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到了校场也是微微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受“关注”。花山书院若是出了点事,虽然也有不少学子围观,不过毕竟也有那些一部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子不屑参与。像这种如同谪阳口中所说的“全民总动员”的情况,真是罕见。
陆颖为某人暗中这种事情搞出这样的排场有些不满,但是想想,军中士兵除了整日训练也没有什么娱乐,赌钱也是要挨鞭子的,有如此好戏,岂能错过?不禁又微微笑起来。
王六和另一亲兵看见陆颖居然还在笑,心底都在嘀咕,难道山长大人又想出什么应对的招来的,怎么不怒反笑?
校场中一面竖着两个箭靶,另一面却是二十几排兵器架,上面陈列了上百张弓。一边的百来个已经被打开的木箱中又约有上千把。
旁边站着的几乎是此刻西北所有的高级将领。
侯盈身边就是侯明玉,可此刻她根本而不想看她这位姨一眼。她知道自己这位小姨一直对陆颖耿耿于怀,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极端。
但是从侯明玉的角度才看,她这么做并没有错。西北一直控制在侯家的手中已经三代了,侯家的血液已经渗透进整个西北,根深叶茂。西北是侯家的地盘,侯家是西北的王,在西北你可以不知皇帝叫什么,却不能不知道侯家的大门向那边开。
先帝和上一代皇帝都想将侯家从西北分离出来,都没有成功,只得下令让侯家的家眷和年幼的子女住在京城,稍作牵制。
侯盈从小生活在京城那个地方,怎么会不明白权利争夺和压制的残酷。可陆颖是她的挚友,心性品德如何她怎会不知,自家小姨的担忧根本就没有必要。只是不管自己怎么说,小姨都听不见去,甚至觉得自己太过天真,轻易被这种廉价的感情和伪装蒙骗。她现在虽然是名义上的侯家的当家,西北的最高指挥者,却依旧受缚于侯家整个家族。小姨防患于未然的态度得到侯家多数人的支持,只要她不是做得太过,即便是自己也奈何她不得。何况无论如何,她还是侯明玉的晚辈。
看着慢悠悠地走进来的陆颖,侯明玉忽然就产生一种错觉: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女不远千里来到西北,也是这么一身如同青墨入水的书卷气,这么一脸如同杨柳拂面的从容不迫,明明一拳就可以撂倒的身板,立在一群杀意盎然、满身匪气的兵兵将将中,却笑得那么泰然自若。
那个时候大姐一面欣赏钦佩着这个少女,却一面又不得不防范着她,一面小心防范着她,一面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委以重任。大姐常常感叹,这个少女为什么不是侯家的人,如果是的话…侯家一定全力保她。
定芳啊,你以为小姨这么排斥陆颖一定是对她不好吗?
侯家的利益不容侵犯,可小姨也不想她成为第二个宋丽书啊!
106
罗敢态度依旧嚣张:“陆将军,末将知道您没有随身的兵器——这里是兵器司里所有的弓,您可以尽情挑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在陆颖面前自称罗某的罗敢,突然换了称呼。
陆颖看着她眼中掠过的一丝不自在,心道:莫不是定芳或者游川说了什么?微微一笑,随口道:“敏之是否有幸一见罗将军的宝弓?”
罗敢一伸手,一个亲兵快步上前送来一柄弓。她伸手爱惜地抚摸着光滑的弓身:“这一把弓虽然算不得绝顶好弓,却跟随了末将五年,能开九石——不是末将自吹,百步穿杨也是不在话下!。”
言辞中对自己的箭术充满无比自信。
陆颖浅浅一笑:“罗将军果然勇猛。”心里却想,一会罗敢看见我挑一柄三石的弓箭出来与她比试,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羞辱她呢?
侯明玉等人以为陆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才狂妄地答应了与罗敢比试,心里纷纷想:现在笑嘻嘻的,一会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而侯盈、谢岚、王六等人以为陆颖已经想出了很好的应对之策,所以才表现的轻松从容。
谁都没有料到,陆颖根本就是做好了来大输一场的准备。
如果陆颖知道这两拨人心里的想法,一定会大呼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认定她陆颖输不起这一局?
陆颖在心里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不能输不会输的人:论智慧她比不上老师,论心计她比不过寒光,赚钱比不过玉秋,律法比不过文逸,武功比不过定芳,军略比不过游川。还有各种奇思妙想,天马行空她更比不过谪阳。
她身边的人个个比她强,她有什么输不起?
世上只有她不想输的事情,并没有她输不得的道理。
陆颖走到那一千多柄弓前,扫一眼,大略明白了:箱子里都是普通弓,给士兵用的。那些小心翼翼陈列在兵器架上的弓应属良弓,至少从做工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精致程度明显不同,一般是给将领们使用的。
一百多个箱子数量未免太多,挑来挑去只怕太阳下山了也没个结果。陆颖此刻抱了玩的心思,自然是紧自己觉得威风漂亮的挑。
走过了三排架子,陆颖便看中一把手柄是焦黄色的小型弓。她的袖箭也是走的袖珍路线,之前练习的也是小型弓,自然偏好这个类型,加上弓身流畅精致的花纹,素雅的白铁包口,让她觉得十分喜欢。
走到架子面前,陆颖又仔细看了一眼,心里想就是这一把了,于是伸手去取。
蓦地,耳边“嗡”得一声,陆颖只觉得震得头微微一晕,眼睛一花,顿时觉得不对,退了一步,隐约一声“咔嚓”爆出,似乎什么东西裂开。
然后一切恢复正常。
异样来得很快,又瞬间结束,陆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疑惑得看了看旁边的士兵,她们眼神亦有些涣散,显然刚刚也受到那古怪的声音影响,有点失神。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跟着陆颖,站在一边看她选弓的罗敢左右张望,亦是一脸茫然。
陆颖才一摇头,脑袋感觉更晕了,赶快停了下来,有些不确定:“好像是什么在震动?”只是——快到居然可以影响人的神智,确实有些蹊跷,陆颖心中暗想。
众人有些不安的你看我我看你,左右四下打量,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啊!将军,那弓——”王六突然叫起来。
陆颖低头一看,也吃了一惊:她刚刚看中正要拿的那把小型弓竟然从中间生生断裂开来,变成了两节!
“怎么会——”刚刚明明看上去还是一把好好的弓,怎么就这么坏了?
罗敢抢上前拿去那两半弓:裂缝是从中间如同闪电般裂开。切口不平,不是被斩断,而西北天气虽然干燥,但是这弓的成色并不算老,还不至于会自己干裂开的吧。
罗敢眼神不解,却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只得对陆颖道:“看来陆将军要另挑一把了。”
陆颖又瞧了一眼那断弓,心中怀着疑惑,但也只能无奈向前继续挑选。过了两排架子,眼睛一亮,一把漂亮裎亮的红漆小弓跃入眼。
上前才一抬手,那古怪的嗡鸣之声又起,比之刚才更强。陆颖立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还没有在脑海里成形,耳边清脆的咔嚓声再次出现。
陆颖一等眼睛能视物赶快查看那小红弓,一道裂痕从中间生生展开,最后一丝连接在陆颖视界里崩裂。
陆颖脸上的淡笑收敛起来,面无表情地向周围环视:一次可以当意外,两次明显就是有人搞怪了——这显然是有人在针对她。
罗敢也察觉古怪与陆颖有关,见她视线有些不善的转向其他人,不由得挤兑道:“你看别人做什么?难道不是你自己故意弄断好有理由不与我比试!?”
陆颖挑眉,头一次眼中带上了不悦的情绪。
罗敢见陆颖居然敢挑衅她,上前两步,抬起下巴傲然回瞪她:“怎么,不服气?难道我说错了?”
陆颖看着她两只神气得很的鼻孔,轻笑一声,退出武器架,左手微抬:“那么,既然罗将军认为我故意作梗,便请罗将军代我选一把吧?”
罗敢见陆颖如此应对,一赌气,便道:“那好,选一把就选一把,你用多重的弓?”
陆颖淡淡道:“随意。”
罗敢愕然,然后大笑:“陆将军,你还真敢说?”好吧,那本将军就给你挑一把七石好弓,看看你这个家伙是拉不拉的开!
说着,眼睛一扫兵器架——她惯用弓箭,自然知道哪些是良弓,很快相中一把身上画着墨绿纹的小型弓。罗敢刚刚看陆颖两次都是选的小弓,知道她的偏好。好在她自负箭术一流,并不屑于在武器上欺她,便伸手去取绿纹弓。
这一回,偏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罗敢看着手中的弓,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你拿就出问题,我拿什么都没有?陆颖,不要以为你从花山书院出来的,会搞一点小把戏就了不起,在姑奶奶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陆颖懒得去看罗敢丰富的表情,伸手接过罗敢递来的绿纹弓,想这家伙还算地道,知道自己喜欢小弓,对她的人品不禁多一分看重。
然而弓还没有完全递过来,诡异的嗡鸣声乍然又至。这次几乎是同时,绿纹弓在两人手中碎裂开来,甚至连弓弦都被震断,猛得反弹到两人手上。
罗敢驰骋沙场多年,皮厚肉粗,只留下一道红痕,陆颖的手腕却是被细细的割开一道口子,红色的血很快渗出。
陆颖大多数时候并不爱发脾气,却不是任人戏耍的主。
怎么着?只要是她的话就一碰就坏?
她推开要上来为她包扎的王六,眉眼含霜,似在打量看不见的某个人,又好像是对所有的人,轻哼一声:“你若有本事,不如把所有的弓都断掉?”
话音才落,陆颖只觉得空气骤变,随着嗡鸣声竟是平地骤起,如同震天蔽日的万千飞鸟从四面八方振翅扑来,又向四面八方狂乱扑开。随着高频巨震,陆颖胸口如同有无形的大锤擂动,明明有空气在周身疯狂的攒动,却无法让人呼吸进肺部,一时头晕目眩。
然目不能视物,耳边却噼啪声不绝。
竟是与她杠上了!
陆颖这次不用看也知道是场中弓纷纷断裂的声音,本来普通的弦动之声,此刻听在耳中,却是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和无可抗拒,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在作祟。众人的精神在茫然未知的怪事面前,如同一根快要断的弦一样崩得紧紧的。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不现身就将这许多弓尽毁!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陆颖此刻真真是想不通,若说是对自己有敌意的话,这番作为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吧?只是为了制造自己不愿意比试的假象便动辄毁了上千弓箭?
笑话,就算她不比试,又能如何!她在西北兵官眼中的形象已经是够糟糕了,便再多出一宗笑话来,也成不了自己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老师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把自己叫回去,更不会撤了自己的军职!
既如此——这不是无聊吗?
虽然陆颖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但怪声响起整个过程也不过几息的时间。不过也幸得也只有几息,否则凭陆颖的身体,只怕还未在比试中出丑,人先被震晕过去。
声湮之时,校场上狼藉一片。
从兵器架到木箱,上千弓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全部断裂,有质量稍差一点些,甚至只剩下一堆斑驳的木屑和木灰。
校场中凡能看得见的一众兵将俱是屏息,反应不过来:全断了?
罗敢瞠目结舌的看着上千把断弓,包括她自己手中那把随身许久此刻已经生出一道深亘全身依然成废的爱弓,过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怒目向陆颖,似乎恨不得想揍她一顿:“你不想比就直说,做什么要把这么多弓都弄断!!!你也太过分了,这里每一把弓都是难得的重要武器,由不得你这样好玩!!!”
很显然,罗敢完全认为这是陆颖在搞鬼了。
陆颖根本不想理这个二傻子,只是低头查看毁坏的弓。
王六听不下去,忍不住了开口:“罗将军,你才不要太过分!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们将军弄坏弓的?从来西北,我们将军就从来没有去过兵器司!将所有的弓箭搬来校场的也是你们!直到来校场前,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弓。哼,我看明明是你们自己故意弄坏弓,好诬赖我们将军,陷她不义,真是无耻透顶!!”
罗敢正要反驳,侯明玉却上前几步,站在正在仔细查看弓的陆颖身边,表情肃穆,声音铿锵断定:“不,至少还有一把是好的!”
陆颖一愣,抬头望她:“哪里?”
顺着侯明玉的目光转过头看去,只见兵器架的最末一排上端,稳稳地陈列着一把全身乌黑的长弓。
那一座兵器架上只放了那一把弓。
罗敢一见那弓,先是一愣,然后露出理所当然的释然。
陆颖却在目触乌黑长弓的那一刻心狂跳起来,这弓虽然全身黑色,并不艳丽,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那弓身体里有一种由内透出来的光芒,不耀眼,却夺目,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又仿佛是一条光的通道,通道那一头藏着许多未知的东西,吸引着她的心神走进去,走进去…
“将军,将军。”王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陆颖惊醒,发现自己居然走神了。
众兵将都在看着她。
王六不由得有些焦虑:刚刚山长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在看一个久已不见的故人,又好像在缅怀些什么…
陆颖快速整理一下情绪,淡笑:“看来别无选择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后,她此刻竟然还想着比试的事情?罗敢有些意外,愤怒稍减。她还以为陆颖会借故推脱,难道自己对这个人的看法是过于偏激了?只是那弓——陆颖以前当是没有见过吧,她不会以为这是一把普通的弓箭吧——想用它比试?开什么玩笑!!
侯明玉见乌黑长弓果然无事,心头微松,目光从那把弓身上收回来,却听到陆颖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有些意外。忽然她似乎想道什么,猛地表情一变,目光如电般落在陆颖身上,那其中蕴含着的…的惊惧,疑惑,又或是期待?
不仅是侯明玉,在场有些年纪较大的兵将表情也都瞬间有些变化,不过有的是兴奋期待,有的不屑鄙视,有的等着好戏…
侯盈也是其中之一,正要开口说什么,且被侯明玉轻轻碰了一下,嘴微微动了下,最后却没有出声,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如果陆颖真的能…
走到最后一排架子前,陆颖手动了动,没有抬起来。她着实有些犹豫,这把弓她实在很喜欢,可是如果万一刚刚那人又搞鬼,这么好一把弓,岂不是可惜了?
侯明玉也许看出了她担忧,并未嘲笑,竟然不温不火道:“如果刚刚那么多把弓都断了,这一把没有断,末将想它也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坏了。”
说的也是。
陆颖想想也下了决心,伸手试探地放在那线条优美的弓身上,准备在怪声一起就收回。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传出那古怪的声音。
陆颖大喜,放心的双手将弓拿拉起来。虽然这弓全身泛着金属的光泽,倒是出乎意料的轻,而且弓身的粗细轻重十分合手,好像是为她定做的一样。
陆颖不由得更喜欢这把弓箭,拿着弓走到众人中间:“就这一把吧!”
众将领都看着她手里的弓,有人眼光闪烁,有人低头窃窃私语。
侯明玉居然觉得有些紧张,咳了一下,清清喉咙:“陆将军不试试,此弓称手不称手?”她难得对陆颖的事情如此热诚,反常地让侯盈明知事实却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如果拉不开的话,今天看来比也不用比了。陆颖虽然也察觉到周围有些人表情有些怪怪的,不过刚刚发生的事情本来就有些诡异。她低头细细审视了手中的弓一眼,不知道怎的真是越看越喜欢,简直是爱不释手了,心道:即使拉不开,也要把这把弓讨回去,哪怕挂在自己房间也好。
一边想,一边左手掌住弓身,右手两只指勾弦,连箭也未上,她眼角看见头顶一队大雁飞过,索性对准了那领头的雁,双手用力。
弓身瞬间弯成一个完美的圆月,少女身子向后半倾,手指苍穹,目光专注,口中默念一声:“中。”
右指一松。
弓收弦回,嗡鸣声起。
陆颖微愣,这声音?
几乎同时,天上的领头雁发出一声哀鸣,顿时坠了下来,摔在校场中,尘土四溅。其余大雁立时胆颤悲鸣着四散逃命。
众人盯着那只挣扎了几下就断气了的大雁,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陆颖身上,有的人表情短短时间就变了三四次,震惊,疑惑,兴奋,热切,不可思议…军队立下骚动起来,好像有无数蜂鸟在鸣叫,但也听不清其中到底在说什么。
无箭之弓。
陆颖也呆了一呆,举弓的手徐徐垂了下来,她手腕上之前被弹破的伤口处涌出的血顺着虎口流了下来,手心蓦地一烫。陆颖下意识移开大拇指,她的血正溶进弓身内侧乌黑的表面,那里有两个深刻的篆体,如同被扔进火炉里重炼一样,字脊上隐隐冒着明亮红光,耀眼而瑰丽。那一刻,陆颖忽然就有一种与此弓血脉相融的感觉,仿佛它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天下。
“天下。”陆颖不由自主地轻轻念出这两个字,脑中一片清明。
是天下弓。
原来,你就是天下。
乌黑的弓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一般,弓弦发出轻快的嗡鸣,这声音赫然是刚刚震断上千弓的声音,只是此刻显得轻盈喜悦,闻之悦耳,并没有刚才的粗暴疯狂,听之晕眩,只是其中“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意味,透骨可见。
一弓出世,千弓毁。
陆颖不由得有些又好气又好笑,这天下怎么如同小孩子一般懵懂霸道,为了自己称意,居然弄出这等阵仗,以弓鸣之力生生毁去千把良弓。
忽然两抹黑影从天下弓身中飞了出来,她抬头望去,两个女子模糊的半透明身影如同画卷一般慢慢浮现出来。
左一位,英姿勃发,凤眼犀利,九尾凤袍在身,睨视天下的霸道。
右一位,玉树兰芝,气韵洗华,白衣胜雪,半带清冷,半携疏狂。
陆颖瞬间明白——天下曾经的两位主人:燕太祖赵烨,绝璧将军宋丽书。
两人虚影的目光似乎都在专注地看自己,却又好像在看着自己脚下这片土地。
“佑我大燕!”宋丽书轻轻说,眼神柔和,淡雅如山中幽兰。
“一统天下!”赵烨大笑道,神采飞扬,耀眼如天上的太阳。
气势迥然,看着这片土地的时候,眼中却是一色一样的慈色与爱恋。
陆颖心中一痛,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心里震荡。
天下大概是想把两位主人致死都不肯忘记的愿望传递给她:一个是三百年前的一代雄主,万众拜服的人皇,一个是三百年一见的投笔从戎之名将,无论敌我皆敬拜服——这样两个世人仰望、无敌近神的人物竟然也有这样的执念!
陆颖不由得想在心底发出一声长叹:大燕你若有灵性,应知是何其幸福,被这等人物舍命待之!转而却又叹:大燕何等多娇,惹这等人物竞折腰!
一个人的信念,要有多么执着,才能令一把弓记住主人的夙愿?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呢?
真当是死不瞑目,死不瞑目矣!
想着想着,不禁潸潸泪下。
俱往矣,风流人物。
陆颖不管周围人怎么看自己,从一边的箭筒中取箭两只,翻手搭弓上箭,她此刻与天下心意相通,一番动作做起来如同行云流水般优美流畅,惊得谢岚王六等人眼中喜色连连。
两根白羽箭如同奔鸟破空而去,在西北的天空下,划出既定的轨迹,分别准确无误的刺入百米之外两只箭靶的红心正中。
还看今朝。
宋丽书 上
鼻尖是淡淡的茉莉香,不轻不烈,浓度正好。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虫鸣,却也不怎么觉得吵闹。我很喜欢在这样午后抱着言秀做的软软的圆枕在软榻上小睡一会。
这个时候,爹爹和阿文都不会来吵我,甚至母亲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也不会来找我。
睡得半醒,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刻意压低声音争执。
不用想我也知道谁来了,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放弃了再眯一会的打算。睁开眼睛,窗外的榕树叶子挡着正午的阳光,好像一个多手臂的巨人,是我醒来第一眼必会看到的景象。
言秀不在,我只好自己动手对着镜子重新抿好头发,抚平因为睡觉有些凌乱的衣服,然后说:“言武,我已经醒了,让殿下进来吧。”
声音不高,但是对于言武的听力来说已经足够。
话音才落,一阵风就扑了进来,我早已经准备双手接住他,将这个矜贵的男孩扶起,略皱起眉责备道:“殿下怎么总是这么毛毛躁躁,万一磕到哪里怎么办?”
柔岚这次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对我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的随口说“知道了知道了”,人一站稳就开口就仰起头瞪着我质问:“丽书姐姐一定要去花山书院?”
一双接近琥珀色的双眸直直的看着我,清澈如水,干净无暇,实在是皇宫里少见的一种眸色——也是我喜欢的颜色。这也是我一再对着他莽撞地闯我的院落纵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