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哭了
她小时候是这么爱哭的
张清妍窘迫地感觉着脸上的泪水。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个哭包,居然动不动就会哭。明明长大后的她一直被人在背地里议论冷血无情、没心没肺,难道是因为小时候情绪波动太大,等到真的长大了,反而是情感缺失了
张清妍胡思乱想。
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回忆的梦境中,虽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情绪很稳定。
老者看张清妍只知道哭,眼中闪过厌恶,扭头对门外问道:“你们没抓错人吧张家有这种小鬼”
“没有没有老先生您放心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要人都认错了,我们还怎么在道上混啊”外面的人高声嚷嚷,语气中充满了自信,“这是张家的老幺,最小那个,不如上头的那对龙凤胎顶事儿。”
“张家能顶什么事儿”老者不满地哼道。
“那是,比起您老可就差远了”
老者这才点点头,瞥了眼张清妍,满眼怨毒,“既然没错,那就行了。看好了她,我留着这小鬼还有用呢。”
“哈哈,一个小毛孩子,您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老者退出了门,大门重新被关上,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屋内静寂无声。
张清妍这才听到自己浅浅的啜泣。
真是哭够了没啊张清妍想要这么问自己。可想而知,这么问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风水阵,老人,绑架张清妍心中闪过这三个关键词,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童年,很快就想起了童年时期的这件事情。
张家数百年来逐渐退出了权力中心,和商界、平民百姓来往更多。封建时代,这么做是为了远离天道皇权,到了近现代,则是为了段炼子弟毕竟论人口,底层更多,妖魔鬼怪也更喜欢潜藏在底层平头老百姓中间。虽说如此,一些有底蕴、传承几代的人家都知道半仙张家的存在,也会邀请张家人帮忙看风水、卜吉凶。
也不知道怎的,燕京的一位新晋的权贵打听到了张家的事情,买房的时候,托人邀请了张清妍的大伯入京看风水。大伯不以为意,一身休闲服,空着两手直接上门,随意看了两眼就说了说如何布置。从他到达燕京,到离开,整个过程一天都不到。那人心中没底,以为道听途说来的张家传闻有些不实,就又请了这老者来再看了一遍。
这老者是个燕京有名的风水师傅,祖传的手艺,沿袭三代,从一个街头摆摊的算命人变成为燕京权贵的座上宾。但这种人真没被张家放在眼里,他所谓的堪舆本事,在张家看来就是个“手艺”,只能成为匠人,无法成为大师。但他靠这个吃饭,门面功夫十足,为顾客服务尽心尽力,不像大伯那样只讲外行人听来“假大空”的原理,而是直接安排如何装修,从墙面颜色到桌上的小台灯,都亲力亲为。
偏偏,老者和大伯的看法又有了出入。
老者不服气,新贵疑云重重,想将大伯再请来,两人当面对质。大伯当然是不屑和一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匠人对质,压根没理睬这两人。这在两人眼中就成了心虚,也是不敬,大怒之后,直接公开对大伯大肆鞭挞,非议张家。
这事情,张家人是不在意的,不过是流言蜚语,张家传承万年,听得还少了要说更严重的,初代到四代那一段时期,张家为了开地府鬼门,杀人、杀兽来血祭,杀的可都是当时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和兽,其后被人诅咒、追杀,差点儿灭了满门都有过,还会害怕口头上的恶言
张家不在意,新贵委托的中间人可就不乐意了。好不容易请了半仙张家这一辈的当家人出面帮你看风水,你还折腾这么一出幺蛾子,打人脸面。这不光是打张家的脸面,还是在打他的脸面啊要是被张家误会自己也在其中参了一脚,惹怒张家,谁知道张家会不会对自己行巫蛊之术在知根知底的人眼中,张家面上平和,暗地里心狠手辣,不近人情,所以对张家又敬又畏。于是,这位中间人出手,先用官场权势收拾了这新贵,又在圈中人中表明了自己支持张家的态度。根基不深的新贵瞬间从云层跌落,泯然众人,这看风水的老者也跟着被权贵圈子排斥,砸了饭碗。
事情到此应该就结束了,张家做的事情不过是寻常的给人看一次风水,背地里和事后的风风雨雨与张家无关。但被贬斥的新贵不服,被砸了饭碗的老者咽不下这口气,两人合谋,绑架了张家人,想要要挟。新贵想要威胁张家认错,帮自己重新起复;老者想要威胁张家认错,给自己斟茶叩头,坐稳燕京、乃至于全国第一风水师傅的位子,甚至还得陇望蜀,窥伺张家的绝学。张清妍就是那个被他们绑架的倒霉蛋,暑假来燕京旅游玩,结果遭受了无妄之灾。
现在在燕京的可只有她那对没有继承传承的父母,两人还把这事情当成寻常的拐儿童事件求警方帮助呢。
张清妍叹了口气。
绑架嘛,绑匪总归会她的家人提出要求,等他们父母,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张家的长辈们自然会收拾这两个作死的人。
张清妍不担心这一点,可怎么会想,都只记得这事情的起因,却不记得经过和结果了。
环视四周,张清妍猜测这间屋子就是那位新贵买的房,最后让老者亲手布置了。看着卧室就知道了,老者大概精通室内装潢,尽显奢华之风,但说到风水,真是贻笑大方了。没人收拾这位新晋权贵,他也要被老者害得家破人亡。
这就和张清妍在宣城李家碰到的那位刘大婶一样,胡乱学了两手风水布置的内容,错漏百出,害人害己。
张清妍活动了一下身子,被绑缚的地方失去了知觉,半边身子开始发麻。虽然这是记忆梦境,但她也不想受这种罪。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在地上,张清妍就看到了窗户,窗外站着一个人,让张清妍傻了眼。
来人长腿一抬,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就从窗外到了房内,一步步走向了张清妍,步伐稳健,不像他的眉眼、身形那样细腻妩媚。
斜飞入鬓的眉眼在看到张清妍的时候微不可见地舒展开,又轻轻皱起。站到张清妍身前,他蹲下身,纤长的手指在张清妍的手腕、脚踝处舞动了一下,捆缚张清妍的绳子就松开了。冰冷的手擦过张清妍的脸颊,却没碰触到张清妍的肌肤,只有凉风拂过,口中的布团被人小心取出。
自始至终,他的手都没碰到过张清妍。
张清妍此时还傻怔怔的。
来人也发现了张清妍的古怪,一直垂着的双眸抬起看向张清妍。
黑瞳,黑焰,尸山血海。
“哇大妖怪”
“怎么回事他娘地哭丧啊嚎个屁”屋外传来大喝,门被人推开,身材魁梧,长相凶恶的男人走了进来,怒目圆瞪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惊讶和狠戾,“好啊这么快就来了帮手了啊兄弟们,快来抓人”
如果可以控制身体,张清妍现在的脸肯定已经绿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妖怪(二)
张清妍想要掐死自己,但这会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扑进了男人的怀里,哭得伤心欲绝。男人的身体僵硬,血腥阴冷的气息怎么都遮不住,没有推开张清妍,但也没有多安慰她。
那个扑上来的大汉已经三拳两脚将男人打倒在地,男人蜷缩着身体,却是将张清妍好好护在了身下。
张清妍愣了愣。
这男人的本事她在先前两段回忆中已经见过了,那等本事,哪怕是三曾叔祖都比不上,对付凶鬼、厉鬼手到擒来,怎么反而对一个普通人束手无策
张清妍也对普通人束手无策,但那是因为她没有继承传承,家族绝学她会,她可以短时间内积攒道行,锤炼身体,施展出一些法术,但武艺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张家人会武,却不是寻常的拳脚功夫或小说里的飞檐走壁,而是阴阳师的武艺。就犹如张清妍梦境中看到的先祖们,长剑一送,取人心脏,不沾滴血,这一手不是法术,而是武艺,是在那一刹那动作飞快地在人心口开了个洞,剜心,抽剑,这才能够做到取人心脏却不沾滴血。要说与人搏斗,张家人不擅长,但一招制敌,乃至杀人的法子,张家有不少。
张清妍泪眼朦胧,听着自己的哭声和那大汉的痛骂,心思却是千回百转。
仔细想来,这男人也不是张家人,那张脸张清妍毫无印象,这种柔媚张扬的长相也不是张家人的,但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就觉得他是张家人了呢因为这个男人救了她许多次吗
张清妍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
泪水涌出,张清妍的视线清明了一些,对上了男人的黑眸,脑袋就是“嗡”地一响。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张清妍秫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觉得那么熟悉她一定是见过这男人的,知道这男人的底细,可为什么怎么都记不起来呢
突然间,笼罩着自己的身躯没了,张清妍被人拽了起来,又绑成了粽子。后背一痛,被人推倒在地。
张清妍听到一声惨叫,却不是自己的,抬头就看到那男人森寒的眼神,纤细的手掐着一个大汉的脖子,将大汉的脖子勒成几段。那大汉面色发紫,气若游丝,快要死了。
“不要不可以”张清妍大喊,眼泪又涌了出来,“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可以张清妍茫然地想,可控制不住嘴巴,不停地嘶喊着,声音都哑了。
男人眼神微微一滞,垂眸看向张清妍。明明还是那样的黑瞳、黑焰和尸山血海,张清妍这回却是没有退避,固执地仰着小脑袋,对着男人。男人没再说什么,眼帘合上,一松手,大汉重重落地。
“快将他绑起来”另有人呐喊着。
几个人警惕地合围上去,见男人不抵抗,这才松了口气,将男人绑了起来。他们心中有了惧意,可是不敢像对付张清妍那样粗鲁。
捆绑好了这一大一小,剩下人的面面相觑,思量了片刻,其中能做主的带头大哥才命人将门窗锁了,退了出去。
男人被捆着,却依旧站得直。
张清妍松了口气,眼泪如涓涓细流,洗刷着脏兮兮的脸颊,反倒是让整张小脸更加怪异。
一声轻叹。
张清妍抬头看到男人如同无骨的蛇,身子不可思议地扭动,绳子就松垮垮地落到了地上。张清妍怔住了,看着男人身体一震,恢复原样,走向了自己。
“你是谁”张清妍问道。
这是她自己问出口的,不是梦境,不是回忆。
男人仿若是没听见,也根本不可能听见,蹲下身,解开绳子,双手一伸,将张清妍抱在了怀里。张清妍没有再大哭,只将脑袋埋在了男人怀里,双手揪着男人的衣服,轻声嘟囔道:“你不能杀人大伯说你不能杀人的再杀人就不能入轮回了”
张清妍如遭雷击,意识恍恍惚惚。
男人脚步一顿,迟疑片刻,伸手摸了摸张清妍的脑袋,“嗯。”
张清妍攥紧的手这才松了开来,又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身体僵住,跨出窗户的脚磕在了墙上,身体晃了晃,这才一步跃出屋子。
张清妍感觉到了风吹在自己的背上,这寒意却及不上面前这个男人的气息。那种阴寒血腥的味道怎么都消不去。张清妍又开始颤抖起来,腹腔内一阵翻山倒海,极欲作呕。即使没有抬头,没有看到男人的双眼,她的眼前也浮现了那座尸山,那片血海。
她的眼眶重新集聚起了泪水,身体动弹不得,好似被绳索禁锢,五道黑线绑住了自己的四肢和脖颈,另有一道捆缚住了自己的心脏。
“这孩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清妍模糊中听到有人如此感叹。
“抹掉记忆吧。以后我不会再见她。”
“这样”
“是我的错,当年没有防备,让她看到了。”
“唉,这也怪不了您,是我们判断错了,没想到这孩子的天赋虽然不怎么吉利,却如此厉害。”
“所以现在只能抹掉记忆了。让她忘了我,缚魂就散了。和那两个大的也交代一声,以后不看管她的长明灯,让他们也别再仗着有我在,带她胡闹。”
“我知道了。这几年麻烦您了。”那声音恭敬地说道。
“张家对我有恩,我的时限在这一代就要到了,帮着你们培养两个孩子,只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我们张家只是为了自己,谈不上恩情。”
“我认为如何就是如何,至于你们如何想,为何这么对我,无关紧要。”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那现在”
“我来抹掉她的记忆。”
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到了张清妍的额头。
张清妍浑身一颤,感觉到有什么要消失了。她猛地睁开了双眸,对上了那一双黑瞳。黑瞳中的黑焰燃烧着,尸山血海矗立着,可是她这一回看到不仅是那恐怖的景象,还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惊讶。惊讶转瞬归于平静,那只冰冷的手拂过,盖住了她的双眸。
“小女娃,不要担心,你会一辈子平安喜乐,无虑无忧。”声音细腻如女子,语气却是平淡刚毅,如同温润君子。
张清妍心中一酸,泪水再次涌出,让那冰冷的手染上了一丝温热。那只手稍稍一颤,如同那人眼中的惊讶之色,在瞬息之后就消失了,仿若错觉。
张清妍忽然间想了起来。
在她三岁第一次离开家门,被家中长辈错认为有阴阳眼后,就由大伯牵着手,走进了张家的内院深处。
那是张家祠堂的所在,祠堂内只有初代先祖张龘的牌位,但整个祠堂不是只有一间屋子,而是一个凹字型的院子,牌位被供奉在主屋,张家家族史被整齐陈列在西屋,东屋则点着张家族人的长明灯。张家子嗣出生,开始在外行走,就会被点亮长明灯,等到子嗣殒命,长明灯自动熄灭。但这传统传承至今作用已是不大,现今科技发达,方便,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过去就能知晓,若是电话过去没人接,那当然是人出事了。不像是古代,子嗣要入红尘,云游四方,增长阅历,一别数十载杳无音讯都有可能,长明灯就是最重要的方式,长明灯灭,自然会有张家人去卜算死者的情况。
张清妍的长明灯还未做,这次被大伯带去祠堂,就是要去做长明灯的。但此去不止是做长明灯。
她跟着大伯拜过初代先祖的牌位,转到了隔壁厢房,一入内,就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有风,灯火却是不动,有阳光,灯火却依旧明亮。
张清妍先是惊讶地看过那些长明灯,随后就看到了坐在内室的一个人。
眉眼斜飞入鬓,明明是男子,却面容娇媚。他盘腿打坐,整个人仿若散发着光。
张清妍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然后就见这个陌生人睁开了双眼。
黑瞳,黑焰,尸山血海。
张清妍瞬间就大哭起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妖怪(三)
张清妍的哭声吓到了大伯和那个男子,两人都有些发怔,显然是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大伯不愧是张家人,没有急着安慰张清妍,反而是疑惑地问道:“妍妍怎么了不舒服吗”
张清妍一把抱住了大伯的腿,指着那边的男子尖声叫道:“大伯,你快收了那只妖怪”
男人和大伯再次怔住了。
“妖怪”大伯更加惊奇。
“就是妖怪大妖怪我看到了有好多死人,还有黑色的虫子绑着我”张清妍虽然受到了惊吓,却是口齿伶俐地告状,言辞凿凿,很是肯定。
男人和大伯沉默了。
大伯继续问道:“妍妍,你看到了什么”
“好多死人”张清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扯着大伯的裤腿,固执地指着那个男人,“大伯,你快把这个妖怪杀了你说过的,妍妍看到鬼怪,你会帮妍妍消灭他们的”
“这不是鬼怪啊。”大伯无奈地说道,眼睛却是闪闪放光,看向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皱眉头,站起身,走向了张清妍。
张清妍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你不要过来你这只妖怪快滚”
男人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了张清妍的身前,张清妍犹如被人掐住了脖子,仰着头,瞪大了泪眼,直视男人的双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燃起了两簇黑焰,摇曳生姿,张清妍不觉得美,只觉得惊骇。那火焰舞动,形成的不是绝美画面,而是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六道黑线绑缚住了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三岁的张清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死。张家人早慧,对于生死也早就看破,不畏死亡,可这会儿张清妍是真的觉得怕了,本能地觉得这一死,不是大伯给自己讲解的轮回转世,而是永世不得超生,她会成为那尸山血海的一部分
“不要不要”张清妍颤抖起来。
她觉得自己魂魄被黑线拖拽着就要陷入那双黑眸,要被那黑焰炙烤,最终成为尸山的一部分。
“醒”大伯大喝一声。
张清妍整个人颓然倒地,只听到大伯和男人的对话。
“这孩子的天赋实在是一个惊喜,没想到现在这天道境况,张家还能出一个这样厉害的阴阳眼。”
“恭喜。”
“多谢多谢。不过,这阴阳眼对于孩子来说也是个负担。这次做完这孩子的长明灯,恐怕要有劳您多多照看。”
“你不用客气,这是我和你先祖早就达成的协议。”
“协议可不包括了这个孩子。这孩子需要您多费心了。”
“你放心,我会看着她的长明灯,有什么事情,会出手相助的。”
“那”
“还有什么事情”
“您应该知道,她这一辈,还有一对双生子,男孩天赋纯阳,女孩身具天雷。”
“你们要着重培养这对孩子”
“是。这三个孩子关系好,那两个胆子颇大,而且喜欢阴阳一道,所以到时候”
“我知道了,你放心。”
“多谢。”
两人对话完,张清妍感觉到自己被人翻过了身,解开衣服,心口一疼。她那时候只觉得害怕,觉得大妖怪要吃了自己,现在已是知道,这是大伯在取自己的心口血做长明灯。
她的长明灯
张清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只看到了那个男人接过大伯递过去的小灯。
长明灯看起来很简陋,只是一个碟子里面添了灯油,放入灯芯,但张清妍知道,碟子、油、芯都是经过张家人炼制的法器,这么一盏简陋的灯,全天下现在也就只剩下张家能。
男人重新坐到了蒲团上,打坐的姿势改变,双手交叠,托着张清妍的长明灯,置于腹前。他挺的身姿笼罩着小小的长明灯。张清妍觉得自己的命就捏在了那个男人的手里,更是害怕。
大伯看到张清妍醒来,替她整理好衣服,拉着她给男人磕了头,这才带她离开。
张清妍一步三回头,生怕男人把自己的灯给吹了,但看到的是那点点灯火中静坐的男人,一动不动。她的那盏长明灯就在男人的手中,光芒及不上旁边族人的长明灯,却安静地燃烧着,仿佛能生生世世地亮着,永不熄灭。
只要,那个男人托着它。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只要那个男人还托着她的长明灯,他总能保护她,从天而降,消灭鬼怪,轻轻松松就救下她。
她能够跟着大哥大姐肆意,甚至大哥大姐能够肆意去捉鬼胡闹,不过是因为她的长明灯在那个男人的掌心里。
现在,那个男人不会再托着自己的长明灯了。
张清妍的泪水流淌,却是没有像过去那样嚎啕。她知道,当男人移开手,她的长明灯就会和族人们的长明灯一样,半悬在那间厢房内,无人再会时刻注意着自己的灯是否明亮。哭得再响,也没人听到了。
那一年,张清妍十岁,忘记了一只大妖怪,长大。那年开始,大哥大姐带她去捉鬼的次数少了,也更加稳健了,他们没在遇到过危险。第二年过年,三曾叔祖说张清妍不适合继承传承。从那年起,张清妍祭拜初代先祖,翻阅张家史,再没有步入东屋她本来就没有再步入过,只是过去每次来,总少不了偷偷摸摸看一眼,一溜烟地跑过东屋,不敢停留,现在,却是踱着步子,如同每一个张家人,慢条斯理地做事。
她的大妖怪没了。
张清妍忽然间睁开了双眼,没看到大伯,没看到那个男人,只见到了陈海、黄南、谭念瑶、谭念瑧四人,他们围在她的身边,担忧地望着她。
张清妍一伸手,摸到了自己满脸的泪水。
“大仙”陈海试探着问道。
张清妍没作答,从地上缓缓坐起,一侧头,透过栏杆,看到了楼下站着的两个人。
客栈里的其他人都惊恐地挤在一旁。他们认识这个道骨仙风的老者,这是漕帮帮主顾长生都颇为敬重的玄坤真人,这三十年,一直是由他主持着水龙王祭祀大会,祭祀大会取消,他也没因此没落,而是跟着就参加了超度法会。现在,这个貌似很厉害的道士带着一个奇怪的人来找张清妍。
张清妍的身份,有些人打听清楚了,有些人尚不知晓,不知晓的也知道是这个小道姑三言两语,戳穿了“水龙王”的真相。真假先不必说顾长生都信了,那假的也是真的光是这个小道姑的胆量就让人肃然起敬,要知道,当时要是一个不好,这小姑娘可能就被愤怒的天水城人给送去供奉水龙王了。
玄坤真人带人来找张清妍,看模样,还是来找茬的。事不关己,围观的人自然是想要避开,可偏偏玄坤站在了大堂中央,才说了两句话,张清妍就倒下了。这让人不得不觉得惊悚了,生怕自己一动,就被玄坤真人误伤,也跟着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