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两步,宁沅端正一揖:“父皇、姨母。”
皇帝抬眸看看他,颔了颔首。
几个时辰前,他在紫宸殿中将事情和盘托出,告诉父皇有人怂恿他毒害六弟,已怂恿了多时。
父皇自是悚然大惊:“你说什么?”
宁沅揖道:“儿臣已与他耗了许久,但此人心思恶毒,儿臣唯恐这般耗下去,他会另寻他法对六弟和儿臣下手,特来禀奏父皇。”
皇帝自然问他:“是谁?”
宁沅垂眸,没有提张昌,只说是宫人所为。因为在这盘棋里张昌不过一员小卒,不值得父皇为他分神,他说是“宫人旁敲侧击”,则能让父皇觉得有许多宫人都在他耳旁煽风点火,听着可比一个人吹耳边风要严重多了。
跟着他就又道:“可宫人们岂会那样嫉恨六弟?儿臣想背后必还另有旁人。”
皇帝沉了沉,又问他:“你觉得是何人?”
宁沅摇头:“儿臣不知道。”
语中微顿,他压制住心底愈演愈烈的紧张,开口又说:“儿臣想请父皇陪儿臣做一场戏,把此人探出来。”
皇帝锁眉:“什么戏?”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戏。
冬日里小孩子都易生病,婴孩又格外脆弱,有时生个小病命就没了。所以这个时节,日日都会有太医去看一看几位皇子公主,防患于未然。
父皇便授意太医在再次看望六弟时给他施了一针,不会有什么严重的结果,连血也不会出上半滴,只会让六弟小睡一会儿。
而后太医就去向姨母禀了话,告诉她说六皇子似乎有些不妥,像是中毒。
姨母唯这一个儿子,自然大恸,哭喊声响彻延芳殿。
但其实这一切姨母其实都是事先知道的。
她让他放手去干,跟他说这样的事对太医而言简单易做,有时小孩子受了惊吓难以入眠,医者也会用这样施针的办法助他们入睡,叫他不必担心宁沂。
他也知道不必担心宁沂,因为不论父皇、姨母还是太医,都不会以六弟为代价去挖那背后的人的,不论背后是谁都不值得。
但他担心姨母。
父皇对姨母足够宠爱却不够信任,他怕这件事情会让那份不信任更深一分。
是以在言明打算之后,他带着三分迟疑拱手又道:“此事……父皇可否先瞒着姨母?”
父皇打量了他两眼,口吻中略有些意外:“你姨母不知道?”
宁沅微微皱起眉头,一壁斟酌一壁缓缓道:“儿臣觉得在此事里六弟的安危是最紧要的,必要将那背后的恶人探出才好,那便要将戏做足。可要将戏做足,姨母的反应最为要紧,若她事先知情,不免紧张担忧不足,一旦让人知道了,就露了马脚。”
他并不怕父皇因此觉得他心狠,竟拿日日照顾他的人来算计,因为他这番算计的初衷终是为了护六弟的命。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道理父皇不会不懂。
果然,在他抬眸之间,只看到父皇面露欣然:“心思缜密又顾大局,书没白读。”
而姨母自也会帮他把戏做足。
眼下那一声声抽噎就像一根根针往人心里刺,连宁沅听着都有点不忍。
“……这是什么毒。”夏云姒的目光尽数落在怀中幼子脸上,神情空洞木讷,只恐惧和无助愈发分明,“太医说验不出来……怎么会验不出来!好端端的,又如何会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中了毒……”
皇帝与长子相视一望,想哄一哄她,又碍于儿子在面前不得不矜持。
可她又实在让人心疼。那一声声哭泣像是把精致小巧的矬子,一点点磨着他的心,将愧疚磨出来,让他觉得对不住她。
他们父子两个在一起算计她。
——他一生中算计过许多人,可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莫名让他心虚。
他便很快心软下来,伸手还算克制地搂一搂她:“阿姒,别难过,你听朕说。”说着就睇了个眼色示意宁沅退下,宫人也尽被屏退出去。他搂着她,一字字将实情说与她听。
夏云姒泪盈于睫,依偎在他怀里,轻一眨眼,泪珠溅落在他手背上。
“别哭了。”他抬手为她拭泪,怅然叹息,“朕不是有意骗你。”
她抬起眼,倒没有责怪之色,只填满诧异:“所以宁沂……无事?”
他点点头:“宁沂无事。小睡一觉也就该醒了,你别担心。”
她眼中一下子漫出笑来,很真挚,所以甜美动人,却因足够真挚而让他心底更加酸涩。
接着她又看向怀中的孩子,一字字地呢喃低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两个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哪个也不许出事。”
这副样子温柔极了,她与他已相处多年,渐渐摸清了什么模样最能惹他怜爱。
将这温柔掺进他现有的愧疚里,大概能让他记上许久。
他会久久地记得,他曾经与儿子一起做戏骗她,害她难过成这样。
而不论是她还是他的儿子,大概都是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他,这场戏实际上是谁唱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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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宁沅立在檐下望着夜色,久久无言。
张昌就在几步外侍立着,虽不便上前搭话,他却清楚他在静观他的反应。
这样的沉默便是恰到好处的“反应”,有几分不安,又并不失分寸,能将张昌稳住。
而他也有他在心焦的事——他盼着那个人会跳出来,不论是德妃还是燕妃都好。
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不能引她出来就是平白打草惊蛇,他、姨母、六弟日后的处境都会更加危险。
而且父皇对此举也有疑虑,会答应他这样安排,不过是因为这后宫都是父皇的,父皇觉得让他一试无妨。
他看得出父皇眼中的漫不经心。
起风了,冬春交替里的寒风在宫道中刮出的声音好似呜咽,在静谧里惹得人心里发怵。
脚步声踏过这层呜咽,细细密密的,又令人后脊发紧。
宁沅不自觉地竖耳静听起来,一壁等着,一壁还在着魔似的回想上午在紫宸殿中的字字句句。
父皇说:“你姨母是宸妃,位高权重,延芳殿出了变故必定六宫瞩目,急于跳出来的未必就是幕后主使。”
脚步声近了,更近了。
不多时,高位宦官的服色映入余光,宁愿眼底一震,颤抖着抬眸,下一瞬,眼中又松下来。
那宦官在上前阻挡的御前宫人面前长揖:“二位,贤妃娘娘实在担心,让在下来问问宸妃娘娘有恙无恙。”
说罢他抬眸注意到了宁沅,宁沅也看到他,上前拱了拱手:“姨母一时不便见人,请贤母妃不必太过担心便是。”
这话说着,他脑海中划过的却又是当时与父皇议论的话。
他说:“六宫瞩目在所难免,但此事出的突然,旁人或有心关切、或好奇探究,却不会直接将主意打到儿臣头上。”
父皇挑眉:“将主意打到你头上?”
夜色沉沉,面前的宦官听他之言,沉了一沉,便又一揖:“诺。那有劳殿下转告一声,若宸妃娘娘有何用得上的地方,随时到庆玉宫知会一声便是。”
宁沅颔首:“公公代我姨母多谢贤母妃。”
说罢这人就告了退,院中重新安静下来,宁沅脑海中止不住的回思却还在继续。
他当时心弦都绷紧了,思量了再三,才敢将自己的思量告诉父皇:“是。此人不仅想借儿臣之手取六弟性命,更想将儿臣收为她用。她也已忍了多时了,但一直不得机会,见了机会难免分寸有失。””
父皇若有所思地睇着他思量了良久,最终微不可寻地点了下头:“倒也不无道理。”
脚步又一度响了起来,如刚才一般细碎、焦急,如刚才一般在人心底惹出一迭又一迭的烦乱。
宁沅摒开心事再度定睛,又一高位宦官入了院来,在御前宫人拦上去时一揖:“二位,在下是德妃娘娘宫里的。”
第124章 开局
宁沅眉心轻跳,再度迎上去。两位御前宫人看他上前便又退下,他的态度一如方才见贤妃差来的人一般客气:“我姨母现下恐怕不便见人,还请回吧。”
那宦官抬眸看一看他,拱手而道:“殿下,不知六殿下可安好?”
这问法,落在旁人耳中平平无奇,又能让宁沅听出那份意有所指。
宁沅心下轻笑,也由着这份轻笑沁出了两分,冷淡地告诉他:“六弟昏迷着,暂且还没醒。”
至于掩去的后半句是“大约迟些时候才会醒来”还是“或许永远都醒不了了”,便由着他们盼什么就悟什么去。
那宦官颔一颔首,又说:“殿下与宸妃娘娘可安好?”
宁沅平静道:“姨母唯有六弟一个儿子,自然伤心难抑。”语中一顿,下一句更不咸不淡,“我这几日大约是睡不了安稳觉了。”
厌烦、快意、戏谑皆含其中,听得懂的人自听得懂。
他便点到即止,不再多说其他:“我先陪着姨母去了。”
“殿下慢走。”那宦官拱手,宁沅迈进殿门时回头看了眼,他已转身离开,匆匆步履看不出太多情绪。
应是会如他所愿吧……
宁沅脚下顿了一顿,推门进了寝殿。
寝殿中没有宫人,但父皇姨母都已平静下来,应是解释清了。
随着他入殿,几名御前宫人也安静地随了进来,查看是否有要侍候的地方。宁沅安然落了座,状似随意地提及:“贤母妃与德母妃方才都差了人来。”
夏云姒点点头:“说什么了?”
宁沅道:“贤母妃担心您的安危,说您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随时差人去庆玉宫知会一声。”
“你贤母妃有心。”夏云姒轻喟,“可有代我谢她?”
宁沅道:“谢过了。”
跟着又说:“德母妃担心您的安危,也担心六弟,问六弟怎么样了,我‘如实’告诉了她,说六弟还昏迷着。”
这话出口,夏云姒便静观着皇帝的反应。果然他刚说完,就见皇帝眸光微凛,周遭都随着一冷。
宁沅与夏云姒都垂眸未言,这种事,让他自己想清楚就是了。
此事出得突然,但消息封得也快,不论是御前还是永信宫都没有透出消息说是六皇子出事。
德妃贸然拿这话来问当然并不是因为她蠢到会犯这种错,实是因为在她心里宁沅已与夏云姒离心,觉得用这般半明不暗的话来探虚实宁沅不会捅到皇帝面前罢了。
但这话不必多作解释。就让皇帝觉得德妃既工于心计又不够聪明、是以情急之下露了马脚也没什么不好,总强过让皇帝认为夏云姒心思缜密算计周到。
俄而听得皇帝轻声一叹,侧首看向夏云姒:“你如何想?”
夏云姒眼眸轻抬,见张昌并不在殿里,才柔顺道:“臣妾入宫多年,对德妃姐姐向来敬重,实不觉得她会做这样的事。但若是她——”她也侧过首,与他四目相对,眼底尽是让人想要呵护的柔弱,“臣妾必须要护着孩子,皇上别怪臣妾不识大体。”
皇帝苦笑摇头:“这是什么话。”
她跟着又说:“皇上也别在心里有了偏颇,那到底是德妃姐姐。”她搭在榻桌上的手向他挪了一挪,用那三分受惊后残存的冰凉将他的手攥住,“探明究竟再说。臣妾只想护着孩子,不是想随意出气,更不想使人蒙冤。”
为了这点会让他心疼的凉意,她在这样的早春寒凉里,用冷水浸了半晌的手。
他即刻将她反握住:“朕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
他这般神情郑重作承诺的样子倒很令人迷醉,夏云姒抿唇笑笑,温婉地道了一声:“好。”
如此经了一夜,消息才真正一分分散了出去。满宫都渐渐听说六皇子似乎中了毒,无不哗然,但又知延芳殿仍被禁卫军守着,无人敢轻易来招惹是非。
延芳殿寝殿的光火彻夜未熄,翌日一早,皇长子才顶着一双乌青浓重的眼睛出了殿门,皇帝因要上朝亦是离开了,气氛这才松下来了些。
御前的大部分宫人仍是被留在了延芳殿,夏云姒便听莺时说张昌悄悄出去了一趟,该是去见德妃。
“德妃是个谨慎的人,必要再摸摸虚实才会走下一步的。”她道。
所以宁沅顶着两眼乌青出去必定有用,而她,也要多配合一点儿。
“这两天我会冷着宁沅,免得让张昌觉出不对。”她轻声喟叹,“你们私下里多照应他一些。他近来也紧张,别撑不住病了。”
“诺。”莺时福身,“娘娘放心,奴婢早已叮嘱过乳母了,乳母也是真心顾念殿下的,不会让殿下出什么不妥。”
夏云姒嗯了声,就不再说话。
宁沂的意外是假的,但她与宁沅的神经紧绷都是真的。这一夜她也没怎么睡,熬到这会儿倒没有困意了,却又疲乏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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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宫,德妃见张昌进来就屏退了旁人,问他:“如何了?”
张昌躬着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唇角能寻到那么一丁点儿的笑:“宸妃彻夜未眠,皇长子殿下也一直陪着,看来这六皇子是当真不成了。”
德妃长吁了口气。
张昌拿给宁沅的药是她专门托人寻来的,能杀人于无形。六皇子一个小孩子原就容易出事,哪里受得住这样厉害的药。
她便又问:“宸妃可有疑到皇长子头上?”
“暂且该是还没有。”张昌作揖,“但下奴今儿个早上路过寝殿,听到宸妃对皇长子殿下愈发冷言冷语起来。想是六皇子的事让她心力不支,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体面了。”
“这样好。”德妃笑一声,又重复了一次,“这样好。”
说着那笑容弥漫开,真心实意又透着几许难言的阴冷,掺在浓烈的畅快与舒心之中,显得极为复杂。
她也是一夜没睡,当下终于阖了阖眼,倚到靠背上歇息。
张昌静静等着,不过多时,那双眼睛又重新睁开:“皇上顾念宸妃,下了朝必定会再去永信宫,本宫也会去看一看宸妃。”
张昌衔笑拱手:“下奴静候娘娘成事。”
德妃的笑意也更浓了,嗯了一声,摆手让他退下。
她要去见宸妃,但要仔细想一想,那些事要如何开口更好。
她不能逼疯宸妃,宸妃原就是个狠角色,一旦被逼出了困兽之斗的劲力就不好了。
再者她也不能让皇帝觉察什么。天子的疑心没有人能承受得住,她送到皇帝耳中的每一句话都要极度小心,要够体面。
体面。
德妃想着这两个字,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天子宫嫔当然要不失体面,宸妃也一直是个体面人。
但现在,她大约是体面不起来了。
那一定很有趣。
皇帝会短暂地对她的失子之痛感同身受,对她更好、百依百顺。但后宫之中的美人儿这么多,无一不等着用最完美的模样侍奉圣驾,皇帝对宸妃的这份心疼势必持续不了多久。
她就等着看便是。等着看宸妃无法自持的情绪一点点消磨掉皇帝的爱意,等着看宸妃一步步走上和昔年的佳惠皇后如出一辙的路。
德妃又舒出一口气,便扬音唤了宫女进来,服侍她更衣梳妆。
“挑一身素简的衣裳来。”她道。
这样令人难过的时候,不宜穿得过于艳丽。不然她真想穿一身浓墨重彩的华服,庆贺这样的大好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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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两刻后,嫔妃们听闻延芳殿四周围的禁卫军撤了些,又闻玉美人已进殿探望,便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往。
延芳殿的寝殿很快便热闹起来,与夏云姒交好的几人自都到了,关系尚可的、乃至不太好的也来了许多。人人都想在皇帝面前向这众妃之首一表关心、也瞧瞧六皇子到底情形如何。
于是皇帝下朝时一进殿门,就被这满殿的人惹得皱了下眉头。但他也不至于直接转身离开,仍往里走去,随口命众人眼里:“都坐吧。”
说着已走到罗汉床前。他的视线原完全落在夏云姒面上,她一夜没睡,面容憔悴得紧,看得他一阵心疼。
但不及说话,他又注意到了罗汉床近处正免礼起身的几人。
燕妃没在,但贤妃、德妃与和妃都到了。
皇帝不禁多看了德妃一眼,才神色如常地坐到了宸妃身边,关切道:“宁沂如何了?”
夏云姒满面泪痕,疲乏不已:“还没醒。”
屋中一片安静。
皇帝叹了声,声音更显温柔:“太医会勉力救治,你不要太过劳心,两个孩子都还要靠着你。”
夏云姒对他这话置若罔闻,目光空洞地望着旁边的窗棂,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弥漫出来:“臣妾只恨不能替他中毒……他还那么小,如何承受得住……”
她一壁说着,被他攥着的手一壁无意识般地掐紧,直让他觉得虽然六皇子的事是假的,可她的心神不宁却是真的。
是那在暗处蛰伏的人让她不安了。她一夜未睡都是在想这件事,她在想若那人真对孩子动了手该如何是好。
他一时便也顾不得被她掐出的痛感,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宽心。”
“阿弥陀佛。”旁边有人念了句禅语,众妃皆看过去,皇帝只仍望着宸妃,眼底却微不可寻地一跳。
众人就见德妃上前了两步,满脸的慈悲与无奈,喟叹声充满关怀:“六皇子一贯活泼可爱,宸妃妹妹慈母之心,自难以承受这样的事情。”
夏云姒纹丝未动,目光依旧空洞地注视着窗棂。
没有人能看清她眼中的情绪,没人注意到在这一刻里,她空洞的眼中有浓烈的快意与阴冷迸发。
只听德妃又静静道:“只是皇长子与六皇子一贯也是亲近的,乍闻这样的事,连宸妃妹妹都受不住,皇长子年纪尚轻恐怕更难免受惊。”
说着又是无奈的一声悲叹:“依臣妾看,六皇子虽需太医勉力医治,但也莫要疏忽了皇长子才好。还请皇上着人开导一二,也暂且另寻人来照顾。免得宸妃妹妹心力不支之下还要硬撑着为皇长子分出两分神,也免得皇长子心有余悸却无人问津,无端受了委屈。”
夏云姒羽睫轻垂,简直想直截了当地报以一声冷笑了。
这话说得可真体面。若不是早已摸清了原委,她都要被她打动。
只可惜,现下知悉原委的不止是她,连皇帝也存了疑虑。
她便淡漠地转过头,抬眸望向德妃:“皇长子的事,不劳姐姐费神。”
她要德妃觉得她不肯轻放皇长子这颗棋,德妃才能跳得更加厉害。
第125章 交战
四目相对,二人平静的神色之下皆有唯对方才懂的敌意迸发。
贤妃在旁淡道:“德妃姐姐想得周全,但皇长子恐怕不愿离开宸妃妹妹吧。”
德妃喟叹摇头:“当下却不是能只依着性子来的时候。再者六皇子的事来得猝不及防,谁也不知是哪里出的错,万一下一次险情惹到皇长子身上可怎么好?佳惠皇后在天之灵可还瞧着。”
“佳惠皇后在天之灵”被搬出来,谁都要紧两分心弦。贤妃就只得讪讪闭了口,看向夏云姒,而夏云姒看向皇帝。
他只看着她,又是坐在床边,旁人谁也瞧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看得清楚。在德妃的一字一顿间,他眼底已一分分冷了下来,变得一片淡漠,一如她所期待的那般。
帝王的信任啊,便是这样不堪一击。
一点点子虚乌有的指摘就足以在他心底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多年的信任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瓦解了,德妃多年来的好名声更不值一提。
她便令眼底的情绪更加温柔了,凝视着他,一分分透给他委屈与不安。面上又强撑着一份隐忍,平平静静地开口道:“德妃姐姐说的……也不无道理。”
而方才她还在不无生硬地反驳说皇长子的事不劳德妃操心。眼下的这句话听来,多像她已无力应付这样的步步紧逼。
夏云姒只觉手被他攥得一紧,接着,他看向德妃:“那德妃觉得,让何人照顾皇长子最好?”
他的话没什么情绪,在此时此刻将“喜怒不形于色”诠释得淋漓尽致。
宸妃侧眸看去,德妃似是凝神认真想了想,继而福身:“皇长子身份贵重,不是谁都有资格抚养的,臣妾觉得不妨先交给太后,祖孙间最是亲近。”
夏云姒眉心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跳。
德妃果然还是沉得住气。
皇帝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德妃:“太后?”
“长乐宫倒是个好去处。”夏云姒轻轻开口,将他的视线拉了回来。
顿了一顿,她疲惫的声音听上去轻若蚊蝇:“只是……太后自五皇子夭折后,身子便大不如前,一年里总有三四个月病着。宁沅纵使懂事也总归还是小孩子,恐怕难免让太后操心。”
她说着长声叹息:“宁沂之事也请皇上暂不要告诉太后,太后怕是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德妃没有反驳她的话,紧跟着改换棋路:“宸妃妹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那劳烦太妃便是,太妃们多是喜欢孩子陪伴的。譬如先帝的宣太妃、成太妃,都生养过,现下身子也还康健,想必能照顾好皇长子。”
夏云姒阖上了眼,面无表情,轻垂的眼睫舒下一片无力。
她只轻声道:“臣妾听皇上的。”
纵使他贯会粉饰太平、息事宁人,此时也不会忍心让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