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宁颔首,穿戴妥当后凑合着用了几口早膳,就出了门,到前头的太和殿去上早朝。
他经过沈玄宗身边时也没停,苏吟站在殿门内,清楚地看到沈玄宗望过去,欲言而又止。
又过不多时,沈玄宗搁在衣摆上的手下意识地一攥。他硬撑了一撑,但下一瞬还是栽了下去。
周遭掀起一阵轻微的混乱,苏吟遥遥看到圣驾止了步,沈玄宁看过来。
她旋即吩咐宫人:“…快,快扶他进来,去侧殿歇着!请太医来!”
宫人们立刻七手八脚地去扶人,沈玄宁远远地点了点头,才又继续往太和殿去。
近来的早朝,时间总是很长。于是在下朝之前,顺贵太妃就听说了这边的变故,匆匆赶了过来。
在沈玄宗被圈禁后的这几年来,她鲜少提他,就好像自己从没养过这么个儿子。但此番她来时,眼睛都哭得肿了,见了苏吟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让我看看他…我来劝他,我来劝他!”
“贵太妃。”苏吟福了福身,将顺贵太妃请开了两步,道,“皇上特地从前头传了话过来,说先不让您见,怕您担心。这样…您不妨先去太后那儿坐坐,不论事情怎么样,皇上都会及时回给太后的。”
“让我看看他…”顺贵太妃又哭了出来,可苏吟总不能抗旨,只能向她保证道:“等皇上回来,奴婢会再跟皇上禀一声,说您想看他。当下您先放心吧,有太医在里头,奴婢也会照料着,绝不会让殿下出事的。”
好劝歹劝的,苏吟可算是把顺贵太妃劝了回去。在她再度走进侧殿时,沈玄宗已经醒了。
他看向她,她在床边停住脚,不知该说点什么。沈玄宗盯着她看了半晌,虚弱地开了口:“苏吟,我知道这宫里头,没几个人敢不听你的。”
苏吟垂下眼帘,没有否认。沈玄宗咬了咬牙,强撑着坐起了几分:“能不能…求你关照她一些?我、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每月还有些例银…”
“你那点儿例银,还想收买苏吟?”
带着讥嘲的声音传进来,苏吟回过身一福,沈玄宗撑身就要下榻:“皇上…”
但沈玄宁比他快了一些,神情平淡地坐到了床边。
沈玄宗本就已筋疲力竭,被他这么一挡,实在没力气从他身边绕过去下床见礼,滞了一滞,颓然倒了回去。
他喘息着缓着劲儿,沈玄宁睇了他一会儿:“四弟。”
沈玄宗的呼吸声一停,错愕地看过去,“皇兄”两个字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沈玄宁无奈长叹:“我本来想等把胡家料理干净、把朝中大权再收一收,就放你出来。给你个爵位,让你当个闲散王爷。”说到这儿,他一声嗤笑,“真没想到你会为胡家的女儿求情。”
他说罢,顿了一顿:“现下我给你两个选择。”
沈玄宗登时满面紧张,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沈玄宁又道:“第一,你别管胡菁的事,等朕把朝中料理好,就照样放你出来,日后你还是崇王。但凡你不碰权力朝政,没人能动你的荣华富贵。”
沈玄宗一急:“皇上,胡菁…”
沈玄宁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第二,朕让胡菁出来。但你要知道,她家犯的是谋逆之罪,朕也杀了她的父亲,朕不能给胡家一丁点儿死灰复燃的机会。你非要她出来,你们就一起住到宗人府去。你若能活得比朕长,朕来日会留遗旨让新君给你们加恩,让她当你的王妃也不是不行;但你们若没能活到那一天,你、她,都别想再有任何出来的机会。”
沈玄宁打从心底希望沈玄宗知难而退,选第一个。他们都还年轻,他没法想象在宗人府里被圈禁大半辈子是什么感觉。
但沈玄宗说:“臣选第二个。皇上,放了她吧。”
他实在做不到由着胡菁在浣衣局受苦。
“…真该直接杀了她。”沈玄宁无可奈何地又叹了一声,向苏吟道,“你亲自去一趟吧,把胡菁带过来。”
“好。”苏吟应下,就告了退。
沈玄宁沉郁地安静了一会儿,复又看向沈玄宗:“叫声三哥,朕给你个适当讨价还价的机会。”
“…”沈玄宗讶然,语塞了半晌,“皇、皇兄,我…”
沈玄宁顿显不满,眉头一挑:“住你的宗人府去吧。”接着起身就往外走去。

第53章 共用膳

浣衣局。
胡菁这些日子可想而知过得不好。
专门给罪人待的地方,有几个人能过得好的?她又自小没干过这些活儿,打从进来开始就没有哪天不挨打的。
是以胡菁现下一听管事姑姑叫她就浑身哆嗦,连气儿都不敢喘。
管事的走到她跟前瞧了瞧她:“跟我过来。”
胡菁心里紧绷,战战兢兢地跟着她去。管事地将她带进正厅里,她一抬眼,就看见了个华贵温柔的女子端坐在那儿。
胡菁不知这是何方神圣,低下头不敢再看。管事姑姑跟她说:“这是乾清宫的大姑姑。”
胡菁惊得一下就跪下了,呼吸都变得不畅了:“大、大姑姑…”
“你别害怕。”苏吟挥了挥手,让管事的先退了出去,然后上前扶起胡菁,“皇上要见你,你跟我来吧。”
“…大姑姑。”胡菁恐慌得哽咽了起来,手下意识地紧攥住苏吟的胳膊,磕巴着求她,“家里的事奴婢不知道!大姑姑,奴婢说的是真的,奴婢…”
“没事的,你听我说,皇上不是叫你去问话。”苏吟拍了拍她的手,“从前的崇王沈玄宗,你不是熟?他去为你求情了,皇上叫你过去见他。”
“沈玄宗…”胡菁明显地恍惚了一阵,接着又面露痛苦,“他怎么能为我求情呢!他自己都…”在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乾清宫差来的时,她又及时把后面的话噎住了。
苏吟了然地笑笑,只当没听见:“先跟我来吧,万事都见了面再说。”
·
乾清宫里,沈玄宗叫完那声“皇兄”,沈玄宁就真扔下他看折子去了。
沈玄宗独自懵了一会儿,撑起身想要起床,但他腿上使不上劲儿,挪了一挪,就从床上跌了下去。
候在外面的宦官闻声,赶忙进来扶他。沈玄宗咬了咬牙:“扶我出去。”
而后他便出了寝殿,径直往正殿去。扶着他的宦官一见,迟疑着不敢再往前走,被正殿外的冯深递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地掺着他进去。
殿中,沈玄宁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皮,见是他,又冷漠地继续读起了折子。
沈玄宗活动了这一段,腿上也舒服了些,便推开了那宦官,自己趔趄着继续往前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撑到了桌子,重重地吁了口气。
沈玄宁抬眼瞧他:“有事?”
“…哥。”沈玄宗哑了哑,“我错了。”
沈玄宁一喟,放下了手里的奏章,淡然看着他。
“我只是觉得…我没脸当您弟弟。”沈玄宗低着头,苦笑了声,“不知道怎么见您。”
在他逢年过节关照他的时候,他也很想上个折子叙一叙兄弟情,可每每提笔,又总觉得自己没脸这样做。
“胡菁在你心里可真是分量不轻。”沈玄宁自嘲地笑了声,“想要朕怎么施恩,说吧。”
但沈玄宗摇了摇头:“不用,我没想跟您讨价还价。”
沈玄宁锁眉。
“我不想再给三哥添麻烦了。”他笑了笑,“宗人府也挺好的,衣食不缺。三哥让她出浣衣局便是,别的都不需要。”
“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沈玄宁轻笑,复又叹了口气,“行吧。顺母妃担心你,现下在母后那里等你的信儿。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和她们用个膳,然后你就带胡菁出去。”
“多谢。”沈玄宗颔首,沈玄宁指了指旁边:“坐。”
是以片刻后,苏吟带着胡菁进殿时,一眼看见的便是久违的兄弟两个和睦相处。
沈玄宁仍在看折子,沈玄宗在旁边喝着茶。看见她们进来,他目光一亮:“阿菁…”
胡菁的眼睛也一亮,但一时也不敢跟他多说话,敛身向沈玄宁拜了下去:“皇上万安。”
沈玄宁睃了她一眼,叫来冯深:“先带她去歇歇,朕和四弟去母后那边用膳。”
冯深躬身应下,沈玄宁站起身往外走,顺路一拽苏吟:“一道去。”
沈玄宁平日去慈宁宫,基本都不坐步辇,直接走过去。但今天沈玄宗腿脚不便,让他一个人乘步辇、皇帝走着又不合适,就直接备了两驾辇,一前一后地往慈宁宫去。
苏吟跟在旁边,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直接问了沈玄宁,到底怎么安排的那两位?
沈玄宁啧了啧嘴:“四弟没跟朕讨价还价。”
“…那就真一直搁在宗人府?”苏吟锁了锁眉头,声音压低了三分,“那日后…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办?”
让孩子背负着罪名长大?
“你看,你想得都比他周全。”沈玄宁轻笑,“暂且先这样吧,等朕把朝政料理好了再说别的,现在真把胡氏放出来也不像样。”
要不等回头和苏吟大婚的时候,借着喜事大赦天下,再把四弟和胡氏一起放出来?
沈玄宁这么胡琢磨着,又兀自摇了摇头。
这得到时候跟苏吟商量了再说。
·
慈宁宫里,一顿午膳用得气氛颇为微妙。
兄弟两个关系融洽归融洽,太后依旧看沈玄宗不顺眼也在情理之中。顺贵太妃呢,又一贯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她知道沈玄宗惹了事,用膳时就一直在小心地观察太后和沈玄宁的脸色,弄得满屋子都弥漫着一种紧张。
沈玄宁想了想,知道这会儿安慰顺贵太妃没用,就给沈玄宗夹菜:“顺母妃一直担心你。你日后逢一逢十五时进宫来看看她,记住了。”
“…好。”沈玄宗哑哑地一应,顺贵太妃顿时惊喜不已:“多谢皇上。”
沈玄宁继道:“乾清宫不便让你常来,若有事见朕,提前让人回个话,朕到顺母妃那儿去见你。”
沈玄宗又点点头,沈玄宁笑了笑:“不说了,专心用膳吧。”
气氛总算松快了下来,除却太后仍不冷不热的之外,每个人都有了点儿笑意。
待得用完膳,太后先一步离了席,还叫上了苏吟:“你陪哀家说说话。”
苏吟福了福身,便跟着太后去了。太后回到寝殿,坐到罗汉床上静了会儿,一声长叹:“这老四,可真让人操心。”
“太后别跟他计较。”苏吟噙着笑去沏茶,“皇上行事也是有分寸的,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你就是向着皇帝说话。”太后斜眼觑着她,而后一哂,“罢了,哀家原也管不了这些,让他看着办吧。若有什么地方你觉得不妥了,要直接跟他提,你说话他还是听的。”
“哎,奴婢知道,您放心。”苏吟应下来,太后沉吟片刻,又说:“老四都跟心上人在一起了,你和皇帝的事…能不能也快一些?”
她有些急着想要孙儿孙女了,但是,苏吟现下没嫁,还是个姑娘家,她不太好意思直接开口。
她只能说:“回头哀家也同皇后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既能少耽误她几年,也能少耽误你几年。”
“…奴婢听太后的。”苏吟羞赧道。
·
翌日,皇后从慈宁宫中退出来,很快便发觉了身边跟着的人情绪不对头。
但她也没急着问,从容不迫地回了坤宁宫。
进了寝殿,皇后让她去沏茶。茶盏端到眼前,汤盈霜一抬眼,见她眼眶都红了。
“你们先都退下。”汤盈霜扬音屏退了旁的宫人,待得殿门阖上,才又看向她,“怎么了?”
“太后要你早些出宫…你还挺高兴?”宋薇说着就哭了,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你出了宫,我怎么办?回家嫁人么?你要是早就这样想,最初的时候,你别…你别招惹我呀!”
汤盈霜微微挑眉:“是你先招惹本宫的。”
宋薇眉心一蹙,不吭声了。汤盈霜板着张脸看着她,终于绷不住扑哧一笑,拉着她坐了下来。
她说:“你是不是傻。这出宫是早晚都要出的,我能不能寻一条对咱们都好的路才最要紧。若是有这条路,早出去不比晚出去强?若是没有,早点出去另寻活法,也还是比这样耗着强,是不是?”
宋薇怔了怔,接着又掉眼泪了:“哪有那样的路啊!出了宫,咱们准定要各自回家去,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都要另说了!”
“哎…你看你!”汤盈霜搂住她的肩头,“八字还没一撇你,你倒先泄气了?你放心,这事我必是要尽全力的。再者说来,皇上到时要的,也只是我把后位腾出来给苏吟,才不会管我到底想不想另嫁旁人。那我若想个说辞求他许我自己过,不也跟他没关系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宋薇抹了把眼泪,眼睛红红地看向她,“出了宫,你就…不会想苏吟吗?”
“我想她有什么用。”汤盈霜淡淡地笑着,“我现在啊,就希望她赶紧和皇上成婚,好好地过一辈子。倒是你——”她伸手捏在宋薇脸上,“又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的吃飞醋是不是?”
“…我没有。”宋薇拨弄开她的手,被她一瞪,又怂了,“好吧,是有那么一点儿。我这不是…我这不是知道自己没她好嘛!”
汤盈霜:“谁说你没她好,你们两个是各有各的好。”
宋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不好看了,汤盈霜得逞地笑了声:“但她的好不在我这儿,我有你就行了。”

第54章 各有命

胡家让皇帝给办了,朝中的气氛都跟着变了一变。沈玄宁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亲政前散落各处的权力一分分收回自己手里了。
这事说来也没那么好办,但苏吟也不急,因为他总会办妥的。
转眼又到了年关将近时,宫里各处都忙了起来。苏吟借着过年的喜气,为跟了自己几年的田燕怡请了旨,让沈玄宁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卫湛?”沈玄宁听到这个名字时想了一想,想起了这么号人,“御前侍卫是吧?”
“是。”苏吟衔着笑点点头,“奴婢见过他两面,出身算不得太好,但办事认真,待燕怡也不错。”
说着她却见沈玄宁陷入沉吟,想了一想,又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便上前续道:“御前的人,总是皇上开个口才显得风光。燕怡那边,奴婢帮她把嫁妆攒好了,皇上看…”
他攥了攥她的手:“你等我想想。”
苏吟就噤声了,他想了会儿,拉着她坐下:“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跟燕怡说说,让她晚两年再嫁人,朕提拔提拔卫湛,也让她更有面子。”
苏吟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皇上是想给御前换换血?”
沈玄宁点了头。
御前的人,总共就是两块儿,一部分是宫人,另一部分是侍卫。
宫人这边还好,多年来有冯深和苏吟把持着,中间柳氏还进来帮过忙,上上下下都还算干净。但御前侍卫那边就不一样了,能在御前当侍卫的,家里的门楣大多不低,换言之,这御前侍卫一职就是年轻的官宦子弟历练的地方,这一职位与朝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既然是用来培养朝中官员的职位,他为什么不拿来培养自己人?
所以,沈玄宁早就想动这一块儿。在收拾掉胡家后,他更加想尽快着手办这件事。
这一阵子,他便都在苦恼如何挑一个可靠的人来起这个头。苏吟现下提起卫湛,倒是刚好。
出身算不得太好,意味着与朝中大员交集有限,没有其他人能提拔他。再加上田燕怡与苏吟的这道关系,足够把卫湛拉成“自己人”了,沈玄宁可以放心用他。
沈玄宁于是让冯深调了卫湛的典籍来细细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就传了卫湛来。
卫湛因为出身略低的缘故,得脸的差事总不太捞得着,从没单独面过圣。
所以进内殿的时候,他多有些紧张,好在苏吟先一步迎了过去,跟他说:“别怕,是好事。皇上问什么,你照实答就行了。”
卫湛点点头,跟着她到了圣驾跟前。
“卫湛?”沈玄宁打量着他一哂,卫湛定了定神,俯身行大礼参拜:“皇上圣安。”
等到卫湛落了座,苏吟就不声不响地领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踏出乾清宫的大门,殿外午后的阳光正好。
她估摸着沈玄宁要跟卫湛交谈上一会儿,便跟冯深打了招呼,说想到御花园走走。冯深自然不会拦她,苏吟就叫了田燕怡同去。但过了也就小半刻,却见冯深身边的小徒弟寻了过来,欠身跟她说:“大姑姑,坤宁宫那边有点事,我师父说请您拿个主意。”
“什么事?你说。”苏吟道。
那小宦官道:“其实是翰林院的人来禀的话,说皇后娘娘近来要了好些黄老之术的书。这些书…您也知道,宫里早已禁了仙丹修炼一类的东西,翰林院不敢擅自给她,就禀到了乾清宫。”
苏吟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师父怎么说?”
“我师父的意思,皇上现下正忙,您若拿不定主意,他便迟些再去回话;若您能拿主意,那便听您的,反正您的意思总也合皇上的意。”
冯深这是讨好上她了。
苏吟无奈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么着,去跟你师父说,我先去问问皇后娘娘怎么回事。迟些时候,我自己跟皇上回话。”
“哎,那也好!”小宦官机灵地一欠身,便躬着身告了退。苏吟算了算时辰,觉着皇后的午睡应该醒了,便直接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皇后果然是醒了。见到苏吟,她慵懒地笑了笑:“大中午的,这么热,怎么这时候来了?”
“奴婢在御花园里打发时间,正巧碰上点事,顺道过来问一问娘娘。”苏吟边落座边接了宋薇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续道,“翰林院来禀话说…娘娘最近对黄老之术颇感兴趣?”
皇后的眉心轻轻一跳,好似没料到她会来问,迟疑道:“是,怎么了?”
“太祖皇帝是这么没的,宫里忌讳丹药。”苏吟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又说,“所以奴婢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汤盈霜呵地笑了声,浅打了个哈欠:“本宫可对丹药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但你若要向皇上禀话,可以帮本宫跟他提一句,就说本宫不想回家也不想嫁人了,想跟他要个道观,看他方不方便为本宫建一座?”
“?!”苏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道观?!”她在惊讶中声音都有点变了,好生打量了皇后两眼,“娘娘您是打算…潜心修道去?”
“这么惊讶干什么,人各有志嘛。”皇后一脸的风轻云淡,还指了指旁边的宋薇,“她也打算跟本宫去。你就别担心了,这后位本宫一定好好给你让出来,不耽误你和皇上成婚。”
“…”苏吟一时还是没能接受这个惊天消息,坐在那儿傻了半天。
她其实没担心自己的后位。
她就是奇怪,皇后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去修道呢?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沈玄宁的时候,沈玄宁的反应也跟她差不多:“修道?!”
他一脸震惊地望着她,眉梢眼底一行字: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苏吟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皇后娘娘说,想跟宋侍郎的女儿宋薇一道去修道…奴婢也吓了一跳,但她看着不像说笑的样子。”
皇后想什么呢…?
沈玄宁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
坤宁宫中,汤盈霜怡然自得地接过了宋薇端来的银耳羹。
银耳羹是宋薇亲手熬的,熬得火候够足,片片银耳软糯清甜,送进口中甜而不腻。
汤盈霜吃了两口,淡笑着抬眼看了看她:“高兴了?”
“…嗯,高兴了!”宋薇红着脸点头,接着就坐到了她床边,“可是你说…会不会太突然了?皇上能答应吗?再说,修个道观是不是也挺耗费人力物力?皇上会不会不肯这样大兴土木?”
皇后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想笑,仍是听着她问完了,才道:“说了一万次了,皇上才不会在意我出宫后要怎样过日子。至于修道观…我又不要多么华贵讲究的观,算得什么大兴土木?”
“哦…”宋薇思量着点一点头,接着又说,“那…万一你爹或者我爹不乐意怎么办?还有,朝臣会不会觉得你去修道,皇上不该废后?这不就坏了苏吟的事?”
“…”汤盈霜闲闲地又吃了口银耳羹,胳膊肘碰了碰她,“备纸笔去。”
“?”宋薇不解,“干什么?”
皇后:“你挨个把问题写下来,我逐一写答案给你。”
“…”宋薇一下就不好意思了,闷头滞了一滞,讪讪道,“我不问了就是了嘛…”
汤盈霜斜眼睃着她,心道她就是个傻子!
乾清宫,沈玄宁在疑惑之后,到底还是让翰林院把皇后要的书给她送了过去,然后又嘱咐苏吟去太后那儿走一趟,先跟太后解释解释,免得太后不高兴。
苏吟便备了几道太后喜欢的点心,去了慈宁宫。她简明扼要地说了皇后要书和皇后想修道的事,太后只笑了声:“随她吧,皇帝既和她没有夫妻之实,哀家也不好管她。”
苏吟一哂,太后顿了顿,又半开玩笑道:“道观的事,皇帝可准了?皇后有什么要求?哀家倒可以帮她操操心。”
“皇上觉得奇怪,还没准呢,但奴婢估计皇上也不会拦着。”苏吟笑说着颔了颔首,“要求…奴婢倒没细问,皇后娘娘只说要带宋侍郎家的女儿一道去,也没说别的。”
却见太后眉心微微一跳:“宋侍郎家的女儿?”
“是,就是先前上本参奴婢狐媚惑主的那个宋棣的女儿宋薇。这姑娘人倒不错,进宫后一直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奉。”
她说得口气轻松,但太后的神色明显沉了几分。
苏吟瞧出不对,又不知原因,怔了一怔:“太后?”
“…没事。”太后摇摇头,“你去吧。跟皇帝说,这事依哀家看可行,让他给皇后好好修个观,至于要不要旁的宫人随去,看皇后的意思。”
“那肯定得要宫人侍奉呀…”苏吟迟疑道。
太后一笑,打量了她两眼,只说:“这可说不准,万一她只想清修呢?”
万一…她觉得除了宋薇之外,别的人都碍眼呢?
太后私下琢磨着,真想把自己的猜测跟苏吟说说,但最后还是忍了。
苏吟日后是她儿媳,她跟未来的儿媳说当下的儿媳…是磨镜,可太奇怪了。
但她也真觉得新奇。这种事,她在进宫之初就听宫人传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真见了一回。
得了,反正皇后也就是走个过场。这种事对不对、好不好的,她就都不多想了。日后总归是各走各的路,谁非得管谁呢?

第55章 大结局

一年后,一处崭新的道观在京城南部郊外落成了。
道观是为皇后修的。据说,皇后从一年多前沉迷道法,一心求道,自请废位。
于是皇帝让工部择了风水上佳之地,修了这处道观给她。
但帝后情深,观中处处讲究,据说许多地方都是皇帝亲自拿的主意。
消息传出去,满朝文武无不唏嘘,慨叹造化弄人,帝后有缘无分。
慈宁宫里,苏吟把巨大的堪舆图在长桌上铺开,太后悠哉哉地踱到面前看了一番:“嗯,修得还真像样子。”
苏吟笑道:“是,皇上当真费了些心的,不想委屈了皇后娘娘。至于住进去后若觉得有什么不妥,再修整起来也不麻烦,反正地方大,暂且不用哪一处也不打紧。”
太后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罗汉床。皇后见状赶忙扶了一把,太后攥了攥她的手:“这几年,多谢你了。”
“太后别这么说。”汤盈霜侍奉着她坐下,又噙着笑倒茶,“这事是臣妾自愿做的,皇上又没逼臣妾。如今这去处也是臣妾自己喜欢,臣妾哪里当得起太后的谢。”
汤盈霜心里有数,自己确实帮了皇帝的忙。可反过来说,若她没有进宫,现下大概已经被逼着嫁给别人了,那注定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太后笑了笑:“婆媳一场,哀家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说着她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宫女,宫女躬身,便退出殿外取东西去了。
太后继续向皇后道:“备了些日常可用的贴身物件,你带出去用吧。”
汤盈霜笑吟吟地福身谢恩,不过多时,便见那宫女捧了一只大匣子进来。
彼时她也没急着打开,就让身边的宫女接下来了。待得回到坤宁宫,汤盈霜打开一瞧,吓了一跳。
里头有鸳鸯戏水的团扇——扇面上绣的两只栩栩如生的鸟儿,都是鸯。
有成双成对的香囊——乍看没有绣纹,借着阳光能看到些暗纹,两只都是凤。
还有精致小巧的鼻烟壶,壶身上绘着站在枝头的一双黄鹂鸟——但两只身上都有条纹,全是雌鸟。
汤盈霜越看越蒙,想到这些东西出自太后之手,她就心惊肉跳。
但紧张之后,她又慢慢地安下心来。
太后应该…没有别的意思?
她如果要怪她,可以有许多方式。让皇帝治她、收拾了宋薇,或者让她们两个都不明不白的死掉,哪个也不难。
太后没有必要用这样不明不白的方式来“提点”她。
那太后的意思是…
汤盈霜手里拿着个香囊,锁着秀眉又端详了一会儿,诡异地觉得太后像在炫耀。
“哀家什么都知道,哀家厉不厉害?”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感觉。
·
乾清宫中,沈玄宁正揉着太阳穴面对汤述仁滔滔不绝的大道理。
汤述仁当他的老师不是一天两天了,滔滔不绝给他讲理或者争辩的时候也不少,但唯独这次,他听得真不耐烦。
因为他说的是皇后的事。
汤述仁最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好像他欺负了皇后似的。沈玄宁于是苦口婆心地跟他解释了一通,说自己并非为了苏吟排挤皇后,真是皇后想要潜心修道,他没能劝住皇后而已。
他说:“给她另外安排个身份回家另嫁,朕也不丢人啊,何必来这一手?”
好说歹说,汤述仁可算信了,之后就又接着表示对此事的不赞同。
汤述仁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后实在不该这样遁入空门云云。
汤述仁还说,百善孝为先,皇后若离了宫,怎么也该在父母跟前尽孝吧,怎么能进道观呢?
沈玄宁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老师、声名显赫的当朝大儒在这事上的看法竟如此迂腐,锁着眉头等汤述仁痛陈完利弊,便说:“老师啊,您若让她另嫁,她大多时候都要待在夫家,同样不能尽孝跟前;若要她尽孝跟前,那她就跟进了道观一样不能另嫁,是不是?”
汤述仁一噎。
沈玄宁:“既然横竖都难两全,便可见这其中对您来说可以有所取舍。那您把两样都舍了,怎么就不行呢?”
汤述仁差点没被他气晕过去,深吸了口气:“怎么能都舍了呢!”
“您都舍了,她高兴啊。”他说着站起身,踱到汤述仁跟前,勾肩搭背地哄着他到旁边坐下了,接着又道,“依朕看,皇后去修了道,其实也是能尽孝的。她就不是不孝顺的人,逢年过节或者您老身子不适的时候,她必定回家。”
若成了婚,不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么?总归不可能日日都在娘家待着。
汤述仁锁眉:“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和她母亲还想要外孙。”
沈玄宁也锁眉:“您那几个儿子都给您生了几个孙辈了,您差她一个吗?”
汤述仁:“…”
“再说,修道不生孩子,她命还长呢,生孩子多危险?”他说着叹气,“朕和苏吟也在愁这个事。您看您日后就不用愁了,多好。”
汤述仁:“…”
这天,师生两个大概可以算“不欢而散”。
汤述仁心里,还是不愿意女儿去修道的,他觉得这样不是个事,也担心她将来的生活。
可他实在说不过皇帝,皇帝一套歪理把他怼得七荤八素,他甚至有点惊异于皇帝怎么还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一面呢?!
而沈玄宁把他怼走之后,神清气爽。
正好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他怡然自得地回到了内殿。苏吟正在内殿里放纸张本册的小柜子,余光睃见他进来,笑了笑:“皇上把汤大人劝好了?”
“嗯。”沈玄宁应了一声,没多说话。苏吟也没在意,过了会儿,忽觉双臂一沉。
他的手环过来,下颌抵在了她肩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别闹,忙着呢!”她嗔了一句,他不松也不说话。她斜眼看看他,“干什么啊?”
沈玄宁笑了声:“高兴。”
然后他用力地在她侧颊上亲了一口。
“…讨厌!”苏吟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里余下的几本折子胡乱堆进了柜中,转过身问他,“我是不是还得去拜见一下爹娘?虽然只是为册封铺个路,礼数还是得到吧。”
她在前几日入继了杭州苏家。这位苏大人被沈玄宁提拔成了苏州织造,门楣也算不低了。
沈玄宁一哂:“不急,过年时召他们入京再说吧。”
苏吟点点头:“那听你的。”
沈玄宁攥了攥她的手,她便随着他往外走去。她原本想催他用晚膳来着,但见他一副心情甚好想四处走走的样子,也就由着他了。
沈玄宁走得漫无目的。反正皇宫是他的家,在家里走到哪儿都随意。
以后,这里就是他和她的家了。
他不自觉地笑了声,苏吟闻声,抬头看他,夕阳的橙红微光衬得他笑意温暖柔和。
他察觉到的目光,回看过来,又笑了声。
“总是傻笑…”她觑觑他,“这回笑什么?”
“高兴嘛。”他说着伸手环住她,恰有几个宫女经过,抬眼间乍然看见,纷纷红着脸退到宫道边问安。
沈玄宁贴在她耳边说:“想到终于能娶你了,我就高兴。你要是每次见我笑都要问,那我就每次都这样说给你听。”
他温热的哈气在她耳际搔得她痒痒的,她不禁眉目含羞,抬脚轻轻一踩他:“皇上怎么学得这么油嘴滑舌,我又要被说蛊惑君王了!”
“哈。”他一声笑,反倒把她搂得更紧了,“你可赶紧蛊惑君王吧。这罪名背了这么久了,不坐实多亏?”
“…!”她又踩了他一脚,这回颇用了几分力,他轻轻地咝了一声,忽而眸光一凛。
苏吟不及反应,他已迅速地一俯身,探手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放下!”苏吟忙压音低喝,“宫道上这么多人!”
他不松,反倒霸道地俯首吻她:“每个人都知道我要娶你。”
“…”苏吟不吭声了,一双美眸瞪着他,他没皮没脸地迎着她的怒容笑:“走,我们去东宫看看。”
苏吟一怔:“去东宫干什么?”
“看看哪儿要修整,尽快让人修了。”他说着又在她额上啜了一口,“我想好了,我们在东宫行婚礼,然后在乾清宫洞房花烛!”
东宫,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当时她哭着跑出来,他把她救了回去。
再往前算,她取血也救了他的命。
相互的救命之恩像是一道魔咒。从那时起,他们就再也离不开彼此了。
沈玄宁悠长缓息,垂眸笑看了看她。
她忽地一圈他的脖子,薄唇软软地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