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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九岁】
他十四岁,她九岁。就是那年,府里来了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侍婢,怡然和婉然。
怡然是肃悦长公主赐下来的、婉然则是舒韶夫人送来的。
她们来后三人一起玩得挺好,却不知在她们到之前,她曾经怎样不安过。
她说:“就奴婢一个是在奴籍的…万一…万一…”
他睨她一眼:“怕她们欺负你啊?”
“嗯…”
他一声轻笑:“我看谁敢。”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太多余,三人很是合得来,当真就和亲姐妹一样。她和怡然从来没翻过脸,和婉然翻脸…也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那阵子太子府的规矩简直被她们三个“玩坏了”,最郁闷的当属郑褚和尚侍方氏。偏生太子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弄得谁也不好说什么。
三个j□j岁的小丫头,什么没规矩的事都敢做,闲的没事还*打个赌。比如那天她们赌“太子殿下今日进书房是左脚先进还是右脚先进”的时候,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往里走的太子,弄得正要跨过门槛的太子在她们的视线下滞住,僵了半天把脚撤了回去,冷声问她们:“干什么?”
就眼看着她们在自己面前争起来,怡然说:“先迈的右脚,二钱银子!”
晏然不服:“什么二钱银子!明明放回去了,再迈肯定是左脚,你给我二钱银子!”
“…”他默了一瞬,听出她们再赌什么,轻咳了一声让三人都安静了下来,在她们的注视下向后退了一步,淡定地双脚一起跳过了门槛。
在三人愕然的神情下,施施然向里屋走去。
“又拿我打赌?门都没有。”
第二天,他到了书房门前,看三人又是一副目不转睛地样子,不觉扯了扯嘴角:还真有毅力。
是以又淡定地往后退了半步,跳了过去。
“哈哈!”晏然大笑出声,笑得他险些跌回门外去。
晏然得意洋洋地向怡然婉然伸手:“二钱银子。”
“…”二人闷闷地拿了钱给她。
他愣了一愣,走过去板着脸问她们怎么回事。怡然颓丧地抬了抬眼回道:“今天赌的是…殿下您会不会还蹦过来…”
“…”
婉然说:“然后她就赢了…”
“…”
他怒看向晏然,晏然颠了颠手里的二钱银子对他的不满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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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很是严肃地把她叫到房里,对她说:“以后不许再拿我打赌了!”
她眨了眨眼,仰着头问他:“为何?”
“…”他挑了挑眉,“我是太子。”
“奴婢也没赢您的钱不是?”她理直气壮。
“…”他默了一默,沉吟道,“再拿我打赌,赢了分我五成,输了扣全月俸禄。”
她的一张脸立即垮了下来,望着他神色戚戚地道:“殿下…您也太欺负人…”
“呵,怎样?”他挑衅地叉臂瞧着她,“晏姑娘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听过…”她撇了撇嘴,忽地眼睛一亮,笑吟吟地打量他一番,“合着殿下您自认是地头蛇?”
“…”他一僵,心中懊恼不已,怎么就把自己骂进去了?!
“地头蛇殿下。”她满脸堆笑。
“…”他眉头轻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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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十岁】
那年他大婚,新娘是萧家嫡长女萧雨孟。
对此她很是开心,因为昏礼总是一件热闹的事。那天宾客满座,齐声道贺,她一一为他们奉上牢食和合卺酒,除了凑热闹外的唯一念头是:太子妃的昏服很漂亮。
反倒是后来不愉快的事让她印象比较深刻——婉然被罚跪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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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子一干府中的婢女时常聊起往后的日子,主要是琢磨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婉然一般只是独自思索着不说话,怡然说要嫁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晏然通常给出的答案则是:听太子殿下的。
她觉得,如若有朝一日太子给她指一门亲事,一定不会委屈了她。
那年七夕,几个女孩子跪在香案前,祈求织女保她们心灵手巧,以便日后嫁个好夫家。她们在晏然房里聊到很晚才各自回房休息,倒霉的是…次日只有晏然一个人当值。
太子看了看晏然发黑的眼圈,淡然问她:“昨天又干什么了?”
“昨天七夕…乞巧、拜织女来着。”她说着就忍不住地打哈欠。
他一哂:“回去睡觉。”
“不困…”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打了个哈欠。
“嗯…”他眯眼瞧着她,“你这是逼我说…”
她一颤,立时反应过来,朝他一福:“奴婢去睡!”
那是在他刚让方氏教她读书的时候,她时常挑灯夜读,劝她去睡她也是回一句“不困”,于是他淡泊地睇着她说:“还不困,都变丑了。”
她才不会让他再挤兑一次。
是以那天,她在房里补觉补得很是心安理得。
到了晚上,前来和她换班的怡然四下看看,没找到她,太子抬头睨了她一眼:“别找了,晏然回去睡了。”
“…”怡然怔了怔,“回去睡了?”
“嗯。”太子一点头,“以后别让她睡那么晚,她身子比你和婉然都要差多了。”
“…诺。”怡然垂首一福,恭谨应下。
这样的事,怡然习以为常,偶有刚入府的下人却觉得惊诧不已:太子为什么待她那么好?又没有纳她当侍妾的意思?
对此,郑褚等在府中有些年头的“老人”会淡定地回答说:“太子殿下习惯了。”
三年,他照顾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总之她一时还没有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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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十三岁】
那年,隆庆帝驾崩,他继位为帝,改年号永昭,次年为永昭元年。
她入了宫,做御前女史,怡然和婉然也是同样的位子。
入宫不几日,她就病了。和尚仪方氏告了假,在房里睡得黑白颠倒。
他一连两日没见她便觉有异,问了婉然,婉然如实禀了,他就往她房里去了。
推开门,当即腹诽了一句:姑娘你好睡相!
榻上的晏然,睡得四仰八叉,被子都被踢到了地上。
“陛下…”他听到婉然犹豫地开了口,没有理会。信步走进去拾起被子,抖开,给她盖上。
睡得迷糊的晏然感觉到一阵温暖,裹紧,往里滚了一滚。
…姑娘你真是好睡相。他又腹诽了一句,看了眼搁在桌上盛着药的瓷碗,推了推她的肩膀:“晏然,醒醒。”
“嗯…”她意识不清地应了一声,他锲而不舍地继续推她,“晏然。”
晏然隐约觉得这声音熟悉得很,翻过身来看了一看,一惊之下猛然坐了起来:“陛下。”
他指了指那药碗:“把药吃了再睡。”
“…”晏然暗自咬牙切齿,她最怕的就是喝药,所以并不是忘了喝或者睡过了头,而是有意没喝。她看着药碗面色悲愤,他端起来咬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冷冷地道了两个字:“张嘴。”
怡然在旁边淡定地看着,心说您要是不是皇帝…晏然现在铁定骂街了。
眼见她的眉头拧了又拧,终于喝了小半碗下去,忍无可忍地下了决心:“陛下,奴婢自己来!”
长痛不如短痛,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怡然笑吟吟地端了糕点来给她解苦味,她看着他,仍旧怨念不已。他毫不在意地悠闲坐下,问她:“说吧,又干什么了?刚进宫就大病一场。”
“没干什么…”她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水土不服吧,莫名其妙地就病了。”
“嘁。”他轻一笑,“好好歇着吧,养好了再来,御前不差你一个。”
“嗯…”她闷闷地点了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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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帝姬十三岁及笄,那年正好是祺裕长公主的及笄礼。长公主在皇太后的长乐宫行礼,在御前做事的她不住地向外望着,明知隔了这么多座宫室根本不可能看到,还是不住地望着。
及笄礼,如若晏家还在,过两年她十五岁,也该及笄了。
“看什么看。”一柄折扇敲在她额上,刚走进来的皇帝笑看着她,“你脖子不累啊?”
“陛下安…”她垂首一福,转身去沏茶。
“回来。”他笑喝了一声,她转回身来垂首不言。折扇再次敲在她额上,这次她一壁伸手揉着一壁不满地瞪他:“干什么呀…奴婢又没犯什么错。”
抱怨分明的口气,明显没拿他当皇帝。
“羡慕祺裕及笄?”他淡问她。
她点点头:“是…”
他笑了一声,颇是严肃地告诉她说:“别羡慕,过两年把你嫁出去,让你夫家给你行笄礼,笄而婚之。”
他是当众说出的这话,旁边的宫人当即便是忍笑的神色。她蓦地红了脸,讷讷道:“不要…奴婢才不急着嫁人呢…”
“这样啊…”他恍悟般地点了点头,“朕还舍不得你嫁呢。那回头等你十五岁了给你行笄礼,然后让你在宫里熬一辈子、熬成老姑娘?”
“…”怒目而视,偏生他已是九五之尊,她半点发作不得。忍了半晌,她只好认命地一福,“奴婢沏茶去。”
俗话说“君无戏言”,以至于她越想越觉得…他那句话会不会是当真的?
真要她熬成老姑娘?
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心焦,很快就演变成了魂不守舍。本以为自己表面上还掩饰得不错,谁知他看了她两眼就问她:“有心事?”
她一愕,摇头说:“没有…”
他笑看着她,她静默了一瞬,终于满含忐忑地问他:“陛下您…不会真的一辈子不让奴婢嫁人吧…”
“…”他凝视着她忍了半天,终于一下子笑了出来,笑得她直发了懵,跪坐着满心惴惴,不言不语。
“想什么呢?”他衔着笑在她脸上一捏,“不多留你,过两年赶紧嫁出去,朕换个靠谱的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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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十五岁】
她终于到了嫁龄,一封信、一块平安莲花配定了她的姻缘。她知道那人是朝中将领,追问他是谁,他却笑而不答,只说:“嫁过去了自己看。”
昏服的料子极尽奢华,是梧洵织造新进的衣料,他二话不说就让她先挑合心意的。她觉得这不合规矩,他却说:“嫁人是大事,六宫嫔妃谁也不差一件衣服。”
那阵子她很开心,他却总心思烦乱。一方面是祺裕和亲的事不顺,另一方面…她突然要走了,在身边八年的人突然要离开,他总觉得心里一空。
静婕妤开玩笑说:“陛下舍不得就纳了她呗。”
他想这怎么可能,他知道她一直想为人正妻。而她的未婚夫也是个不错的人,安夷将军霍宁,战功赫赫,他更希望她能安安心心地做她的将军夫人去。
但他最终还是纳了她,封她做了琼章。
他告诉自己,是为了不让她和亲远嫁、为了和皇太后抗衡。
也确实是如此,翌日他踏出殿门的时候,长乐宫来传旨封她做长公主远嫁靳倾的宦官便到了,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稳稳地将一干人挡在了外头。
他说:“她是朕的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分明的记得,昨晚挣扎的她、今早昏睡的她,都那样不甘地对他说:“奴婢要嫁人了…”
她恨他。
他却丝毫没法怪她,哪怕他是皇帝,但他确实毁了她的一辈子。
呵…
他一声冷笑。他曾那么自信地告诉她,他会赦她出奴籍。如今也是赦了她出奴籍了,却是这样的方式。
真的不能怪她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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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终于冷到了极致。她再也不来主动见他,他亦不敢去见她。
旁人都觉得奇怪,琳妃甚至大着胆子问他为何如此,而他的回答无力极了:“朕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有他的国,他为此权衡着各方利弊,许多朝中大臣甚至是后宫嫔妃,在他眼里都是一颗棋子而已。
但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亲手把她变成一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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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桃脯过了敏,他如从前般想喂她喝药。
这一次,她却推开了他的手。褐色的药汁溅了出来,在床单上,晕开一片。

261流年记〔2〕【皇帝和晏然】

【二十一岁·十六岁】
在那一年里,她开始争宠。他隐约觉出她是为了晏家,却不好说什么。
毕竟是他强要了她。
可他没有想到她会喝避子汤。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心底说不出的难受,原来她那么恨他…
六宫都等着他的反应,冷眼看着,看他会不会废了她,又或是会怎样罚她。
众人都觉得:她这次算是完了。
可他哪有资格废了她。他在她即将嫁人的时候要了她,她要恨也在情理之中,本就是他不该强求。
他最终也只是淡漠地让她退下。
他不知道,那天她的心里也冷极了。不是因为遭人陷害,而是因为他根本不肯听她的解释。
然后她理所当然的失宠了。他因为失望不再去见她,她也不敢去求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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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这样的境地中迎来了她的十六岁生辰。那天静婕妤设了宴为她庆生,她在静婕妤宫中痛哭一场。
在过去的八年里,每一年她过生辰,他总会有礼物给她,唯独今年是例外。可明明应该今年的关系更近,她从前只是婢女,如今她是他的妾。
静婕妤说:“你啊…干什么给自己找难过?后宫失宠是常事,急不得恼不得的。”
她摇着头只道:“我凑合着过也还罢了,可晏家…晏家经不起啊!我真恨不得去求陛下赐个恩典,给我个承诺不动晏家,自己死也就死了。”
静婕妤无奈,温言劝她:“你心思太多,其实这些事都不急于一时。朝堂上,姜家再一手遮天也还有我父亲顶着,一时半刻的出不了什么岔子。后宫里,你但凡没死没进冷宫,也总还有出路。”
“出路?”她越想越觉得毫无出路可言,哭得愈发泣不成声。静婕妤淡看着她,缓缓道:“哭成这样,只怕你不只是为了这些吧。就算这些年陛下怎么惯着你,你经过的比这更大的事又何止一件?”
她陡然愕住,对自己的心思惊讶不已。
静婕妤又说:“晏然,你知不知道,即便陛下与你也是夫与妾,可你如果不动这份心思,你在宫里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她没有办法不承认,呆坐了许久,凄然而笑:“是啊…我知道,这十几天,我都觉得自己蠢透了。”
庄聆摇摇头:“也不必这样说,人么,都有七情六欲,由不得自己。”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夹起一片桂花糯米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抿起些许笑容,“就跟这藕片似的,完整的时候,全看不出里面还有那根根细丝,断了才知道。我现在是恨出了这样的事才觉出自己的心思,从前对陛下半点真心也没用,现在想真心相对了,又没了机会。”
她失宠了,他恼她那么多,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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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子她过得很难。罚跪、掌掴,从前嫉妒她得宠的嫔妃如今都来欺她,她虽是绝望却不肯服输,总想着圣宠这东西,能失就总能再夺回来吧。
恰好大监郑褚有事求她,他要除掉如今的御前尚仪尹氏。
这便成了她复宠的机会。她和怡然一起在他面前做了一出戏,假作不知他在一般一句句道出自己的心思——她也不知那些心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总之,她成功了。
她对他说:“避子汤的事,臣妾不知情。”
这是实话,而他,也终于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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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将那可合为一璧的祥云纹玉佩递给她。那是他早早为她备下的,她的十六岁生辰贺礼。
但因为避子汤的事,他一时没有给她。
【二十二岁·十七岁】
那年宫里放了一些宫女出去,其中有从前与她相熟的人。
宫女离宫的那天,她站在广盛殿前的长阶上,远眺着宫门,他环住她问:“你想出宫?”
喜怒难辨的口气,素来让人心惊。她想了一想,没有多做隐瞒地如实答说:“是,臣妾想家。”
他沉了良久:“快十年了。”
“是,臣妾离开晏家,快十年了。”她微微一笑,靠在他的肩头上,又说,“不止是想晏家,还有太子府。”
这话并不假,屈指数算,她在太子府里住了六年。这六年里她结实了很多如今对她很重要的人,包括他。
他思量了片刻,语气平静而飘渺地说:“今年去梧洵避暑。去之前,挑个日子你回去看看吧。”
“陛下?”我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按道理,嫔妃倒是可以回家省亲的,但她家里已无家人,这理由如何行得通?如是行不通,她一个宫嫔,又怎好离宫?
他淡淡笑了笑:“朕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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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挑了个晚上带她出了宫,在马车上,她一直看着他,他被她看得不自在,便问:“看什么呢?”
她莞尔笑说:“日子过得好快。”
他带着她去了太子府,又去了她十年没再回过的晏府。
而后,他说:“很少听你说起你兄妹的事,说说吧,朕想听听。顺便四处走走。”
四处走走?她微微一愣,有些犹豫地说:“陛下,延康坊内住了多位大人,您小心…被纠劾…”
“纠劾?”他促狭一笑,揽住她的纤腰,潇潇洒洒地走出门去,一边走着一边道,“朕带*妃犯宵禁来了,静候众卿纠劾。”
他们倒是没迎面碰上什么朝中大员,倒是直接被坊内武侯拦下来盘问了一番。索性骠骑将军霍宁也住在延康坊内,他们才不至于被拽去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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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他在早朝上果然被纠劾了,礼部尚书吴允很是严肃地奏道:“臣听闻坊中传言,说陛下车驾昨夜在延康坊外停了许久…”
“是,朕昨夜出宫了。”他闲闲地接过了吴允的话,又神情自若地续上一句,“看不顺眼的上本纠劾。”
这么一来倒是没人敢开口了,满朝文武中总有胆大之人热衷于挑天子的不是,却到底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承认看天子“不顺眼”。
一时安寂,他轻一笑,带着些许歉意复看向吴允道:“无意打了吴大人的岔,大人继续说。”
“臣…”吴允怔了一怔,有些回不过神地四下看了看,讪讪道,“臣说完了…”
此事从前朝传到后宫,她笑睨着他调侃说:“臣妾还道陛下当真不怕群臣纠劾,合着是用这法子堵各位大人的嘴?”
他轻声一笑环住她:“不好么?”
她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好,弄得臣妾跟祸国妖妃似的。”
他眉头微挑:“朕又没说带了你同去。”
“所以更是。”她翻眼看着他,“哪天若是忽地揭出陛下是为臣妾犯的规矩,臣妾的错处可就大了。”
“嗤”,他一声轻笑,满不在乎地拥着她往屋里走,“自古妖妃心思古怪是一方面,哪个不是长得倾国倾城?就你…”他认真地端详了她一番,“实在够不上。”
“…”她怒目而视,满心的抱怨一字也没敢说出来,却又通过目光让他感受得明明白白。
“不许瞪了。”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拿开,她仍是瞪着他。
“行了行了…你妖妃还不行?”他服了软,她听着却越发奇怪:怎么比不承认还别扭?你才妖妃!

262流年记〔3〕【皇帝和晏然】

那个夏天,她有了身孕。本该是阖宫同庆的事,但很可惜,她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是小产之时。
她昏迷在床,鲜血染红了锦被。身为九五之尊的他,看着那一片殷红前所未有地害怕,甚至没有什么时间替还未面世的孩子伤心,他满心都在想…如若她醒不过来了可怎么办。
她躺在床上昏睡着,毫无意识却哭着,他看得出她很害怕,却又无力护她。他紧紧地搂着她过了很久,听到太医在他身边战战兢兢地禀说:“若容华娘娘醒不过来…便醒不过来了。”
皇裔为重,他素来知道。所以他从来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在乎眼前女子的死活甚过在乎皇裔。
那天他对宠冠六宫多年的瑶妃发了好大的火,将她做了修容,只因他满心都再止不住地担心:如若榻上那人再也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他看着她并不安稳的睡容,浑身发冷。蓦地听到她一声迷迷糊糊的低唤:“贺兰淮之…”
淮之,那是他的字。从小到大他从没听到她这样叫过——他们之间到底是有着身份差别的,整个大燕也没有几个人敢直呼他的字,当然不包括他。
“晏然?”他微微一怔,不住地唤她,一声又一声。
她终于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羽睫轻轻一颤。
他一阵喜悦,到底是醒了。即便那孩子没了,但她…到底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