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下的情形与其说司徒端敏危险,倒不如说孟秦才更倒霉。在一群叶子的保护下,她能杀死司徒端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说,若她没有伤到司徒端敏还好,若是伤到了,只怕下半生想要高枕无忧都不可能。
现场大抵只有燕良驹在心里叫嚣着快杀死她,可惜她现在什么都说不了,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地上,无声的愤怒。
司徒端敏眉毛也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对方手中拿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朵花一样。她语气平稳的如同平时在书房中向孟秦答疑解惑:“你是你母亲交到我手上,纵然你不相信我,可相信你母亲不会害你?”
孟秦紧咬牙关,一双赤目锁定她,情绪过于激动的她好半天脑子里才想明白司徒端敏说什么,表情微动:“难道我娘知道你是——”
司徒端敏继续道:“你莫忘了,燕齐边境上,我与你母亲见过不只一次面了。”
孟秦恨不得敲自己一棒子:她怎么糊涂至此,反忘记了这个!就算满都城的人不认识陆颖,娘怎会不认识?而且这人还是娘从陆家带回来的,也就是她的事情——娘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而且,娘还如此纵容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不是最恨此人的吗?
司徒端敏哪里不明白孟秦此刻心里想的什么,淡淡道:“你娘这么做,自然有她充分的理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不怕被我害死的话,现在就跟我回瑜王府去。如果你不信我,便会大将军府去吧。我想你母亲会将事情经过告诉你的。”
孟秦盯着司徒端敏,眼中的光挣扎得激烈,但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剑放下。她回头看了一眼被绑住的燕良驹,深吸一口气:“你打算把她怎么办?你要杀了她吗?”
燕良驹挣扎了半天发觉无用,双目赤红,视死如归地盯着司徒端敏:“要杀就杀,我…绝不会向你求饶的!”
可惜在场谁也不会参考她的意见。
司徒端敏沉思了一会,孟秦紧张无比地看着她。
叹了一口气,司徒端敏合了下眼,又睁开:“罢了。带走吧。”
别佳立刻堵住了燕良驹的嘴,装进马车。
司徒端敏对王六道:“你先随我回瑜王府,等…之后,在做打算吧。”
王六不明白司徒端敏含糊其辞的那会说的什么,但一句话也没有问,依言带上斗笠,上了马车。
别佳扶着司徒端敏上了车。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又是一车一骑毫无异样的离开。在扫尾的叶子们清理过现场后,纵然有人有心探查,也无法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一场恶斗,而马车里又多了两个人。
看见跟着二小姐身后跳出一个戴斗笠的神秘人,陆长康就已经惊讶和警惕了,等孟秦和别佳又从里面抬出一个胸襟上染血的人后,她实在忍不住向自家的小主子投去询问的眼神。
司徒端敏并没有解释,只道:“陆管家,此人安顿在我院子的客房里,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她和任何人接触和说话。”
陆长康忙点头,赶忙去安排。
司徒端敏又向乐俊道:“去把呼延叫来,带上药箱。”
王六见山长对瑜王府的人指挥竟然如此自如,心中又是得意又是疑惑。得意山长无论在哪里都能够收服人心为用,又疑惑山长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孟秦憋了一肚子疑问想问,但看见司徒端敏坐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瞧呼延医师给燕良驹诊断,上药、包扎…时不时还问上几句,似乎对燕良驹的伤势十分关心,不由得也闭上了嘴。毕竟刚刚是自己要护着燕良驹的性命的,现在人家要给燕良驹看病,她总不能不识趣的打搅吧。
许是止血阵痛的药粉起了些作用,燕良驹的脸色好了许多,总算能够不那么喘的说话了,便毫不留情道:“陆颖,我不要你假好心!”
孟秦和王六都面色一变,此刻陆长康守在门外,呼延医师和乐俊因为一个看诊一个打下手,都没有离开。 *燕良驹开口就唤陆颖,岂不是又多了两个知道秘密的人?
司徒端敏眸色微冷,刚刚询问伤情的那种心情瞬间被打散。
燕良驹这么做自然是想多几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叫消息传出去,让其他人不要被自己蒙蔽。只是,她怎么不动动脑子,自己既然敢叫人来,自然是不怕她泄露什么:要么这三人对自己的身份早就清楚,既然清楚还听从自己的命令,自然她说了也白说,要么三人对自己身份一无所知,那么三人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自然是要被灭口。
燕良驹,到底是该说你冷血无情呢,还是愚昧无知呢?
岂料这三人都神色未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还是守门的照旧守门,上药的继续上药,开方子的继续开方子,让另外三人大吃一惊。
孟秦的声音有些抖:“她们都知道你是谁?”
司徒端敏点点头。
孟秦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真个瑜王府都知道你是谁?”
司徒端敏白了她一眼:“我还没有无聊到把自己生死攸关的消息弄到人人皆知的地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人,自然不会知道。”
孟秦心中暗想,不该知道的人该不会都已经被你杀掉了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抖了下。她完全忘记了,司徒端敏的个人武力值几乎为零。
司徒端敏已经从孟秦的脸上读到她的心理活动,面对着自己这个童年伙伴,她总会生出一种啼笑皆非和无力混合在一起的情绪。只是目光落在床上燕良驹仇恨的脸上,她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起身走到燕良驹身边,她没有掩饰自己眼中钉轻蔑和鄙视,淡淡道:“你应该庆幸燕家只有你一根独苗。若非如此,今天你就死定了。”
燕良驹怒道:“我燕家的事,与你何关!!?”
孟秦闻言却皱起眉头,隐隐觉得这时与陆颖的身份有关,犹豫了一下,终于憋不住自己的疑问:“你,到底是谁?”
司徒端敏回头望着她,忽然一笑,有些意味深长的说:“我以为你应该早就猜到我是谁了,孰料你居然笨到这种地步?”
见孟秦又要恼羞成怒,便不再戏弄她,“我是谁?我住在元熙阁,端睿唤我敏敏,瑜王府的人唤我二小姐,我会响遍辨马之术,你母亲明知道我是陆颖却也不敢杀我——你说说,我到底是谁?”
孟秦目光稍稍迷茫了一会,渐渐的显露出一种惊恐又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后退了两步,抬头又低头将司徒端敏上上下下打量了,然后一副见鬼一样的表情瞪着她,一面猛摇头一面口中不停地念着:“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司徒端敏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等到孟秦从自己恐怖的猜想里恢复过来,看见挂着这种笑容的司徒端敏,联想起此人呢平常对自己的戏弄,立刻想到自己是又被捉弄了。
她其实早已经把此人的捉弄当成一种习惯,并不以为意。只是这次此人竟然拿自己最珍视的小时伙伴来说笑,孟秦感觉到自己内心不能被亵渎的那一块被冒犯了,看着司徒端敏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不能压抑的愤怒:就算你再了不起,也不能说端敏的不是。
孟秦声音平静,但却让人感觉到如同在湖底燃烧的火焰一般危险:“你捉弄我就罢了!但是端敏已经死了十七年了,死的时候不过七岁而已。她可没有招惹到你,你凭什么用这么轻佻的口吻说自己是她?!!”她越说越怒,大步过来猛得抓过司徒端敏的衣襟,有一股强烈的**想将她推倒,对着她那种永远淡漠的脸一顿痛揍,看她还能不能总是维持这种万年不变的平静。
司徒端敏的力气哪里扛得过,踉跄一步后被呼延和乐俊扶住,而原来不知道在哪里的别佳,犹若鬼神一样出现在两人中间,冷峻的目光孟秦无法得逞。
孟秦瞪了一眼别佳,又狠狠盯着司徒端敏,心想,她只是打不过这个黑衣护卫所以才不动手,如果不是这样,她是绝对,绝对不会犹豫,绝对绝对不会留情的!
司徒端敏站稳后,挥开两人,静静望着孟秦,眼中没有狼狈,也没有失望,而是发现仿佛一切反应都原来都与她预料的一样后,空荡荡的寂寥。
然而这种奇异的静谧,反让孟秦汹涌的情绪冷静下来。
“不要——”孟秦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冲动,咬咬牙,她才不会跟这个家伙道歉,低头倔强地侧脸不去看司徒端敏的表情,“不要再说这种无聊的话。我不喜欢别人开她的玩笑。小时候就只有我跟她最好,连端睿都比不过,我不许别人胡说她的事…你住进元熙阁的事情,我都没有过问了。这是你们瑜王府的事,我不管不着。瑜王府的人怎么叫你,也是你们瑜王府的事,我也管不着。所以,不许你再——”
孟秦没有再说下去。
司徒端敏看着她那半张脸,道:“小时候,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去找你娘的飞云,企图从它尾巴上拔毛而又不被踢到,然后就可以拿到那群窝囊废面前炫耀。因为飞云是都城里最好但脾气又最烈的马,除了你娘谁都没法近身。后来一次你吸引飞云的注意力,我成功的拔了一根,你事后找我讨要,反而被你娘发现,我们俩吃了好一顿派头。”
孟秦在司徒端敏说话的时候就转过脸,嘴唇有些抖,看着对面的人的目光里闪着不知所措又是震惊的光。她知道司徒端敏是想证明什么,她也听得很仔细。虽然这人说的话并没有太多说服力,但是她心里却真的隐隐觉得这人不会说谎,真的涌起了一股“这人就是端敏”的不切实际的期待。脑子里一面拒绝着,一面期待着,让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又剧烈的翻覆起来。
而王六与床上的燕良驹的心情却要诡异复杂得多,就好像是一锅甜汤里突然倒进了一盆朝天椒,除了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外,也生出一种恐怖和不安交织的感觉来:陆颖是司徒端敏?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她,是会撒这种谎的人吗?
连燕良驹都不相信陆颖会撒这种谎。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孟秦故意不屑一顾的说,“这些端睿都可以告诉你。”
司徒端敏只是望着她略停顿了一下:“你最气我的一件事,是我从来都不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因为那是我的家人才可以去的地方。后来父君与陆家定下了我和陆双的婚约,我便带着他去了,你还与我生了好大一场气,说我不够义气,见色忘友。”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端睿也不是没有可能知道…这件事情。”孟秦脸微微有些红,断然道。她小时候为了这事与陆双争风吃醋,虽然感觉是理所当然,但毕竟显得太小气,并不好意思与其他人说,知道的人并不多。至于端敏有没有和其他人说,她却是没有十分把握。
司徒端敏静了一会,仿佛是在犹豫又或者是在思考。周围的人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响声,似乎是怕打扰她的思维。
“还有一件事情,”司徒端敏眼帘半垂,“发生在我在宫里出事一个月前,我与父君去了一趟燕国京城。明面上我是陪父君回家省亲,实际上却带着皇祖母给我的任务。”
孟秦猛得瞪大的眼睛,似乎要把眼前这个人看穿一般。她感觉一股宛若大地震般的震动从心脏部位瞬间传遍全身,一时间竟然有些站不稳。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从理智上意识道,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端敏。
作者有话要说:肉啊,我想吃肉啊~唉,兔神降临,从此茹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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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端敏不是没有感觉到王六望着她的目光从灼热慢慢变冷,变得疑惑,变得矛盾,但是她还是开口了,虽然她说的很慢,但是谁也没有开口打断她。
“皇祖母说,齐燕两国交战三百年,一直胜多输少。一方面确实有那个燕可欺不可灭的祖训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齐国人口较少,国力不足以维持一场持久战争。燕国大部分地区气候温暖,土地费用,人口稠密而富庶,乃是齐国统一天下的障碍。皇祖母有心在有生之年谋取霸业,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让燕国乱起来。而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挑起燕国皇储之争,引起燕国内战,等到内战将燕国国力消耗殆尽,便是齐国伐燕之良时。”
“于是我与父君去了燕京,因为事关重大,燕国又是父君的故乡,是以此事我没有对父君透露一丝一毫,免得他不开心。”
“去了燕京不久,我便发现了燕皇室中几位皇女之间的矛盾,其中以大皇女赵榕的势力对太女赵楠最有威胁,且也是最有野心的一派。我便假借与赵楠游戏,将各自的太女印信埋藏,然后去寻找对方的那一枚。赵楠心机不深,果然将太女玉印埋下,被我派出的叶子挖出。我用玉印伪造了数份以燕皇夫口吻写下的书信,然后故意让大皇女生父淑君一派的人偷到,好挑拨两派争斗。事情完成后,我又将玉印换地埋下,并且故意害赵楠从马上跌下受伤昏迷。明面上是燕帝发火,我与父君避祸归国,实际上是我有心早点脱身回国。只是我未曾料到,淑君一派的人居然有火烧储凰宫的胆量和手段,而且下手如此雷厉风行,赵楠当时正在昏迷中,竟然被火烧死,而让赵榕得了逞。”
司徒端敏淡淡道:“此事当时乃是机密。除了你与我身边的叶子外,我并未告诉他人。我想皇祖母对此事也应是秘而不宣的。”
王六不曾想竟然会听到这样一段牵扯燕齐两国皇室的秘事大案,更没有想到一手导演这场答案的人,竟然是一个不过七岁的齐国太女,更不曾想到,自己就是从这位齐国太女的口中听到的,而这个人居然是她最崇敬的人,是花山书院的山长,是大燕皇帝最宠爱的学生。若非自己亲耳听到,她一定会说这都是骗人的,这一定有阴谋!
“山长,”她艰难地说,“这是不是真的对不对,这都是你编出来的对不对?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如果你是齐国太女,你为什么会在一个人在燕国长大,你为什么会拼了命也不要去维护书院,你为什么会发动所有力量安置我们这些战乱流民?还有,如果你是齐国太女,你怎么会去西北,又怎么会造出无坚,杀齐国的士兵?燕齐和谈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说你胆小弱懦,夫人之仁,说你与齐国暗中勾结,密谋获利,不然为何明明可以踏破齐都,却偏偏不肯。可是我不信,一个字也不信,大家也不信。山长,你一定是有你自己的理由的,对不对?对不对?”
王六说到此处,想起过去自己在陆颖身边看她为书院,为大燕,为西北的种种谋划,种种辛苦,一个平日绝不落泪的大女子,竟然潸然泪下。
床上的燕良驹也是目瞪口呆,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如果陆颖所说皆是事实,那,那她所有的怨恨和坚持,都算什么呢?
母亲白死了吗?
孟秦还记得当时自己问端敏为何匆匆回国。
端敏犹豫许久,终于告诉她真相,事后又嘱咐:“此事除了跟去的叶子外,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母王与端睿。只是忍在心中又难受,所以才告诉你,你可万万要保密。”
当日的端敏不过七岁便第一次远赴敌国,干了这么一件大事,而且居然还成功了,心中激动和得意自然是难免的,想找人倾诉,却又找不到对象。玩伴中唯有自己对她马首是瞻,又得她信任,因此才对她说。否则以端敏的谨慎,又怎会四处张扬。她说不告诉端睿,自然是不会告诉她。
眼前这人居然能够将当日事情巨细皆道了个分明,如若不是端敏本人,又如何能知道?
孟秦一时望着司徒端敏发起呆了来,想看清楚眼前这个人长得和小时候像不像,结果一会觉得有点像,一会觉得完全不像,想了半天,竟还是无法判断,又思索了好一会,脑中才想到另一问题:“不对不对,当年我是看着你被埋进皇陵的,这又怎么解释?!”
“你们都见我被埋入皇陵,却无人知道,其实在盖棺的前一夜,我曾经醒来过。”司徒端敏嘴角微苦。
“这怎么可能?”孟秦呆问。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口含玉晗,身置棺材之中,便知道大家都以为我已死。虽然身上僵硬,却也知道耽搁不得,便拼了最后一点力气起来,弄出动静。守灵的侍子侍女们都被我吓了个半死,也有人不知道是吓跑了,还是去通传他人。可惜,她们给我招来的不是救星——那人说我是恶鬼附身,死后诈尸,然后拿烛台将我打晕…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是一阵震动惊醒的,听到上面传来沙土浇下的棺木上的簌簌声,然后渐渐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周围安静无比,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头上的血滴下的声音。”
当昏过去前那一瞬,她瞥见大堂之外,黑如丝绒的天上一轮腥红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在远处楼阁的一角飞檐后挂着,如同正在偷窥的一张惨白的脸突然被喷了一头血,怔怔得看着这边回不过神。
“最开始,我还不死心地努力移动手指去敲打棺木,盼望有人听到,好救我出去,可惜体弱力小,敲不了一会就没有力气了。又幻想母王父君一旦回来,听到的我死讯,会不会想到挖开皇陵来确认我是否真的死了,这样我还有一线出去的生机…我脑子里各种可能的和不可能的猜想,再疯狂再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都想过,不只一次的想。”
“黑暗寂静中不知道时间流逝,慢慢我就想不起来已经被埋了多久,好像是只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者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还是一年…我已经不能准确的判断。都说声音大了恼人,可是殊不知太安静的,却更让人心烦躁,无法冷静。”
“出不了皇陵,自然必死无疑,我慢慢地也就不再对获救抱任何希望,但很快又担心起别的事情,虽然那个时候也知道死亡的存在,可是这毕竟是每个人只有一次的事情,不亲身经历,决计是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在黑暗中呆多久才会死掉,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死了之后灵魂会不会留在躯体里,若是会的话,万一棺木做的不够结实,有虫子爬进来咬我的身体,又或者是身体腐烂后被蛆虫啃蛀,我岂不是要永远对着一堆千疮百孔的烂肉…我甚至疑心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看不见任何光,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若不是死了,怎么会如此呢?我之所以能够想事情,只怕是因为魂魄还在吧。”
“够了!”孟秦猛喝一声,脸色一片惨白,仿佛被活埋的是她一样。
满室一片寂静,但每个人的身体都产生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这种绝境不需要亲自体会,只要稍稍想象,便让人产生难抑的恐怖和绝望之情。
这也是司徒端敏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讲述当年“死”时的事情,比起四年前她刚刚忆起时这一段时,心境已经有很大不同,虽然语气依旧沉重寂寥,却没有当初的激动和绝望,所以才能够放任自己去一点点去将过去的点滴重新拾起。孟秦,你此刻听着便觉得难耐,可我当年亲历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后来还有许多的时日,那种对死亡欲迎还拒的心理,你能想象吗?
望了孟秦极度不适的脸色一会,司徒端敏突然换了另一种语气。
“我六岁多的时候和爹爹迁到了花山镇,那个时候我总是病在床上,爹爹每天都为我熬药。爹爹说,我娘很久前去世了,因为家族很大,姊妹之间为争夺家产相互压榨得厉害,我在骑马时被一个母亲得势的孩子涉及撞了下来,结果摔破了脑袋。”司徒端敏说到这里摸摸头,“爹爹担心这样下去我会被人继续欺负,便带我出来别住,算是分家。但担心家族中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便用他的姓做了我的姓氏。”
“爹爹虽然悉心照料,但是我始终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爹爹说记不起来不要紧,只要我身体能健健康康的就好。不管怎么样,爹爹是肯定不会害我的,而且想起来又有什么用,我和爹爹都已经被其他人赶出来,难道还要回去不成。一年之后,爹爹就过世了,我虽然去求了大夫来治,但因爹爹体弱,照顾我又太劳累,终究是没有救回来。”
其实,司徒端敏在很久前就对爹爹的记忆就模糊不清了,那最初的一年本就是伤痛反复,神志不清,只是朦胧记得那是一个极温婉的身影,身上带着最舒服的体温,会把自己从黑暗的噩梦中一次又一次唤醒,会用最轻柔的声音哄自己喝下一碗又一碗苦药,会在自己病痛的时候拥着自己,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后背。那个时候她连话都不太会说。怕了,也是唤一声“爹爹”,饿了,也是唤一声“爹爹”,痛了,也是换一声“爹爹”…雏鸟一般纯粹地依赖着这个自己一睁眼就看着的男子,换回对方全心的呵护。她又怎么能知道,爹爹根本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也是我命好,爹爹下葬那天老师正好从我家门口路过,看见我哭得很可怜,便决定带我上花山,将安置在她身边,继续为我调养身体,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又亲自教我识字看书。等到我**岁的时候,便安排了一些轻巧的杂务给我,好叫我能够领一些月银,正大光明的住在书院,自己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