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画抿了抿嘴:“是。”
倾瑟垂着眼帘,清幽地出声问:“肥着胆子给本司写信不是说要去天山见识么,现在又不去了。”
小团子闷了闷,糯声道:“娘头疼,我们不去了。”
“现在不疼了。你想去,去看看也好。”
此话一出,执画与葛奚均愣了愣,而后眼睁睁看着倾瑟踏上祥云,背着小团子一路往天山的方向飞去。执画和葛奚,谁都没跟上。
然而执画的神色远比葛奚要激动许多,似乎连眼眶都红了。她还记得,她青丘神君于七百年前上天山之时所说:倘若幽冥倾瑟一日不去天山,便是一日不肯原谅他。他便不会归。永不会归。
站在祥云上,倾瑟只是想,是谁为她在七百年前亲手一冰一块凿了冰棺,又是谁在天山受了七百年的冰鞭之苦。
她也想知道。想去看看。尽管一想便会头疼。
PS:这个月的更新结束了。嗳本是想在月底完结的,不想番外一不小心多写了几个,于是在下周再完结罢(⊙v⊙)

 


章百三十一 天山之鞭刑
(一)
还没到天山,迎面而来的风便已经夹杂着彻骨的寒意。倾瑟眯着眼,三千青丝往后扬起;小团子乖顺地躲在倾瑟的背后,免了寒风的侵袭,一路安静地把玩着倾瑟的头发。
倾瑟问了一句:“冷么?”
这彻骨的寒意,非常人所能承受。一般的小仙打这里路过也会哆嗦个不停。听闻倾瑟如是问,团子继续把玩着她的头发,嘟囔了一句:“冷,冷死了。”可他面上悠然的神色,却和他所说的话丝毫不相称。
倾瑟手从腰际往后伸过去,拖住了小团子的屁股,开始给他输送绵延不绝的仙力,嘴上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不是要来这天山见识吗,这就喊冷了。”
团子一屁股坐在倾瑟的手掌上,两条腿夹住倾瑟的腰,瘪嘴道:“不来怎么会知道冷,要来见识了才知道冷嘛。”
不一会儿,天山那白雪皑皑的有些朦胧的山间轮廓,就已然出现在了眼前。冰寒之气四散,似乎连四周盘旋萦绕的烟云都给冻住了。
而那茫茫的皑皑雪山之后,赫然出现一座高耸巍峨的雪山。雪山山体,从山顶至山脚,皆是通透雪白。而绝大部分的寒气,都是自那里扩散出来的。
此雪山与周围的山头都不一样,山体分外庞大似能穿破九重天。而在山体的正中央,如一把巨斧凌空劈开一般,竟开辟出一汪无尽的悬崖深渊。
小团子霎时来了精神,站在倾瑟的手心上,一直胳臂搂着倾瑟的脖子,一只小手往那山上一指,扭着身子兴奋地大叫:“娘~娘~就那个!就那个!”
倾瑟依言将祥云往那个方向催动,道:“再乱动,摔你下去。”
忽而记得,以前她来过天山。天山的冰莲拿来炖汤,味道尤为好。
天帝还送她过不少株冰莲。只可惜,后来吃腻味了。
可是她都已经不记得是谁陪她来天山,是谁要下雪渊去给她摘最大朵最好看的冰莲。
大抵…是天帝,亦或是寒生?
倾瑟低着眉如是想,脑子里混沌一片。似一锅浆糊,晕晕的,化不开清明。
(二)
不消一刻,倾瑟就已经带着团子在那座巍峨的雪山上停了下来。站在山这边,面对着山那边,中间是一沟无法愈合的悬崖深渊。
而山那边,完完整整一面光滑的冰壁。
小团子下得地面来,一屁股坐在悬崖峭壁边,双腿垂在悬崖上空中,来回晃悠,不畏寒,更不担心会掉下去。
他很有兴致地在欣赏这天山的风景。
恰好站在这样的高度上,天山一片高低起伏的山群都赫然映入眼底。颇有一番滋味。
小团子忽然道:“听执画说,午时卯日星君会将太阳洒在这山顶正上空,日光照在两边冰壁上面,会有万丈光芒。娘你想不想看?”
离午时已没多久。她也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却一次都没见过。到底有多壮阔的光景,她正好也想见一见。
果真,随着日头渐渐往正上空挪移,两面冰壁开始折射出五彩的光线,灼灼光华竟华贵得很。直到日头稳稳当当地停留在这巍峨的雪山正上空时,雪山华光大振,一时明晃得竟让人睁不开眼来。
虽有阳光,这天山层层叠叠的寒气却丝毫未受到减损。而那些冰雪亦丝毫未有融化的痕迹。
倾瑟努力眯着眼,眼睛仍旧是有些刺痛。脑子里空澄澄一片,似乎被这耀眼的光芒给填满,连耳朵也开始嗡鸣作响。
忽而小团子在耳边轻声有些期盼道:“娘,看见了对面的人了么。”
倾瑟懵懵然,闻声朝对面看去,光芒芒一片却没见团子说的什么人,倒是先听见了声响,打对面传来。
一声一声,犹如鞭子划破长空的声音。
小团子浑身一哆嗦,一眼不眨地看着对面。湿漉漉的眼眶,瞳孔晶晶发亮。
然而,那声声鞭子划破长空的声音,在两边冰壁上来回回荡,回音声声不绝。如鞭策着倾瑟的脑仁儿,头痛欲裂。
倾瑟扶着额头,闭眼又瞠眼,挥不去那种疼痛,心都缩成了一团,倒抽着几口凉气,问:“什么声音。”
团子自地上爬起来,又爬到倾瑟的肩头上坐下,小手去帮倾瑟捧额头,糯糯道:“那是天山的冰鞭在鞭响,娘,有人在受罪呢,你看见了么?”
(三)
卯日星君将正上空的日头往西赶了赶,冰层反射的光芒消减了稍许。
她是记得,执画去幽冥境收冰棺的时候说过,有人在这天山受了七百年的冰刑。该有多大的意志,才能七百年不磨灭。
这里的冰刑,不光只是抽打着肉身,同时还鞭策着元神。乃仙界少有的残酷的刑罚。
那附有一半元神的冰棺,可是这天山受刑之人亲手所凿?那护她安然的一半元神,可是这天山受刑之人的元神?
团子见倾瑟拢着眉垂着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他没再强要倾瑟去看清对面的人,糯糯瓮声道:“听执画说,这里的冰刑,每日午时以卯日星君抛的日头为准,一直到夜里子时卯夜星君抛的月头为止。娘,被这样鞭打,是不是会很疼。”
日头再往西移了些许。两面冰壁反射出的光芒这才渐渐暗淡了下去。
倾瑟忍着头痛,抬眼向对面看去,却见一道道快急如风的冰鞭时不时从眼前飘过,最终都是扇在对面的冰壁上。
冰壁那里,果真缚着一个人。
一身白,融入了这茫茫无尽的冰山雪地里。
倾瑟没说话。一世界里,尽是满目的白。
团子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听执画说,那人脑子有些病。好端端地自己跑过来尝这冰鞭的滋味。而且没人喊停,他便不会罢休。娘,你说那人是不是很受虐?”
倾瑟揉乱了团子一头毛茸茸的发,淡淡然笑:“你想来天山见识,就是来见人受刑?”
团子雄赳赳气昂昂:“是啊,我是想来试一试,要是我喊停的话,那冰鞭会不会停。”面上说得满不在乎,那眼睛里却载满了哀痛,“娘,我可不可以喊停了?”
(四)
倾瑟眯着眼睛没答话,再看了一会儿,见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脑子里又混沌一片。她索性就拂袖转身离去,道:“回去,这与你有什么干系。不要多事。”
身后小团子没有跟上。
倾瑟走了两步,顿了下来,侧头睨着他:“不回去一会儿本司让执画来接你回去。”说罢当真一个人走开了。
小团子终于忍不住哽声大吼:“娘,你没感觉到么,那人意识已经很薄弱了,受了七百年的鞭刑,饶是犯下再大的错都够了!”
倾瑟身体猛然一颤,半晌才轻轻落落地问:“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小团子吸了吸鼻子:“知道。”
“那他是谁?”
“他是青丘的上神。他犯了错,得不到原谅,他给你凿了棺材,听执画说你是要谢他的。既然要谢,怎么还让他受苦!”
“当真只是听执画说?”倾瑟转身,看着小团子泪眼汪汪的模样,蹙着眉,头痛得厉害。
一颗颗水珠从小团子的眼眶里滚出,他握紧了小拳头,咬着唇十分倔强道:“全都是听执画说的!”
然,他唯一不用执画告诉的,那是他的爹。
良久,倾瑟用力锤了两下太阳穴,吁气道:“如此说来,他倒和你是同一个祖宗。那你便去叫停罢,看他愿不愿意停下。”
小团子闻言,立马双目绽放出夺目的光彩,狠狠点了点头,摸了一把脸,站在山巅上。冲着对面大喊:“你个作死的——快快莫要再折腾自己——我娘让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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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百三十二 蓬莱岛的仙婚
(一)
蓬莱仙岛百花盛开,远远地就能闻得一股花香,十分舒服。今日蓬莱仙岛尤为热闹,各路仙家皆往那一个方向前去。
因为,蓬莱仙主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如愿抱得“美人”归了。尽管这个“美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美人。
于是今日,是蓬莱仙主澜邪与幽冥境前任第一判官寒生的仙婚。
两人着了一样的大红喜服,双双迎接前来祝贺的仙家宾客。
澜邪从来没有今日这般意气风发,整个人似打了鸡血一般,一见仙家过来,人家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声“攻喜贺喜”,澜邪便先一步拱手道上一句“谢谢谢谢,同喜同喜”。
这令寒生十分难为情。本来嘛,他站在一边就已经很不好意思的了,而今探上澜邪这么个德行的,他便恨不得一脚将澜邪踹飞了去。
一得空隙,澜邪便拉着寒生的手,温温润润的,笑眯了眼问:“这就累了么?”
寒生面皮发红,侧过头去,捂嘴咳了一声:“没…没有。”
话语间,幽冥境倾瑟领着团子已然乘着祥云缓缓而来。葛奚先一步落了地,一丝不苟地递还蓬莱仙岛的喜柬,还顺带送上一方贺礼的清单,道:“幽冥境来贺。”
澜邪打开那清单一看,眼睛都直了。上面罗列的贺礼,真真是令人眼花缭乱,大多皆是各地的奇珍异宝,单单是列清单都不下三页。
足以见得,此贺礼有多么的惊人。
澜邪一直以为,倾瑟是个很吝啬很吝啬的司主,当初要他聘礼时差点让他呕老血,而今看来倾瑟却是阔绰得很,给足了他澜邪的面子,让他稳赚不赔。
顿时澜邪的面皮笑成了一朵菊花儿。
恰逢此时倾瑟与团子落了脚,一大一小两只负着手,大的气场十足,小的横着脖子牛叉十足,双双走到了澜邪与寒生面前。
(二)
倾瑟若无其事地掸衣摆,闲闲散散道:“本司向来大度,不像蓬莱仙主,当初送个聘礼这也不舍那也不舍的。毕竟本司这里是寒生的娘家,怎能在气势上输了蓬莱。”
寒生一脸受宠若惊,作揖道:“寒生谢司主抬爱,实在愧不敢当。”
倾瑟从下往上细细瞧了瞧寒生,勾着嘴角微微笑:“倒挺适合你。”
寒生头垂得低了些,脸更红了些。
澜邪那厮忒不要脸,看完了清单笑嘻嘻道:“想不到幽冥司主还有这么多宝贝,真真是浪费了浪费了。”
“唔原本是没有这些宝贝的。”倾瑟想了想,道。
“那打哪儿来的?”
“想着天帝不用送礼,他宝物堆得太多也不好,便去要了一些来。”
“…”这下澜邪收礼也收得有些忐忑了。索性后来倾瑟说天帝知道她是用来送礼,澜邪方才没再有什么顾忌。
倾瑟与小团子一直杵在那里,会耽误澜邪和寒生迎接宾客,遂没多说几句,便当是自家随处溜达去了,真真是一点都不讲礼。
小团子很有见识,临走还不忘抱着小拳恭贺了一句:“祝二位颠·鸾·倒·凤、早登极乐!”
澜邪面皮刷地黑了。
倾瑟边走边“哆”道:“你那是什么祝贺。”
小团子老成得很:“说‘早生贵子’会戳到他们的痛处,还不如早登极乐来得好。”
倾瑟与团子将将前脚一走,澜邪与寒生便又迎来另两位仙家。
一身碧绿衣裳领口高高竖起显得颇为干练的执画,先一步落地递上两张柬帖,与方才幽冥境一样,一张是蓬莱发的喜柬,一张是贺礼清单,道:“青丘来贺。”
澜邪收下了柬帖,正正经经抱拳道:“多谢。”
随后,一袭翩跹倾城的白衣垂地,走到澜邪与寒生的面前,道了一声“恭喜”。一向处变不惊的澜邪挑着嘴角,再回了一句“多谢”,但就是一旁的寒生,眼底里掩藏不住淡淡的疏离。
(三)
仙家宾客们大多入座,寒生忒给倾瑟面子,竟让倾瑟作主婚人座上首。此等风光,哪里能忽略了小团子,遂不等哪个开口,小团子便自觉地搬了一张座椅到上首,与倾瑟挨着坐。
手里还拿着一个桃子,边砸吧着小嘴边乐呵呵地啃。
倾瑟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了上首,只是看见小团子于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不拘束,禁不住抽着眼角细细道:“你能先将你那满是牙痕的桃子收起来么,顺便擦干净满嘴的口水。”
小团子胆子忒肥,娇蛮地哼了一声:“今日我决定要尽欢,所以不打算听娘的。”
吉时到,祥音响。
蓬莱仙主与寒生并不属于上神仙阶之列,因此他俩大婚的祥音只有七七四十九声。然此祥音还未完毕,蓬莱仙岛紫光祥瑞,百岛生辉。
众仙连连惊诧,天帝竟也亲自驾临蓬莱仙岛。
于是那上首又添了一张座椅。
天帝看似心情十分婉转,看着中仙卿眯着凤目轻轻浅笑:“今日孤得空,闻蓬莱仙主与前幽冥判官仙婚,故也过来凑一凑热闹。今日就让孤同幽冥司主一道来主持仙婚,蓬莱仙主与前幽冥判官,你二人以为如何?”
澜邪与寒生齐齐行大礼:“臣惶恐——”想来天帝亲自主持仙婚,那得是高仙阶的上神才有的待遇。
倾瑟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天帝怎么会来此地,于理不合。”
天帝笑得悠悠然,月老出声,先是让澜邪与寒生对着天地三拜,再是对着上首三拜。天帝皆受得舒坦,轻轻道:“好歹也是倾瑟你幽冥境的人成婚,这寒生也算得孤心意,起码在幽冥境三万多年尽心尽力照顾倾瑟周全。孤想来想去还是该来,权当是他该得的补偿。唔孤应当送点什么贺礼才好呢倾瑟?”
倾瑟默默地抽着嘴角:“不必了,天帝的那份,倾瑟已经都送出去了。”
天帝想了想,道:“孤一会儿就封寒生为文德星君,你以为如何?”
倾瑟一愣,看着天帝,却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四)
文德星君虽不是上神,但在仙界也算是个不小的品阶,比先前的掌文星君还要高出一等。掌文星君掌管的人间的文墨之道,而文德星君则掌柜人间的文曲官运之道。
不得不说,天帝给了一份大礼。
天帝以商量的口吻对倾瑟说,倾瑟不敢妄加评论。可实际上,这一切天帝却早有预备。
就在澜邪与寒生的仙婚礼成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君捧上了专为寒生定制的文德星君的衣袍,十分精致。
从今往后,仙界众仙家见了寒生,都得称呼一声“文德星君”。
礼毕后,众仙家一起在蓬莱仙岛宴饮取乐。几百年仙界都没有如此令人愉快的大喜事了。上次仙界有人成仙婚是什么时候来着,大抵是七百多年以前。
仙家们嘴上不说,可那七百多年前的两位正主儿却在今日都来了。有些怪异的目光不时往倾瑟身上扫过,再扫扫一边道了祝贺喝了喜酒、在执画的引领下正欲离去的白色身影。
天帝在仙婚上也不曾喝多少喜酒,亦很快离去。只是离去时走到倾瑟身边,低低道:“桃花林,孤有事找你。”
恰逢澜邪与寒生双双走到倾瑟面前,澜邪笑嘻嘻地递给倾瑟一只玲珑酒杯,道:“我家寒生说,硬要向司主敬酒。”
倾瑟挑了挑眉,接过了酒杯,澜邪替她满上,她便向一脸认真的寒生抬了抬手腕,似笑非笑:“本司受了。”
寒生亦将一杯酒仰头而尽,道:“一直以来,多谢司主照拂。”
“莫跟本司客气,本司亦受了你不少恩惠”,倾瑟晕开唇角,清清然笑了起来,瞥了一眼澜邪,“往后受了委屈,亦还是可以找本司代你出气的。”
寒生一连敬了倾瑟三杯酒:“多谢司主。”
后澜邪亦敬了倾瑟一杯酒,两人方才去招呼其他仙家。
倾瑟本欲去天帝所说的桃林,不知天帝所为何事,可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突然想起了团子,不晓得蹿哪儿去了一直没看见他。
虽然麻烦,但倾瑟还是到会场四处转了一周。
然团子没找到,一颦一回之间,一抹白赫然闯入了眼帘。手执玲珑酒杯,身长玉立。
正看着她,神情安然。

 


章百三十三 物是人非
(一)
七百年不曾相见,再见已是枉然。
倾瑟顿了顿脚步,侧过身去,看着那抹白。白得太刺眼了些,刺得头空白白地疼。
细长的眉眼,半低的琥珀色的眼眸。稍稍抿着嘴唇,正看着她。十分地不明意味。但是却有些眼熟.
顿时周遭安静了下来。
倾瑟捶了捶额头,见执画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紧接着小团子也冒了出来。执画与倾瑟介绍道:“此乃青丘君玖上神。”
“君玖”二字,一如往常执画咬得重了些。
倾瑟想了想,了无头绪。团子贴心地蹲上她的肩窝,边帮她捂着额头边在她耳边细碎念:“娘,这就是上回在天山看见的那个,我喊停他便真的停下了。”
这就是那亲手为她凿冰棺的人?这就是那个执画口中以一半元神护她安然的人?
倾瑟捏了捏鼻梁,听闻对方先唤了一声:“幽冥司主。”
“原来是君玖上神。”她转身,衣角飘拂,险些就沾上了君玖的手背,道,“今日蓬莱仙主大婚,上神该尽兴。本司多谢上神的天山之礼。”她说的,无疑是那冰棺一事。
“不客气。”君玖淡淡应道。声音轻婉,娴熟,似没什么波澜。
显然团子与执画都很诧异两人相见竟是如此一副不咸不淡的光景。团子扒着倾瑟的脖子,焦急地问:“怎么才说两句话就走了呀~~”
“说那么多话做什么,你与他很熟么。”倾瑟一把揪下团子,唤了一声,“葛奚。”
葛奚霎时出现在倾瑟面前:“司主有何吩咐。”
倾瑟将团子扔给他:“替本司好好儿看着,莫要他再乱跑。”说着倾瑟便欲走。
“娘你要上哪儿去?”团子不安分,便在葛奚怀里乱拱边问。
“天帝有要事找我。”
“娘你小心一些快快回来,莫要让那家伙占便宜知道了吗~~你只能是我爹的~~还有还有~~”
倾瑟捶着额头拉长了声音吩咐葛奚:“将他的嘴堵起来。”
(二)
桃花林里,许久不曾来这蓬莱,桃花竟开得多了三分狂。
一片粉色的光景,很容易便能寻得天帝那紫色的身影。
天帝转过身来,眯着凤眸浅浅笑:“许久等不到你来,可是与仙家多寒暄了几句耽搁了?”
倾瑟想了想,道:“嗯,碰上了个奇怪的仙家。不知天帝有什么事找倾瑟。”
天帝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他侧头望向桃林深处,依旧浅浅笑,那笑里多了些宠溺,“你陪孤走过这桃林,孤再告诉你。”
后天帝执着倾瑟的手,一直安静地走。一直走到那尽头。
不知为何,看着天帝那明明在笑的神情,倾瑟心口却漫出一阵一阵的沉闷。她便任由着天帝牵起她,一直走。
或许走过了尽头,就再也回不来。再也不能牵着她的手重头来过。
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翼翼。
桃林的尽头,却连着另一片花海。一片兰花地。淡紫色的幽兰,飘散着淡雅芬芳的兰香。
倾瑟若有若无地挑着嘴角,道:“天帝,走完了。”
天帝一脸颓然:“怎么这么快…”话虽这么说,但他却不再耽搁,掌心朝上化出一盏青灯。青灯里燃着微微的光亮。
倾瑟一见那灯,就头痛。
只听天帝问:“你不该七百年就醒来的,到底是什么能让你提早醒了四百年呢?”
“什么意思?”倾瑟问。
“少了一魂一魄,还记得是七百年前孤亲手震碎的么。是孤对不起你。孤与青丘君玖无二,皆是负了你。”
倾瑟神情漠然。漠然中透着些无谓。
无所谓。
青丘君玖,这个名字,时隔七百年再一次听进倾瑟的耳朵里,却如第一次听到那般,一点重量都没有。
除了脑子空白白以外,什么都没有。
倾瑟拢了拢眉,道:“你不是已经让我原谅了你么,还提这些做什么。”
有些人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那人在心中无足轻重。而还有些人,原谅不了;到底还是因为那人太重要。
(三)
天帝一手提灯,一手揽倾瑟入怀,勾着嘴角,却一脸落寞:“既然如此,那嫁我做我的天后罢。”
倾瑟没出声,也便是没答应。
“还记不记得你弄坏人间百里国太子妃一事?唔虽隔得久远了些,但该是还记得的。”
倾瑟垂着眼帘,轻飘飘道:“记得。”
“那时我诓你下人界,做那百里国的太子妃,后又做上了百里国的皇后,我当真只是想,你能附身在一介凡人躯壳中,体味爱恨情仇,于你亦是一桩美事。总比三万年无心无情要好。”
“我知道。”
“亦是那时,青丘君玖上神下凡历劫。君玖上神性子冷淡,孤想,你也冷淡,凡间一场如梦归来,你必不会再与他有何瓜葛。”
手里的青灯,微光化成一道烟,袅袅飞了出来,在四周散开。
太多的碎片,混在一起,就成了整体。尽管,仍旧是碎的。
倾瑟的脑子里渐渐不再是白惨惨一片,终于得到了些许清明和宁静。她轻轻问:“然后呢,青丘君玖如何了?”
“他爱上你了。”
那日,天帝就那般紧紧地抱着倾瑟,说:青丘君玖,他爱上你了,我真蠢,竟让他爱上你了。
天帝还说:我一向只做有把握的事情,我想,待你从人间归来,我便好好待你。三界都要敬你为上,千千万万年你都与我厮守纠缠。只可惜…
他做了一个最蠢的决定,便是让青丘君玖遇上幽冥倾瑟。
一遇上了,便再无退路。
倾瑟头枕着天帝的肩,眼角微红,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没有然后了。”
天帝放开了倾瑟,手指摩挲着她清魅的脸蛋,再细心地替她拢了拢发,在额心上吻了一记:“若是早在三万多年前,你替我挡下魔族的剜心之痛,我便不顾及你有心还是无心,让你安安稳稳地呆在我身边,多好。”
(四)
转身离去时,天帝手里的青灯已然没有微微的光亮。
“凤夕。”倾瑟红着眼眶叫他。
他未回身,扬了扬手里的灯,笑笑:“对不起倾瑟,你早醒四百年,孤这聚魂灯也无法全部聚齐你一魂一魄的碎片。一魂找到了,方才便还给你了,往后再不会想起谁便头痛。”
“那一魄呢。”倾瑟咬紧了嘴唇。
“那一魄,入了轮回,便再也找不到。”
“慕文锦么”,倾瑟愣了愣,轻轻笑出了声,“她最后竟没有嫁给凤紫陌?”
“嗯。她喜欢的是柳墨,不是凤紫陌,也不是那善书画的幼帝太傅。是凤紫陌太不懂得珍惜。”
眼看天帝那即将消失在眼界的紫色背影越加飘淡,倾瑟忽然在身后大声问:“那现在嫁会晚么?”
天帝猛地顿住了。
倾瑟启唇笑,再问:“凤夕我问你,现在嫁还会不会晚。”

桃花几分狷狂,纷纷扬扬的细碎桃花瓣竟拂风飘到这一片兰花地里。兰香混着桃花香,再也不纯粹。
天帝走后,倾瑟独自在兰花地里矗立良久,看着满地的兰花失神。
她便失神地呓念:“你可是听到了,君玖上神。”
空气飘白,渐渐勾勒出君玖身长玉立白衣倾城的身姿。仍旧是低着细长的琥珀色眸子,安静地瞧着她。
顷刻之间,所有的期盼统统化为死寂。

 


章百三十四 生生世世的纠葛(大结局)
(一)
她便失神地呓念:“你可是听到了,君玖上神。”
空气飘白,渐渐勾勒出君玖身长玉立白衣倾城的身姿。仍旧是低着细长的琥珀色眸子,安静地瞧着她。
顷刻之间,所有的期盼统统化为死寂。
兰地的尽头,是一片水色,孤独而苍茫。
就在倾瑟堪堪错过君玖的那一瞬间,君玖倏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倾瑟垂着眼帘,不再正眼瞧他,轻轻落落道:“有什么话,都一次说清楚罢,君玖上神。”天帝若不开口提及,却原来她与他有一段过往。
天帝说,他爱上她了。
如此一个清绝男子,样貌气度皆是甚好。只可惜,她不喜。
“既然如此”,君玖拉着她不放手,神情死寂,眉间尽是一汪死寂,浓得如何都化不开,默了半晌,才声音沙哑开口道,“倾瑟,为何要去天山。”
“为何要去?执画说天山有人在受冰刑,狐九愣要去看热闹。”倾瑟如是淡淡道。
“你可是在怨我?若是,你大可不必嫁给天帝,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发誓,永生永世。”
倾瑟缓缓无谓地勾了勾嘴角:“既是永生永世不相见,又何必在意本司会嫁谁。君玖上神,天帝说你我有过一段过往,不过早已经烟消云散。本司没对你有任何的念想,你又何苦执着不放。前尘往事太久远,初初一见你时都忆不起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许眼熟罢了。即便这般,你还要执着不放么?”
“全部都不记得了么?”君玖轻轻问,“我初下凡历劫之时,你坏了我的劫数,下界替补为我的太子妃。我当了人间的帝王,你是我的王后。”
“不记得了。”
“历劫归来后,你为幽冥司主,我为青丘上神,我对你百般纠缠向你求亲。我爱你。”
“不记得了。”
“魔族松动,天帝让你下界降魔,我与你一道在人间流连,要为你取回那颗遗失三万年的真心。你在魔女那里取回了心,却不愿与我厮守。”
倾瑟动了动手臂,想拂开君玖的手,却被君玖死死拽着不放。她继续道:“我不记得了。”
君玖便又继续道:“幽冥境有小鬼作了乱逃返人间,你亲自下凡去捉鬼。我一路跟着你,怕你受到伤害,可最终却是你为了救我而被魔女所伤。我喂你喝心头血,我要娶你。”
倾瑟没再挣扎,亦没再说话。
“只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终是我负了你。”
两人一直僵持了许久。
还是倾瑟先发出一声轻叹:“过往云烟,皆是过往云烟,还要记着那些做什么。君玖上神,可还有话要说?”
君玖一直半垂着眼,定定地看着她:“当真一丝一毫全部都不记得了?”
“全部,都不记得了。”倾瑟说得好不决绝。对君玖决绝,亦是对自己决绝。那平静的双目,早已经惊不起丝毫的波澜。
终究,君玖还是无力地放开了倾瑟,晕着唇角落寞地笑:“这样也好。连怨也没力气怨我了,也好。”
倾瑟踩上了祥云,背对着他,负着手云淡风轻道:“届时本司与天帝大婚,君玖上神定要赏脸喝两杯喜酒。”
君玖声音飘忽得不真切:“谢过司主好意。”
清幽的兰香混着桃花香,闻起来竟有几分呛鼻。
(二)
回到幽冥境时,时辰已经很晚。只因倾瑟离开蓬莱之后,百无聊赖去人间走了一圈。
幽冥宫灯火通明。小团子便乖顺地坐在寝殿里的桌几上,看着桌上的烛火滴滴答答地滚落着烛液。
难得的乖顺。
倾瑟诧异地抬了抬眉头:“竟还没睡么?”
小团子仍旧侧对着倾瑟,耸着脑袋,看去有几分萧瑟,他闷闷道:“听葛奚说,今日天帝往幽冥境下了旨,过几天你就要与天帝成婚了。”
“嗯天帝动作倒快。”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本司亲口答应的。”
“为什么?”
倾瑟脱下黑色的外袍,随手扔在屏风上,坐在床沿,曲着一只腿,手肘撑于膝盖上,撑着下颚,若无其事道:“说成婚便成婚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小团子身体一扭,总算正对着倾瑟,两眼泪汪汪:“那我爹怎么办!”
倾瑟挑了挑眼梢,道:“且莫说本司不知怎会有你这么个儿子,但若真要认本司做娘,待本司与天帝成婚之后,天帝便是你的爹。”
“天帝不是我爹,我爹是青丘君玖!”小团子终于大嚎出声,随即咬紧了嘴唇,愣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水珠子一颗一颗只管往眼眶外掉,模样万分可怜。
葛奚听到了声音,出现在门口,见状还没走进来,倾瑟忽而冷冷道:“退下去。”
葛奚退了下去,团子倔强地看着倾瑟,继续边哭边大叫道:“我爹不是天帝,是青丘君玖!是我爹先对不起你,但他已经甘愿受罚七百年,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他!你为什么还要嫁给别人!我一直站在娘你这边,一直帮着娘,为什么你还要让别个做我爹!”
倾瑟颤了颤睫羽,讥诮地勾了勾唇:“忘川河那里,看见对面那颗大树了吗。”
小团子呜咽了两下,不吭声。
倾瑟便清幽幽道:“死了便是死了,如何还能再开花。一样的道理。”
“没死,它没死!它还能再开花的!”
倾瑟愣了愣,抬眼便看见小团子爬下桌几往外面走去,只听他哽咽道:“只要你莫嫁给别人,我这就去那里守着,每天给那棵树浇水,每天给那棵树松土,它总会再开花的!我这就去!”
倾瑟看着小团子渐渐消失在暗夜里的小身板,手扶着额头,半低着,发丝散在两边遮住了容颜。她颤动着睫羽,阖着双目,嘴角溢出一声心酸的笑:“你这个熊孩子。”
(三)
树如人,人如树。死了便是死了,如何还能再开花。
可是偏偏有人不信,蹲在忘川河彼岸,不停地往忘川河里捧水浇灌大树。他一直以为,大树没死。只要大树不死,他娘便还是爹的。
狐九一连几日都在忘川河彼岸,不曾归去。
直到倾瑟当真去了天庭,与天帝成了婚。
倾瑟终于穿上了大红拖地的嫁赏,站在凌霄大殿的上首,与天帝一起,接受仙界所有的仙神的朝拜。
只有青丘缺席。
朝拜毕后,天帝牵着倾瑟的手,牵得很紧,生怕下一刻一松手倾瑟便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浅浅笑:“倾瑟,不管结果如何,孤已然心满意足了。”
倾瑟疑惑地侧头去看他。天帝只微微扬着嘴角。
就在这时,满殿爆出一阵抽气声。
倾瑟循声望去,神色顿时一滞。凌霄殿外,青丘君玖只身前来,白衣翻飞,即便到了天庭也不曾下祥云,如此大不敬地张扬地飞进了凌霄宝殿!
谁都不敢妄加评论什么,皆兀自退到一边去。
三人的纠葛,旁人有什么资格说。
天帝牵着倾瑟的手未放,意气风发道:“君玖上神何故来得晚了些,不过却没错过孤与天后的吉时。”
君玖径直道:“臣并非是有意来赶天帝的吉时,臣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与幽冥倾瑟说。”
倾瑟安静地拂了拂好看的衣摆,道:“有什么话,大可在本司与天帝的大婚之后再说。”
“我果真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简简单单一句话,引起多少唏嘘。
君玖继续道:“七百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倾瑟掩下诸多心绪,淡淡道:“不记得了。”
“七百年前,是我太狂傲,自以为是。我一直死心塌地地以为你就在我身边,要与我相守生生世世。因我的自以为是,守得住你的身体,却亲手扼杀了你的灵魂。倾瑟,还记得么?”
“不记得。”
君玖忽而轻轻笑,笑得风华绝代:“为何毫不犹豫地就说你不记得,不假思索地说出你早就想好的答案。”
(四)
“狐九不肯来,在幽冥境浇树呢。”半晌,君玖说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倾瑟微微颤了颤,君玖便又道:“他不肯来,自然也看不到他爹如何还欠他娘的债。”说着君玖掌心一化,一柄霸气十足的紫玉檀弓赫然出现在他的手上。
“不求你原谅,若要嫁与他人,比你我永生永世不相见还要让我无法承受。”君玖一把将紫玉檀弓向天帝扔去。
天帝接住了,挑了挑眉:“君玖上神这是何意?”
君玖一身白衣身长玉立,一如初初见时那般,顺眼得很。他对着倾瑟,眯着细长的狐狸眼睛笑:“天帝若非得娶幽冥倾瑟,就要先射我君玖一箭。否则,君玖与幽冥倾瑟,永世都会纠缠不清。”
倾瑟冷冷地勾起唇角,轻轻笑出了声,似在讥诮自己,又似在讥诮君玖。说不清。
天帝细细打量了一下手里的紫玉檀弓,拉长了声音道:“你以为,孤当真不敢?”
“既然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让天帝这一箭,断了我对你的牵念。”君玖仍旧是看着倾瑟,说。
倾瑟始终未曾抬起眼帘,细细看他一眼。
七百年不见,她再也不想再细细看他一眼。
只需看一眼,得多痛。
最终,天帝拉满了弓,直直对准了君玖。他眯起了凤目,看着君玖,嘴上却对倾瑟笑道:“孤有时候真会想,若是青丘君玖不存在了,你便只会是孤一个人的。孤嫉妒。就算是今天你嫁给孤,孤一看青丘君玖,也仍旧是嫉妒。”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爱的,还是他。
耳边“咻——”的一声长空响,天帝拉满了弓的手已然松开,一支冷冰冰的箭果真朝君玖射去!
顷刻间,倾瑟手握成了拳,又松了。忽而红着眼眶,咬牙道了一声“时隔多年,你还是与往常一般混账。”
红影在凌霄宝殿上凌空划过,速度竟比天帝射出的那支箭还要快!
就在箭眼看要射中君玖时,君玖眼底里溢满了柔情,晕开嘴角,任由自己的腰一紧,整个人随着一股力道在空中旋转几周,躲开了那支冷箭。
箭射在了凌霄殿上的一根金色柱子上,清脆一声响,掉在了地上。
倾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抱紧君玖的腰未放,连手臂都在瑟瑟发抖。要是自己再慢了一步,只慢一小步,她便要万劫不复。
自己晓得的。万劫不复是什么样的滋味。
如何还有勇气再承受一次。
倾瑟怒,怒得眼角冰冰凉发湿:“你以为,在我眼前死去,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你还想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
君玖薄凉的指尖抚过倾瑟的眼角,顿时她泪如雨下。
所有的隐忍瞬间坍塌。
君玖在她耳边道:“过了今日,往后无数个年月,我再也不自以为是。我君玖,此生,往生,都要与你倾瑟厮守。没你,一切皆是枉然。”
“莫要说胡话,今日我已嫁给了天帝。”倾瑟放开了君玖。
然君玖却再也没给她机会后退,一把揽过她的腰,招来祥云,踏上便往外飞。他面对倾瑟又惊又怒的神情,狐狸眼睛散发着清亮的光泽,道:“对不起,我本就是来抢婚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