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就这样站着想着,直到天彻底黑透了,才走下了城墙,他先进了家里的祠堂,做了一个儿子最不应该做的事,但是他将父亲的尸体送出去时,并没有觉得有一点的错,他早应该这样做的,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父亲,还是为了营州和卢龙所有冤死的人。
接着他回到了密室,将他最缜密收藏起来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枇杷送他的信,还有她的礼物,一件件地细细看过,用手在上面一点点地摸过,最后拿出火盆一样样地烧掉了,他烧得那样仔细,甚至没留一点残余。最后他拿出了家谱,也投入到火盆中,决然起身拿起笔给左贤王写了一封信。
献城之后,陈博拒绝了左贤王高官厚禄的招揽,他带着母亲到了大漠深处,贵公子出身的他原来一点杂事也没做过,现在却学会了点火、烧饭、搭帐篷、放牧、挤奶、剪羊毛,最后服侍生病了的母亲离去了。
这个喧嚣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人在大漠上游荡,心在虚无的世上漂泊,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
陈博变了,他开始一个个找到过去的手下,仔细辩识他们的忠心,挑选最可靠的人进行着他的计划,几个月内完成了他的布置,大家都当做他要逃回营州,他也不去解释,只是要求大家要完全服从命令。
接下来才是最难的,就在他最思念的同时,他亦最害怕去见玉枇杷,但他还是去了,这是他一定要做的。
玉枇杷没有原谅他,这是陈博早就知道的,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玉枇杷却答应了要带他走。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接纳了自己,也许她是因为自己是营州人,也许她是因为自己曾经与她并肩奋战过…
也许她还是原谅了自己的吧?
但是陈博却不会再回营州,他既然下了决心要陈家彻底消亡,就一定会坚持下去,不只家族灭亡,更是一切的灭亡,包括他曾经有过的所有——物质、精神,包括他自己。
玉枇杷并没有按他的计划离开大漠,陈博便也留在西海边等候,他看着她每日在西海边凝望着远方,看着大漠上来了商队,看着草原上不太平起来,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直到这一天,为了迎娶大可敦而搭起的五彩帐篷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呼喊声,“小玉将军不在帐篷内,她一定是跑了!”
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马,陈博披上斗篷,跨上马向西海相反的方向跑去,他已经知道玉枇杷一定是从水路走了,她应该早就计算好了,但自己还是要助她一臂之力。
很快就人发现了他,越来越多的人追了过来,“小玉将军,你要是再不停下来,我们就射箭了!”
陈博什么也不想,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让所有的人都追过来,离西海越远越好!
他骑在马上,跑得像风一样快,不,比风还要快,在黑暗的夜晚中,他却看到了天边的彩霞…
过了两天,才有过去陈家的部曲找到了他,将他收敛回来。大家围在他身边,一面为他打理着最后的事,一面不解地议论,“少主要走,为什么没有按我们原来说好的路线走呢?”
“是啊,明明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按事先说定的路线,他就一定能回到营州了。”
“其实少主早就能回营州了,只是先前他不愿意。”
“那现在逃跑是为什么呢?”
“我们也不知道。”
突然有人想了起来,“那天要不是准备做大可敦的小玉将军也逃跑了,少主也不会被他们误会,就不会出事了。”
“对了,能不能是少主为了帮助小玉将军才骑马跑出去,让大家误以为他是小玉将军?毕竟大家都是从营州来的,过去也认识。”
“不会的,听到小玉将军到了草原,我还劝少主去找她呢,可是他没同意。以后也从来没有提过小玉将军,更不用说去见她了。”
“就是,突厥人不知道实情,我们还不知道?陈玉两家向不和睦,老节度使一向不喜欢玉家,听说当年玉家离开营州也与老节度使有关呢。那之后后他们便一次面也没见过。这一次玉枇杷到了大漠,我还劝少主见上她一面,可少主怎么也不许。”
“小玉将军是被上次来的商队从水上接走的,那天,一定是因为天色太黑才会发生误会。”
“突厥人轻易让我们收敛少主的尸身,恐怕就是因为他们也知道少主不是为了救玉枇杷才出事的。”
陈家虽然败落了,但是先前对部曲并不薄,是以这些人真心为陈家最后一位主人尽心尽力。看着诸项事宜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又有人问:“谁知道少主有什么遗愿吗?”
“从没有听他说过。”
“是啊,从献城后他就心如死灰了,什么心愿都没有。”
于是大家商量着,将他们的少主按汉人的装束整理好,只是草原上没有树木,也就无从准备棺木,只好将他的帐篷拆下来铺垫在挖好的土坑中,就要下葬时,突然有人发现少主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就将他帐篷的帘子拿起来盖了上去。就这样巧,系着陈博一生挚爱的两个汉字正好贴在他的脸上。
一捧捧的土接连落了下来,直到按汉人的习惯堆起了一个坟头,大家又在坟前放了些奶酪羊肉等能找到的东西做为祭祀,跪下为少主行了礼便纷纷散去了。
大漠上风儿吹过,沙儿撒过,雨儿落过,西海旁边的这个小小坟头很快就湮灭了,没有人知道坟中人曾经的情,曾经的爱。
第230章 曲七番外(一)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所有的世人加起来,能有我这般好命的不多。
生为齐国公府的嫡子,却又不是长子,正可尽情享受父母一切的宠爱,却又不必为家中承担任何责任。再大一些,我慢慢还明白了自己故意被纵容着的另一个深刻的原因——家中只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长子袭爵,至于其他人,最好没有能力染指,以免兄弟阋墙,对公府造成更大的损失——听说公府正是学习皇家才如此教养诸子。
母亲还曾担心我会因此伤心,其实我却万分感谢家中能有这样的习俗,而对于老辈中曾有过不甘心于与爵位无关使出手段去争夺的人,我只想笑他们,有福不知道享,难道是傻子吗?
当别人被关在书房中读书,或者在练武场上习武时,我可以四处玩乐,京城内外风景秀美的地方,我就没有未曾去过的;好吃的肴馔,我就没有未曾尝过的;好玩的东西,我就没有未曾玩过的。
至于长大了,我便认识到了更多有趣的事和人。当然从这时起,我也开始遇到了一些挫折,但认清自己就是个纨绔后,我也没有什么失落。那些整日为了权势金钱美女拼命向上爬的人,他们看不起我真算不了什么,我也看不起他们。
人活着为的就是开心,他们不懂得想办法去开心,反倒自寻烦恼,其实正是傻得不能再傻的傻瓜了。比如金钱,就是皇上也从来不能完全够用,所以有便用了,没有便少用些;再比如美女,她看得上我,我也看得上她,便可以来一场欢娱,若她瞧不上我,我也只淡然一笑,自然有喜欢我的;再比如权势,那东西我还是不要了,还不够麻烦的,只要我父亲和大哥有,我便可以借来一用,当然用不上时也无所谓…
正是因为这样,不少人还是很喜欢我的,就比如我娘,她总说我是她最贴心的儿子;还有我的妹妹,她虽然喜欢骂我,但在家中与我最亲近;当然,我在外面还有更多的朋友,虽然大家都叫他们狐朋狗友,可大家又不是要一起去打仗,只在一起玩得开心不就行了吗?
在我十七岁时,我突然认识了玉枇杷,她之所以与别人不同,就是因为见了她后我第一次打算成亲了,便向家里说了。我父亲还有大哥对于关于我的所有事情一向完全放手,我娘见了她一面后十分赞成,还说如果我真娶到了玉枇杷她便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了;我妹妹虽然又习惯性地说了些抨击我的话,但其实她也很愿意我娶玉枇杷,说特别高兴与玉枇杷做姑嫂,所以只差玉枇杷愿意了。
当然,她是不愿意的,尽管我用了很多心思。我不错过每一次能见到她的机会,上去搭话;冬日里,我找到了五色的花瓣,在她打马球入场时洒在她身上;我甘心输光所有我能筹到的钱买了她参加的马球队赌注;我还为了她决定改过自新,将房里的丫头都遣散,又与外面的相好们断了关系,每日在书房里认真读书上进,但这些都没有用。
突然听到玉枇杷闯了祸被田令攸记恨,我赶紧去告诉她,只要与我先假定亲就可以躲开祸事,而且我果真不是骗她的,用骗将她娶回,我曲七还不至于那样卑鄙。我只是想帮她,可是她依旧是拒绝。
这时我已经完全明白,应该放弃了,毕竟长安城那样大,美女那样多,我完全可以去找那些愿意与我在一起的,但是,我第一次有了不甘心。
可是,不论有多不甘心,我还是愿意能时时见到她。玉枇杷进了玉华山的道观后,我也陪着妹妹到那里避暑,顺便读书。
没想到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娶亲,竟然就在这里定了下来。
王十六娘,一个长得极美的女子,我先前也曾经注意过她,并且也曾与她说过话,一同看过马球,但是她美归美,但其实我却并没有娶她的心思。事情发生后,我才知道已经由不得我了,我们家只能三媒六聘地将她替我娶进门。
我其实想反对,可是终于还是没有反对成功,毕竟我也做不出太激烈的事情,家里对我很不错,我不能让父母为难,特别是母亲,她一直为我操了太多太多的心;王十六娘虽然不怎么样,但事情确实是我做下的,我总不能让她带着我的孩子去嫁别人;当然,还有来自王家的压力等等…
婚礼在急忙间办好,但我却若有所失,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娶到玉枇杷,但现在才是真正完全失去了希望,我也因此对十六娘嫌弃起来,毕竟我先前已经改得很好了,就是玉枇杷见了也是赞了我的,可她却引着我上了钩,犯下了比先前所有错误都严重的错儿。
此后,我便再不必顾及了,反倒比先前玩得更疯了。是的,我反正也是一个纨绔,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就是有一次小舅子把我抓起来打时,我也是这样回答的,十六娘愿意嫁我,我也娶了她,你还要我怎么样?
王淳,我的小舅子,也就是后来的燕国国主,他最后也只得放了我,因为他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我这个人虽然不是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啊!
只是我再不想见到玉枇杷了,先前她来找妹妹时我有多主动地在花园里晃,现在就有多主动地躲出去。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没脸见她。
可是我哪里能想到,我们果真再也不能见面了。突厥人南下,玉家北上,她随后也逃出京城了。此后她的名声便如日中天般地响亮了起来,京城人到处都在谈论她。
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不避讳谈起她了,而且慢慢地,我对别人说得最多的就是玉枇杷的传奇,因为我是那样了解她,后来又增加了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父亲当了大梁的皇帝,而玉枇杷是与梁为敌的燕地大将,别人不敢说,我却敢说。
大约说得多了,就又很想见她一面了,到了这时候,我早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见见她而已。
正好很快就有了机会,父皇正要派使臣到燕地,与燕国修好,也要将十六娘接回来,我便要求亲自过去,也得到了父皇的允许。能不能接回十六娘不重要,因为她走也好不走也好,于我根本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去燕地见枇杷,顺便游历一番。
枇杷依旧明丽动人,没想到的是她对我竟然非常和善,笑着说了些往事,便又劝我好好做人。若是别人这样劝我,我一定会不以为然,但是既然是枇杷说的,我便有了试一试的打算。
然后,我也没想到我就这样留在了燕地,而且慢慢开始改变了,守在枇杷的身边,原本难如上青天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我就像枇杷说的那样,虽然不能成为治国平天下的英雄人物,但是总可以做到提高自己的修养,管理好自己的家。
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真地做得不错,虽然其间也犯了一点小错——其实是十六娘太妒了,我不过收了个侍女而已,她就闹得沸反盈天的。其实还不是因为我们住在燕国王府,她觉得有了依仗而已。
因为担心冲撞枇杷,小舅子发了火,当然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自己的丑态竟然再次被枇杷看到,便决定再不拈花惹草,所以即使被小舅子赶出王府,住到了自己的家中,也果真改了老毛病。
在燕地的生活与先前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了过去的喧嚣和热闹,就似平静得没有波澜的湖水,但如果人生就一直这样下去,我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完一辈子,应该也是非常好的事吧?
但是,谁又能想到?梁燕之间竟然重起战火。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无霎间,我是极灰心的,我的父亲,难道他一点也没想到我正在燕地吗?燕地的国主虽然是我的小舅子,可他对我从来就没有一点好脸色,也宁愿十六娘与我和离,他说不定顺便就借我的人头祭旗了呢。
很快我就从十六娘那里听到不会发生我担心的事了。原来,我是这样的无足轻重,不只我的父亲不把我当成一回事,就是燕地的人,也没有人真心认为我能够有一点点的力量左右时局——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样的废物。
枇杷出征去了,我心里很是矛盾,既希望她能赢,也不希望父亲会输。当然我也知道他们之间必然会有一个赢一个输的,如果上天真让我选择,我还是不知道,但我决不希望枇杷有任何事,也不希望我父亲有任何事。
在这样的折磨中,过了大半年,燕地大捷的消息传了回来,而同时,我听说枇杷竟然在打了胜仗后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初听到时,我完全忘记了燕梁两地的战争,只是一直在想,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大约不只我一个人,还有很多人都不能相信吧!但那确实是事实。
燕国大胜后,并没有乘胜西进,在虎台又驻扎了一个多月才回京,我想小舅子一定是为了让枇杷好好地坐月子,才会如此行事的。他对夫人那可真是宠到了骨子里,我早看得清清楚楚,也替枇杷开心。
对于小舅子不顾危险一定要去虎台,又驻在虎台一两个月不回,十六娘不快极了,未免又去了国主府上找岳父岳母说了一些酸话。
其实她就是妒嫉枇杷,因为她什么也比不了枇杷,我看着她上窜下跳的丑态,都懒得告诉她,“你所做的一切都一点用处也没有,只要小舅子对枇杷好,谁也没办法。而且,就算小舅子对枇杷不好了,也有无数的人要对枇杷好。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小舅子才不会对枇杷不好呢!”
对于枇杷这一次生子,我万分地感谢她。我总觉得如果没有枇杷生子,也许小舅子就会带兵打到京城去了。我虽然不懂得治国的大道理,但是初到燕地时就已经发现了燕地与梁是完全不同的,所有人都真心奉王家为主,也一定肯为王家去拼命打仗,而京城里的那些人却只知道与我父亲做对。
但后来的事情发生后,我却宁愿他们当时就攻打京城了,因为那样,我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兄弟,我的侄子、侄孙、当然也有我的儿子们,都不必遭到那样凄惨的结果了。
京城的乱民攻下了皇宫,将曲家灭了族。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没逃出来一个,这是我父亲最信任的臣子王泽,在平定民乱后仔细查找后得出的结论。
至于我,听说京城里早就传言我已经在燕国出军前被杀了,就算我现在回去,也不会有人承认我就是我了。因为王泽已经顺应天意,登上了帝位。
第231章 曲七番外(二)
初听到曲家的噩耗时,我根本不能相信,也许是燕国为了打压他们的仇敌而故意散播的谣言。我们曲家,已经传承了好几百年,威威赫赫,聚族而居的就有几百人;我的父亲,是那样有权势,前朝的哀帝每次见了他都战战兢兢;更不用说我们家又早成了帝王之家,天命之所在,有神佛庇佑,又岂能轻易出事呢?
但是,当王十六娘像疯了一般地冲进来,向我大喊:“和离,我们和离!”时,我便知道事情是真的了。
一连多少天,她的声音都不断地在我耳边盘旋着,“我嫁给你时,就是看上了你是齐国公府的嫡子,可是,谁知你在家里是最没有用的!后来你们曲家总算当上了皇帝,我以为你定能被封为亲王,让我做亲王夫人,结果还是没有!现在你们曲家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你一个,竟然还没有人想到接你回去继承帝位,让我当皇后,我还跟着你这个废物做什么!”
看着十六娘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我反倒轻松了。
先前的我,是我,是曲七,其实更是曲家的儿子,齐国公的儿子,皇上的儿子,太子的弟弟,燕国郡主的夫君。现在我终于成了真正的我了,什么也不是,只是我自已,甚至都不再是曲七。
我再不会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妻妾儿女了,也不会有皇子的身份,郡马的身份,也不再有人给我尊贵的身份,给我送来使不尽的钱财,替我去摆平我闯下的所有祸事了…
昏昏噩噩地过了几天,突然在半梦半醒间,我悟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已经将自己一生的福气都在上半生用尽了,甚至可能还多用了些,所以剩下的时光就是偿还先前欠下的债了。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做呢?为家族复仇是最应该的,但我虽然纨绔但却不傻,自是知道我没有那个本事,那么,立即就拨刀自尽是最合适的了吧。书上不是说生无可恋的时候就应该慨然赴死了吗?
我便试了几次,但是,并没有成功。原来死也是那样难的,我找了一把刀,只在手腕上割破了点皮就痛得不成了,肯定是下不了手的;我又试着投缳,可马上觉得脖子上勒得好难受,便赶紧用手抓住了丝带,结果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得半天没爬起来;后来我又想投河,结果水太凉了,刚打湿鞋子我就受不了,马上跑回了家取暖…
这样那样的死法都不容易,我觉得我还是关在屋子里饿死算了。不过,每到餐时,总有人送来饭菜,我又抵挡不住,每一次都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舅子把我找了过去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原来是最怕他的,现在也不怕了,他最多就是把我杀死而已,正是我自己没本事做的,便连礼也不行地扬头道:“我在等着十六娘与我和离呢!”
小舅子冷笑一声,“就你们俩?还和离?赶紧去接了十六娘回去吧!”
我来的时候,本想好了不管小舅子说什么,都要与他对着干,让他生气,杀了我倒省事,但是他只冷笑一下,我的腿便软了,不由自主地就应了一声,“是。”于是就被几个人拉扯着去接了十六娘回家。
小舅子为什么不让我们和离,原来十六娘有了身孕!我看着她微凸的肚子,真是百感交集,如果她能给我生个儿子,岂不是曲家又有了后!
我又是恨十六娘,又是感谢她,终于还是在她每日的不满中照料她,十月分娩,竟然真是一个儿子。从此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寻死的打算了。
其实先前我有过好几个儿子了,但是都没有这一个儿子来临时对我产生的巨大触动。看到他,我突然想起了当年我离开京城时母亲对我说的话,当时我只当她又是唠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自从我们家坐了帝位,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你要去燕地也好,京城这边就这样了,将来若有什么变故,你也许就能逃出去呢,总算给我们曲家留下一点血脉,将来我在阴间也有给我上香祭奠的子孙后辈了。”
我整整几天几夜没睡地看着儿子,心里也决定了将来要如何。
我带着儿子搬出了郡主府,先前我在德州置下外室时曾买了一间小宅子,现在正可以住过去。昔日的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下奶妈和一个仆妇,原本还要再留两个照顾茵儿的,但是茵儿说什么也不肯跟着我出去住,所以也就罢了。
过去的东西一样样地整理出来,什么玉冠金钩、各色绫罗衣物、数不清的荷包、扇子、挂坠等等,又亲自到店铺里换了钱,然后拿这些钱去买地。对了,我想明白了,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土地是最真实的东西,每年都会产出粮食,养活一个人,一个家,一个国。
我要留给我的儿子一块地,让他有立身之本,为我们曲家传承血脉,给父亲母亲上香祭奠,将来也给我上香祭奠。
对于我这样的举动,十六娘差一点把府里闹得翻了,“你们曲家是大梁的皇帝,你是曲家唯一的血脉,不想办法将皇位从王泽手里夺回来,却反要躲到乡下去,你是废物吗?”
我只平静地向她解释,“我真是只是废物,你若是看不上我了,我们就和离,如果还愿意继续过着,我也听你的。儿子是我们曲家的,我要带他住到曲家,就是你是郡主也不能不讲理吧。”
十六娘果真是不讲理了,但是小舅子还是讲理的,他知道我们闹得不成了,便问我,“你是不是也想我出兵帮你夺回皇位呢?”
我赶紧答道:“那只是十六娘的想头,我自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杀我已经很领情了,哪里还愿意回去争皇位呢!就是我的儿子,你只看我给他起的名字就知道了,‘草’,就是将来他只要做一个草民,当然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那个谁说过什么怎么也烧不尽又生出来的,反正就是他要给我们曲家传承血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