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自顾自地劝他:“皇上别生气,宁沅今年也不过十三岁,犯错总免不了的,好好教着也就是了。”
便见他又是一叹,摇头:“宁沅很好。昨天担心了你大半日,今日又早起去读书,朕刚命人把他带来清凉殿补觉了。”
——这夏云姒倒真是刚知道。
下意识地瞧了眼寝殿,她将声音放低了些:“那是怎么了?”
皇帝沉然不言,神色瞧着却非不想同她说,欲言又止,更像不知如何同她说。
樊应德察言观色,在旁开口:“娘娘别急,皇上刚急召了覃西王和徐将军来。”
“覃西王?”她眉心一跳,这就起身要离开,“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他拉住了她的手。
她黛眉锁得更深:“皇上知道覃西王殿下从来不喜欢臣妾。”
“朕知道。”他神情淡淡的,将她的手一攥,“你坐。有些话,朕今天当面帮你问清楚。”
“问清楚?”她挂着满目的不明就里落座回去。不过多时,覃西王到了。
殿里更冷了一层,覃西王见礼间也觉出不对,维持着长揖的姿势睇了眼她、又看看皇帝:“皇兄?”
皇帝睃了眼樊应德,樊应德躬身行到覃西王面前,手中捧着一方白绢,白绢上只一枚香饵。
覃西王睇了眼,眸光微凝:“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皇帝审视着他,“是你自己先告诉朕,还是一会儿徐将军来替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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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不过多时,宁沅就被外面的禀话声扰醒了。
他定定神,先分辨出这是徐明义将军的声音,接着在一言一语中陷入惊诧。
他原以为昨天姨母所历的险事不过是一场意外,徐明义将军却在告诉父皇这非天灾而是人祸,且是一个自七年前就已开始布局的人祸。
七年前,那也就是姨母刚进宫不久的时候。
徐将军说那时他还在覃西王的封地上,与覃西王并肩御敌。一日他去王府议事,无意中看到府中侍从在驯熊,觉得有趣就驻足多看了一会儿。
这一细看,就渐渐发现竟是以香驯的熊,他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驯兽之法,议罢正事就与覃西王提了起来,覃西王笑说:“哦,瞧着玄妙,其实也简单——他们每逢喂食时以熏香引诱那熊去觅食,熊还是幼熊,经年累月地这样过下来便会觉得跟着香味走到尽头就能找到食物。到时候,也就能让它去撕我想让它撕的人了。”
徐将军说:“彼时大肃尚在抗敌,臣只道殿下驯熊是为战场迎敌所用,不曾多想。后来战事过去,臣也将此事忘了,却不料今时今日竟能见这熊冲着贵妃娘娘来。”
覃西王冷言以对:“将军信口雌黄。”
徐将军充耳不闻,自顾自续道:“昨日臣忽而想起此事,觉得将那熊从山脚下引上山,只凭山上的熏香必定不够,故沿途找寻,便找到了那枚香饵。”
覃西王又说:“臣弟不识得那香饵。”
“但殿下总不能说不识得那熊。”徐明义淡声,朝皇帝拱手,“殿下对臣有知遇之恩,纵使在夏家一事上意见相左,臣也不必诬告殿下。此事只能说是贵妃娘娘吉人天相,有幸逃过一劫,更得这半枚香饵得以探明真相。”
宁沅听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覃西王借着立储一事挑起事端,想要姨母的命,却实在想不到覃西王会索性找头熊来撕了姨母。
这熊还是七年前就开始训的——若当时便已是准备好了要冲着姨母来,那积怨不可谓不深。
接着,外头安寂了半晌。宁沅竖着耳朵静等动静,越等越紧张。
终于,听到了覃西王的声音:“是臣弟所为。”
宁沅一滞,父皇的情绪也分明一滞,声音更带着愠意:“为何?朕早就想问你,究竟为何?舒贵妃从不曾开罪过你,如今腹中更还怀着朕的孩子,你何苦一定要她的命!”
覃西王沉默半晌道:“天象卦象不可小觑,皇兄却总不肯信,臣弟只得出此下策。”
“荒唐!”皇帝拍案而起,“本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之始便不重这些神鬼之说,你沉溺与此便也罢了,还敢拿它算计朕的贵妃与孩子!”
“皇兄!”覃西王上前了半步,牙关紧咬着与他对视了半晌,忿忿一叹,“臣弟原也只将信将疑,是以不过送了贵妃昭妃二人进宫,可皇兄想想,后来发生了什么?”
皇帝锁眉不语。
覃西王道:“天象道出佳惠皇后寿数不长,背后却有一小星日渐夺目、直至光芒压制紫微星——当时佳惠皇后分明还身体康健,并无早逝之相。”
后来却应和了天象。
覃西王道:“卦象卜出夏氏二女会祸乱朝纲——彼时皇兄与佳惠皇后才刚成婚,情投意合,舒贵妃更不过八岁,谁也不知舒贵妃日后竟也会入宫为妃。”
后来却应和了卦象。
“若这一切皆不可信,皇兄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他摇着头,失声哑笑,“总不可能舒贵妃那般早慧,不过八岁便已爱慕皇兄、觊觎姐夫,是以让臣弟看出端倪;又或皇兄竟喜欢这八岁的孩童,让臣弟观出将来。”
宁沅呼吸一窒,坐起身来。
不行,不能让他说下去了。
神鬼之说虽是许多人都道不信,但其中泰半又不过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父皇或多或少也是如此。
覃西王迷信与此,从前虽让人觉得滑稽,如今这样一说,却着实是巧合太多了。
父皇信与不信都在一念之间,姨母的命也只在父皇一念之间。
宁沅一把揭开床帐,踩上鞋子。
身边的宦官忙要上前侍奉,但刚跪地伸手,他已趿拉着鞋跑向外面。
内殿之中,夏云姒一语不发地听完覃西王所言,冷淡开口:“姐姐身故恰是因为殿下送来的贵妃与昭妃,本宫进宫又是秉承姐姐的遗愿。今日的一切与其说是应和了天象卦象,倒不如说是事在人为——一切皆是殿下您一手促成。”
覃西王冷笑:“命数天定罢了。昔日的天象卦象臣皆详细记下、封存,贵妃娘娘不必在此强词夺理,混淆视听。”
“也不知是谁强词夺理!”寝殿的门被一把推开。
众人自都不免往那边看去,便见宁沅走了出来,面色铁青:“三叔今日若能用这样的话要了姨母的命,明日是不是就能故技重施要我父皇的命?”
第147章 清算
覃西王眉心微跳,一记眼风荡向宁沅。
他原也生得俊逸,横眉冷对自有一股清冽气质。身材较宁沅更高了许多,一时便是旁人瞧着都觉气势凌人。
宁沅却无分毫惧色,在几步外淡淡抬眸,静看着他:“我从前只知昔日的贵妃与昭妃皆是三叔送进来的,却不知三叔送她们进来就是为着母后。如此,我母后的命倒是折在三叔手里了,三叔如何还有脸在这里搬弄是非?”
覃西王轻嗤一声:“殿下年纪尚小,许多事自是看得简单。”
宁沅眼底含着股思念生母的哀伤,面色却寒得可怕:“那若说得不‘简单’一点,三叔今日说天象道夏氏二女祸乱朝纲,光芒直压过紫微星。来日是不是就可说紫微星光芒已然黯淡,江山易主也是命中天定?”
覃西王眼底一震,刚欲开口,宁沅抬手指向御座:“三叔如此步步为营,一头熊都能驯养七年之久,当真是冲我姨母来的,还是苦心孤诣地谋求这皇位、指摘夏氏一族不过计谋失败后的欲盖弥彰?!”
夏云姒轻吸口气,心下惊叹:干得漂亮。
这样的事,信与不信都不过一念之差,“宁可信其有”更是见惯不怪。唯有让皇帝觉得覃西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让皇帝觉得一旦他信了这番话,来日便连皇位也有可能动摇,才真能让兄弟生隙。
可这样的话由她说出总不免显得心思太深,非说不可也必要层层铺垫之后才好。
但宁沅不一样。
他是皇帝的嫡长子,这样的心思他是该有的,皇帝也会愿意看到他思量这些。
整个内殿都为之安静了一层,宁沅不做理会,仍只逼视着覃西王:“七年之前,我姨母初进宫,不过是个正六品才人。纵使人人皆知父皇顾念母后绝不会亏待她,也无人知晓她是否真能得宠——既如此,当真会有人这般费劲心思只为算计一个前路未卜的小小才人么?三叔觉得可说得通?”
可若是为算计皇位,就说得通了。
夏云姒淡泊垂眸,悠然地抿了口茶。
宁沅续道:“三叔又当真那么信天象卦象么?”
“若当真信,为何算不到那熊伤不到姨母?为何算不到香饵会被徐将军寻见?三叔连关乎自己成败的事情都算不准,国运大事偏还能这样轻巧信了?”
宁沅咄咄逼人,十三岁的孩子声音又稚气未脱,无形中会让人觉得这是童言无忌,也就又多了两分可信。
覃西王终有些急了,朝皇帝抱拳:“并非如此。皇兄,臣弟身边原有一能人,确是精于此道,便是昭妃苏氏的父亲。只是后来苏氏落了罪,她父亲便也很快亡故了,臣弟身边没了此人相助,故而……”
“哦,那此人昔年竟没能算到女儿进了宫会不得善终么?”夏云姒清清淡淡地开了口,语罢一声轻笑,“如此也可见是算得不准的,殿下还信?”
“你……”覃西王锁起眉,却没说出话。
在这一瞬之间,大约连他自己都有些动摇。
“三弟。”皇帝摇着头,深长叹息。
针锋相对的争执暂且收住,每个人都看向他。他靠向椅背,揉了会儿眉心,再开口时,每一个字都疲惫而失望:“朕从未想过,竟是你害了朕的发妻。”
夏云姒心下缓缓吁气。
这一句话,就算定了覃西王的罪了。
到底还是姐姐的分量重些。这么多年下来,皇帝对她有几分真情、几分爱恋都已不再重要,要紧的是人前人后他都记挂她极了,他自己也一直沉溺于这样的“深情”。
“你不必再回封地了。”他目光有些空洞,望着远方,飘忽不定,“听闻你与王妃一直无子,来日朕会替你过继一个侄子,承继你的王位。你的女儿,朕会封她做公主。”
他的视线终于在覃西王面上落定,透出几许凛然:“这是看在咱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
“……皇兄?”覃西王不可置信地摇头,下意识地要上前,但被宫人挡住。
皇帝一字一顿地续道:“传旨,覃西王听信谗言、谋害后妃,着……圈禁京中王府。朕念手足之情,命户部另挑宅院供其妻妾居住,其女接入宫中,交由……”他凝神想了想,“交由宋淑仪抚育。”
“皇兄!”覃西王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断声一喝。
皇帝只摆手:“押他出去。”
即有宦官上前押他,他自然挣扎,然那些宦官也是练过武的,哪能由得他挣开。
“皇兄,夏氏一族必除不可!”夏云姒平静坐着,静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否则舒贵妃居心叵测,五载之内天下便将易主……皇兄!”
夏云姒心弦微动,真想再往后听听,可大约是“善解人意”地宫人为不让这些大不敬的话继续流出便堵了他的嘴,这句话之后就一个字都再听不到了。
耳边传来一声沉叹,夏云姒侧首看去,皇帝神色之疲惫仿佛不眠不休地连读了三日折子。
宁沅上前了几步,温声宽慰:“父皇别难过……是三叔糊涂,铸成这般闹剧。”
夏云姒摇摇头,意有所指:“你父皇是难过你母后那样好的人,竟折在这样一场闹剧里。”
宁沅哑声,神色间亦是哀伤不已。她攥住皇帝的手,温言同宁沅说:“你再去睡一睡吧,姨母陪着你父皇。”
宁沅一揖,就告退回了房。这样的一劝一答一宽慰便又颇有一家人相处间的温馨了,在他这般难受之时最能令他感怀。
她轻语道:“臣妾会让父亲辞官、遣散门生,不让皇上为难。”
“不必。”他反握住她的手,“朕不信那些,并不为难。你姐姐已命丧于此,朕不能再让你因此委屈。”
“臣妾也不委屈。”她这般说着,语气中却有可见一斑的委屈,“臣妾要天下人都看到那天象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臣妾不是那样的人,姐姐更不是。”
“至于什么五载之内天下必将易主之言……”她苦笑了下,“臣妾只盼这五载之中覃西王殿下都能好好活着,莫要想不开自尽,这样五载之前便可光明正大地到他面前给他一巴掌了。”
他不由失笑:“可真是锱铢必较的脾气。”
她轻轻一哂,倚到他肩头:“臣妾心里就能装下这么一点儿事——皇上、姐姐、孩子们,再就是臣妾自己了。个个都对臣妾要紧,自然要锱铢必较,事事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揽住她,她沉静地阖上眼睛,心底一片安然。
她可没有骗他,她就是事事都要算得明明白白。
忙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快算完了。
覃西王就姑且留上几年,她等着与他再算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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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以来,皇帝与覃西王都最是亲近。如今突然问罪于覃西王,朝堂都为之紧张了一阵,对于夏云姒的种种指摘倏然冷去。
覃西王很快被押解回京,女儿却是过了月余才被送到行宫来。
覃西王的女儿单名一个颖字,皇帝加封其为颖安公主。到了行宫,宫人就直接将她送去了宋淑仪那里,贤妃直接去瞧了瞧,回来后与夏云姒慨叹:“才不到五岁,哭得嗓子都哑了。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如今就为覃西王糊涂,她便要遭这与爹娘分离的罪,也是可怜。”
夏云姒轻哂:“可跟着那么个糊涂爹,只怕日后要更可怜呢。”
跟着她又问起来:“皇上月余前就下旨让公主进宫了,怎的这会儿才进来?可是王妃有什么不妥?”
贤妃摇头:“我问了问随公主过来的下人,说王妃没什么。她素来是个干练的人,知道事情没了斡旋余地便认了,带着府中妾室一道去了新宅子里,忙里忙外地打点家中事宜。倒是太后……舍不得覃西王这养子被圈禁,先将颖安公主接到了长乐宫去,与皇上磨了许久,见皇上当真不肯松口半分,才不得不将人送了过来。”
夏云姒笑一声:“呵。只顾舍不得覃西王被圈禁,怎的不想想我姐姐平白就丢了性命?”
想着这些,她总时时为姐姐不值。
姐姐生前是个多好的人呢?知书达理、孝顺父母,进了宫自然也孝顺太后这婆婆。
太后当时对她也是赞不绝口的,可如今到底人走茶凉,连公道话也不再为她说了。
夏家更是在虑及家中荣耀后不再去为她争什么,安安稳稳地坐享着荣华富贵,哪怕许多加封都是因为皇帝思念她才得来的。
可见有时候当个人人称道的好人,也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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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夏云姒平安诞下一女,圣心大悦,欲赐其凤印,形同副后,统领六宫。
——从贵仪到宸妃,如今若再赐个凤印,就已是皇帝第三次为她违了礼制。朝臣们自然反对,先前的争端也再次被摆到台面上,重臣皆道夏家势大、贵妃专宠,求皇帝为皇长子思虑,不可再行加封。
偏此时,夏蓼上疏请辞。
夏氏一族簪缨数载,多人官居要职,如今便是以夏蓼为首的。
其实夏蓼素来清醒,自知家中势力过大,早已退居到闲差上,不再有什么实权。然官职、人脉总还是实实在在放着的,朝堂之上他说一句话,众人总归还是要听一听。
如今他上疏请辞便仿佛一个暗示,暗示满朝夏家都将往后退上一退。
果不其然,月余之中便有五六个夏姓官员辞官。小公主尚不满百日,夏家数名权臣就已都只剩了个清闲爵位,连朝都不上了。
他们一退,夏云姒自可一进。
于是在小公主百日当天,新制的纯金凤印终是送进了明信宫中,内外命妇皆尽入宫,拜见新的六宫之主。
又过三日,皇帝下旨册礼皇长子贺宁沅为储君,入主东宫。
听闻那日覃西王数次差遣仆役至紫宸殿觐见,皆被拒之门外。
第148章 美酒
小公主按规矩是在百日时定下的封号,封号没从礼部拟定的封号中选,皇帝亲自写了个“灼华”,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寓意女子的绚烂美好。
夏云姒喜欢这封号,只是觉得当做名字来叫拗口了点,便想选个小字给她。结果她还没想出来,几个男孩子就有了主意,夏云姒听到他们私下里叫她“小桃”。
倒也不难听,她便也这样叫了。这两个字第一次同她嘴里说出口时三个男孩恰都在房中,屋里顿时冷了一下,然后宁汣小心翼翼地同她解释:“舒母妃,我们不是故意给妹妹起外号的……是大哥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几个月下来,夏云姒与宁汣的关系总有些微妙。宁汣与她不由自主地亲近起来,但有时仍是怕她。
毕竟他这个年纪,宫中的传言他或多或少听得懂了,挡也难以完全挡住。是以他自然听说过自己的养母德妃是因为舒贵妃而亡的,即便德妃对他算不得很好,这件事对这个年龄的小孩而言也依旧可怕。
夏云姒心底清楚这些,平日里就有意地对他多了两分宽容,见宁汣又紧张起来,她噙笑在他额上一敲:“很好听,日后便当小字叫了。”
宁汣舒气一哂,就扒回了摇篮边上,眼也不眨地望着小桃。望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舒母妃,妹妹要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吃点心?
夏云姒笑道:“那还要好些时候呢,怎的这样问?”
宁汣不无失落地撇嘴:“我奶娘做的牛乳糕好吃,宁沂也喜欢,我想妹妹也会喜欢。”
“妹妹自然会喜欢。”夏云姒搭着莺时的手站起身,踱到摇篮边坐下,“等她大一些,你带她一起吃。”
宁汣高兴起来,笑音清朗,但被宁沅一把捂住嘴:“嘘——”宁沅嫌弃地皱眉,“你别把她吵醒了。”
宁汣又忙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过了会儿,三个男孩子看够了妹妹,索性一道出去了。宁沂说想去东宫玩,宁沅板着脸让他好好读书,不许总想着玩,殿中随着他们的打闹声渐远而归于安寂。
夏云姒自顾自地又在摇篮边坐了会儿,望着眼前的女儿、再想想三个男孩,心绪五味杂陈。
今时今日这样的画面,是她在进宫之初不曾想过的。
她怀着仇恨而来,不仅对身为嫔妃的仇人不留情面,对皇帝更有颇多算计。皇帝待子女有素来都还不错,她那时就已早早想着,或许有朝一日皇子公主们都会视她为敌,连宁沅都未必体谅她多少。
现下事情倒比她想得好了不少,宁沅总是愿意站在她这一边的,宁汣也并不恨她。数算下来,倒只有燕妃抚育的皇次子与她永信宫仍不对付,却也无关紧要了。
这总归是个好事。她那时准备好了皇子公主来日都会恨她,便也准备好了迎接凄凉的晚景。
如今这般看来,指不准她还能善终呢。
如果能善终……
她心中不自觉地空了一下。
她从未认真地想过待这一切都办妥之后她还能做点什么,而且现下看来这终结来得会比她先前打算得更快。她很快就要面临截然不同的生活了,没有复仇、没有机关算尽,这般想来一时竟不知该干点什么好。
然后,一个人猝不及防地浮入她的脑海。
夏云姒怔了怔,想摇头摒开,嘴角却已在禁不住地勾起,化出一抹恬淡微笑。
不行,现在去想那些未免太早了。情爱之事乱人心神,她身在这样的身份和位置上,禁不住这样的搅扰。
况且她也还有正事尚未办完。
——宁沅确已入主东宫,可成了太子也并不意味着就能顺顺利利地登基为帝。夏家的退让固然将他推了上去,却也让他少了助力,他还需筑起一方势力,地位方能稳固。
——再者,她也还有账尚未算完。
当时德妃乍然挑出那样的真相令她心神不宁,一时之间连如何再与皇帝相处都不知。现下几个月过去,心情总归平复了不少,孩子也已生下了,覃西王更已被顺手除掉,一切于她而言都已回归本位,时机恰是正好。
只是这些日子皇帝忙着安排东宫的各样事宜,都顾不上翻牌子。
夏云姒心平气和地等着,足等了又有半个多月,小禄子喜气盈面地入殿一揖:“恭喜娘娘!皇上方才着人来回话,说今晚来咱们永信宫。算来皇上这都有近两个月顾不上后宫了,一来又还是头一个来看您,到底还是您最合圣意!”
莺时在旁边笑着一瞪他:“这还用你说么?快去让他们准备着,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小禄子嬉皮笑脸地躬身应了声“诺”就告了退,莺时含着笑,福身也道:“那奴婢也去盯一盯她们。皇上久不过来,底下人懈怠是免不了的,没人盯着怕不周全。”
夏云姒莞尔颔首,却示意她近前了些,压音说:“正好这两日也凉下来了。那酒,今晚热好了端来。”
莺时微怔,旋即会意,垂首深福:“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