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玖只懒懒应道:“不是说了,本君在青丘甚感寂寞,特意来看司主捉捉小鬼以打发时日。司主实在不必太顾及本君,本君并没有什么架子。”
倾瑟要了一间上房,径直上了客栈二楼,进屋前还不忘回头幽幽看了君玖一眼,道:“你最好有多远就给我走多远。”说罢“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君玖眯起眼轻轻笑了两声,捡了倾瑟隔壁的客房住下。
倾瑟入了屋,屋里点着昏黄的烛火。烛火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倾瑟便坐在桌前,面前一杯茶冒着袅袅水汽,撑着下巴发呆坐了良久。
君玖,在她隔壁。君玖,君玖。
那狡猾如斯的狐狸,将她逼得死紧,一点喘息的机会和余地都不留给她。
到如今倾瑟都不晓得,该怨君玖的什么地方好,亦或是用什么理由来原谅他好。
当初在人间时乃君玖历劫,彼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完全是由着凡身的命格来,即使最初命格被倾瑟所打乱,但冥冥之中早已经注定是何结果。
因此,在凡间遭受的种种,她如何能怨他呢?
既然不该怨,那她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噢对了,他身边不是有一个青丘神女么。上回神女来找倾瑟麻烦,倾瑟没留意被神女扇了一巴掌。她本就是一个喜欢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神仙,对神女那一巴掌倾瑟也必定是会以牙还牙的。就算当时君玖突然出现也没能阻止她迅速地出手。
只是,恐怕君玖以为她是个狠辣心肠的神仙罢,居然敢打他青丘的神女。那时,君玖的神情,写满了对倾瑟的失望和惊愕。
可能他是没想到倾瑟原来如此跋扈。他不信她。
(二)
然而,令人生怒的不是神女的那一巴掌,而恰恰是君玖不信她。想她连三万年前剜心之痛都能承受得住,何以会在意被一个小小的神女扇巴掌;她真正在意的是,某个夜晚曾有人将她推至墙边,霸道地呢喃着,呢喃着若是她不懂保护自己,那他便会永生永世将自己禁锢在身边,由他来亲自保护。
那该是多么震撼人心而又令人安心的誓言。
没错,倾瑟是将他那一席话当作誓言的。即使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取回心,她也确确实实是被感动了的。
感动得差一点就当真依赖着他了。
只可惜,神女那件事,让倾瑟清醒了过来。其实还不算晚,至少是在她记起君玖就是韶言之前。
比起相信她,君玖应该最相信自己的眼睛罢。若将身心都托付在他身上,那么总有一天倾瑟会被逼至绝境的。她如是想。
不知不觉就坐了小半夜,屋子里的烛火渐渐黯淡了下去。倾瑟回过神来,见桌上的蜡烛烛身已经燃尽。
倾瑟伸手掐了烛芯,霎时眼前陷入一派黑暗。她方才缓缓站起来,随意拂了拂裙角,轻静无声地出了房间,随后又出了客栈。
一个人走在冰冷寂寞的青石路上。
走着走着,倾瑟从街头走到结尾,方才站在暗处停了下来,幽幽道了声:“出来罢。”
只见黑影一闪,倾瑟身后就站稳了黑衣英挺的寒生。左手捧着一本生死簿,右手执着一只红毛笔。
倾瑟回过身来,见此眉头一挑,问:“生死簿出岔子了?”
寒生恭敬答道:“回司主,并非生死簿本身出了问题,而是上次自黄泉路上跑回人间来的其中一只恶鬼出了乱子,使得生死簿有些被打乱。”
“哦?”
寒生动了动唇,沉森森道:“恶鬼附了凡人身。”
倾瑟闻言,面色倏地沉了下来。鬼附人身,可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就算是再厉害再恶的鬼,没有外力相助也无法跑进凡人身体里挤兑原本的魂魄。若是拼尽全力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进去了,也最终会被所在的那具凡人躯壳里的魂魄给再挤兑出来。
(三)
倾瑟凝起眉头,问:“有谁相助?”
寒生道:“下官无能,查无痕迹,找不到是谁在暗中相助恶鬼。而且…”
“而且?”
“而且恶鬼俯身的是眼下这个国家的一位位高权重的国师。国师屡屡向幼帝进馋言,使得许多臣民被诛。生死簿因此大乱不说,幽冥境更是怨声载道怨气冲天。所以下官特来请示,要不要派罗刹亲自去将其捉回来?”
倾瑟沉吟了下,吩咐道:“寒生,你先回去,务必平息幽冥境的怨气。此事罗刹处理不来,本司自有定夺。”
“是。”寒生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倾瑟便问:“还有何事?”
寒生默了默,不大自然地道了一句:“司主万事当小心。”
倾瑟一愣,随即挑起唇角,“嗯”了一声。
寒生身形一闪,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生走后,倾瑟又眯了眯眼,拉长了声音戏谑道:“上神何时有了偷听旁人言的这一嗜好了?”
伴随着一道莹莹润润的白光闪现,君玖自白光里缓缓走出。他淡淡道:“本君并非偷听,只是恰恰就听到了。不过,司主往后该是莫要那般温柔对待下属的好。”
“温柔地对待下属?”倾瑟挑眉,表示她不知道何时对寒生温柔了。
君玖抿了抿唇,似不大愿意挑明,但该是忍不住说出了口,道:“方才他让司主你万事小心,你不该温柔地答应他。”
倾瑟恍然大悟:“噢原来这也叫温柔,嗯那上神说说为何本司不可以对自己的下属温柔?”
君玖认真道:“我醋了。”其实他只是不想那个幽冥的判官再对他的倾瑟有任何幻想,不过若是倾瑟一直不知道那判官的情意,也好。
“…”
后倾瑟没再理君玖,勿自一人走在前面,任君玖闲闲散散地跟在后面。两人一直到了一座十分阔丽的府坻前。
(四)
君玖道:“司主这么着急救要捉另一只小鬼了吗,连歇一晚都不舍得?”
倾瑟侧了君玖一眼,道:“若非上神一路跟紧纠缠,眼下本司怕不止好好歇了一晚,连小鬼也已经捉了个干净。方才本司幽冥的判官所述,想必上神已经听得很清楚了,本司很忙,没时间与你耗。”
君玖沉吟了下,道:“京都有恶鬼做恶这个本君听到了,既然情况很急,为何司主不先赶往京都收拾了恶鬼再回来收这只小鬼?”
倾瑟捏了捏鼻梁,道:“来都来了,去了京都又折返回来,麻烦。”倾瑟眼睛一眯,“对了,上神不是对本司捉小鬼十分有兴趣么,不如本司现下就赶往京都,里面的那只小鬼留给上神来捉,可好?”
君玖思量了下,如实道:“不大好。”
倾瑟似有似无挑眉玩味道:“得得,莫不是又以为本司需要上神在身边保护了?”
君玖道:“正是。”
倾瑟嘴角蓦然清冷了些,淡淡哼笑了一声:“每次说得都那么好听,有本事你就让本司相信你。”还不待君玖答话,她便冲着府坻这扇紧闭的大门努了努嘴,“上神请敲门。”
“何故需要敲门。”君玖不由分说拉起倾瑟的手就穿墙而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府坻的园子里。
倾瑟一边甩开他一边笑得阴险,道:“天帝有过旨意,不可随意进入凡人处所叨扰凡人。而今上神不敲门而入,可算被本司逮着了把柄,下回凌霄殿上可莫怪本司参你一本。”
君玖不以为然,道:“眼下这个时辰凡人都歇息了,若当真敲门的话岂不是真的叨扰了凡人?”
倾瑟理了理袖摆,哼了一声,大步走在前面。
不得不说,眼下他们进入的这座宅邸,不仅从外面看起来十分阔气,里面更加是奢华非凡。比起前几日那公子卫敛的府邸,不晓得要宽大精致了多少倍。
一般凡人,住不起这般好的宅子。
而且宅子里,时不时还有一两队士兵模样的凡人巡视而过。
君玖上前两步便揪住了倾瑟的袖摆,问:“司主,此宅子里住的是哪家皇亲贵胄?”
倾瑟扯了扯袖摆,怎奈扯不回来,遂闷闷道:“偏不告诉你。”
他俩就一扯一拉,弯弯绕绕了许多园子。午夜阑珊,这偌大的府邸里,就还只有唯一一座园子里,灯火通明。
那便是此府邸里的主园子。
遂几番兜转之后,倾瑟与君玖到了主园子那边。只是,万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进主园子的门,入眼之际全是密密麻麻的符纸!
符纸上面,用最红最鲜艳的朱砂刻满了咒文。只要深呼吸一次,稍稍留意,便能嗅得到里面浓重的烟熏味道!
最重要的是,这些符纸所堆砌的范围之外,一位身着白色纱衣的飘渺女子,正咬紧了牙一回又一回地想往里面冲。然而每每一靠近那些符纸,便又会被毫不留情地弹回来。
女子魂魄虚弱不堪,苍白的面颊上,一张毫无血色的唇不住哆嗦,颤抖之际一丝又一丝炫目的血丝自她嘴角渗出。
偏偏她还不罢休,抬着袖摆草草往嘴角一抹,袖摆沾染了点点血迹,随后竟又不怕死地横冲直撞了过去!

 


章六十四 女鬼奚月与侯爷慕子烨(上)

(一)
偏偏她还不罢休,抬着袖摆草草往嘴角一抹,袖摆沾染了点点血迹,随后竟又不怕死地横冲直撞了过去!
倾瑟凝着眉,抬眼四下看了看,只见那些符纸上的朱砂咒文,皆不是一般江湖神棍所画写,怕是出自道行颇高的道者之手。
若是凭着那女子再这般胡乱撞个三两次,对其魂魄损伤过大不说,弄不好还会因此而消殒。
眼看着那女子不要命地再一次冲了过去,倾瑟眼疾手快,霎时两指念决往她前方一抛,一道稳重的结界将女子圈了起来,才总算免去了女子再度被那些符纸所伤。
女子沮丧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笼罩着自己的光晕愣了愣,木讷地回过头去,看见了倾瑟与君玖。一黑一白,对比地着实厉害。
女子问:“你们,是谁?”
君玖神色认真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凡人口中所说的黑白无常。”
女子浑身一颤。倾瑟侧眼眯了君玖一眼,那眼神明晃晃地嫌弃——多事!她转而又看向地上的女子,幽幽道:“女鬼奚月,私闯凡间,扰凡人之安宁。现由本司亲自捉你回幽冥。”
女子闻言,手指收紧,狠狠地掐着地面。良久,才自她口中发出一声悲凉无边的喟叹:“罢了。”
倾瑟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指尖触碰着女子的眉心,霎时觉得她的鬼息竟虚弱得似有似无。她皱着眉头问:“这几日,莫非一直在此处?”看着这满院子的符纸和闻起来浓得呛鼻的香灰味,若不是一直呆在这里,怎会这般气若游丝。还好倾瑟出手得及时,不然这女子再撞哪怕是一下就真的会鬼飞魄散!
女子嘴角牵起一抹苦笑,道:“不在此处我还能去哪里。我尸首被弃在乱葬岗无人知晓,他只晓得我死了。如今我千里迢迢地跑回来,却发现根本没办法进去好好看他一眼。连最后一眼都不行。他竟如此狠心,那这么多符咒来将我无情地隔在外面。”
倾瑟连忙翻手化出一只安魂瓶来,打开瓶盖,还不待女子再有任何动作亦或是话语,她便捏诀催动安魂瓶的咒语,顿时使那女子化作一道白烟,不由自主地钻了进去。
君玖似颇有些意犹未尽,问:“司主这就捉完了?为何不让鬼差前来带她回去?”
“不必了”,倾瑟拎起安魂瓶,只见瓶子里面有一道微光一闪一闪的。许久她才看着瓶子,轻轻道:“她活不成了。鬼魄若在这安魂瓶内,还能保存一时半刻。”
(二)
倾瑟眯眼,打量着随处可见的符纸。
此时,天色微亮。
一阵夹杂着薄润气息的晨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园子里。说是毫无征兆,因为这股风没有方向没有去处,只在这座园子里呼呼地吹。
园子里,黄色中被朱砂点红的符纸,漫天飞舞。
君玖负在背后的手,随着最后一丝拨动,停了下来。风似有手一般,将一扇门缓缓推开。里面,沉沉死寂的气息弥漫了出来。
倾瑟与君玖便不急不缓地踏着门槛而入。
不想,待看见了里面的光景之后,两人又怔愣在了门口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或许,连他们做神仙的,也理解不了凡人的痴傻。
一个痴,一个傻。
屋子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蜡,桌上是,地上也都是。
一个忙忙碌碌的人影在屋里来回穿梭,似在干一件他以为最重要最急迫的事情,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一方角落那里,顿着一个人像。
一个用蜡雕刻成的人像。
一笔一划,眉眼鼻子,每一处地方都精致得似活人一般,然每一处地方皆要重复刻上许许多多遍方能刻得最完美和最无可挑剔。
于是,刻人像的凡人,在每刻一次刻花了之后,便又重新烧蜡,然后手捧着那些滚烫的蜡油浇在那人像上,以抚平令自己不满意的刻痕。
紧紧是一处小地方都要来回烧蜡好几次,那这一整座如人高的蜡像,他又耗费了多少支蜡烛捧了多少捧蜡油?
他一声不响却又小心翼翼。面色青白,下巴生出细细青苍的胡茬,原本一身华丽的锦袍,而今到处皆是蜡渍,凭白添了许多褶皱与被蜡灼穿的小洞。
那双手,满满皆是浸血的水泡,却还能手执刻刀,精准有力。只要稍稍不留意,那便是满手的鲜血淋漓。
那人像上亦不小心沾染了几分血色,像在哭泣一般,他便抬起袖子去轻轻擦拭,低沉呢喃:“乖,不哭,不哭。”
君玖说,此凡人思之若狂,疯了。
倾瑟便拎着小小的安魂瓶,转身离去。安魂瓶内,幽光如一只萤火,被锁在里面,奋力扇着翅膀想要冲破牢笼。那微弱的力道,却震得安魂瓶频频嗡响。
就因为那刻人像的凡人,所刻的人像,与安魂瓶内的女鬼奚月,长得一模一样。
(三)
倾瑟与君玖前脚将将自园子里离去,迎面便过来一队人马。匆匆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装着打扮雍容的少妇。
少妇一边脚步大移一边愤怒呵斥身边的下人,道:“园里符纸乱了为什么不早说?!还不快去请道长来!若是子烨被恶鬼缠身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统统都得陪葬!”
小厮立马扭身往另一个方向跑,道:“夫人,小的这就去请道长!”
清早,倾瑟与君玖回去了客栈。彼时客栈将将开门做生意。睡眼惺忪的小厮一打开门,门口就赫然站着一黑一白,委实吓人得很。
“两位客官这是…”小厮面色都吓白了,待反应过来这二人昨日才入住客栈,才惊魂未定地嗫喏了声。
倾瑟未语,径直跨进门口上了二楼,入了房间。
后面的君玖对着小厮微微一笑,道:“我们出去散了个早步。”
原本就回不过神来的小厮,见到君玖那淡然的堪堪一笑,便又陷入了呆滞之中。
倾瑟回屋之后,随手将安魂瓶放在了桌上,自己便躺身在了榻上。阖着双目,觉得有些乏,便欲睡上一觉。
只是,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又不自禁地浮现出先前那屋子里所见到的画面来。到处皆是零零碎碎的蜡烛,一角安然立着如人一般高的蜡像栩栩如生,痴傻的凡人手执刻刀一笔一划细致地勾勒,即使满手都被磨出了血也不曾停歇…
君玖说那是思之若狂。那该有多么的思念放能那般若狂。
这时桌上忽然“叮咚”一声,将倾瑟惊回了心神。她坐起来,看见那里放着的安魂瓶已然倒在了桌面上,瓶身似费力地滚了几周后终于自桌上掉了下去。
倾瑟手心一摊,安魂瓶没有掉到地上,而是稳稳地飞到了她的掌心里。她看着瓶子里闪烁的幽光,光泽分明比先前更加虚弱了些,便出声道:“本司已经如你之愿让你见了他最后一面,为何你还不死心。”
瓶内传来一声笃定的言语:“我不死,心不死。”
“可你已经死了。”
“但我还没有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四)
整整一日,倾瑟躺在榻上,闭眼似熟睡,不管不顾安魂瓶内絮絮叨叨的女鬼奚月。奚月便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她与城中小侯爷慕子烨的故事。
她本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却得上天眷顾让她有幸遇上了慕子烨。雪天里,当初慕子烨的马差点自那小小的孤儿身上踏蹄而过时,他及时勒住马绳才得以使马停了下来,以至于那孤儿捡回了一条性命。
尽管小侯爷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不曾将那条小小的生命放在眼里,一切不过是恰好停了马恰好没自那孤儿身上踏过。可在孤儿的心里,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救了她一命。
彼时小侯爷不晓得有没有真的伤到那个小孤儿,便给了她一枚玉佩,道是若身体有伤痛尽管去侯爷府找他。
孤儿将那枚玉佩如视珍宝。那也确确实实是珍宝。却不知,慕子烨其实早就忘记了这回事。他玉佩多得数不胜数,时常掉几块也没多要紧。
孤儿为了能接近慕子烨,努力使自己变得厉害。终于她靠着顽强的意志,经历层层考验,终于进了侯爷府的杀手组织,成为最底层最弱小的杀手。
只可惜,人心都是不容易满足的。总算靠近了慕子烨一点,她又想着能再靠近他一点。于是再一次拼尽全力去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好几次险些丧命于敌人手中。
不晓得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组织里摸爬滚打了好多年,她终于能够站在慕子烨的面前,看他的样子,听他的声音,成为他最得力的杀手之一。
她杀人如麻。
慕子烨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奚月。
奚月身上挂着的,就是当年慕子烨给他的玉佩。可慕子烨自己都记不清那是他的玉佩,更别说会记得奚月这一个人。
奚月就想,不记得也罢了,起码能让她在他身边守护着,也好。
一直到慕子烨成亲。
这里虽不是皇城,但地方侯爷的势力也可算是错综复杂。为了扩张侯爷府的势力,慕子烨决定娶某家官员的千金为妻。
慕子烨对官家千金很好,若非是心思细腻,奚月也会偶尔晃神觉得慕子烨爱上了官家小姐。就连一次偶然,官家小姐见到了奚月,看上了她腰间的玉佩,慕子烨也命令奚月取下来送给官家千金。
他让她将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哄佳人一笑。
佳人果真笑了。笑靥如花。笑语嫣然。
奚月漠然转身离去。再也看不见身后,慕子烨那双颇有深意又幽邃的眼睛。
慕子烨想,奚月做不了杀手了,做不了他的杀手。可就在慕子烨与官家千金成亲的那一晚,他还是派奚月出去执行任务。
最后一次。
不晓得是害怕奚月看见他成亲还是如何,匆匆忙忙就让奚月出发。或许等她凯旋归来之后,他再也舍不得她做他的杀手。
早就已经舍不得。却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舍不得的。
然就是那最后一次,奚月就再也没回来。

 


章六十五 女鬼奚月与侯爷慕子烨(下)

(一)
然就是那最后一次,奚月就再也没回来。即使是她死,她也完美地完成了慕子烨交给她的任务,铲除异己一个不留。
那日她一个人,屠了异己一家满门。连幼小至一两岁的婴孩也没放过,干净利落狠辣至极,自始自终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是用自己的命在拼。
完成任务回去途中,遭到了敌对援助势力的追杀。她才发觉,自己已然没有力气拼下去了,慕子烨娶了她人,从今往后她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一直以来,慕子烨是她的所有。
努力了那么多年,想要站在他身边。到头来,力气耗尽了。
最终她的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
想必正是那个时候,慕子烨的侯爷府内,却宾客满席热闹非凡。新房里娇妻美眷,等着与他缱绻缠绵。
奚月以为,她会像其他所有的杀手那般,死了就死了,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之后却还不能留下有关侯爷府的任何讯息。她便会躺在那荒芜阴森的乱葬岗,最终化为一捧森森白骨。
慕子烨晓得她死了。自始自终没去乱葬岗寻她。
一直闭门不出。
奚月说,慕子烨好狠的心。她回来了,面对那满院子密密麻麻的符咒,却连屋子都不能进,无法再见到他最后一面。
后来,看到屋子里的慕子烨不复当初小侯爷的风流倜傥,双手捧着蜡油浇灌在角落里的那尊人像上时,奚月才晓得,慕子烨不仅是对她,对自己也好狠的心。
新婚的官家千金,见到自己的丈夫整日魂不守舍,以为是被她奚月恶鬼所纠缠中了邪。便满城寻找得道者,画了这么多符咒,烧了这么多香灰。
慕子烨是中了邪。
奚月死了,他看见官家千金、他的夫人身上佩戴着的那枚玉佩,才猛然想起来,那枚玉佩正是当年他随随便便给了路边的一个小女娃的那枚。玉佩被保存得很好,一如当年慕子烨给她时的那般,一丝一毫都不曾磨损。连玉佩上面的金色丝线也一如既往的光滑柔亮。
但是,奚月再也不会回来呆在他身边。
(二)
又到了夜里,或许奚月一直断断续续地说,说了整整一天,委实有些累了。
倾瑟双目清明地坐起身来,面上毫无一丝睡意,侧眼看着桌上的安魂瓶,里面的幽光忽明忽暗。
她便离了榻,点燃了一直崭新高台的白蜡烛,火苗由初始的晦涩到后来的愈加光亮。看着燃烧着的蜡烛,倾瑟淡淡问:“果真不到魂飞魄散就不死心,对吗?”