,烛光摇曳。
小少年杨廉捧着圣旨,正身端坐。
看着侄子,杨瓒抿了抿嘴唇,想好的安慰之言,都没能出口。
“四叔放心,侄儿定不负皇恩!”
杨廉起身,正色道:“明日起,侄儿便请教府内护卫,勤学武艺!”
“廉儿,无需这般急。”
“要得!”小少年握拳,雄心万丈,“请四叔帮忙,寻国律刑典,侄儿必当日日研读!”
杨瓒讶然,忽觉哪里不对。
“廉儿,为何要学这些?”
“锦衣卫稽查百官,搜罗情报,惩治犯官,自当明典。”
杨廉义正言辞,杨瓒眉头皱得更深。
“何人教你这些?”
“回四叔,是顾叔。”
顾…叔?
“四叔奉召觐见,顾叔告知侄儿,他与四叔莫逆,鸾交凤俦。侄儿唤伯爷,未免过于生分。在家中时,顾叔曾向祖父提及,收侄儿为义子,祖父没有答应。”
杨瓒:“…”
“四叔?”
“你且去休息,此事明日再议。”
“是。”
杨廉行礼,退出厢房。
杨瓒站起身,他必须和顾指挥聊一聊,立刻,马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与侄子沟通之后,杨瓒怒气上涌,忘却武力值,以身犯险,直-闯-龙-潭-虎-穴。
其结果,完全不必多说。
杨御史同顾指挥秉烛促膝,彻夜“恳谈”,以致力有不支,卧榻不起。
身体不适,起不得榻,自然出不得府门,更上不得早朝。
翌日,杨瓒卧在榻上,沉睡不醒。
递送吏部的假条,都由顾指挥代写。
若是看到顾指挥一笔字,杨御史必心生感慨,在顾伯爷面前,蓟州主簿的仿写,只能算做小儿科。
什么叫真假难辨,以假乱真?
这就是。
签文书的许郎中,怀疑的看看“假条”,再看看一身锦衣,肤如润玉,艳-色-更胜往昔的顾伯爷,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提笔落字,提交上官。
“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染恙,准假一日。”
文书盖印,事情办妥。
顾伯爷颔首,满意离开。
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的吏部值房,刹那冰雪消融,云开雾散。
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
当值的两名郎中,数名文吏,同时擦去冷汗,吐出一口长气。
刚入值房,未等坐稳,便遇锦衣卫上门,更是北镇抚司指挥使,众人都惊吓不小。
莫非有人犯事?
户部兵部礼部轮番过筛子,终于轮到吏部?
好在顾指挥此行不是找茬,也不是抓人,而是为杨瓒“递假条”。
“有言杨御史行事不羁,身为御史,却同锦衣卫过从甚至密,果真不是虚言。”
许郎中站起身,活动两下手脚,暗道,万幸,虚惊一场。
刚刚升调回京,便遇上锦衣卫,恐非吉兆。
“锦衣卫且不算。”王郎中道,“许兄外任九年,久在贵州,怕是不晓得京中情形。这位杨御史实非寻常人。才具斐然,一言一行皆非同一般。”
“哦?”
许郎中早听过杨瓒大名,正愁在京城没有根基,打探不到消息,寻不到可靠的门路。听同僚主动提起,立刻打起精神。
“内中详情,在下确不曾闻,还请王兄指教。”
“指教不敢当。”王郎中道。
“兄台入京述职,时日不长,镇日在部中忙碌,知晓的定然不多。兼杨御史奉圣命北上,在蓟州抵御鞑靼,自去年至今,数月未在京城。每有消息,也是北疆-军-情。许多事情,寻常不言,自无从得悉。”
“烦请王兄细说。”许郎中拱手,诚心求教。
见许郎中现出几许迫切,火候已到,王郎中不再卖关子,继续道:“这杨御史,是弘治十八年探花,与谢丕顾晣臣同列一甲。”
“不及弱冠,少年登科,仅翰林学士文渊阁制诰杨廷和可比。”
“一篇论商,殿试大放异彩。”
“先帝甚爱其才,钦点一甲探花,并金口赐字,赞其美玉良才,国之栋梁。不拘年岁,敕其讲读弘文馆,与皇太子读书,几番恩赏。”
“大行之前,更赏下金尺。”
说到这里,王郎中加重语气,“其圣眷,甚过状元榜眼。”
“嘶——”许郎中倒吸一口凉气。
“杨季珪由翰林入仕,立身朝堂,为官不到三载。先往江浙剿匪,后至蓟州抗敌,立下功劳无算。由翰林院编修连升数级,今至正四品佥都御使,远在你我之上。”
“厂卫之余朝堂文武,无非天子鹰犬,避之唯恐不及,遑论结交。偏这位杨御史特立独行,同锦衣卫莫逆,更与两厂提督交好。”
“据言,御前几位大伴,都同其略有交情。”
“为人处世,手段非凡,文武两班都要甘拜下风。”
说到这里,王郎中再次顿住,几步走到窗口,确定文吏离得远,左右值房也是门窗紧闭,方才回身,压低声音道:“朝堂之外,纵然是阁老,觐见圣驾也非易事。换成这位,手持御赐腰牌,直入乾清宫!”
“什么?!”
许郎中满面惊讶,惊呼一声,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郎中难免有一丝得意,却没表现在脸上。话锋一转,道:“我与兄台是同榜,也算半个同乡。将出肺腑之言,如有冒-犯,还望兄台莫怪。”
“王兄请讲。”
“如你我这般,寒门起身,座师告老,同榜同乡多是碌碌,左右并无可帮衬之人。”
许郎中默然。
显然,王郎中所言俱是实情,也是他的痛处。
“虽官居五品,可立朝听政。然欲晋身显达,仍是不够。”
潜台词,自身持正,勤于公务,博取官声,只是基本。寻求门路,结交朝中也是必须。
被道破心思,许郎中现出几分尴尬。
“贤弟是好意,我又岂是蒙昧之人。”
“如此,我再同兄台说几句实话,”王郎中道。
“杨季珪得道两代天子看重,圣眷正隆。本身有实才,堪谓王佐之才,将相之器。行事却非同我等。除同年同榜,不喜结交文人。反同厂卫武人,乃至勋贵频繁走动。”
许郎中蹙眉,没有表示意见。
王郎中眼神微闪,道:“兄台可知,他在京中并无私宅,至今借居长安伯府。”
“长安伯…可是方才离开的顾指挥使?“
“正是。”王郎中点头,道,“其行事如此,兄台如要投帖拜见,还需三思。”
先时一番剖析,字字句句极是清楚。最后一言,却颇有些模糊。
三思为何?
立下决心,与之保持距离,坚定文人“清正”;亦或为拓宽前路,抛却顾忌,与其并轨而行?
无论选择哪种,都需仔细衡量。
至于不偏不倚,立在中间线,无异于放弃前途,实不可能。
许郎中陷入沉思,王郎中不再多言。
这番话,曾在脑中几番轮转,既是说给前者,也是讲给自己。
今上践祚两年,内阁六部,多为前朝老臣。
表面看,朝堂之上,仍延续弘治朝格局,并未轻易打破。
实际上,但凡有些见识,都会明白,内阁相公,六部尚书,都已有了春秋。少则一年,多则几载,都将告老乞致仕。
位置空缺,谁将填补?
以今上行事,必属意-少-壮-之人。
前番蓟州论功,武臣勋贵均升官封赏,中官亦未落下。独三位监军,只赏金银,赐绮衣,官职始终未变。
朝中不是没有议论。
愚钝者有,聪明人更多。
天子不升三人,非是疏漏,也不是有所顾忌,更不是圣眷消减。
此时不升,必是为图后事。
一旦敕令下达,十有八--九会是越级擢升。
这样的大-腿,明晃晃摆在眼前,不-抱-委实可惜。
但事有两面,有其利必有其弊。
原本,谢丕是最好的选择。
奈何谢状元出身不凡,亲爹是阁老,亲兄弟堂兄弟表兄弟排排站,各个才学不凡。谢氏门槛太高,未登一甲,没有过人政绩,随便往前凑,不过是自取其辱。
顾晣臣和杨瓒,均非出身名门,倒是平易近人。但两人性格,实在让人拿不准。
杨探花结交厂卫,住到锦衣卫指挥使家中,分毫不惧朝中议论,更不惧“鹰-犬之友”“奸-佞之辈”的帽子。
一旦投帖过府,必被盖上同样标签。
顾榜眼素来严正,殿试之后,为官之初,厚道之名不胫而走。但经出使朝鲜,一计引得王位更迭,国君俯首,厚道两字,骤然打上引号。
这样三个人,脑门上明晃晃刻着八个字:前途无量,大腿粗壮。
怎奈自家胳膊太短太细,就算想-抱,也得仔细掂量。
文臣之中,如王郎中这般,委实不少。
多是五品以下,而立不惑之年,官途不畅。
起自寒门,朝中地方均无根基。才学确有,官声不错,职业生涯却是磕磕绊绊。无论多努力,都卡在门槛前,几年不得晋升。
想要跨-越前进,必须借助外力。
只不过,借力之人摆在眼前,多数人却在犹豫。
抓是不抓?
投是不投?
朝中站队,九成以上没有回头路。
如户部侍郎焦芳,弘治末年,便与刘瑾过从甚密。即便有杨瓒横空出世,“阉--党”的帽子,依旧扣得结实。
如果投向杨瓒,日后必为“杨党”。
据言杨御史极恶“火耗”“冰敬”,以前伸手或可揭过,今后定要多加注意。
欲要抱住杨瓒大腿,其他不提,贪墨之举绝不能有。更要团结武官,交好厂卫。遇同僚大骂武人,无理必要与之争论,绝不能和稀泥。
最重要一点,关心民生,急百姓所急,立身持正,半点不许含糊。
想到这里,王郎中摇头叹息。
纵览国朝,实无前例可以借鉴。
正德朝之前,怕是没人会想到,为官-站-队也会这般艰难。
事情越难,越是要想办法克服。否则,等内阁换人,六部尚书更名,想再靠拢,黄花菜都凉了。
长安伯府,杨瓒丝毫不知朝中变化,好梦正酣,一觉睡过正午。
早膳午膳全都错过,近未时中,才被饿醒。
肚子轰鸣,实在睡不下去。
然腰膝酸软,四肢无力,单是从榻上坐起,便出一身虚汗。穿衣洗漱,更是龟速挪动。
温热的面巾覆在脸上,紧绷的额际似有舒缓。
靠在桌旁,杨瓒拿起一块点心,就着温茶送下腹,才觉活了过来。
看看-凌-乱-的床榻,想起昨夜,杨探花无比懊恼。
他一定是脑袋被门夹,才会想和顾指挥聊一聊。
常听熊孩子坑爹,从不晓得,乖侄子也会坑叔!
叹息一声,杨探花又拿起一块点心,全当是咬在某人身上,狠狠磨牙。
单手覆上肩头,不用看,都知是什么情形。
虽说还了回去,甚至留下两枚清晰的牙印,无奈,武力值不能比,牙口同样没得比。
记忆回笼,杨御史沉默咬着点心,又是一把辛酸泪。
半刻之后,长随重新换上热茶。
马长史带人送来一件斗篷。
“昨夜一场大雪,风寒雪冷,伯爷吩咐,取这件斗篷与杨老爷。”
狐皮制成的斗篷,雪白光滑,无一丝杂色。内以绸缎为衬,颈间搭扣,竟缀着两颗指腹大的珍珠。
论理,顾伯爷如此细心体贴,杨瓒该心悦才是。
怎料想,展开斗篷,看明用料剪裁,杨探花当场黑脸。
“马长史。”
“在。”
“这件斗篷可有出处?”
“杨老爷好眼力,此物确实大有来历。”马长史笑道,“这件斗篷出自蓟州,是伯爷亲猎,仅制成一件。其上珍珠则是侯府旧物,乃公主传下,言是给曾孙…”
说到这里,马长史猛地顿住。
杨瓒挑眉,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马长史干笑两声。
“媳妇”两字,打死不能出口。
见杨瓒神情更加不善,忙转移话题,言三日后庆平侯设家宴,请杨瓒与顾卿一同过府。
“侯府家宴?”杨瓒没再追究斗篷,问道,“请帖何在?”
既是请他,帖子总该过目吧?
“回杨老爷,伯爷收着。”
杨瓒蹙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多心吗?
见杨瓒没有再问,马长史就要脚底抹油。只是速度不够快,刚到门口,就被叫住。
“长史可知,廉儿在何处?”
“回杨老爷,在二厅。”
二厅?
杨瓒突生不妙预感。
不顾腿仍有些发软,越过马长史,一路穿过回廊,刚至转角,便有破风声入耳。
行至厅前,见到眼前情形,杨瓒眼前一黑,差点扑倒。
厅前空地上,并排两座-兵-器-架,长-矛-刀-剑-横托竖列,锋芒慑人,寒气森森。
架前七八根木桩,告过一米,从上至下,楔如窄木,根-部-以铁皮包裹,牢牢钉在地上。
五个石磨盘,小者如双拳合拢,大者足有百斤,拴有铁链,正被几个护卫舞得虎虎生风。
杨廉和杨山杨岗都是蓝色短袍,袖口束紧,脚蹬布靴,在护卫的指导下,靠墙蹲着马步。
冷风刺骨,三人却脸色通红,甚至有些冒汗。
杨瓒扶住门框,单手按着额际。
很想说,侄儿啊,心太实诚,委实不成啊!
有心叫回杨廉,再同顾卿理论一番,但看到小少年认真的神情,晶亮的双眼,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杨老爷?”
“半个时辰后,让廉儿来见我。”
“是。”
马长史应诺,目送杨瓒转身离去,头顶似笼罩一层黑气,再看校场,不禁怀疑,天未大亮,伯爷就策马出府,莫不是为躲杨御史?
摇摇头,一定是他想多了。
长安伯府内,杨瓒独坐厢房,计划就人生目标,择业标准,同侄子进行一番恳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