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仁心中便会意,遂赶紧转了语气道:“只是我们毕竟一路同行,结下交情,既然二十三郎君要办宴,我们就接了。
那管事是老成的人,岂看不出徐家原是二妹说了算的,便赶紧点头道:“如此甚好。”又问:“不知宴席定在何日?我们府里要提前备上什么食材?请贤兄妹说出来,乔家无有办不到的。”语气中便透出些得意来。
素波此时早自屋内踱出,就接过话道:“我们徐家自来就从事俎案之道,最是常办各种宴席,席分上、中、下等,食有春、夏、秋、冬四季之不同,更分淮、鲁、川、闽、粤、苏、湘、徽八种风味,又兼全羊席、全鱼席、烧鹅宴、全鸭宴、百鸡宴、菊花宴、海鲜宴、黄金宴等等,数不胜数,每一种宴席都要备不同的食材,各种食材又都有不同准备时间。是以,管家不吩咐下来二十三郎君想摆什么宴,我们倒不好请乔家备上食材的。”
管事虽然暗猜徐家兄妹不同凡品,但他却更知乔家富足,堪称江城第一大户,且江城一向有八方通衢之称,因此不论山珍海味、南北货物,皆能办到,是以才微露得色,不想饶是他自觉见多识广,依旧被徐二姐这一番话惊呆了。
其实素波并没有真正将自己的实底透出,若是说出她的见闻,整个江城没有人再敢用自己做酒席了。但她亦有意略略打压乔家管事一句,乔二十三没有亲至请人不要紧,乔家管事言语间还是透着得色也不要紧,可是自己也要有名厨的气派。
书中曾记,宋时江南有著名厨娘,每至主家备席则珠围翠绕,从人无数,于厨中高座指挥,诸人奔走刀砧,悉仰颐气,若备上宴,一席竟需五百只羊,十分地高大上。先前素波每每读到都心神荡漾,此时自有效仿之意,因此提前告诉乔家,徐家三兄妹上门做酒席,双方只是宾主,而非乔家高高在上,徐家要小心服侍,身为厨师,她在人格上是与食客平等的。
第181章 全羊宴席
乔二十三郎君吩咐管事时曾道:“那日尝过徐阿仁做的黄金炒饭和鸡汤之后, 竟胜过平生所食美味, 总不能忘, 再请阿仁为我做几道菜却被他以行路之中诸事不便为由推了。如今他们既然到了江城,总能应下,你替我跑一趟, 将他们请来做一次洒席, 用料佣金全都依他们, 只求尝一尝徐二妹的厨艺!”
管事还曾劝道:“小的听闻徐家兄妹是来投亲的,且那亲戚又是极远的, 他们三人都没有见过,因此想必这几日正在忙着寻亲,难以有心思前来帮厨。太爷想, 待他们投到了亲, 自不可能靠着亲戚供养, 总要出来谋生。他们既然一向开食肆为生,想必定要重操旧业, 不如就待他们开了食肆, 少爷上门岂不容易?”
怎奈二十三郎君却急不可奈,“那又不知要等多久了,我却不能再忍, 你只管过去,将我的条件开出来,我不信他们不来。”
管事再想也是如此,谁又与钱有仇呢, 徐家兄妹便是忙着寻亲,在此时节赚一大笔钱并不是坏事,且在乔家帮厨若出了名,对他们在江城立足还大有益补呢。
眼下听了徐二姐的答话,管事心里早怯了,于选什么样的宴席一片茫然,有心想回乔家问问二十三郎君,但一想若是就此回去,气势上便低了一头,再者二十三郎君定然不快。因此再三思忖,那黄金宴、菊花宴等等又不知究竟是什么,倒是全羊宴听得懂,且此时世人贵羊,为二十三郎君定全羊席亦不丢人,便道:“那就选全羊宴吧。”
素波也不再为难管事,先要了足够多的佣金,见管事没犹豫地点了头,便问了人数,又让阿仁拿了纸笔开列用料。她并非宋时名厨,开列的材料虽然诸味俱全,但却并不过奢,又告诉管事,乔家除了备料还要准备二十个手脚伶俐的人打下手。她只带着阿仁和云哥儿两个,做上百人的宴席怎么也忙不过来的。
乔家管事走了,阿仁便担心地道:“我们才到江城,二妹多辛苦,怎么也要多休息几天才是。”
“若不是要寻亲,我早就在客栈里住不下去,到街上找铺面了,”素波笑着说:“能重新亲手做好吃的有多好呀,我早盼着了。”一路上总归有许多不方便处,所以一向是阿仁下厨。
阿仁一时无言,还是在宫里时,无论有多少名厨服侍,可天后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各种吃食,她总说吃美食是一种享受,可做美食更是一种享受。
现在她许了乔家去帮厨,果然很开心的。
阿仁想到了皇上的叮咛,“只要天后高兴,那就好。”于是他便与天后商量为乔二十三备的宴席,“我们那天怎么做事呢?”
素波也正在寻思,“我想着乔家人口多,男男女女加起来总有近百人,菜品太少了不好,太多了亦不好,就定为三十六道羊肉菜肴,中间再加上果蔬、羹汤种种,想来已经足够了。”说着二人一同拟菜单。
下午云哥儿回来,亲戚自然没有找到,听了此事不由得乍舌,“我们才到江城,就有生意上门了呀!”
“所以,我早就说过带着你们出来,虽然比不了宫里锦衣玉食,但一定亦能吃穿不愁!”素波笑着说,又吩咐两人到了乔家各自所管事项。如此大的宴会,组织工作从某种程度上看甚至烹饪都要重要,只要有一项基础工作没做好,便会毁了整个宴会。经历了胶东王府和皇宫里许多次历炼后的素波,对此倒是轻车熟路。
宴会的前几日,素波便遣阿仁先到了乔府,安排一些事务。到了正日子,她一早就坐了车子到了乔家厨房,见厨房里干净整洁,自己列出的食材一一排放整齐,事先需要腌制的菜品也都妥妥当当,方才让人搬来一张椅子自己坐下,看着阿仁吩咐众人动手。
全羊宴的做法很多,最简单的就是将一只羊剥洗干净切块放入大汤锅,煮好捞出蘸了盐末吃,原始却又能突出羊肉特别的鲜嫩特色;还有烤全羊,香酥味浓,别有一番塞外风情;但今天素波来乔家做酒席自不会用上述二法,她要做出最具功底的全羊宴。
羊肉被阿仁亲手操刀精细地分为许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要用不同的刀法,不同的烹调方法,不同的调味,然后才能再用不同的炸、溜、爆、烧、炖、焖、煨、炒等做出十分考究的各色菜肴呢。
阿仁运刀如飞切肉,云哥儿主管果蔬酒水,乔家的二十个下人亦十分得力,原来乔家今天来打下手的都是府内厨师,今天过来,不唯主家吩咐,更是想来看京城厨师的手段,见了此时的阵仗原有几分不服的也早服了。谁想一只羊竟能分出这许多部分,每一部分又专门做什么最适宜,只好听徐家兄妹指使。
素波暗自点头,阿仁和云哥儿果然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做事竟一丝不错,看看时辰,离午宴还有一会儿,正来得及,便要叫他们歇歇,话尚未出口,就见乔二十三摇着一把扇子走了进来,大声道:“原来竟有人在后厨里高坐,却不知徐二妹所来为何!”
云哥儿听了就笑回道:“我们家备宴一向如此,各种粗细活计按厨艺高低分配,最高者自然安坐指挥。既然乔二十三郎君用了我们,自然将厨房之事全部托付,又如何突然打扰?二十三郎君若是如此这般,这宴我们便备不成了。”
乔二十三脸便一红,一时无语,原来徐家兄妹到乔家帮厨,还特别提了一点,那就是备宴时后厨一切都要听从徐氏兄妹,乔家管事亦全部答允,又转告了乔二十三的。
乔家管事只得陪笑道:“我们二十三郎君不过来厨下看看,看看而已。”
虽然如此说,可乔二十三依旧立定在厨房,看来一定要瞧怎么备膳的了,没一会儿,也吩咐人在厨房一旁设了桌椅,“我的确答应不打扰你们做菜,但在这里吃席却不算违约吧。”
素波一摆手不与他计较,她做吃食一向不用僻着人,偷艺并没有什么,且有些厨艺也并非能偷走的,只瞧也不瞧乔二十三,将手里的一杯茶慢慢吃尽了,方告诉阿仁,“是时候了。”
阿仁就依照菜单做了起来,第一道便是烩羊耳,只用羊耳朵做食材,切成象眼块,先用水焯过,旺火急炒后再加水和芡粉烩熟…没一会儿溜羊上膛肉、扒羊舌肉、清蒸羊肺、等六道菜便送好送了出去。
六道菜肴之后便是六道素菜,接着又送了汤。
乔二十三虽然说是还席,可宴已经开了却一直在厨房里不走,每一道菜他都留下一盘尝过。大家亦不管他,只各自做各自的事。
到了炸菊花羊腰时,素波才从椅子上起身,原来这道菜是全羊宴里颇为重要的一道菜,火候掌握尤其要紧,她觉得阿仁总还差上一线。
羊腰已经切好,又用水焯过,素波将羊腰轻轻地在芡粉中蘸了蘸,然后一抖只留下薄薄一层放入烧热油的锅里,瞧着羊腰散开一面数十根肉丝在油中变得金黄,根根硬挺,而连接着肉丝的一面已经卷了起来,正显出一朵朵菊花形状,便将羊腰菊花挟出,摆在盘中,立即撒上椒盐…
冷不防,乔二十三凑过来伸手拿起一朵菊花,也不管太烫塞进口中,几乎立即含糊道:“真是太好吃了!”
接着又有拌羊心、炸羊肉串、滑炒羊脊肉种种,有阿仁做的,亦有素波做的,直吃得乔二十三赞不绝口,手里拿着一个肉串向素波道:“如今我果真服了徐二妹,你们兄妹三人不如就留在乔家厨房,工钱都好商量。”
素波正亲自看着做最后一道羊肉羹,这道羹是全羊宴的收尾,故而先用羊骨熬出鲜汤来,再将羊身上每一处的肉都切成细丁分次序放入,再加上她特别做的糯米小丸子,鲜香嫩滑,即是菜又是主食,看着火候到了盛出尝上一尝,味道刚刚好,心情甚是愉快,遂回道:“我们兄妹早商量过,不愿留在哪一家,倒是打算在江城开一家食肆,那时再请二十三郎君前来捧场吧。”
一路上因有徐家兄弟护着乔二十三一直未能近观徐家二妹,只远远见着身材袅娜,再听声音如莺声燕语一般,早有想与之来往之意,眼下见徐二妹巧笑倩兮,借着刚刚喝下几杯酒便道:“你们不肯来乔家帮佣,我便娶了你可好?”一时竟忘记自己原已经定过亲事,且以乔家之势,定不会娶一个厨娘,但是只见徐二妹的行事气度,又见她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头上虽只插戴了几样首饰,可件件都不俗,一时竟不敢说出纳妾的话来。
素波噗地又一笑,阿仁和云哥儿便都大笑道:“凭你,远配不上我家二姐儿,不要妄想了。”一时收拾东西,又催促道:“赶紧结了佣金,我们便走了!”
那管家还想帮衬着自家郎君说上几句,却也不知为何不敢上前,仿佛自家郎君真配不上徐家二姐一般,只拿了钱交给云哥儿,眼见着兄妹三人扬长而去。
素波要了五十缗钱的佣金,乔家又多送了十缗,总共便是六十缗,拿回客栈堆在桌子上很大一堆。素波瞧着,感慨不已,她见过的钱不算少了,眼下这六十缗还真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六十缗于她却又不同,不是因为自己是胶东王妃,也不是因为自己是天后才有的,而只是因为徐素波才有,这足以令她欢喜不已,“这可是我们三个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挣来的,我们今晚总要庆祝一翻。”
说着借了客栈的厨房,又做了几道羊馔,三人坐下一同用饭,商量着寻间铺面开食肆的大事。
第182章 水煮鱼片
素波自宫里出来后手中并不缺钱, 那些带出来的财物尽够她用上一辈子,还是过得不错的那种, 可她还是一门心思要开一间食肆。
也算是圆了她两世的梦想。
找铺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边在牙行使了钱,那边他们三人便每日在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来回转,看着两旁的酒楼食肆, 逐门逐户进去尝尝风味,便是那摆在路边的小摊子也一个不错过。
在乔家的全羊宴能够得到乔二十三的十分赞许,即是羊肉做得美味, 也是因为他原本便是商户出身,走南闯北,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对各地口味都能接受,路上他又大为欣赏阿仁做的炒饭、鸡汤, 且羊肉在此时原为上等菜肴, 唯有官宦富商家才能吃到,做法大多类同,所以素波才没有担心。
但是要开食肆,就要考虑到此地的风土人情、饮食风格种种了。君不见麦当劳、肯德基到中国都要加上本土特色吗?江城大众的口味便很重要了。
江城之地, 既称江城, 便是临着大江。大江连接东西,又有数条支流汇入,勾通南北,往来之舟船, 将天下物产周转于此,各种食材齐聚,便是街路之上,南北东西风味俱全,素波一时间竟然眼花缭乱,不知选什么为好。
几日下来还没有头绪,这天大家信步走到江边,却见一条打鱼船靠上岸边,许多人围过去买鱼。云哥儿采买惯了的,见状急忙挤了进去,没一会儿提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鲥鱼出来,“我们运气还真好,得了一条如此活蹦乱跳的鲥鱼。方才渔夫要十缗钱,我趁着大家要讲价钱的时候一口应下方才买了下来,如今还有好几个大户人家采买模样的人正在后悔呢。”
阿仁不由得惊叹了一声,“这样大的鲜鲥鱼宫里也没有啊!”
素波当然知道这长江鲥鱼,它可是与黄河鲤鱼、太湖银鱼、松江鲈鱼并称为“中国四大名鱼”!有一个叫严子陵的名士就因为难舍鲥鱼美味拒绝了入仕呢。又有著名的诗人为它赋诗赞道风味胜鲈鱼。不过,因为鲥鱼太好吃,后来野生的差不多就灭绝了,便是人工饲养的价格也极高。因此她便笑道:“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回到客栈,素波便让阿仁杀鱼去鳞,阿仁就为难地道:“二妹,这鲥鱼是不能去鳞的。”
鲥鱼与别鱼不同,烹饪时并不去鳞,若是去了鳞鲜味便要少了许多,因此若是哪个厨师见了鲥鱼去了鳞便会被人嘲笑没见识。可是素波一摆手,“你只管听我的。”
原来素波去了鱼鳞并不真将鳞扔掉,只见她拿过一根针将鱼鳞一片片串起来,做成鱼形,放在腌制过的鱼身上,这时再上屉清蒸,鱼鳞上的美味便融入鱼肉之中,待鱼熟之后将鳞片拿下,非但完全不失鲥鱼的鲜美,又不必在吃的时候挑出鳞片了。
阿仁尝了一口鱼肉,深为折服,“我总以为自己跟着天后学厨艺许久,就是相差也没多少,今天吃到这鱼才知道还差得远呢。”因这鱼的确做得不凡,不由得又道:“若是皇上和留福中常侍也能在此,该有多好呀!”有心想劝天后回京,可是又不敢再说,只怕天后生气将自己赶回去。
鲥鱼本就是贡品,加之天后的做法无比地精细,做出的菜肴又特别美观,正是宫廷里的风格,无怪阿仁突然想到了皇上。云哥儿其实在用十缗钱买了鱼后也曾想到昔日在京城采买之事,瞧着天后神情黯淡了下来,赶紧就道:“这鲥鱼虽然无鳞,不过我们吃起来还是要小心,因为这时鲥鱼可是有了名的多刺呢!”
素波岂不知云哥儿表面提醒自己小心鱼刺,但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别伤感,只是偶然间得到难得的大鲥鱼,她哪里会想不到皇上呢?现在听到鱼刺二字,便又记起每每吃鱼时他都要帮自己挑鱼刺,只怕自己不小心被扎到。
如今的他,在宫里过得可好?今日的晚膳用的什么?想到这里再鲜美的鱼肉也咽不下去了。
怔了一会儿,终还是打起精神,“食肆我一定要开的,而且就做江鱼!”
云哥便为难地道:“可鲥鱼毕竟是难得之物,我们也未必能经常买到…”
“谁说我们一定要用鲥鱼了?”素波摇头,“方才我听你说那条鱼船将这条鲥鱼卖了十缗钱,而其余一舱鱼连一缗钱都不值,便想着这里寻常的鱼如此便宜,我们不用岂不可惜?”
既然以烹鱼为主,食肆便打算在江边选一处铺面。素波一连跟着牙行看了几处,不是觉得铺面太窄,就是觉得位置不好,总没有称心的。她亦知自己恐怕眼光太高,可却也难降下来,就是阿仁和云哥儿也是一样的心思,都觉得铺面一定要选好,不能将就。
原以为还要一番周折,这一日牙行的经纪却又引他们看了一处新铺面,正是临江的一座三层小楼,租金也还公道,三人看过都点了头,却问经纪,“为何不早带我们到这里?”
经纪就笑道:“这间铺子原本经营南北货物,近几日歇了业,方才空出来。”又带了他们去见东家,却是一个中年仆妇替家里夫人出面定契,原来这间铺面正是大户人家夫人的嫁妆,并不亲自经营,只出租赚取租金。
一时定了契,素波带着阿仁和云哥儿便搬到了小楼后面的一处房舍,雇伙计买家什置厨具地忙了起来。大半月后,望江楼便开业了,主打菜品——水煮鱼!
水煮鱼对鱼的品种要求不严格,差不多的江鱼都能用,而且还不需要名贵的鱼种,只要是鲜鱼,鱼肉坚实,鱼刺少些就好,这在江城这个地方,简直易如反掌,且价贱如土。既然鱼便宜,那么望江楼的菜价就不会太高,食客就会多。而且,又因为江鱼种类繁多,望江楼同样也有高档的菜品,专供贵客食用。如此这般,便又突显出三层楼的好处,一楼大堂,二楼包间,三楼就要加收茶位钱了。
一连十天打出半价的招牌,望江楼立即吸引了不少食客,吃过水煮鱼的人再将又麻又辣,鲜嫩可口的名声传播出去,生意便一直很火热。
这天刚过了中午饭时,素波正要睡个午觉,云哥儿突然进来道:“二姐,不好了,竟有徐家人到望江楼来寻亲了!”
素波不由大惊,当初他们三人用寻亲为借口到了江城,其实哪里有什么亲!阿仁原是打小儿卖到宫里的,早不知家在何处,姓字名谁了;云哥儿一家人早从陆府里出赎身出来,如今都在京城里住着;而徐家,先前倒是有几支分散到各地,叔父也曾派人寻过,只是并没有找到,是以他们放心地用了江阴徐家的名姓寻亲,不想倒真有徐家人来了。
“估计是冒名的,我叔父虽说过江阴徐家曾有几支分出,但并没有落户江城的,”素波冷静下来想了想,“也许因为我们望江楼着实太火了,有人就攀附了上来?”
“我原也以为如此,可是来人却说得十分肯定,正是江阴徐氏后人,又再三盘问我是徐家哪一房的,”云哥儿为难地道:“我便不好将他赶出去了。”
既然这样,素波只得见一见,“你把来人请到三楼吧。”理了理衣裳过去了。
自称徐家后人的是一对老夫妇,五旬上下年纪,男的头戴方巾,身穿青袍,面容清瘦,举止斯文;女的慈眉善目,衣着整洁,虽只插了几样银饰,却不失雍容富态。二人见了素波便一同起身细细打量,又点了点头,自述祖辈因做官离开江阴已经有三代了,又追问素波所出谱系。
素波见那老者容貌与叔父颇有几分相像,又听他们论起徐家家谱及徐家旧事竟与叔父平日所言甚相符合,心里便已经相信他们果然是江阴徐氏后人了,差一点脱口而出,叔父可没有说过江城有徐家人的。于是便问:“不知你们是何时到江城的?”
老妇人便道:“我们原本不在江城,只是因为天下大乱才逃难至此,算起来已经有十几二十年了,倒不知你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又找了过来的呢?”
素波脸一红,便找了个借口,“我原听叔父说过我们徐家颇有几支离了江阴,因此到了江城便抱着侥幸之心打听了一番。”
老者就问:“你叔父是哪一房的?父祖名讳是什么?”
素波只得将自己知道的讲了一回,又说:“如今叔父已经离世,我便跟着义兄和义弟到了江城谋生。”原本阿仁和云哥儿也冒了徐姓,现在到了真正的徐家人面前,她只能承认他们是自己的义兄义弟了。
不料老夫妇听了都露出惊异之色,“散佚大夫只有一个侄女,如今正是天子正宫天后娘娘,你为何又称散佚大夫为叔父呢?”
素波再没想到他们竟然对叔父和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要知道这个时代交通很不便利,而信息更是传播不畅,便以为他们不可能知道叔父只有自己一个侄女,所以才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此时灵机一动便问:“你们既然知道叔父做了散佚大夫,为什么没有去京城投奔他呢?”
“其实我们也才知道不久,”老夫妇便道:“一则得知消息时散佚大夫已经过世了,二则便是天后身份高贵,又居椒房后宫,我们不便攀附。”
一旁的云哥儿和随后过来的阿仁听了,彼此相视,心中都暗道:“本不便攀附天后,可现在却不知不觉真正攀附上天后了。”
素波也觉得啼笑皆非,可想到眼前的二位正是叔父一直寻找的族人,未免也有些许亲近之情,于是便道:“我亦是叔父的侄女,我们果真都是江阴徐家人。”
第183章 炉火纯青
素波既然在江城寻到了亲, 便按亲戚走动起来,一来二去的, 大家便熟了。
论起来徐家老夫妇与徐宁同辈, 正在五服之内,新朝之前避难逃入江城的,如今寄居于江城郡守府中为西席, 家中现有一女,正值二九年华,又有孙儿两个, 十岁上下,至于儿子儿媳,却在京城——原来徐家长子今年恩科入了太学,散佚大夫徐宁的消息便是他自京城传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