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违逆大姐的意思,打开了她的手。
西北的路很长,并不是地理距离上的长,只是周围总是不变的黄沙和荒岭,所以给人漫长的感觉。
她骑在马背上,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就好像跟着马身一样起起落落,一面明白这一段路来去的时间已经足够有心人动手,一面又祈求丽书能够侥幸逃过一劫。
路再远,也有赶到的时候。
远远的,她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随风而来,越靠近越浓。
作为一个在战场上征战了十三的年的军人,她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但是当她一想到,这是丽书的血,身体就忍不住抖了起来。好像这血味中带了毒药一样,让她觉得全身冰冷、牙齿打架,不能自控。
悲伤的马嘶冲天而起,乱蹄践踏的声音传过来。
丽书最喜欢的那匹叫做云生的小白马被牢牢栓在侯雨亭的柱子上,它挣扎着想要挣脱自己的缰绳,向要向亭子里靠过去。
那里有一个人。
言武在超过自己两个马身的地方猛得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亭子,身体和自己一样有些不稳。一向身手矫健的她,下马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然后连滚带爬得冲到亭子面前,蓦地又停住步伐。
她知道言武看见了什么,因为她也看见了。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给过路人避雨的亭子,亭里地面上铺的石料劣质不平,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粗糙的灰白,此刻却艳丽的无比,艳得夺目,艳得心惊,艳得摄魄,如同最上等最细腻的红漆,狂野的泼开。
没有染进石板的那些,在微凹下去的地方,汇集成一个小红窝,一个大红窝,再一个小红窝,一个大红窝…
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常常见到,人得死多的时候,地面的血水一时流不尽,就会汇成血坑。要一不小心一脚踩进去,浓稠的血水就会立刻倒灌进鞋子。那种触感虽然只是冰冷粘稠,并不能给人带来任何伤害,可是感觉却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奇怪的是,她此刻心里并不觉得恶心,只是走神地想:一个人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可以流呢?
躺在亭中石椅上的人,全身上下只有喉咙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所有的血都是从这道口子里留出来的,肩部和胸口的衣服已经全部浸透,血还没有完全凝固,依旧是殷红殷红的。
除了这一道伤口外,似乎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折磨,神态安详,如同睡去一般,连白衣的衣角都没有蹭上一丝灰尘。宋丽书有轻微的洁癖,这也许是文人的通病,也是自己经常嘲笑她的理由。可此时,她有些心里变态地觉得,好像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宋丽书,活得时候纤尘不染,死的时候优雅从容。
言武在门口站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沿着血滩的边缘走了进去,生怕踩到那些血,好像那些也还是丽书身体的一部分,万一踩到,丽书是会痛的。
她看见言武在丽书身边跪了下来,眼睛红得好像几天的都没有睡觉一样,她似乎想去触摸丽书的伤口,伸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去试她的鼻息,摸她的脉搏,听她的心跳…
这很滑稽,看起来,确实,很滑稽…
然而她自己却连走去,去摸一摸她的手是否还有温度的勇气,都没有。
什么时候言武抱着丽书的尸体哀嚎的声音变得嘶哑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姐和谢冼赶到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军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士兵暴动要向齐军复仇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姐奉命镇压暴动士兵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言武带着丽书遗体回家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冼忽然跑来痛揍自己一顿,发誓绝交,然后撇下丽书留给她的一切离开西北军的她也不知道…
她就好像一个旁观着,看着熟悉的不熟悉的在自己面前来来往往,嬉笑涕怒。连丽书那样的人物都死了,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被送回家静养的她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她在京城街道上遇到一个牵着小女孩的女子,母女神态亲昵,对话妙趣横生,非常惹人瞩目。虽然变了很多,她还是一眼认出,那人是言武。
言武也认出了她:“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在西北?”
两人找了个茶铺坐下。
她冷笑:“那种地方,呆着有什么意义?”
言武望了她一会:“这话,小姐出事前几年,我也问过她。”
她下意识问:“她说什么?”
言武笑了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哄了一下怀里的小女孩,指着她说:“璞儿,喊侯姨。”
小许璞睁着圆圆的眼睛,乖乖的用奶声奶气的童音叫了一声:“侯姨。”
言武慈爱地捏了捏女儿的圆润的脸蛋,夸奖了一声,然后道:“告诉侯姨,你长大要做什么。”
小许璞连停顿都没有一个,童声清脆的说:“我要做花山书院山长。”
她听得一愣,然后看向言武,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显然是言武这个当娘的教的。
“小姐毕生有过两个愿望。”言武轻轻地说,“做花山书院山长,弄清楚花山的秘密。”顿了一下,“另一个,就是大燕。”
“小姐在西北的时候,总是喜欢看西北的天空和地平线,那种眼神,就好像这天空和地平线都是她的,属于她的。她容不得别人在她的地盘上折腾。”
“所以你想让女儿去做花山书院山长,完成丽书没有完成的愿望?”她说。
言武笑了,“很傻是不是?小姐常说,‘言武,你要有点理想!’其实,替小姐完成理想也是个不错的理想啊。更何况,”她用脸蹭蹭女儿的小脸蛋,“培养一个未来的花山书院山长也很有成就感啊。”
她苦笑,没有说话。
“据我所知,谢冼正在训练她女儿军事能力,将来会把她送到西北去。”言武忽然抬起头盯着她,“侯明玉,这几年——你在做什么?”
她醒了,她这才醒了。
丽书死了,她们三人中痛得最深的恐怕是言武。因为言武跟她的时间最长,两人的感情,亦仆亦友,亦姐妹亦知己。
最懂丽书的也是言武,丽书那样的人,绝对不会乐见自己身边的人,如自己这样消沉堕落,形同行尸走肉。
难怪自己爹娘都不喜欢丽书,他们的女儿因为一个人的死变成这样,哪怕这个人再怎么出色,再怎么好,怕也是恨得牙痒。
一回到家,她就提出返回西北。家人果然又惊又喜,问她怎么突然想通,她只是笑而不语。她是不会告诉她们,她是在替丽书守着西北呢。
大姐死的时候,她虽然有些发愁,却并不慌乱。当一个人意志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面对的困难再大,就感觉不到害怕。
虽然现在大姐的女儿侯盈是西北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但是自己却能够调动整个西北最多数量的高级将领。定芳虽然聪明,性情也适合,但是毕竟在人心琢磨上还是青稚了一些,一些老将虽然名义上服从她,却没有太多的敬畏,一旦下了命令,不像大姐那样说一不二,总有声音出来质疑她。
还需要磨练啊。
知道来的人是这一代的花山书院山长,年仅十六岁,她着实有些有些恼怒:皇帝也太不靠谱了,就算再怎么宠爱自己的学生,也不能拿军事当儿戏。
对这个陆颖也没有好感,好歹也坐着当年丽书一心想谋取的位置的人,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你是丽书第二吗?你以为与侯家分权西北是什么人都能够做到得到的吗?
她讨厌有人学丽书。
这是玷污,□裸的玷污。
她带着厌恶的心情,去迎接这个给西北带来十万兵马的重要人物。
那一眼,确实是惊住了。
她没有丽书的眉眼精致,没有丽书的艳绝风流。
然而一抬眼,眸色如烟,薄薄的一层水色溶着些微笑意,举止自然,神态安逸,虽然也四处打量军营,却没有那种初来乍到的好奇玩味,反像是老兵回营的漫不经心。
她像是根本不知道大姐去世的消息,见到棺木的时候,流露出吃惊的表情,看见定芳,又表现得有些难过和不忍。
她行事也没有丽书的谋定而后动。
丽书初入军营的时候就沉寂三年,她却锋芒太露,在大家还在为着西北的最高指挥权小心的博弈时,她就干脆利落地把定芳推了上去,自己退了下来,同时狠狠的打压了几个不太安分的老将。
军务什么的都丢给江寒,接着稀奇古怪地发了一通脾气,把跟着她千里迢迢来西北的谢岚和几个护卫赶了出来,把自己的名声也搞臭了。
这个小丫头当她是傻瓜吗,做得这么明显当谁不知道你别有居心,好吧,那些没大脑粗线条的家伙也许是真被你糊弄过去了。这么处心积虑的想把谢岚几人放进西北军,是想给你卧底呢,还是真怕我耽误了她们?
就让你得逞吧,反正,谢岚是谢冼那家伙的女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从这之后,事情就回到从前的轨道:被人奚落,被人看不起,被人挑衅…然而麻烦缠身的事主本人始终无动于衷,战书也就那么大大落落的接了,然后和丽书同样选择挑战箭术。
这群蠢货,这个丫头到底哪点像丽书了,值得你们用招呼丽书的手段招呼她?!!
她本来已经稍微平静的心情又恼了起来:最讨厌有人学丽书了。
你想学那就学个够,她让人把兵器司所有的弓都搬了出来,包括天下。她就要看看,你不是能够把二十多年前那一场惊才绝艳的对决也抄过来。
她刻意忽视自己心底那一点蠢蠢欲动的期待。
人的眼睛会被世俗的污垢和迷雾模糊了视线,但天下应该不会选错人。
陆颖果然对天下没有特别的反应,当年丽书隔着多少堵墙都能听见天下的呼唤,哼,你果然只是一个用心叵测的骗子。
她有些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又莫名地觉得失落。
然而…天下却不依了,发疯般折了所有的弓,逼着陆颖选了它。
血染了天下二字,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样,恢复了火烧一样明亮,艳丽。
那一弯弓的风情——
西北又要多一个传奇。
她突然就后悔了。
因为多年前的那个传奇,如今,只是一个传说。
108
陆颖想了想,给老师、谪阳、许璞各写了一封信,告知了天下弓的事情。
宋丽书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不过她的结局恐怕没可能在自己身上重演。她现在只希望老师不要把这个当成她可以成为大燕太女的理由,虽然她对这种希望一点把握都没有——老师也是个想做什么就很难放弃的人。其实如果不是当什么太女,无论什么事情,不管多大困难,她都会站在老师这边的。
李凤亭差不多同时收到了自己放在西北的暗探和自家弟子的信,看着陆颖在信上露骨地暗示自己不要拿天下弓做什么文章,唇边不禁漏出一丝笑意。
这个孩子总是不断地给自己一些惊喜,花山内库也好,平南郡卿也好,天下弓也好…一想到这个孩子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她就止不住心里有一种自豪感,想要把这个孩子疼到骨子里的感觉。
要是当初干脆点早早的收为养女该多好,现在也不用为她的名分犹豫。毕竟赵榕这个名字死了那么多年,想要把这重身份揭露开来,需要拿出十分有力的证据。而敏之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从这里入手,难度太大。
长姐如母,让敏之叫自己这个本来应该是大姐的人一声母皇,似乎也不错。李凤亭给自己打趣的想。想到这里,她传来丁镜:“朕要封敏之为嫡亲王,丁爱卿觉得如何?”
“…忠勇可嘉,特封为嫡亲王,赏宅一座。钦赐。”
陆颖怔怔地跪在地上,很是想发飙:老师,你不要太过分了。只是拿到一把天下弓而已,她还没立任何战功,哪里来的“忠勇可嘉”?找理由给自己封王也就罢了,偏偏给一个“嫡”字,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不用看,也感觉到周围人的呼吸都变轻了许多,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扎人。
当着众人的面,陆颖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请上差回去转告陛下:陛下厚爱,敏之心领。敏之忝居镇西将军一职,已是尸位素餐。如今未立寸功,实在无法再厚颜接受封赏,请陛下恕罪。”
这下就不是呼吸变了,根本就是没有人敢吸气了。
陆颖这根本就是抗旨,弄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
大家都等着颁旨的人呵斥陆颖胆大包天,却听到一声轻笑:“果然叫皇上料中了。”
听这语气似乎并不怎么气恼,而且似乎皇上早知道她这个学生不肯受封?
这圣眷似乎比被单单一个亲王头衔要难得得多。
钦差大人过来将陆颖扶起来:“起来吧,若是让皇上知道我让你跪这么久,不给我小鞋穿才怪。”
陆颖苦笑:“丁师姐。”
此人不是丁若兰,又是谁?
丁若兰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好像一遇到你的事情,我就变成跑腿的了。”然后退一步道,朗声道,“其实临行前皇上给下官两道圣旨,吩咐说如果陆将军要拒绝第一道的话,就让下官把第二道念出来——陆将军要不要考虑一下?”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另一道圣旨,也不念,直接递给陆颖,虽然富符合程序,不过跪在周边的众人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陆颖展开一看,脸色更黑,眼睛里火花几乎要烧起来。她咬着牙把第二道圣旨一卷,然后直接从丁若兰手里拿过第一道圣旨,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陆颖领旨。”
丁若兰笑眯眯:“平身。”
后来江寒问另一道圣旨上写的什么。陆颖瞥了她一眼,目光好像在冰窖里冻过,显然余怒未消。
天下弓出后,陆颖很快察觉西北军中兵将对自己态度有了很大改变。罗敢见到她,总是露出复杂的神色,有的时候,似乎想上来与自己说什么,却没有开口。而老师的圣旨到了之后,罗敢却又似乎有些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对着自己没有好脸色,只是不再当面挑衅而已。
江寒见陆颖疑惑,解释道:“这个罗敢,曾经是从花山书院毕业的。”
“咦?”
陆颖虽然知道花山书院中人才辈出,文武不限,但是毕竟打仗是靠打出来的,不是在书院念出来的,所以花山中习武和学军略的人非常罕见。而毕业后真的参军的就更少了。不想,罗敢竟是花山出身的人——那她应该知道自己是这一任的花山山长,就算不曾认识自己,也没有理由针对自己吧?
“将军是在奇怪为什么罗将军明知道你是花山书院山长,却对你一点情面都不留吗?”也许是陆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江寒又问。
陆颖点头:“这其中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
江寒笑道:“因为宋丽书。”
顿了一下,委婉地说,“将军,你是大燕三百年来第二个以文人身份领兵的人。”虽然你并没有带兵上过战场。
“第一个是宋丽书。”陆颖摸了摸额角,渐渐有些明白了,心里觉得有些无奈,“宋丽书是从默默无闻开始做起,然后逐步展露她的才能,自然令人一面欣赏她的毅力勇气,一面又钦佩她的本事。而我一无军队背景,二无军功,甫来就身居高位,却整天无所事事,两相对比,她们自然是看我不上。也许还会觉得我的存在,对西北是一个耻辱。”
宋丽书拉开天下弓后,迎接她的是刺杀不断,而她得到却是无上荣宠。对于那些曾经与宋丽书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幸运得有些碍眼。
也许,宋丽书在西北的影响,远超她的想象。
手指轻轻刮过书页,陆颖不以为然:“可惜啊,倒要叫她们失望了。宋丽书是宋丽书,我是我。”
江寒犹豫了一下:“宋丽书也曾拉开过天下弓。”
陆颖垂眼角的眼睛微微抬了一抬,琢磨地瞧了一眼江寒,不知江寒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江寒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说话,低下头去继续擦她的宝剑。
陆颖微微勾了下嘴角,她自是知道宋丽书的风姿卓绝,乃是举世无双。那日的天下中飞出的残影已经叫她惊艳。不过,若宋丽书还在世的话,她或许还会去瞻观一翻,看看此人的风采是不是能胜过老师?如今不过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让她好惦记的?
与这个相比,更让她在意的是,历史上曾拉开天下的两人,似乎都有魂魄附在其中。自己死后难道也会如此?她曾经试探过,发现那弓中的残影似乎只有自己看见了。因此也不与其他人说,免得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知道是不是陆颖受封的消息引起了齐军的震动。原本陷入僵持的战局,突然发生了变化。齐军的攻势一下子猛烈了许多,一时间有点压着燕军打的气势。
因此,最近侯盈与众将军商议对策的次数也多了起来。陆颖这几日身体还好,便都参加了。最近几人都在商议是否要攻打丽河。但是若驻守雷州的兵力减少的事情被齐军知道,难免不会被攻击。
“末将愿领兵驻守雷州。”谢岚主动上前请战。
侯盈犹豫了一下:“此事风险颇大,你可有把握?”
谢岚朗声道:“雷州城墙坚固,若是坚守不出,敌人也难以轻易夺取。何况主力来去丽河最多五日。末将有信心守城五日。”
侯盈微微点头:“五日足矣。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罗敢虽然性子冲,于军事上却不是个纯勇无谋之人,她提出疑问:“还有一个问题,若是雷州的齐军不打雷州,反而和丽河齐军一起夹击我们怎么办?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坐在侯盈旁边的侯明玉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手指轻敲桌面:“敌军确实没有理由配合我们的步伐来走。雷州虽然诱人,但是谢岚来守,她们短时间内定难攻克。罗将军所虑不无道理。”
一时军帐里都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最近战事败多胜少,军中士气低落。若没有一场大胜来凝聚军心,对未来是很不利的。
陆颖看着侯明玉走到地图前,负手望着地图,似乎想从上面得到一丝启发。
侯盈则是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谢岚神色也不太乐观。
再转眼,却见罗敢瞅着自己,那表情与平常的她有些不同,少了一分杀戮之气,多了一分沉静的味道,这个时候才让陆颖感觉到也许这个人真是在花山书院毕业的。不过她的眼神,似乎是想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陆颖心道,又想到宋丽书了吧。或许以前遇到这样情形,宋丽书都能够力挽狂澜,给大家带来希望和力量。不过——只看在场这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自己一句话,甚至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下,想来心里也十分清楚,问了也是白问。
陆颖低头,微微一笑,开口道:“这次,我与谢将军一起守雷州。”
在场众将都猛得把头转向她,脸上都是意外之色:“你?”
陆颖的位置虽然是在侯盈身侧,地位仅次于侯盈,但总喜欢把自己座位藏在了军帐的阴影之中,让大家常常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大家也就干脆把她当成隐形。
“不是需要一个把齐军牵制在雷州的理由吗?镇西将军加嫡亲王的身份够不够?”陆颖轻轻笑道,“我们可以试着传一下谣言,比如说皇上封我亲王,是在为将来立储做准备之类。”
她转眼看向侯明玉——这里最需要被说服的人:“如果一个雷州城不够,一个镇西将军兼大燕未来的皇储,这个够不够?”
“不行。”几乎毫不犹豫的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侯盈和谢岚。
陆颖微微一怔,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来,反挑起眉毛,露出似乎因为被反驳而不悦的表情:“为什么?”
侯盈和谢岚不约而同的发出反对声后,彼此对看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样:陆颖不懂军事,又不会武功,绝对不能让她上战场!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而侯明玉、江寒、罗敢所虑却不一样。是以她们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陆颖的提议确实很有诱惑性,换了她们是齐军,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尤其在知道这一位皇储完全是军事外行的情况下。
但问题在于,陆颖自认为传播的那些谣言在她们看来,恐怕并不是虚妄:当今皇上绝不是个糊涂虫——既然如此,她给陆颖荣耀得如此出格的封赏,朝堂上竟然无人站出来反对,恐怕不单单是皇帝的威信在起作用,而是其中有着非常站得住脚的理由。
大燕开国以来就没有异姓王存在。每一位亲王都是皇女出身,或者是极受宠的,或者极有势力的,地位较低的皇女莫说亲王,连郡王都难排上。封号用嫡的极少,因为这个词太过敏感,也很鸡肋:如果确认要立为皇储,就直接立储为太女,没有必要封亲王。如果不确定立储,便无必要弄出这么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封号。
历史上罕见的几位嫡亲王,都在不久之后被立储。之所有那么个多余的步骤,无一不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客观原因,无法直接立储,才不得以而为之。
然而陆颖的情况又两样,大家都知道她是李凤亭收养带大的而不是亲生的。但是从李凤亭对她的宠爱程度看,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李凤亭说不定也有这个心——立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